作者简介
高鹏纯作者是李玉昌之妻,李玉昌,佤族,生于1954年11月17日,大学专科学历,云南省保山市人。1972年11月应征入伍,戌边西南边疆14年,历任战士、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指导员、副教导员、教导员。1979年时任排长,参加了两次对越自卫反击作战,1984年任35211部队六连指导员,在参加收复老山八里河东山拨点作战中,个人荣立三等功,连队荣立集体一等功。经作者高鹏纯同意,我代为发表,让更多人了解那场战争,让更多人能记住烈士。
高鹏纯
我的丈夫李玉昌曾经两次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在这几十年的日子里,全国各地的战友来看望他,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战友情。在他们滔滔不绝的谈话中,有苦有泪,我被那些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感动着。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见证着那段历史。几十年后的今天,战争的硝烟已经弥散,人们不曾记得那场战争,不曾记得麻栗坡。但是凡到过麻栗坡烈士陵园的人,看到那些躺在边疆热土里25年的烈士,都会为之震撼,为之感动,为他们流泪。那些人,那些事,永远,永远地珍藏在我的记忆中,几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女儿还有朋友蒙生一种念头,鼓励李玉昌把他两次参加战斗的经过写下来,让更多的人了解那场战争,了解躺在边陲的英雄。
在朋友的帮助下,李玉昌于2008年5月15日提起沉重的笔,开始那血与火的痛苦回忆。为了写这部回忆录,他大病一场,我在关爱他的同时,也曾后悔过,如果因为写回忆录,把身体搞垮,值吗?我一次一次地在心里问自己。后来我终于下定决心,支持他把书写完。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常见他眼睛红红的,有时听到他轻轻的哭泣。我才明白,这一年来,让他回忆多么的痛苦,多么激动。今年5月他和着眼泪写完了这部回忆录。
书稿完成后,石屏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作家高春林看后,对我说:“你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你的体会最真实,你的感受最感人。你就为这本是再写点东西,谈谈你当时的感受”既然大家这么信任我,写就写吧!。
于是,我打开珍藏了几十年的“百宝箱”,它跟随我25年,从石屏到保山,又从保山到石屏,转辗几千里。很多东西丢了不少,但这“百宝箱”的东西从未丢过。里面装的不是金,也不是银,而是1984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丈夫在战火硝烟的战场——老山、八里河东山的猫耳洞里寄来的信,一共16封。这些信看似很平常,却又不平常,信封沾满战争的硝烟和阵地的泥土。收到这些信时,信的边沿都烂啦。但是还好好的躺在已坏的信封里。可见这些从前线寄来的信,有多少人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他们知道这些信传递着前方战士对亲人的依恋之情,渗透着战场上的军人的血与泪。倾吐着战士们的苦于乐。远方的亲人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亲人的支持使得他们那么勇敢和顽强。翻阅着这些信泪如雨下,记忆的大门打开了,一桩桩,一件件涌向心头我的思绪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出征
1984年2月16日,我们一家人正在吃着中午饭,李玉昌从连队回来,他低声对我的家人告别,说他们就要出征了,望二老多保重身体。那时全家都沉默了。因为他们这一走,将意味着什么?不要说,谁心里都清楚。为了再见一眼在连里的那些弟兄,我跟着李玉昌来到连队,带着女儿到班里一一和战士告别:“一定要活着回来,活着回来!”战士雷少华拿了一个小本像册送给我的女儿李谡,对我说:“再见了,嫂子,如果我回不来了,请你们来看看我!”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不是永别的话吗?难道他也做好了死的准备?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我多想变成孙悟空,永远保佑着这些可爱的战士。
吃过晚饭,一阵阵急的集合号想起,战士们立即打背包,紧急集合,全副武装,整装待发。一会儿驶进几辆军车,战士们陆陆续续登上军车。在绿色的海洋里,我寻找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战士们喊着“再见了,再见!“我们几个家属挥手向战士们致意,几个调皮的战士逗我们:“不准掉眼泪!”我们强忍眼泪,不让它流出来。突然,李玉昌全副武装,跑步来到我们面前,严肃的向军嫂敬礼,随手递给我一个信封,又摸摸女儿的小脸,转身跑步登上了一辆汽车。这个军礼代表着全连一百多战士的心声,代表着全连战士的决心和誓言。一个保证,一个承诺,更是一种安慰。
我们一直目送着汽车缓缓驶出营房,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女儿哭喊着:“爸爸!爸爸!”我无法控制自己,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女儿轻声对我说:“妈妈,你别哭,好吗?”用她那双稚嫩的小手为我擦干眼泪,小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脸。这时,一股凉风吹来,我感到一丝凉意,更感到孤独惆怅,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我突然想起一首歌的歌词:“母亲送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这时尚都被我们赶上了。家属们谁都不愿离开,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不知道是谁“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们谁也不去劝谁,也不是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现在的安慰却无济于事。哭吧!哭吧!哭出来好受些。他们这一走,能活着回来吗?将来会是什么结果,每个人的心里却很明白,谁也不愿意去想,但又不得不去想。毕竟我们都很年轻,女儿最大的也才满两岁,上有老下有小,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将来该怎么办?
