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NET.CN

标题: 看了以后肃然起敬(3)[转帖] [打印本页]

作者: 燕山之鹰    时间: 2004-2-21 22:12
标题: 看了以后肃然起敬(3)[转帖]
我给你说悄悄话”
                                        ——王严(作战参谋)
{brwww.SonicBBS.com
    你多大岁数了?大老远跑来采访,说是要写一本反应南疆十年战争的书?我劝你别费这劲啦!走一圈,听听,逛逛,然后回家歇着抱孙子吧!
    写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英雄故事的书还少吗?堆在书店里没人买,送他他也不一定看。都是大厚本,印得很精致,封面还烫的金字(这是实情话,我当过文化处长,我估计处里仓库里至今也许还有大包大包这样的书发不出去)。这是为什么?你想过么?
    决不是我们人民不关心这场战争。你去问问我们军最近到北京去的英模报告团,反应强烈极了!(我后来真去问了,下面还将写个专题)还有,《高山下的花环》书和电影,《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等歌曲,我敢说是中国空前的最受人欢迎的作品。可是同时,大量大量反映这场战争的作品,尤其是作者自谓写了真人真事的,叫人感到没意思甚至厌烦!
    原因很多,我不打算也没本事作全面分析,但主要原因恐怕是没有把这场战争放在我们国家正在发展商品经济的大背景下写!也就是说,这些作品离开了历史和社会,孤立地写战争,写军人。只有冲啊,杀呀,机枪哒哒哒,手榴弹轰轰轰,每场战斗,每个军人都一样,让人读了分不出“个”来,留不下任何印象;更重要的,这样写其实写不出战场的真实情况和人的心态!
    商品经济对这场战争好的影响有人也写过,许多干部战士家里富了,无后顾之忧了,万元户参军,致富不忘报国,有的成了英雄……这些你也敢写,可以写,但它给军队的领导作风、政治工作、干战心理等带来的消极因素呢,你敢写吗?
    你敢写?我就敢跟你说!
    最大的问题是虚报战果,瞎吹!有个部队打下一个山头,敌人的名单都缴获了,一个连,一二百人,可战果报了五百!还有一个小山头,全是石头,尖削尖削的,敌人打一百发炮弹至多命中三五发。可报告说落了几百上千发,山头削去几米,一手能插进几米深土,抓几十块弹片!越南的炮火密度和准确度比我们差多了,它有这大的本事么?简直笑话!可有的上级偏偏相信。
    由此而来的是大规模立功受奖,降低标准,“英雄辈出”,个别人甚至是纯属虚构!然后大面积升官,有的有门有路的子弟就这么上去了!
    再是发战争财。听说有的部队买收录机、彩电,叫商店开买麻袋、抓钉、铁丝等与修筑工事有关的物件发票,几十万几百万地干;又如要木材作家俱,也是打的战备需要的旗号;有的用军车作买卖,贩运紧缺物资,油料是国家的,且没人敢检查。赚的钱呢?天晓得!据说有个部队发慰问品,某级彩电,某级照相机……轮到战士是一件背心。
    这类事,时有流传,我无法逐一证实,不敢说件件属实,也不敢说没有,它有损于我们的党风军风呵!长此下去,我不知会把我们有着光荣历史的军队搞成什么样子!战争的胜负归根到底不就是靠战士们崇高的理想与坚强的信念并为之舍生忘死起决定作用么?
    老实说,我当战士时满腔热血。我几次写遗书,抱定了为国献身的决心,那不是说给人家听的漂亮话,是向党向父母捧出一颗心呵。但当了干部,听说了这样一些事后,我感到没多大意思了。作为一个军人,我今后也不会当懦夫,再写遗书时,我将首先写出我的希望,我的忧心!
