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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fcglj022在 2007/05/25 09:58pm 第 87 次编辑]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一)
阿尔子日
阿尔子日,云南边防部队某部机枪连排长。四川金阳县人,彝族,24岁。1975年1月入伍,1974年3月入党。在袋乃阻击战中,阿尔子日带领两个机枪班配合六连作战。敌人三面包围上来,他交替使用5支冲锋枪,连续投出几十枚手榴弹,带领战士们协同六连打退敌人18次反扑,歼敌五十余名。战后,阿尔子日荣立一等功,荣获中央军委授予“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一
傍晚,满头大汗的阿尔子日,带领他的机枪3排,十万火急的赶到代乃东南侧一公里处的无名高地。在硝烟未尽,敌尸狼藉的前沿战壕里,6连指导员朱山溶翕动干裂的嘴唇,热情地对阿尔子日说:“侬来得正好,我们已经同316A师接上火了。”
“好啊,到底遇着它了。”年轻好胜的黎族排长,袖子一挽,说:“这块肥肉,咱算吃定了。”
“唉,勿要大意。”来自黄浦江畔的朱指导员,人年轻,办事却老练,他提醒道,“人家是“王牌”师,小看不得。”
“阿拉晓得。”24岁的黎族小伙,模仿着指导员的口气应道。要说这316A师到底是什么玩意,阿尔子日“晓得”它不是三天两日。还是在战前的日子里,他就听说过,越南现在自吹是世界“第三军事强国”,“永远百战百胜”。 316A师,是他们最值得骄傲的“王牌”,宠之为骄子,一色的苏式装备,机械化程度可高呢。但凡有个什么红白事,都要把它抬出来宣扬一番,吹得神乎其神。血气方刚的阿尔子日听了,心里暗暗下决心,将来有机会,非要同它比试比试。现在,这个机会终于盼到了。
送走了朱指导员后,阿尔子日一直很激动,他站在战壕中,一双机灵的眼睛,仔细的扫视着真的周围,高地很小,至多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要是自己甩开膀子,一颗手榴弹可以从这头大到那头。几句越军士兵的尸体,突然强烈的刺激着他的视神经,他数了两遍:十四具。看来,刚才的战斗是激烈的。再往下看,十多公里外的薄暮里,突兀着黄连山主峰,在如血的残阳中,向血盆大口中的狼牙一样。连接莱州至老街的十号战略公路,如同一根绳了锈的铁丝,从两颗狼牙之间,穿过黄连山丫口,绕过无名高地东去,逶迤十多公里,直抵越南侵略中国的桥头堡——老街。阿尔子日看着想着,就觉得无名高地像一个铁拳,八十号公路顶出一个大弯弯。在这里打阻击,易守难攻,位置选的太妙了。听说当年法越两军曾再次交锋,法军攻了47天,也没攻下来。现在6连激战7小时,夺下了高地,如果我们守的成功,就把敌345师和316A师分隔在东西两地,各个击破了。
激战之前,年轻的排长心中的热血,向红和一样奔涌。阿尔子日出生在凉山一个奴隶娃子的家庭,父辈们的血泪深仇和新社会的光辉前景,使他从小就养成了微机体委人民勇于献身的精神。高中毕业后,他背起红十字药箱,结果老阿普的猎枪,成为社员们同生称赞的赤脚医生和好猎手。十七岁时,他加入共青团,十八岁又入了党,1975年怀着保卫祖国的强烈愿望,参加了解放军。为了掌握杀敌的过硬本领,他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苦学苦练,成为全连军事训练的标兵。特别是投弹,他铁臂一抖,就是60米,又远又准。78年被选拔到军区体训队,准备参加第四届全国运动会。正在他们紧张训练的时候,传来了越口大量驱赶华侨,在我边境骚扰挑衅的消息。他气氛极了,好几次找领导请战,直到部队奉命还击前夕,他才被批准归队,提升为三排长,配属到6连。偏偏战斗打响后,上级却让他们掩护和跟随团后勤的骡马队前进,被提多窝劲了。直到接到在代乃阻击敌人“王牌” 316A师的任务,他才高兴地笑了。这真是巴不得要碰碰得对手啊!