回到家里,家里人知道我心里难受,想尽一切办法来安慰我。今天是过小年,桌上摆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却无胃口,领着女儿回到宿舍,我坐也不是,睡也不是,干脆领着女儿爬上楼顶望着文山、麻栗坡方向为战士们祈祷求平安。突然,女儿指着乾阳山上的坟堆问:“妈妈,那些是什么?”我说:“那是一些坟。”她又问:“坟时用来做什么的?”“用来埋死人的。”我回答说。她又问:“爸爸在不在里面?”听了这话,我心里又气又急,我生气了,接连打了女儿几个巴掌,边打边问:“你还敢乱说?还敢乱说?”女儿不知道说错了什么?为什么挨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敢说了,不敢说了!”打着女儿心里又气又难过,同时后悔极了,因为她毕竟还小才两岁,她懂什么?她的话能当真吗?再说怎么能把气撒在女儿的身上呢?其实我怕,我怕真的像女儿所说的那样,这样的后果谁愿意看到。现在提起这事,女儿还记忆犹新,说她现在才读懂当时做一个妻子的心。我望着麻栗坡的方向,默默地许愿,让前方的战士一路平安,或者回来,以小的牺牲换来大的胜利。祈祷佛祖保佑战士们平安 ……平安到永久。
遗书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法睡着。我突然想到李玉昌临走时交给我的信。于是,打开信一看开头两字:“遗书”,头脑轰的一下炸开了。联想到女儿刚才的话,又看看这封遗书,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痛哭。女儿的话,李玉昌的遗书,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难道他这一走,成了永别?不会的,不会的。”我一连在心里说了几十遍“不会的”。他不会丢下我们母女不管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把遗书读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请你别难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古忠孝两难全。如果我“光荣”了,请你别难过,我死后政府发给500元抚恤金,请你一定把它送给我父母,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等女儿长大后,告诉她爸爸是烈士……我一边哭一边骂:“混蛋李玉昌,为什么老说死不死的?你死了,我们还有两岁的女儿呀!难道你就忍心这样走了吗?你还有年迈的父母,还有爱你的妻子……”哭声惊动隔壁的许老师,她爬起来安慰我,梦中的女儿惊醒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吓得哭了起来。我伤心难过,这一夜多么的漫长,多么的难熬。几十年过去了,每年的2月16日,我都会想起这些雕刻在我内心深处的永久的痛,这些事情时刻在我的脑子里出现,仿佛昨天发生的一般。
遇“亲”
就在部队出发不久,营房里驶来一辆汽车,车上走下一姑娘,一问她是六连炊事班班长吴义章的未婚妻,特意从四川老家来部队完婚的,谁知道来晚了一步,连一面都没见上。听到部队刚刚出发的消息,她一下蹲在地上伤心的哭泣,那哭声怪揪心的。我们都为她感到遗憾,如果早来10分钟还可以见上一面。可是,这时间偏偏就这么捉弄人,千里迢迢赶来,连未婚夫都没见上一面,多么遗憾。这一走,要等到哪天,是死,是活谁都无法预测。
等到她情绪稍微平静后,我们劝她说:“我们的心情跟你一样的难过,振作精神,面对未来,面对现实,往往一切都会好的。”第二天(1984年2月17日),我们带她到建水玩玩,然后,把她送上回四川的火车。连队出征后的那段时间,李玉昌交待我,时不时到连队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需要处理的。如战士的亲人寄来的信,我们征得部队领导后,就把信拆开,一般的事情放下不管,重要的事情及时处理。其中有一位战士的家里急需用钱,于是,我从每月36元的工资中省下零花钱寄给家庭困难的战士。当时,战士们不知道这些事,也不可能记起这些事,我当时不知道战士是谁,更不知道他的模样。但是,能为前方的战士做点事,为前方战士排忧解难,是我们莫大的高兴,是我们应尽的义务。现在想起来都乐滋滋的。在那段时间里,时不时的有战士的亲人来部队探亲。只要找到我们,我们都热情接待,需要我们办的事,我们都认真去办。我们知道,做好后方的工作,这是对前方战士最大的支持,这是思想工作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战士们安心,放心,杀敌立功。