    我希望有一本书,敞开来写这场战争。战士们的英雄很感人,应该大书特书,但仅此不足以反映战争的全貌,更应写他们埋藏在心底的悄悄话儿,他们的思索,他们心上与身上的沉重负荷,这样你才能写出对我们军队长远建设有益的书。
    但你了解不到这些,你听到的将更多的是豪言壮语,还有两军阵前的激战场景……有好多作家来过,但过后杳无声息,也许他们只了解到别人写过的,或对别人没写过的又只好知难而退,你又何必冒这风险呢,何况你是领导上派来的……

文学,不应见风使舵
                                         ——陈知建(副师长)
{brwww.SonicBBS.com
    我原来也以为,现在人们谁关心你老山呀,讲打仗,谁听呀?1986年上级叫我带英模报告团上北京,使我改变了这个看法。
    在首都体育场给一万多人做报告,报告后八个英雄绕场一周,人们疯了一般,欢呼、鼓掌、握手、献花,整整一个小时,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手臂、鲜花和眼泪!我们每个英雄手都肿了,两个胳膊都酸了,体育场的椅子踩坏了五十多把。工作人员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我们提出掏钱赔椅子。他们说,情有可原,这种情况下踩坏了椅子我们心里高兴,不用赔了!
    有许多感人的场面。
    在一个工厂,八个英雄,有几个是断胳膊少腿的,互相搀扶着站在一位烈属老妈妈面前,唱了一首《献给妈妈的歌》表示慰问,唱的人好高兴,摇头晃脑,胸前奖章叮啷当啷的。突然,大厅里“轰”地一声,像一阵风刮来。原来是大家都哭了,连拍电视的后来也对我说,他什么也没拍下来,哭得一身抖,镜头也拿不稳。
    不是说,哭就有了教育效果。前些年,咱们手举红宝书的时候,也常听到过这样的哄堂的齐声大哭,里面有真有假,出于什么动机的都有。这回,我敢说,人们是真的动了情,不是图政治表现。我有体会,我从来不哭,但那回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往外漫,只有躲一边去。当然,也不是说哭了才算动了真情。有的老头老太,拄个棍,站在凛冽地寒风中,久久地看着人们和我们告别,雪花飘满了他们的肩头,没人动一动,他们没有哭,也没有上前来和我们打一声招呼,但他们眼睛里有比泪水更深沉的东西。
    在一个工艺厂报告后参观。有一个金手镯,上头镶了几十颗珠宝,据说价值几十万元。史光柱看不见,主人叫他摸,又给他带上,小史摇着手腕笑了。全车间几百人齐声喊:送给他,送给他!当然我们不敢要。但那一阵阵呼喊我听得出,是出自工人内心的真诚。
    为什么人们这么欢迎我们?首先是我们的几位英雄的事迹确实动人。单是张胖子(指另一位领队副师长张又侠)对他们的简略介绍已经叫大家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了:
    ——这位叫秦国富,打老山的排长。他的“运气”好,调到哪个部队哪个部队打仗,如今他身上还留着30几块弹片。这次来,在机场通不过安全门,只有把他请到内室作特别检查,当他脱了衣服露出身上的伤痕,当检查器在每个伤痕上都“嘟嘟”叫时,检查员的眼睛都潮湿了……
    ——他叫周京牧,白族,守卫扣林山的“九颗钢钉”班班长。他们班打退了敌人一个加强连的11次进攻,毙敌35名,他身负重伤,已经给抬到烈士堆里。掩埋时,有人发现他还有点气,又被救活了。他高中毕业,已被一个艺术学校录取,但他选择了参军。大家听完他的报告后,如有兴趣,可以欢迎这位本可以成为一个歌唱家的战斗英雄高唱一曲……
    ——他叫史光柱,大家在电视里可能见过了。他是老山首攻团一个小鬼班班长,全班都十八岁,他最大,不过也是十八,比班上的“老二”大三天。他说,大三天我也是老大,要死我先死,要伤我先伤!战斗中,他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一摸,摸到了掉出来的眼球,但他还是没有中断代替已经牺牲的排长的指挥职责,直到战斗胜利。他现在学会了盲文,学会了写诗,已经有两本诗集出版了。昨天他给一个来信慰问的姑娘回了一首诗,我(张胖子)向他建议,诗,可不能随便给姑娘寄呀!……
    还有海水干、安忠文、陈洪远……一个比一个奇特。
    但他们的报告力避奇特,不作惊人语,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有几个人是高中生,讲的是高考准备时如何拼命,落榜时痛心疾首,参军时壮怀激烈,临要打仗了胆战心惊,第一次见到敌人死尸时颤栗抖索,但在你死我活的两军阵前终天眼红了,胆壮了。总之他们把自己摆在平凡人的位置,一切如实道来,开诚布公。甚至给他们亮思想:我们伤残了,有时很悲观。尤其是见到过去的同学,上了大学的,发了财的,觉得自己吃了亏,走错了路,耽误得太多,事业、家庭、个人、生活、,多少问题不能解决,何必再站到这高台上来向大家宣扬自己的道路,宣扬了也许不是鼓励别人跟着我们走,很可能把有的人吓倒!可是我们又想到,古往今来,中华民族有多少英雄豪杰为反击侵略、弘扬国威而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呢?能说岳飞、文天祥、戚继光、狼牙山五壮士、董存瑞、黄继光是傻瓜?有民族区别、有国家界线,就可能有战争,你不去打仗总得有人去,你不牺牲总得有人牺牲,大家都推三推四,我们不就成了满清王朝时的病夫民族,谁在你头上拉屎都可以,想把你咋着就咋关,那我们的改革又能改出什么名堂?