阿尔子日指挥着7班和9班,加固改造好正面阵地上的工事。冷酷的黄连山,已经把残阳一口吞噬了。暮色苍茫中,被打下无名高地的敌人,向无名高地发起了反冲击。除经战阵的阿尔子日,怒视着冒上来的越寇,以便沉着应战,一边骂道:“格老子,不要命的来吧!”等到敌人快爬到跟前时,他大吼一声:“打!”这群越寇便象秋风扫落叶一样,就稀里哗啦被打下去了。
首战告捷,战士们欢喜得手舞足蹈,阿尔子日正要告诉大家提高警惕,突然,“咣咣!”两颗炮弹在阵地上爆炸。阿尔子日喊了声“卧倒!”树枝.杂草.沙石.烟尘,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身。他正想拍打一番,“咚咚”又是两炮。阿尔子日清醒过来,凭他当炮兵时的经验,很快判断出这是两门六零炮在发射,炮阵地肯定离高地不远。他想透过夜幕,查明敌炮位置。“哒哒哒”,一串机枪子弹,擦耳飞过,好险!他伏在战壕边,两只眼睛象猎人搜索猎物那样 ,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点。
“咚咚!”又是两炮,炮弹出膛的两束火光,终于被阿尔子日发现了。它位于高地左前方一个洼地里,相距不过60多米远。好哇,你龟儿子吃了豹子胆,居然摸到老子鼻子下面了,我倒要你晓得锅儿是铁铸的。阿尔子日死死盯住闪光处,心里琢磨消灭它的办法。
那炮自以为得计,“咚咣.咚咣“得越打越狂,有的同志沉不住气了,“哒哒哒……”朝那炮阵地打了一阵重机枪,可惜子弹不会转弯,那两门炮,仍“咚咣.咚咣“地炸个不停。
机枪射手气的还要打,阿尔子日制止了他,一面沉着冷静地命令大家不要盲目乱射,以免暴露目标,一面继续仔细观察。“好,龟儿子,看老子捶掉你!”他嚷了一句,从旁边一个战士手里要来三颗手榴弹,跳上战壕,悄悄地绕到一个较高的地方。大家只见他一扬手,“嗖嗖嗖”三颗手榴弹飞了过去,接着几声炸响,六零炮再也不叫唤了。战士们惊喜得忘了向又反扑过来的敌人开火,连忙把他们的排长拉下战壕,拍手称赞:“打得好,打得好!排长三弹打两炮。”“嚷傻子?敌人!”阿尔子日擦了把汗,随即又指挥战士们打退了敌人的第二次反扑。
二
黎明前,黄连山区死一般的沉寂。星光下,半山灰烬,隐隐约约显露出高地前的几十具尸骸。一辆苏制军用卡车,抢尸不成,反把残骸作了遗尸的伴侣。
天刚麻麻亮,经过一夜的调兵遣将,敌人又开始了新的反扑。炮火急袭后,在很狭窄的地段上,敌人先后用加强排. 加强连.直至一个营的兵力,向无名高地连续冲击。由于地形好施展兵力,无名高地上,我军始终只有一个步兵排和两个重机枪班在战斗。
面对凶恶的敌人,阿尔子日和他的战友们,始终像擎天巨柱一般,巍然屹立在无名高地之上。敌人在每次冲锋之前,照例都要进行炮火急袭,阿尔子日命令大家在猫耳洞.掩蔽部里防炮;炮火袭击停止,他就带领战士们顽强阻击。这样停停打打,打打停停,从天色不明,打到烈日当午,敌人冲锋八次,除了留下一百多具死尸外,始终不能越我阵地半步。
到中午时,敌人发起了第九次疯狂的冲锋。此刻,在无名高地东南方向二十多公里远的地方,我军合击柑糖之敌的战斗,达到白热化的程度,河内已经在责骂316A师的进展太缓慢了。“王牌师”的指挥官们发了疯,组织敢死队冲锋,拼死要挣脱卡在他们脖子上的铁钳。这次他们集中全师的大小火炮,猛袭无名高地。霎时间,炮弹如蝗,铺天盖地,砸向无名高地。弹片把沙石泥土翻来覆去,犁了个遍,整个高地全是硝烟,黄尘.铜铁.烈火。
阿尔子日觉得敌人这次冲锋与前几次不同,因此格外警惕小心。他紧贴战壕边,严密监视敌情。冒着弹雨,到各班检查.指挥。敌人的炮弹打得实在是密集,一发炮弹落在他右边两三米处爆炸,他敏捷的一个翻滚卧倒。不过两秒钟,他左边又落下一发,他机灵的又来了右滚翻。霎时,第三发炮弹迎面落下,他赶紧朝后一缩顺势钻进掩体。炮弹在掩体上爆炸,他被震晕过去,一块弹片穿透帽檐。他清醒过来,一摸太阳穴,有点血,心里笑了:小意思,不要紧。连忙钻出掩体,看看右边,九班的机枪阵地完好无损,他放心了。在向左边看去,心里象触电一样。只见七班的阵地上,重机枪被炸成两段,两个战士倒在血泊之中。他不顾一切扑了过去。一看,一个负伤,一个已经牺牲。那牺牲的战士,扑在伤员身上,手里还捏着一截纱布头。阿尔子日一看,原来是新战士陈建文。他呼唤着这位入伍不到百天的新同志,听着伤员含泪叙述,在他眼前展现出一幅悲壮动人的场面:
