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底,第二批转业干部离队不久,正式批准我第三批转业。就在我做准备的时候,传来了新的消息:停止转业,准备参战。尽管我是准备走的人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打心眼高兴。自己当了近20年的和平兵,这次能实际参加打仗,补上这一课,是我当兵的光荣,也是我人生的光荣。 一 <DIV>
战斗结束,作者(右一)与战友凯旋归来 </DIV> 广西宁明市上石镇是我们的驻地,这里与越南山水相连,最近处离边境不到一公里。不久,我跟司令部的同志们一起到了“24号”界碑处勘察地形。这里是山地,中方一侧是大片松树林,林中还留有一条很长的壕沟遗迹,可能是二战时留下来的。越方是一片草地,长有30-40公分的茅草,就在茅草深处立有一块界碑。 1979年2月11日,部队进入了临战状态,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行李分成了两份,随身只带挎包、雨衣和水壶,其他所有行李打包留在驻地。按要求,包里要留下自己家庭的详细地址和一封给家人的信,我的信是这样写的:“我们明天就要出征了,古人说得好,将帅从受令那天起就要忘其家,统兵宿野时要忘其亲,指挥作战要忘其身,过去封建时代的士大夫尚能做到这‘三忘’,我一个共产党员,以天下解放为己任,更应有献身精神。我们即将奔赴战场。如果没有回来,读了我这封信后,要化悲痛为力量,教育好儿女,继承父志,好好学习,为国争光!” 整个反击战分东线和西线两个战区。东线战区即广西边境,由广州军区负责指挥,西线战区即云南边境,由昆明军区负责指挥。我们55军是东线作战主力,任务是攻打越南北方重镇谅山,兵力部署是用一个师打主攻,用两个师从两侧迂回包围和断绝敌方退路。我团第一天作战任务是要攻下同登。同登是谅山北面的重要屏障,自古以来是越南的战略要地,这里的地形很像我国广西桂林一带的地貌,石崖山林立,而且是平地凸起。越方从十九世纪抗法战争开始,就在这些石崖山底下构筑防御工事,到二十世纪抗美期间,经过10多年的加固和完善,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地下防御体系。在修筑这些防御工事的整个过程中,不管是抗法还是抗美,都曾得到了我国人力物力的大力支援。他们称之为地下长城。 二 <DIV> 作者的战友在中越边境 </DIV> 2月17日凌晨5时,我随九连到了进攻出发区域,6时25分,随着三发信号弹的升起,万炮齐发,如山崩地裂,如惊雷闪电,只听到我们头顶嗖嗖的炮弹飞过,只看到半边天被炮弹击发光照明,忽闪忽闪,惊天动地。45分钟的炮袭之后,我们步兵开始穿插,三营在这次穿插中担任主力,由一名副团长带一个工作组到八连,走在队伍最前面,带头打前锋;一名副政委带一个工作组到七连,紧跟八连之后打助攻。我作为政治处派出的工作组到九连,跟在七连之后,属预备队。当我们九连行进到438高地时,越方暗藏的火力点一齐开火。我们三营实际上被越方的火力包围,而且被分割成了几段。在这危急时刻,我冲出了包围圈,用二营的通讯设施与团指挥所取得联系,并报告了情况,指挥所叫我组织抢救伤员,并告诉二营组织火力反击。我就地组织十多人抢救伤员,到了黑夜护送伤员回国,途中又两次遇险,其中一次是自己的部队互相误会,彼此伤亡四人。经过一天的紧张战斗,大家都非常疲劳,敌情又不明,我决定就地休息。我们护送的伤员和烈士一共五名,这些同志开始在担架上还发出忍痛的哼声。埋伏下来后,我做受伤战士的工作,要他们千万别发声。他们硬是以坚强的意志做到一声不吭,其中有一名重伤员在天亮之前停止了呼吸。可以想见,这期间,他们忍受了多大的痛苦。等到天刚亮,我们找到了公路,顺利地把烈士的遗体和伤员护送回了国。可惜在移交时没有把伤员和烈士的表现及时回报,让他们成了邱少云式的无名英雄,现在回忆起来,还十分愧疚。交接结束,正好看到有部队从前线回来,我们从他们那里了解到,三营还在前沿阵地,我便把带回来的战士分成两组,一组随我重返前沿阵地,一组留下待令。来到边关后,发现有车子来回于前线,便带信给待令战士,叫他们迅速跟车返回前线归队。 我回到了政治处前线指挥所,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就在第一天11点半钟,冲锋在最前面的副团长姚开祥同志牺牲了。我们三营的伤亡很大,八连、七连基本没有战斗力了,只有九连的建制仍然存在,减员不多。我回到了九连,连队正在攻打339高地,结果连续攻打了四天,还是没有攻下来。这时连队的伤亡很大,仅连长已是第七任了。随后团指挥所调二营六连来接替,九连撤下休整,并补入39名战士。我给这些新补来的战士搞动员,介绍几天来战斗的情况,介绍九连干部战士的英雄事迹,还根据当时的情况提了一些具体的要求。就在这批新战士分赴各点的途中,有一名新战士中弹牺牲了,他来到阵地还不到三个小时,就把一腔热血洒在疆场。他虽然还没有机会亲手杀敌,但他是在战场上献出的生命,应属功臣之一,于是为他请立了三等功。 