    还有的同志谈到:有亲戚朋友拉后腿,有不三不四的人喊他们“傻老帽”、“憨大兵”。他们渴望有更多人“理解”,但不强求,更不乞求。这么大的国家什么人没有,理想信念不可能一致,要是只看着人家理解、赞扬你才“奉献”,哪还叫什么奉献、哪还算什么战士?……
    作为领队,老实讲,我对这几个英雄的事迹一清二楚,但对他们的思想境界并不很摸底。听着听着,我感动了,受到了教育,引起了很多联想,后来我们和听了报告的工人、干部、大学生座谈,又证实了我的看法。听众被吸引,被打动,主要不是报告者们的奇特经历与惊险故事,而是对我们战士们奉献精神的理解。一个大学生针对我怕喝倒采的顾虑坦率地反驳我:“你怎么能这样估计我们的觉悟呢?国内国际环境明摆在我们面前,对越自卫反击战是我们对勃列日涅夫霸权主义作出的不甘屈从,不甘示弱的回答,外国报纸都有公论,我们未必就看不到?”一位工人说:“我们能为一次体育比赛的胜利欢欣若狂,通霄游行庆祝,对于在南疆为争得国家尊严,浴血奋战的你们,我们能不关心么?更多的人向我们英雄激动地表示了这样那样的决心。说出来可就有点“立竿见影”的味道了,但我还是相信我的直觉与经验。我们多年来政治运动造成了几代人病态的虚伪,在我们几次座谈会上是看不到影子的!可不要低估了听众与读者,不要以为前后方有着各种各样的反差就不可能互相理解,不要因为我们在前进道路上出现了这样那样的困难和问题就以为所有人的爱国心都淡漠了!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确实有对国家民族命运漠不关心的人,确实有把我们重视发展商品经济,在一切方面引入机制,更新意识——这是我们社会要进步所必不可少的——一看成是一切都得为自己、为捞钱、不管用什么手段捞得越多越光荣的人。也确实有对你在前方打仗、流血牺牲感到不可思议,感到可笑的人!这可怕么?不可怕!10亿人,一万年以后思想也不可能整齐划一。最可怕的是:我们的干部、教育和文艺工作者放弃自己的责任!如果我们都顺着少数人的这种“新观念”来,拣他们喜爱的去写去说去演,用能捞钱就好的观念作路标,那会给我们这国家民族潜伏下什么样的危机呢?
    我也听说了,还有种说法:苏联的政策正向好的方向变化,中越关系也可能缓和友好起来,再宣传这场战争如何光耀辉煌就不适宜了,过时了。我想起,前一些时候也有人提出中日、中美关系大为改善了,对抗日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的英雄再不要过多宣传的主张;甚至,还有人认为,由于我们今天已是多民族的国家,对岳飞、文天祥等能不能再称为民族英雄也有怀疑,……我觉得,文学有一条千古不变的任务,那就是塑造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为本民族作出贡献的英雄,用他们不屈不挠的精神去铸造新的国民性,新一代英雄。文学不是开服装店,它不应赶时髦、赶潮流,见风使驼!