小陈和这位老战士,正冒着炮火守在机枪旁监视敌人。突然,一块弹片,打伤了老战士的手臂,鲜血直流。小陈撕开急救包赶紧为他包扎。正在这时,又传来炮弹的啸声,小陈忙喊了声:“卧倒!”立即扑在老战士的身上。炮弹在战壕边爆炸,老战士得救了,小陈却显出了宝贵的生命……
阿尔子日默默地站在战友的遗体旁,任凭敌人的炮弹在附近不断爆炸,他全然不顾,额上的青筋,嘣嘣直跳。他紧咬嘴唇,轻轻的把小陈的遗体放平,扶正军帽,扣好衣扣。又从自己贴胸的衣兜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小撮红色的泥土,散发出芳香,沁人肺腑。阿尔子日的双眼模糊了,他仿佛看到红河在面前奔涌,战士在接受亲人的重托:一双鞋,针脚密麻,经得起铁刺竹签;一双鞋垫,绣有“自卫反击.保卫边疆”八个红字;还有家乡的红壤土 ,送到战士手里。新任排长阿尔子日,代表机枪连三排全体同志,向专程前来边疆的亲人宣誓:活着,要为祖国争光:死了,就用家乡的泥土盖在我们的身上。不打败侵略者,不打出国威军威,绝不回来见亲人!现在,小陈壮烈的牺牲了。阿尔子日抓起一小撮土,装进小陈贴胸的口袋里,剩下的又揣回自己的衣兜。这时,铁汉子的一滴热泪,掉在小陈安详的脸上。突然,阿尔子日一挥手,叫两个战士把小陈的遗体抬下阵地。
小陈去了,去远了,看不见了。此刻,阿尔子日的脑子里,只有愤怒.仇恨.烈火。他猛一转身,迎着敌人的炮火,奔回自己原来的战斗岗位。这个位置,在阵地的最前沿。
三
炮袭停止,硝烟正在消散。趁这难得的间隙,阿尔子日撬开了一铁箱子弹,足足有一千四百多发!接着,他把几十颗手榴弹,一堆又一堆的分堆在战壕里,把牺牲.负伤的步兵战友的武支冲锋枪装满子弹,推上膛,分放在战壕边。 然后,他抱着一挺压满子弹的轻机枪,身贴战壕,一面观察敌情,一面养精蓄锐。现在,在这最前沿战壕二.三十米长的地段里,他要一个人在这里战斗。
他眼不离前方,一只手伸向身后,摸着了水壶,轻飘飘的,举它个壶底朝天,三两滴浑浊的泥水,很不情愿地掉落在干裂的嘴唇上,就像掉落在干燥的沙漠上一样。他撂下空水壶,又把手伸进兜里,希望哪怕是能掏出一点干粮渣也好。他摸呀摸,把衣兜底都拉翻出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是的,它渴了,饿了。从头天中午开始行动到现在,已经整整24小时,他滴水未进,粒米未吃。不是他没带,是他早把干粮和水给了伤员和新战士。奇渴难忍,他抓把泥土, 放在鼻前,想让泥土的湿气润润干燥冒火的鼻腔口腔。他使劲一耸鼻子,突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定睛一看,那泥土,像是才从炉膛里掉下来的火灰一样。曾经摔伤过的膝关节,又针刺刀割般疼痛起来,他使劲揉了揉,又狠心捶了两捶。
敌人来了。他们在手枪的督战下,向无名高地发起了第九次冲锋。
阿尔子日告诫自己:沉住气,不要慌,放近点,才能摸得着“王牌”的屁股,看得清他的嘴脸。
他,左手托住枪颈,右手压住扳机,两只冒着火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
敌人,近了,盔式帽下的扣鼻子凹眼,清晰可辨了。就是他们,在红河彼岸,对着我们狂叫:“老子拿下金边了,你们敢怎么样?你们敢过来,老子一人可以打你们三十人!”那时,阿尔子日听到这嚎叫,咬破嘴唇,把血往肚里吞。心里想到:在凉山,我看到不少的豺狼,但是,背信弃义的白眼狼,只是在红河边才看到。过去你们抗法.抗美救国, 我们勒紧裤腰带支援你。今天,你病好打良医,过河丢拐杖,把我们中国当作头号敌人,你们的心,比豺狼还狠呀!占领老挝,出兵柬埔寨,妄想靠你们的苏修老子的支持,充当东南亚的小霸王,与天下人民为敌,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今天,你要在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面前充“王牌”,我就专打你这个“王牌 ”!