三 <DIV> 作者在中越边境雷达站 </DIV> 2月25日晚上,我们奉命撤回国内,走了五个多小时,刚刚回到国内指定地点,还没有坐下来,又接到命令:立即回到原阵地。来回整整走了一夜,第二天七点到达目的地。我们的战士个个都是好样的。自从17日战斗打响以来,那种紧张情况可想而知,更谈不上睡觉休息。那天晚上行军,许多战士边走边打盹,有时前面遇阻,稍一停,坐下来便睡着了。尽管如此疲劳,只要有一点动静,马上振作起来,坚持前进。后来才知道,这次先撤回,后重返阵地,是中央军委的直接命令。许世友司令员参加军委会议决策后,直接从北京发来的电报。 清早回到原阵地,到晚上七点,发起了又一轮总攻。我们三营一举攻下了555、520、559三个高地,战斗进展非常顺利。我们九连攻打的520高地,敌人煮熟的土豆来不及吃就逃跑了,我们经过检验后认为无毒,分给大家吃了,就在这个高地过了一个晚上。天亮后,九连奉命搜索残部,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四班战士打得英勇顽强,两点左右战斗胜利结束,转入防御,同时开展评功评奖活动。结果四班荣立集体二等功,全连六人火线入党,四人入团,六人荣立三等功,八人受嘉奖。团指挥所传来通报,说三营三天任务二天完成,给全营立集体二等功。当时我们正扼守在谅山与河内交通要道的高地上。团指挥所又传来通报:①今天友军发起了对谅山的总攻;②我团二营几天来取得了俘敌二百多、毙敌一百多、缴获战车二十余辆和一批战备物资的辉煌战果。 我们在高地上除了守护阵地外,还清楚地看到了谅山市内的战斗场面,整个城区炸成一片,但城内的暗点很多,使步兵进攻一度受阻,经过三天三夜的拉锯战,才占领了谅山河北的全部街道。到了晚上,我军发起了更加猛烈的炮火袭击,把成千上万的炮弹扔在了谅山的河南街道上,几乎将其夷为平地,一举占领了整个谅山。看到这种情景,我们个个欢欣鼓舞。 九连在520阵地上驻守了五天五夜,连队断了粮,为了能坚守下去,每天只喝一顿稀饭,但大家情绪高昂。早饭后,上级指示九连撤离高地到山下的村子里待令。这个村子已经没有村民,但有猪鸡牛等牲畜自由地活动。连队虽然断炊,但没有违反纪律,没有给村子丝毫破坏,没有拿取任何食物。第二天,九连又接到命令,重返520高地,目的是控制敌方反扑。果然到了下午四点,从559高地传来了炮声,约有两个连的敌军进行反扑。我后方的炮火迅速倾泻而来,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全部落在我们想要打的地方,硬是打了四个多小时,我们前沿的战士无不兴高采烈地叫:打得好,打得好!经过这样的教训之后,再也没有反扑的动静了。 四 <DIV> 作者在中越边境 </DIV> 3月10日,我们接受了撤回国的命令,要求在撤回的过程中,随时准备打,以防敌人乘机捣乱。原计划11点半撤出阵地,结果我们的有线兵在清理战场收线时遇敌偷袭,有一名战士当场牺牲。这时连队采取果断措施,一是停止收线,二是提前迅速离开原阵地撤到山脚下。果然,我们离开阵地约半个小时,刚刚下到半山腰就听到猛烈的爆炸声。回头一看,好家伙,山顶上我们原来的阵地已成一片火海。我们庆幸应急措施得力,才免受了损失。我们一路急行军,到第二天五点踏上了祖国的土地。一路上人民群众夹道欢迎,除了有组织的欢迎外,还有许多华侨三五成群,自发参加欢迎。他们又放鞭炮,又喊口号,场景非常感人。到了下午四点半左右,我们回到了原驻地——上石镇。这里的群众看到我们回来了,更是高兴,他们男女老幼全部出动,有许多老太太和女青年抢着为战士洗衣服。我原来的老住户拉住我的手哭起来了。因为我们从2月17日打出去到今天回来,整整23天没有洗,没有睡,没有正规吃过饭,身上完全成了泥人,连眉毛都一根一根沾着尘土全竖起来了。我感到这个不用化妆的形象很难得,便跑到了照相馆去留下了这一战斗过后的身影,至今还珍藏着。 <DIV> 中央慰问团慰问凯旋的战士们。锦旗上写着:“解放军必胜!” </DIV> 回国后的主要任务是搞战评,我先是回到九连参加战评。我想只用几个数字就完全说明了九连的功绩。九连出国时的136人,原班人马回国只剩下28人,在阵地上曾四次补充兵员;干部的替补更是频繁,曾先后八任连长,三任指导员。当然这些连长指导员大部分是受伤,真正牺牲的只有两位。后来又调我到六连参加战评,因为总参派来工作组搜集考察战例。339高地是我团打下的一块硬骨头,也是这次战争中在军委挂了号的一个典型战例。九连打了五天没有攻下来,结果六连接受任务当天晚上摸上去,敌人已经撤走了。因为这是一个很有影响的高地,六连立下了赫赫战功。这是天意,还是人意?我们无法公正评议,但整个胜利属于我团、我师、我军,属于攻无不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本版照片由蔡训国先生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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