从院校赶回来参战的罗烈文
                                       ——杨旭先(副师长)
{brwww.SonicBBS.com

    罗烈文现在是师长,他有今天,靠我“拉”了他一把,不然他可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在一起的时候,我没给他说过这码子事。
    1979年2月22日,我们已出国作战五天,他来了,以副团长身份来指挥我们营。
    他是在北京军事学院学习时听说要打仗,主动要求回来参战的。坐标飞机、火车、汽车拼命脉往前赶,还是晚了。
    我以为他带来了上级新的意图。他说,他什么也不了解,到团指、×副师长只给他说了一句话:“你去协助三营指挥”。他提出给一枝枪,回答是:“自己到前面找吧!”
    1979年那一仗,我现在回想起来又好气,又好笑!我们团是从营建工地直接拉上战场的,整个部队都可以说带着十年浩劫的满身创伤。军师团干部不能说毫无指挥经验,但解放战争中他们至多是营连排干部,离现代战争和职务对他们的要求是有很大差距的。
    我在师指接受作战任务时,领导只说:你们三营是前卫营!其他营长没说话,我站起来说:我不清楚,我们的路线、各阶段目标是什么?沿途敌情如何?左右邻的情况如何?……都不说话,我又拿出地图给一位参谋长:“是否请你在这图上勾一下?”他不吭声。×副师长说话了:“就你杨旭先话多,叫你当前卫就是让你边打边摸情况嘛!”
    罗烈文和我一样两眼墨墨黑。我看着他,除了手里抓一顶汗透了的军帽,可谓赤手空拳,没枪、没电台、没望远镜,连件雨衣都没。我们是同龄人,原来很熟,我说:你像个打仗的样子么?还指挥,指挥个屁!
    他苦笑了一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级叫我这样打我就这样打,叫我这样指挥我就这样指挥!”
    2月23日晚,我营奉命沿公路向××高速前时。途中遇一友邻副团长,说前面有敌人的既设防御阵地……罗烈文和我决定:两个连沿公路两面山脊前进,一个连沿公路走,前头放一个加强班……
    师指不同意,批示我们收拢部队,跑步沿公路前进。事后我得知,有的领导轻敌,认为越军正如同当年我大军渡江南下时的国民党残兵,只待我们去“秋风扫落叶”了!
    罗烈文在电台上骂了一句:“你们像催命鬼!现在伸手不见五指,要收拢,很危险!……”但军令如山,只有服从!
    走着走着,敌人一发信号弹升起,子弹雨点般的打来。我们陷入敌包围圈中。四面受夹击。
    罗烈文带一个班在队尾。他们在一个山凹部隐蔽下后,立即和上面联系。但敌人也判断得很准,集中炮火打他们所在的山凹部,电台打坏。他先派了杨参谋,后派警卫员与后续部队联系,两人都没走出多远就负伤了。天虽黑,但满山枯草,敌人见哪儿有动静就往哪儿打。罗烈文也一度被炮火掀起的土埋住。为了恢复与上级的联系,呼唤支援火力,他决定在敌人炮响的同时钻过枯草丛,从烈士身上抓一枝枪突了出去。
    他找到团指挥所时,浑身是血。那里的人对他报告的情况一筹莫展。因对敌人和我方所处的位置不清楚!
    罗烈文说了一句让别人后来抓住了把柄的话:三营完了!而且是带着哭声怨气的,这就更糟了!
    罗烈文并没有在团指停留。天明当我们正调整部署准备向前方山头守敌发起猛烈攻击时,他回来了。
    见到我时,他说:我们只有死在这里了!