敌人更近了,黑洞洞的枪口,都十分清楚了。就是这样的枪,射出罪恶的子弹,飞过红河,打死我边民,打坏我列车……那时,目睹同胞倒在血泊之中的惨景,阿尔子日的两眼,饱含着热泪。他胸中大声疾呼,边民何罪?!你们把我们支援的枪,掉过枪口,对着红河北岸,对着当年的“同志”“兄弟”,这到底是谁欺负谁?谁侵略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正义之师,所向无敌!今天,是向你们讨还血债的时候了!
阿尔子日牙齿一咬,食指突然压下扳机,机关枪立即爆发出强大的火力。复仇的子弹,冲出怒火满腔的枪膛,一颗颗,一串串,打穿盔式帽,打透黑心肝。特种钢锻造的枪管,承受不住怒火的燃烧和剧烈的撞击,红了,坏了。他迅速换一个地方,抓起先前放置的冲锋枪,猛烈扫射。打罢冲锋枪,又抓起手榴弹。敌人在那里冲锋,他就到哪里还击。炙热的子弹从他的枪管里射出,高昂的喊声从他的胸腔中发出:“来吧,不怕死的狗,你们来吧,叫你们尝尝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厉害!只要我阿尔子日不死,你们就是变成老鸹,也飞不过去!”
激烈的枪声,高昂的喊声,召唤着英雄的战士们:一个伤员,挣扎着钻出掩体,尽管他的头部负伤,两只手还能为排长压子弹。有一个未能及时撤下的伤员,也来了, 他的右脚被弹片炸穿,站立不住,就跪在战壕里,拧手榴弹盖,递给阿尔子日:“排长,给你手榴弹,狠狠打他龟儿子,看它还‘王牌’不‘王牌’!”
在鏖战的黄连山前线,一个排长和两个伤员临时凑合起来的一个战斗小组,与“永远百战百胜”的“勇士”们,搏斗着,较量着。这是的阿尔子日,已有我无敌的英雄气概,把生死置之度外,在二三十米长的战壕里,不停地来回奔跃。两名伤员,按着伤口跛着脚,手捧弹匣,怀抱手榴弹,紧紧尾随着排长。他俩看到:炮弹,在排长身边冲起股股黄尘;子弹,在他身旁舞起条条火龙。脸,被硝烟熏黑;军衣,被焦土染黑。浑身上下,只有那双放射着无畏神采和青春火焰的眼睛,才露出两个小小的白点。
敌人在我有力的打击下,学的乖巧了,隔老远就卧倒在地,向高地爬。一个伤员见了,突然叫道:“排长,你看他们被你打成乌龟了。”
阿尔子日一看,果然象,那头上罩着的盔式帽,一摇一摇的,真地像乌龟的脑壳一样。阿尔子日笑了:哈,这就是“王牌军”的看家本事呀!他操起冲锋枪就打。嘿,还真不好打咧。由于敌人一个个紧贴地面,打过去的子弹,不是在他们左右钻了土,就是擦着他们的屁股飘了过去。枪打不着,就用手榴弹炸他龟儿子。阿尔子日奋力投出一颗手榴弹,不偏不斜,正好打在一顶盔式帽上,“轰”的声音听见了,嗷嗷叫的声音也听见了,可是,手榴弹滚出两三米远,那家伙虽然受惊,但没有伤着。坑坑洼洼的地形和乌龟爬式,救了他的命。
眼见此情此景,阿尔子日动开了脑子。
“空爆!”正当阿尔子日想到这个点子的时候,兄弟连队的副连长李玉明和阿尔子日的老乡赤黑尔呷赶来了。三人一碰头,算是久别之后的战地重逢,分工也很快确定了:“你俩投,我来拧手榴弹盖。”李副连长晓得两位黎族排长.班长都是投弹能手。于是,三个人在无名高地上结成一股强大的力量。阿尔子日和赤黑尔呷,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结果李副连长递过来的手榴弹,拉了弦,停一停,再投。手榴弹冒着青烟飞出去,再离地两三米的空中爆炸,那雨点般的弹片,一个劲儿往下落。这一回,紧贴地面匍匐前进的敌人,算是倒了大霉,只恨自己有乌龟的本事,无穿山甲的功夫了。