盼信
在战士们出征的日子里,信,是我们和前方战士传递情感的唯一精神纽带,是最好的精神食粮,也是后方亲人精神的唯一寄托,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信是前方战士活着的象征,没有来信,说明人已经不存在了。可见这信多么多么的重要。我们望穿双眼盼来信,花开花落几春秋。那时,邮递员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他们最了解我们盼信的心情,无论怎样,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把信送到我们的手里。一天,我终于盼来了李玉昌出征后又、第一封来信。现部分摘抄如下:尊敬的父母、弟妹:您们好!转眼的功夫以是数月没写信了,今天的我在遥远的边疆——战火硝烟弥漫的战地提起沉重的笔向父母及弟弟、妹妹们写信。仅提笔之际勾起我心头千头万绪,历历往事显目,使我内心更加想念你们,想念家乡,想念亲人!敬请父母能够体谅我,为了保卫祖国,为了保卫四化,为了保卫边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了收复我领土,我即将第二次参战——对越自卫反击战。我们早已开到祖国边疆的前哨,可以说以听惯了越南的枪炮声,看透了越南的罪恶行径,在这即将开赴战场,战斗即将打响之际,给我生我养我的父母留下此信,请你们放心,等打完胜仗,我就回来向你们及家乡亲人汇报。万一我光荣牺牲了,也请你们不要难过,因为我是你们的儿子,我的死也应该对得起你们……”读着这封信,我欲哭无泪,他把死看得轻如鸿毛,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呢?一切都听从上帝的安排吧!一切随缘吧。李玉昌叫我把这信寄到保山,给他日夜想念的父母,我不能照他说的去做,因为父母亲年纪大了,而且他父亲体弱多病,寄去这信,只会凶多吉少,增加病情,增加心里负担,这些打击让我一个人承受吧!我有心理准备。李玉昌知道后,他一定不会责怪我的。俗话说,到哪山砍哪柴,到了河边再脱鞋。走一步算一步吧!这时我的心,像千万股乱麻,理不清,剪不断,我感到有话无处说,有苦无处诉。我把痛苦深深的埋藏到心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一个人流泪。那段时间,有时感到生活多么的无聊。在那段时间里,保山的电报一封连一封的寄来,都说是他父母亲病重,请速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我想带女儿去看望,但是,他们问起李玉昌时怎么办?无论如何千万千万不能把他在前方打仗的消息告诉他们。于是,我给他们回了一封信,说:“李玉昌到外地执行绝密任务,到过年才能回来,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这是军事秘密,他一切都好,等他执行任务回来后,春节时,我们一家人来看望你们。”写到这里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我已控制不住自己,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他现在生死未卜,他能活着回来吗?如果回不来我该怎么办?怎么面对他们二老,如果回不来了,老人要经受失去儿子的沉重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哪。女儿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我和女儿成了孤儿寡母。想到这些,我心如刀绞。我想,假如李玉昌回不来了,我得带上女儿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看他最后一眼,在他的坟头添上一把土,向他作最后的道别,等女儿长大了,再次到他坟前看望他。然后去保山把他的父母接到石屏,为他们养老送终。好好把女儿抚养成人。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为保卫边疆而牺牲的,把女儿送到部队,继承他父亲的遗志,报效祖国和人民。同时,给他们寄去20元钱和过冬的毛衣,好让他们好好过一个冬天。信寄出去后,他们仍不相信我的话,他们认为也许我们离婚了,不然会连儿子的信都见不到一封。在一个下午,李玉昌的舅舅特地从保山过来了解实情。知道这些情况后,才相信我的话。但我告诉舅舅,一定不能把实情告诉他的父母。在以后的来信中,说他老父亲病好多了,家里收成好,叫我不必往家里寄钱,叫我好好照顾女儿的外婆。听到这些话,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终于解开了这个疙瘩。