    我们的战士用他们英勇机智、生命和血弥补了上级指挥的失误与经验不足。
    这一夜,我营人自为战。有一个机枪手刘为华摸进了敌人营房,藏在一个草堆里。天亮时,越军吹哨集合,可能当官的要部署怎么防守吧。他不动。等敌人刚集合好,他一阵猛扫,四十多人倒下了二十几,他立了一等功。机枪连副指导员赵富华,倒在敌地堡下,第二天我们攻上去时,他的前面坑道内有敌人十几具尸体……
    打完仗,罗烈文被派去外地看望伤员,同时被告知:你的问题等待调查处理。
    罗很老实,问都没问,乖乖地走了。
    他不知道,人家告了他:临阵畏缩,只身脱逃,还埋了武器、电台、公文包……
    上级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
    调查的对象首先是我。
    “你是共产党员,要如实向党反映情况!”
    “你们要什么情况?”
    他们讲了别人对罗烈文的揭发,一二三四,很吓人的罪名!
    我讲了当晚战斗情况后说:我是共产党员,倒真有一肚子实话想对党说。我觉得,我们有的人在惩罚越南人时是软弱无能的,在惩罚自己的同志时倒是很厉害很有办法的!我还怀疑,有的人不是为了好好吸取一下经验教训来进行战后总结,而是为了整人,向下推卸责任!还有的人整罗烈文是出自他们的私心,因为他年轻、能干、吃苦在前,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罗烈文主动从北京赶回参战,当天晚上就叫他带部队上去,如果说他有缺点,那就是他作为一个指挥员太盲目,对情况一无所知,但这个责任不该由他本人负,而应由上级负。为什么不把他先放在指挥所让他了解情况?罗烈文风雨兼程,远道赶回,两手空空的时候一头钻进战火,在他多次派人回来联络不成后,又不顾安危,冲出敌人炮火封锁,……这样的干部、这样的赏有什么可说,你们到哪去找!
    罗烈文的问题调查也就到此结束了。
    我不是说,他今天当上师长靠我……不是!靠他自己。他以后搞部队训练、建设、带侦察队、指挥打仗都有一套,屡建功勋。他是靠他自己的硬本事上去的,但如果没有我当初的如实证明,他有本事又咋着,上哪显去?如果,我也揣着私心,顺坎蹬他一脚,他岂不更惨了?
    (后来,我见到了罗烈文师长,如实转述了杨旭先副师长上面的话。罗激动得两眼红湿,说,我知道有人为我打抱不平,也猜出是他。但不知我当时的“问题”那么严重。确实,唯有他和我在一起,唯有他了解当时情况,假若他不为我说话,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想起来真后怕。)

临打仗留下的一个转业干部
                                    ——王滇伟(团政委)
{brwww.SonicBBS.com

    我原是九连指导员。1978年调团里当宣传股长。和我共事多年的九连长谭世强在我当股长的同时宣布转业。
    谭世强想不通。他是贵州人,在云南找的对象,有两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他的想法无非是再干两年,捞个副营级,办了家属随军,好一块回贵州。“不然我家分两处,咋办呀?”他对我说,希望我给团里讲讲。团里说定了,不好变。
    老谭工作负责,也很有能力,但方法简单些。他当了九年连长为什么一直没提呢?就为几年前九连出了个事,代理事务长没提成干,把团长打了,他为这个事务长说过话,后来团里一直把这事怪在他身上,对他印象老不好。
    到了1978年快过年时,团里演习,接到往前开,准备对越作战的命令。老谭已办好一切手续、东西都装好要走了,团里征求他的意思,说部队要扩编,缺干部,如他愿意留下就到八连当连长。要干也会提点什么要求。本来嘛,九年的连长,又是已宣布转业的,留人家下来是去打仗,怎么也该在职务上考虑一下嘛。但老谭什么也没提,只说了“服从组织”四个字。他不是没想法,骂骂咧咧地:“妈的,平时我想干不叫干,要卖命时想起我来了!”我说,那你为何应下了?他说:“老子是宣布转业,不是宣布‘转党’,他不来征求我的意思也不想走,到编余队去作点战勤工作。”
    他到了八连,一下子补充来七八十个新兵,领章帽徽没发,营房没进,直接到了边境集结地,马上就要去打仗。那工作真难作呀!