这时,李副连长把一颗拧了盖的手榴弹,地在阿尔子日的手里,阿尔子日手不缩回,说“还要一颗。”
李副连长一笑:“投了再给,保证充分供应。”
“投一颗不过瘾。”阿尔子日坚持又要了一颗。他把两颗手榴弹并在一起,右手的五根铁指,紧紧握住弹柄,左手把两根弦拔了。两股青烟吱吱地在前面直冒,李副连长忙叫小心。阿尔子日不慌不忙,一扬臂,两颗手榴弹,在一蓬草从上爆炸了,三个躲在草丛中的越寇,见了阎王。
两个投弹能手,左右开弓,七十多枚手榴弹,不一会就奉送给了敌人。匍匐前进在离高地四十至六十米之间的敌一个加强排,就这么报销了。
敌人大概发现了阿尔子日对他们是个严重威胁,就把炮弹.火箭弹朝阿尔子日打来他连忙叫李副连长和赤黑尔呷挪个地方,自己与敌周旋。突然,他发现一个头戴盔式帽的家伙,趁我集中注意力对付正面敌人,偷偷地迂回到侧翼,跪在一棵大树旁,举起火箭筒,朝高地上的一个掩蔽部瞄准。就在敌人即将抠动扳机的刹那间,被阿尔子日发现了。时间紧迫,瞄准已是来不及,他猛一侧身,手中的冲锋枪扫出一个长点射。几乎同一时刻,敌人也扣动了扳机,火箭弹离开原来的目标,径朝阿尔子日飞来。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子朝后一仰,火箭弹擦头而过。好险!他的脸受到弹尾烈焰的炙烤,好久好久,还火辣辣地疼。
敌人受了伤,丢下火箭筒,一瘸一拐地跑了。阿尔子日迅雷不及掩耳地射击,大概破坏了他的瞄准线,掩蔽部里的那两个伤员,得救了。
阿尔子日高兴地笑了,爬起来继续战斗。一直到下午六时,打退了敌人二十多次反扑。
这时,我军已胜利攻占柑糖。第三四五师遭到歼灭性的打击。敌316A师被打死四百多人,被打伤得更多。“王牌师”初战便受挫,“百战百胜”的神话,第一次破灭了。在二十四小时里,仅阿尔兹日一人就射出子弹一千多发,投手榴弹近百枚,使用过一停重机枪,一停轻机枪,五支冲锋枪,打死敌人二十多名,打伤三十多名,和战友们一起,打退敌人两次反击,十八次冲锋,把咽喉要地牢牢地掌握在我军手里。
翻身娃子的儿子,用火红的光荣花和金光闪闪的勋章,为祖国,为凉山,增添了新的光彩。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
开 路 英 雄
徐军
乔胜清,云南边防部队某部一连四班战士。云南玉溪县人,十九岁。一九七八年三月入伍,共青团员。
在夺取藤条河大桥的战斗中,乔胜清是突击班的爆破手。他首先炸毁了敌人设置于桥中央的拒马铁丝网,而后再通过桥头高地的雷区时,在天暗雾重,能见度极差的情况下,他用脸部探触地雷绊发线,先后剪断六根绊发线,排除十二颗地雷,为迅速夺下桥头高地,保住藤条河大桥,做出了贡献。
战后,部队党委给他记一等功,中央军委授予他“开路英雄”的荣誉称号。
二月十七日凌晨。浓重的雾遮住了欢跳奔腾的藤条河。河上那座“中越友谊”百米大桥和河两岸林木葱茏的山峦全隐在黑暗之中。迷迷茫茫的晨雾里,国境线上一片寂静。只有那雾幕深处的河水发出冲撞桥墩得哗哗声响。