可是,一想起那些前方的战士,现在不知怎样了,一颗心又开始不安了起来。这些日子,感到坐立不安,白天盼天黑,夜晚盼天亮,吃不香睡不甜,有时感到精神恍惚。每逢我收到来信,首先看信封的笔迹是不是李玉昌的亲自写的笔迹,第二看写信的日期,从写信的日期来判断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在那些日子里,我有三怕:一怕来电报;二怕部队首长来找;三怕部队小车来接。我们认为:电报来,首长来家里说明丈夫在前方受伤。小车来接,说明丈夫阵亡了。所以见到小车来接,我们就躲得远远的,干脆叫他们找不到。
盼归
转眼,战士们出征的日子也有半年多了。我们天天盼天天想,担心他们的安全,担心他们的身体。梦中常见到他们被炸弹炸伤,被枪打死,满身是泥巴,脏兮兮的,看到这情景伤心的哭了,醒来枕头哭湿了,原来是噩梦一场。还听说前方打仗和激烈,敌我双方伤亡很大,麻栗坡的山上堆放着从前线运回来的牺牲战士的遗体等着安葬。听到这些消息,心里感到非常恐惧,生怕灾难哪天降落到我的头上。那时,我心头笼罩着一层阴影,越想越可怕,越想越伤心。那时的我,病恹恹的,没精打采的。我的父亲看出我的心思,鼓励我打起精神,别让人笑话,既择了军人,就该为他付出,军嫂就要有军嫂样。父亲的一席话使我醒悟。
一天晚上,几个家属忐忑不安的来找我。传说二营在攻打老山八里河东山的战斗中,伤亡惨重。这不,二营营长都受了重伤,其家属都接去昆明了。听到这些传言,心里的恐惧无法形容。可不是吗?1979年的战斗英雄谢国华都牺牲在收复八路河东山的战斗中。我们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跑到团部了解情况。我们向团首长表示:“请相信我们,我们能承受这一切,请把实情告诉我们,是死是活,必须问个明白。”到团部什么都没问到,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带着许多疑惑忐忑不安的回到家。我们这时都成了惊弓之鸟,没办法,只能互相鼓励,互相安慰,无论碰到什么不幸的事,都应该沉着冷静,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带好孩子,遇到什么事情一起来共同商量解决,让自己的家人放心,让前方的战士放心。因为只有我们的笑脸,唤起家人的笑脸。我们要把悲痛压在心里,把微笑送给他们,用实际行动给前方战士送去一份厚礼。
转眼,中秋节快到了,六连的干部战士给家属点播一首《十五的月亮》,歌曲唱出我们的心声,我们一遍又一遍的听着,百听不厌。可不是吗?“你守在婴儿的摇篮边,我献身祖国不怕流血汗,军功章呀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为了让前方的战士安心,我们还特意为前方的战士寄出他们所需的物品,如收音机、书籍、衣服、水果、糕点。中秋节前夕,开远铁路局我的姐姐为前方战士寄去上百斤水果、糕点。他们说为了前方的战士,我们愿意付出一切。团首长对我们的行为给予很好的评价。说:“不愧是知识分子,沉得住气,战士们要什么就寄什么?”要不是翻阅25年前的表扬信,我们已不曾记得了。
一天收到了一封麻栗坡来的电报,让我速到开远。到开远做什么?不知道,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心头,莫非李玉昌他……于是,收拾好东西,带上女儿来到开远。开远,战争的硝烟更浓,这里运送伤员,运送物资的车辆来来往往,街上偶尔看到包扎着头,手挎绷带的伤员。到开远十多天了,却没见到李玉昌。我们分析,李玉昌肯定是受了伤,送到59医院治疗。我和姐姐跑到59医院挨一挨二的去问,结果都没找到他。我分析他肯定受重伤,在治疗过程中死了。我们一时感到无望,又跑到停尸房去问,花名册上没有李玉昌的名字,一查死亡伤员的花名册上也没有他的名字。我更纳闷,这封电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十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问号太多,疑问太多,怎能不使人焦急挂念。突然,心生一计到麻栗坡去找他,把女儿留给姐姐带着。如果他发生意外了我在他的坟前添把土,为他烧柱香,烧点纸种棵树。如果他负伤了就在医院照顾他。主意已定,正准备启程,一个晚上,忽听到有人敲门。