    部队没房子住,自己割草盖茅棚。因为是从野营演习场拉出去的,新兵到连后连锅碗都没有。老谭既要抓部队训练,还要找老乡借东西,自己打灶。团部离八连不远,我常去看他。有次见他在教班长们打绑腿。他对我说:“班长不会打绑腿,炊事班不会作饭,当兵几年要学的东西,全都靠这几天内我一个人教会他们。”
    老谭很辛苦,瘦小得不成人形,黑脸上挂一层汗霜。临战了,不强化训练也不行。装备没运到,他给每个兵身上加柴火棒棒,凑够战时的负重量三四十公斤。入伍不到一月的新兵白天累得哭眼抹泪,晚上睡在橡胶林中的茅草棚里,红蚂蚁、干蚂蝗厉害得很,也真够他们受的了。
    有一天,三个新兵跑了。老谭一晚上跑六七十里,到县上车站把这三个兵堵了回来。回来,他没批评他们,反倒买了一只鸡、一壶酒请他们吃。边吃边对他们说,你们不想干,我还不是不想干。我已宣布转业了,家里有老有少。为什么我不走呢?想的是这回上去立个功当个英雄什么的,给家里人争个荣光。临要打仗跑回去,岂不给父母丢脸,辛辛苦苦养个儿子是个逃兵……
这三个兵留下了,现在还在我们部队,都当干部了。
    我听说老谭逮回了三个新兵,连忙往他连队去。我心想,按老谭的火爆性子,还不知怎么处置人家呢,到那里一看,我从心里佩服他,更觉得团里对他的“二杆子”评价太不公正。
但他的性子确实倔。就是这一天,我俩在棚子里说话,他们连指导员在外面宣布:“吃完饭,班为单位到河里洗洗澡……”他从棚里一步跨出:“这么紧张的情况,洗什么澡,?休息!”指导员是他过去的兵,说:“大家好久……”他回答:“耐脏也是锻炼!”指导员只好说:“按连长说的办!”事后我说他,你怎么不给指导员留点面子?他说,纪律大于面子,打仗了大家见了河沟就洗澡还得了?
    我又一次去,给他带了爱人捎来的四川榨菜,他带人到林子里采了一大筐菌子回来,一锅煮了,说新兵来,胃口都不好,让他们尝尝鲜。煮好了,他先吃。对围在锅边的兵们说,小心中毒,你们还没娶老婆……吃了,他又咂嘴又摸肚子,还翻白眼,大家正吃惊,却见他跳着大叫一声:“好鲜呀,大家吃!”
    出国后,又见他几次。一次在路上,我们用一件雨衣蒙着头,抽了一支烟。他说:“老王,别忘了上我家看看,拜托啦!”我说:“不知哪个见不着哪个呢?”他说:“我也一样,上你家……”
    又一次,是他们打下一个阵地后,我们临时挖了个坑,抱着蹲在坑里说话,我问:“怎么样!”他说:“再有一两月训练就好啦,现在都看着我啦!”他们连打得不错,连续攻下几个山头,都是他身先士卒,打头阵。
    最后一次见他,就是他的遗体啦!
    那是打敌人一个团部。老谭多处负伤,还坚持指挥,直到连队占领高地。他最后给指导员说的一句话是:“有对不起的地方,你原谅啦。”
    我很难受,但我没敢大声哭。因为八连的新老兵都哭得在地下乱滚。后来宣布撤军,八连的工作最难作,尤其是新兵的工作难作,说他们刚打出点经验来,为什么要撤呢?
    回国后,上级给谭世强同志追记一等战功。
    我去过他家,他爱人也来过部队,她说她有个要求,希望部队能把谭世强的事写下来,留给他的儿子:“在世时他的娃娃不认识他,不喊他爹,娃娃是他的骨肉,我不能让他长大了也不知道他爹是啥样人!”她知道我和老谭好,最了解他,临走一再对我说:“老王,这事就拜托你啦!”她没再提别的。
    他爱人叫胡琼华,在云南墨江县人民银行当公务员。我好久没去看她了,就因为她的唯一要求我没有办到。
    作家,帮帮忙,把我们谭世强的事写进你的书里吧!





欢迎光临 YOURNET.CN (http://bike.yournet.cn/) Powered by Discuz! X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