爆破手乔胜清伏在壕沿上,伸着脖子,瞪大眼睛使劲看着前方,雾大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其实,在桥头执勤都快半年了,地形早就记熟悉了,不看也可以。只是横阻在大桥中央的那个一人多高,双层拒马铁丝网,让他放心不下。那时去年年底越军设置在分界线上的。现在,惩罚越寇的正义之师就要从这座大桥上通过,大拒马是攻击之前首先要爆破的第一个目标。这次战斗,他们连是开路先锋,他们班是突击班,他是班里的第一爆破手。首先要和大拒马打交道,能不关心吗?他想再看一眼,可是不行,天太黑。他只好耐着性子虎爬在壕沿上,焦急地等待着攻击的命令。
六点五十分,我方高地上的火炮中鱼擂响了惩罚越军的战鼓。瞬间,阵地上的重机枪、轻机枪、冲锋枪同时向越军桥头高地猛烈射击。
“爆破手,上!”排长周训华的声音还没落地,乔胜清手持“炸药包”,就像一指射出去的箭一样弹出战壕,穿过公路,消失在浓雾弥漫的黑暗中。
这时,桥头高地的越军如梦初醒,轻重机枪向我方阵地扫来;右翼,五百米外的板男贡守敌也疯狂射击。但是已经晚了,乔胜清已冲到桥中拒马前。敌人的机枪子弹时而打在铁丝网上,发出一道道火光和刺耳的尖叫;时而打在桥面上,象雨点落在干土上溅起点点白烟。乔胜清将炸药包送进拒马中部铁丝网的空隙里,左手扶住炸药包,右手“啪”地拉着发火管……
他刚滚进战壕,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桥中迸发一道火红的闪电,几节铁丝网、烂木头飞到空中。“冲啊!”四班长赵天元和战士左永昌、韩明全、骆少真吼叫着,跃出战壕,朝桥上冲去。
大桥上的拒马已被拦腰炸断,突击班顺利冲过,直奔桥头高地。后面,一连和三连已发起了冲锋。
桥头高地陡峭险峻,高地上的机枪正朝着大桥和公路扫射,与右翼五百米外板南贡敌主力的火力交织成火网。四班的战士知道,越军在陡坡上的草丛中布上了密密麻麻的地雷,连敌哨兵也只能沿着那条“之”字形小路上下。夺下一号高地,一连才能沿着高地后的战壕,从左翼居高临下直插板南贡,三连才能沿着公路从右翼逼近板南贡。
腿长脚快的韩明全首先踏上“之”字形路,碰响了一颗地雷,负伤滚下陡坡。
乔胜清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眼睛发胀,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他紧咬牙关,抓着冲锋枪冲上“之”字路。蓦地,感到枪口似乎挂到了什么东西,他便敏捷地卧倒,随即右上方“轰”的一声巨响,弹片擦着他的头呼啸而过,沙石碎土落了一背,原来,挂响了越军的拉发地雷。乔胜清怕再挂上这玩艺,把冲锋枪背上,掏出排雷用的小夹钳,等大双眼朝前边搜索。眼睛瞪得酸胀的要冒泪花,可就是看不见,他回过头,只见对面有一串串火光闪烁,那是机枪在向敌人射击,曳光弹带着光道从空中掠过。除此以外是一片黑暗。但他知道,在河那边,公路上排满等待过桥的坦克、炮车、部队;高地上,首长们一定焦急地挺立在步话机旁,等待着保住了大桥,开辟了通道的报告;坡下边,战友们被阻击在大桥上,正瞪着冒火的眼睛。他心头火烧火燎,浑身热辣辣的,额上冒出一层汗珠。他急躁地抬起身,刚想往上冲,“哒哒哒……”一串子弹从头顶掠过。他只得又趴下来。这时,身后传来周训华的声音:“乔胜清,沉住气,关键是排雷!”