女儿动作快,一边喊着“爸爸!”一边跑。我真的以为是丈夫回来啦!迎出来定神一看,门外站着一个军人,但不是李玉昌,他是六连副连长和瑞庭。他抱起女儿对她说:“爸爸快回来了,叔叔今天先来看你。”女儿知道来人不是爸爸,“哇!”地一声哭了,喊着“我要爸爸”我也被搞得鼻子酸酸的。我拍打着副连长的胸膛,边拍边问:“他到底怎么了?”副连长大声的说:“报告嫂子,李玉昌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我俩代表六连去做英模报告,原来说要先到开远,结果临时改变了线路,过几天就来看你们。报告完毕。”听到这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不,虚惊一场。若不是副连长及时赶到,我真的去了麻栗坡,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我们盼呀盼,望穿双眼盼亲人,希望丈夫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眼前。最后听说由于时间紧,没在开远停留,又回到麻栗坡了。听说他作英模报告,心里特别高兴。还听说,六连在收复八里河东山的战斗中,以小的代价去得大的胜利。没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事,比这更兴奋的事。这几天,整个人沉浸在幸福和欢乐之中,我又失眠了梦见他带着大红花胜利归来,回来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凯旋
接上级通知,要东风小学仪仗队迎接凯旋的英雄。时间是12月16日,我每天教女儿扳手指头算,计算进入倒计时,距战士们回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接近,一天比一天少。我告诉女儿爸爸快回来了,一想到这天快要到来,我高兴得像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由于心里高兴,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乐哈哈的。12月16日这天终于到了,一大早,我带上东风小学花环队高高兴兴的来到公路上迎接凯旋的部队。今天,公路两侧站满欢迎的人群,人山人海,欢迎的队伍从史家大桥一直连到黑龙坡脚。忽然,前面想起鞭炮声,接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狂欢的队伍一下炸开了锅,人们欢呼着、呼喊着、跳跃着、激动着、喊呀……喊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使劲的喊,喊出了我的思念,喊出了我的苦于乐,人们的欢呼声、鞭炮声、锣鼓声汇成一股雄壮的交响曲。来了……来了,英雄的战士们头戴钢盔,胸戴大红花,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我们走来。我感到他们威武雄壮,多么亲切。这时,我这时近一年的喜怒哀乐,一起涌上心头。我在队伍中寻找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寻找那熟悉的面孔。正在这时,一个身穿军装,胸戴大红花的军人被几个小战士簇拥着来到我们面前。天哪?着面前站着的,不就是我日夜思念的丈夫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我真的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会是真的。调皮的战士们拥簇着他们的指导员李玉昌说:“亲一下!亲一下!”李玉昌“嘿嘿!”地傻笑,不时擦去眼角的热泪,满脸涨得通红。我相反感到不好意思,转身忙擦去眼泪。李玉昌严肃地向我们全体老师及小学生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追队伍去了。我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说:“等等!“仔细端详他:他又黑又瘦,显得苍老。再仔细看看,眼睛,还是原来的,鼻子还在,耳朵也还在,双手好好的,双脚也好好的在着!没缺。接着又问:“雷少华在哪?”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后来我才知道,雷少华在7月12日的那场恶战中,为了保护排长,被炸弹炸死了。听到这些事,我又悲又喜:高兴的事终于有见到日夜思念的亲人;难过的是,回来的队伍中少了好几位战士,好兄弟。他们都埋在了麻栗坡,长守在那里,生命永远永远的定格在19岁。我突然想起了出征前他对我说的话,顿时心如刀绞。我站在那儿,直愣愣的望着麻栗坡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安息吧!英雄的战友,你们是祖国的好战士,人民永远记得你们。