可是,这雷怎么排?绊发线在哪?雷在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要是下坡,还能用身体滚雷,可这时上坡。乔胜清仰起头向上看,这才发现,敌人的阵地就在上边二十多米处,子弹正从他头上掠过。他抓住手榴弹把,但又松开了手,他想到,消灭上面的敌人很容易,重要的是乘敌人慌乱,没发现自己,赶快排雷,为同志们开辟道路。“上,不管怎样,赶紧上,不能停留!”乔胜清横下心来,他的手肘往地上一撑,身子跟着向前移动。蓦地,脖颈上碰到了一根细线似的东西,有了刚才枪口挂响地雷的教训,他没敢乱动,小心翼翼地用手抓住了它:是根细钢丝!他心里一阵欢跳,发颤的双手顺着钢丝慢慢地向两侧摸去,在两边的草丛里分别摸到两个小甜瓜似的地雷。嘿!这下子他可乐了,赶忙用钳子剪断那根细钢丝,两个地雷哑了。他的主意也来了:好啊!有办法了,脸上感觉最灵敏,我就用脸来当探雷器。他把脖颈朝前伸着,双肘交替运动,边往前爬,边注意脸上是否碰到了什么……
陡坡下,连、营的领导心急如火地注视着坡上。原定顺沿河公路直插板南贡的三连,被布满公路上和公路两侧的地雷迟滞住,同一连一起挤在桥头。然而更为紧要的是,敌人知道大桥的存在就意味着他们的灭亡,炸毁大桥就能迟滞中国军队的进攻,就能凭河据守,等待援军。现在,每一秒钟都存在着大桥被敌人破坏的可能。这时,紧跟在乔胜清后面的周训华传下话来:乔胜清正在排雷前进。连、营的指挥员们望望黑糊糊的陡坡上,什么也看不见,也猜不透乔胜清是怎么排雷的。他们料到乔胜清的处境一定很困难,命令部队加强火力压制桥头高地上的敌人,掩护乔胜清。枪声响的更激烈了,营、连领导和战士们焦急地等待着。他们都了解乔胜清,记得,就在前几天,乔胜清病了,体温高达四十度,这件事被连里发现了,硬逼关齿回连队去治疗,可是,到了傍晚,他又从连队偷偷地摸回了桥头。选举爆破手的那天,不擅言谈的乔胜清,霍地站起来,一口气讲了当爆破手的四个有利条件,下来又跟在班长、排长屁股后蘑菇开了;看见对面敌人在路上、山坡上,到处布下地雷后,乔胜清几乎是有空就捧着那个绿色的塑料皮笔记本,又看又北伐。那他在团里爆破集训队学习时,记下的各种排雷方法的笔记……
……
可是,谁能想到眼下乔胜清是在用脸当排雷器?这是哪本工兵教科书上也找不到的排雷方法啊!乔胜清爬着爬着,眉毛似乎碰到了什么。他停下来,伸手去抓,咦,什么也没有?是不是刚才神经过敏?他又伸手朝前面摸寻,还是什么也没有。往前爬,乔胜清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但马上又被理智压住了,“不能鲁莽。个人死了是小事,不能迅速开辟通路要影响全局!”他又一次伸手去摸,抓住了,绊发竟在眉毛上边。剪断绊发线,他又继续向前爬。“轰隆隆!”炮声越响越紧,震得整个河谷一直在轰轰响,也听不清那炮弹是落在河里,还落在哪。乔胜清顾不得回头去看,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汗象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流淌。“糟了!莫不是敌人想用炮火炸毁大桥!”他心惊肉跳地想,后面的每一声炮弹的爆炸声,都震得他心中一颤。他恨自己怎么爬得那么慢,总共才二十米长的小路,都爬了好象快有几个小时了。他咬着嘴唇,使劲地挥动双手,加快了速度。他知道只要稍重一点碰到绊发线,那么,两边地雷的插销就被拉出,两颗雷就同时爆炸。他绷紧每一根神经,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脸上,似乎连前后的枪声、炮声都没听见。左手刚往后一撑,身体正向前,他陡地觉和鼻尖上碰到什么,猛然停住了,伸手一摸,是地雷绊发线!剪断它,他又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进,前进!