探亲
2009年6月13日,我和李玉昌,耿东华一行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看望离别25年的站友们,他们“驻守”边疆已经25年了。虽然,我们阴阳相隔25年了,但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他们。虽然,战争的硝烟已经消失,也许这段战争不曾被人想起,但是,人民记得他们,祖国不会忘记他们,共和国不会忘记。虽然,人人都恐惧死,害怕死,他们曾经对死也胆怯过。可是,在紧要关头,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体现出响当当的军人气节。当祖国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义无反顾,奔赴前线,做了响当当的英雄。
来到烈士陵园。我沿着台阶向上爬,高大的纪念碑高耸入云。这里埋葬着957位烈士,每一座墓碑上都镶刻着一个鲜红的五角星。我抬头仰望这些烈士墓,这哪里是烈士陵园,是一个阵地,是战士们打着绑腿,静静而坐接受首长的指示,准备奔赴前线;是抢占高地时的战前动员誓师会。爬到最高处,向下俯瞰,那整齐的烈士墓,像战士们匍匐前进,冲向敌人的那一刻。一会儿,我眼前出现了一大群战士向我涌来,他们欢呼着、跳跃着、向我走来。我伸开双手,我拥抱着这些守卫者边疆25年的战士,可不是吗?你看,雷少华,王长献,余文昌都拥过来,其他的战士却一一向我们挥手致意。今天,有谁比这更高兴的事吗?我定神一看,这些战士一会儿不见了,烈士陵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平静之余我暗自庆幸自己的丈夫能活着回来。真是不幸之万幸,老天爷保佑着他,如果这些战士还活着,他们在各行各业一定是出色的指挥家、企业家。可是,他们却平静的永远永远躺在这里,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是父母心中永远的痛。
来到雷少华,余文昌,王长献三位烈士墓前,我摸着墓碑,不禁失声痛哭:嫂子来看你们来了!你们安息吧!如果以后我去了来不了了,我会让我的子孙来看你们。
老山,八里河东山,麻栗坡对你那么的耳熟,却又那么的陌生,老山你是那么神奇,多少人为你流血流汗。你让多少母亲流泪,让多少妻子牵挂,多少战士为你拼搏。至于那段历史,那场战争,那些英雄,那英勇的精神将万古流芳!
二零零九年七月八日
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今天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为那些无私奉献与牺牲的国之脊梁感动着.
世界没有战争该多好啊!
为国捐躯的官兵们永垂不朽!
军功章有军嫂的一半,感动!
为国捐躯的官兵们永垂不朽!
雷少华烈士:“排长,再打不成扑克了!”
―唐本让(指导员)
我很想给我的通讯员雷少华写个墓志铭,立在小雷家乡的村头。
打仗前,我是6连排长。上级给我派了个通讯员,就是雷少华。他个子不大,黑瘦,一身的猪潲气味,样子有点憨乎乎的。
我对连里说,不干。连里说,他养猪可表现好呢,这回坚决要求上前线,写了四次申请。我说,养猪得行,打仗就难说了。小雷表现好,下雪天下池打水浮萍,70头猪个个圆肥,我也知道,可他一天没训练过呀。
向前线开进时,有天晚上我们的车子差点掉进深沟去,一个车后轮已悬到崖边下。小雷说,排长,我们不会死,还有后福哩。我没好气地:迷信!
我们在总攻前一晚上开进去,爬上一座陡坡时,谁都动不了啦。我把背包放下垫坐。背包轱辘辘滚下了崖脚,我也懒得去拣。大家都笑。我心想,死不了再回来拣吧。到天亮时,眼看总攻快开始了,雷少华才从后面一颠一颠跑来,在他的背包上再加着我的背包。我心里说不出的感激,搂住他,用毛巾揩着他一脸的黑汗。
进攻八里河东山,团里叫我们排担任佯攻。团长说:唐本让,你要作好准备,我们给你们准备了足够的担架,但你要尽量减少伤亡……
小雷问我:排长,啥叫佯攻?我说:佯攻就是打次要方向,迷惑敌人,把它的火力吸引过来,保证主攻方向的突击性。也就是说,准备丢了我们这个排,去送死!你怕吗?他挺高兴的样子:排长,我不怕,要死我替你先死!
那一仗,我们排都换成了曳光弹,枪一响,敌人炮弹就按过来了。雷少华几次把我按倒,用身体保护我。因为我带着报话耳机,只注意和上头联系了。有一块弹片穿过我们两人膝间插到地下,要不是小雷及时把我抱住滚出两米外,我们都完了。
那次我们完成了佯攻任务,全排只伤2亡2,我和雷都安全无恙。战后,本要给雷少华立功,但他坚决把功让给了一位烈士。
防御期间,我排守卫东山主峰。到攻占下主峰的两个月后,我连已在这里加固了原有工事,大多数掩蔽部都是由3层大圆木,5、6层麻袋与虚土构成,外接堑壕、交通壕和各种射击工事。虽然我们很造孽,胳肢、胯裆都烂了,全身都是脓泡疮、虱子起溜溜,但我们情绪很高、很乐观。打扑克的劲头很旺盛。
雷少华和我打对家,我们有暗号。比如喊一声打,对方看你握牌的食指在哪个角上,便知道出什么牌,所以我们是绝对冠军,所向无敌。输家罚戴钢盔,最多有戴上七八顶的,压得腰都直不起来,边打边笑,笑掉了钢盔又得加罚一顶。
1984年7月11日晚,我们扑克战正打得热闹时,前沿观察哨一班长打电话来:排长,下面有动静!我说,你好好观察。过一会儿,他又报告:排长,真有动静呢!“激战”方酣的人骂起来了:“大惊小怪的!”我说:“放下吧,我去前面看看。”雷少华是个扑克迷,又是他蛮有信心取得又一个“抠底”战果的时刻,连忙喊:“把牌扑倒,哪个动是狗************,打完仗再接着干!”
我到前面一看,果然阵地前有异常声响。雷少华也说,还真有情况哩,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不久,老山方向传来很激烈的枪炮声。到凌晨,连长杨彩忠也来了,望远镜透过雾障,看得见黑糊糊的人影。七点过,敌人分三路上来了。
我当时很有信心,因为敌人进攻的路线正是我们早预料到的,协同计划也早订好了。
60米、50米、40米,敌人渐渐来近了。雷少华有点发抖。排长,这么多呀!我说“你怕啦!”他说“哪个狗日的怕!”
到敌人距我15米时,我一声喊“打”整个阵地枪炮声大作,子弹就像狂风向敌群卷了过去。雷少华就像个孩子过年放鞭炮似的高兴,排长,我又干掉一个,你看呀,看呀!这两个月来,小雷练射击和打扑克一样的起劲,已经练就了一手好枪法。
“排长,看呀,我一枪打在那狗日端机枪的太阳筋上!”他一连打倒了四个。
很快,敌人的炮弹也铺天盖地打过来了。我带着小雷一面指挥战斗,一面打击敌人,在几个班的阵地上来回跑。在打退敌人第五次冲锋后,突然,一股强大的气浪把我掀倒,爬起来我又向敌人射击,“咦,怎么听不见小雷喊叫了?”回头一看,他躺在地上,扭动身子想抓住堑壕上一块石头再站起来。我跑过去,只见一股血从他胸内渗出来,连忙替他包扎。
他靠堑壕半躺着,还看着我笑:排长,扑克,打不成了……突然,他一声大喊,把我推得远远的。
我震昏了,土把我掩埋了,十几分钟我中断了指挥。醒来,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雷少华的头,我以为他的身子埋在土里,想拨拉土,但土里什么也没有,那里只有他的头,似乎他还在对我笑!
我对着对讲机大哭大叫:为雷少华报仇!和敌人拼到底!……
这是雷少华第五次掩护我。在他负了重伤后,他依然没有忘记了他的责任,为我,他的排长,时刻倾听炮弹的呼啸声,时刻准备掩护我!假若,这最后一次不是他猛然推开我,我毫无疑问粉身碎骨了。他能推开我,证明他还是有力量躲开炮弹的,但他并未将这力量用于给自己求生,而是用于保护,用于实现他的诺言――要死他替我先死!
全阵地都吼声如雷:为小雷报仇!为烈士们报仇!那一仗,我们打退了九倍于我之敌的15次进攻,仅在我们阵前能看到的敌尸90余具。
事后我们才查明,敌人向我们阵地打的是苏式“撤格尔”导弹。雷少华就是这种导弹炸死的。
雷少华,云南砚山人,初中毕业参军,牺牲时年仅18岁。
战后,我和朱启副师长(现军参谋长)去了他家。事先我给少华妈妈去过信。我说:妈妈,我愿作您的儿子,请收下我吧!到了他家全村人都来看我,还放了鞭炮。村里一位老年干部对我说,按当地习惯,认妈妈是要叩头的。问我愿不愿意。我说,我愿意,别说叩头,我今生今世,愿为我的雷妈妈作到我能作的一切。
我很惭愧。雷妈妈什么也不叫我作,还不时给我捎带好吃的来。
少华,我的同志,我的战友,我的兄弟,我永远感激你,怀念你,全连同志也这样,你知道吗?每年新兵入伍,老兵复员,他们都自动向你的遗像敬礼,喊着:永远向雷少华同志学习!
余文昌烈士:《初中同学》片段——青春的爱恋: 早已暗恋余文昌恋着活泼可爱的林红雨,她中饭后喜欢去学校阅览室,余文昌也跟随而去,就是不答话,能正面看看她也好。可在班里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正眼去看她,怕林红雨那闪亮的目光会穿透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学校是反对早恋的,谁敢呢!有时候能在阅览室里与林红雨对谈几句,或交换对书刊文章的一些议论,就心了。时间一晃就到三年级了,余文昌心急了,还从来没向林红雨表示过自己的想法呢!他心血来潮,趁着夜幕在教室旁的梧桐树上用小刀刻了‘我爱你’三个字,小字具名‘初三(2)班一同学’。 在中午休息时,余文昌看到林红雨迎面走来,他神秘地引她到那棵梧桐树下,你看“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林红雨不看不知道,看了下一跳,刹时林红雨的脸被惹红了。“你怎么有这种想法,真羞刹我了,快别声张,要是让班主任知道了,那还得了!你知我知,一定不要让第三者知道了。”她却如其份的话语没有使余文昌难堪,反而觉得她是对自己的爱护。两人当作没事那样离开了。到了下午,这件事就轰动了全班、全校。班主任在班里说:“青年学生正是长知识长身体的时期,是不能恋爱的,这是‘早恋’,树上的字是谁刻的?要好好查查。后来召开班干部会讨论,林红雨有了思想准备,镇定自若,不露声色地发表意见。大家决定用无记名投票的方法找出刻‘我爱你’的人,人海战术也不会有结果。余文昌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那么严重,还好林红雨待人好,否则多难堪呀。他感谢林红雨对自己轻率的庇护,永远不忘。从这以后,余文昌那勇敢的求爱精神也深深印在林红雨的脑子里。毕业后,就没有了余文昌的消息,林红雨却常眷念他。经到处打听,却传来了不幸的消息:说余文昌毕业后参军了,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成了光荣的革命烈士。余文昌浓眉大眼,嘴唇有点儿翘,是个敢说敢做的男子汉,他的形象在她的脑子里立时高大起来。林红雨心痛地为此哭了好几回,想起了‘我爱你’,几次闹得她从睡梦中醒来。 王长献烈士:六连一排在左邻发起冲击时,向933高地实施进攻,二班副班长王长献带领一个战斗小组,冒着敌人的炮击在前边开辟通道时,遭敌炮弹击中壮烈牺牲。 |
[此帖子已被 中国战神 在 2010-2-2 11:30:35 编辑过]
朴实、感人。作为一名参加过对越反击战的士兵,对此深有感触。向军嫂以及所有参战士兵的亲人们致敬。
[此帖子已被 迫击炮手 在 2010-8-20 12:17:20 编辑过]
什么也不说,就是:
<DIV class=ForumPostContentText>军功章有军嫂的一半,感动!
为国捐躯的官兵们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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