头顶上的枪声越来越震耳,距离敌人越来越近了。突然,高地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象是搬动东西的沉重响声。乔胜清惊愕了:敌人要搞什么鬼?一瞬间,一个个装满烈性炸药的黄木箱在他眼前晃动起来。昨天下午,一辆卡车沿着河边公路驶来,停在桥头。几个越军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个沉重的黄木箱,顺着这条小路抬上一号高地。观察哨清楚地看见,箱子上标着烈性炸药的符号。乔胜清浑身血沸腾了:“快,快冲上去!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他疾速地向前爬去。突然,嘴唇触到一根细钢丝,他急忙想停下,但身体的冲力是他嘴唇触着钢丝往前动了动。两边地雷就要爆炸了!他急忙把头紧紧地贴着地面。一秒、两秒、三秒钟,奇怪,两边竟没一点声响。乔胜清纳闷地抬起头,伸手抓住那根细钢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根钢丝松软软的,没有绷紧。乔胜清抹了抹滚到眼角的汗珠,慢慢剪断,继续前进。
枪炮声响得更紧了,山在抖动,火光闪烁。乔胜清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眉毛紧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爬着。地上仿佛长满了荆棘,扎得他难受,他极力抑制着老想站起来端枪朝敌人横扫的欲望,迅速而又机警地向前进,就像一辆疾驶而又随时都准备紧急刹车的汽车。雾还是那么浓,天却似乎亮了,可以看得清那浑浊的雾在蠕动。那雾就像一块银幕,他仿佛看见挺立在步话机旁的首长,正焦急地看着手表,听到那红秒针“咔嚓、咔嚓、咔嚓”走动的声音;看见一辆辆坦克、炮车、卡车喷着黑烟,正等候过桥;看见越南人在藤条河上筑起拦河坝,使滚滚河水冲向我方村寨;公路上挤满扶老携幼向内地迁移的群众,听到那位紧拉着他的手的白发苍苍的老大娘的声音:“孩子,快快教训那些强盗吧,春天快到了,我们要回来犁田栽秧呵!别人都在搞‘四化’,我们却……”乔胜清浑身是胆,勇气倍增。又一根绊发线拦在下巴颏上,乔胜清伸手抓住它,这是他剪断的第六根绊发线,也就是排除了十二颗地雷。忽然,他觉得手下的地面松软起来,往上仔细一看,前面就是敌人的站好!顿时,他心情振奋,急忙取下冲锋枪,大喊道:“冲啊!”跃进了战壕,受理的冲锋枪愤怒地吼叫起来……
道路打开了!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人竟能从雷区不声不响地上来了,惊得如丧家犬,丢下一箱箱准备用来炸桥地烈性炸药,慌忙沿战壕逃向板男贡……
雾散了,太阳出来了。在散发着淡淡的硝烟味的高地上,乔胜清斜挎着冲锋枪,一只脚踏着被炸塌的地堡,平静地微笑着,望着那横跨在绿水之上的雄伟的灰色水泥大桥——一辆辆坦克、一辆辆拖着大炮的重型卡车、一辆辆满载部队的车辆,远远驶过大桥,浩浩荡荡地奔向前去。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三)
英 雄 树 下
记一个战士对吴建国的回忆
吴建国,广西边防部队莫部七连战士,一九七九年一月入伍,家庭出身贫农,本人成分学生,高中文化程度,十七岁,湖南省望城县人。
在攻打六一二高地的战斗中,吴建国同志发扬了我军一往无前,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先后击毙三个敌人,在全身八处中弹负了重伤的情况下,紧紧抱住一名敌军官,一起滚下悬崖,与敌人同归于尽。大家称他是“狼牙山五壮士”式的英雄。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我珍藏着一张照片,相片上是一个普普通通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清秀的脸庞,短短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流露出天真纯朴的神情,高亭笔直的鼻梁显示着刚毅果敢的气质,厚厚的嘴唇略微张开,象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总之,一脸端庄、严肃。
我在像片的背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两行钢笔字——亲爱的好战友 你永远活在我心里
啊!是的,他不但是我亲爱的好战友,而且,还是我最崇敬的英雄。虽然从我们参军到他牺牲,仅仅相处六十二天,可他那崇高的品质和气贯长虹的英雄壮举,却像大理石的丰碑,巍然耸立在我的心中。在这雄伟庄严的丰碑上,镌刻着他那金光闪烁的名字——吴建国
我和建国都是七八年十二月十八日参军来到广西边防某部的。不知咋的,我们一见面就特别的要好。我拿从河南带来的花生给他吃,他拿从湖南带来的怪味豆给我尝。我说:“以后请你多帮助。”他说:“莫客气,我的请你多指点。”嘿,巧了!连说话都差不多。
分新兵时,我和建国分在一个班,还铺挨铺,瞧!越来越近乎了。一有空我们俩就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建国是望城县人,光凭这一点,他就比我神气的多啦!望城出英雄啊!大革命时期出了个郭亮,和毛主席一块闹革命,后来被反动派残杀了。社会主义革命时期又出了个雷锋,吴建国家离雷锋家只有二十里路,他去“雷锋纪念馆”参观学习过两次。他说起这些事,是那样的津津有味,那样的自豪骄傲。
听去望城接兵的四排长说:“建国在学校里就是学雷锋积极分子,去年毕业回乡后,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又是个好社员。干起活来只顾掏“傻”劲,个个作业组都抢着要他,七七年夏天,建国还从深水塘里救出一个失足落谁的小孩。这些事,它可一字不提。
建国说“我们当兵当巧啦!”真不假,一到部队就赶上要打仗。你看他那个性急劲,恨不得一个早上就把所有的杀敌本领学会。第一次练习瞄准,副连长让我们每人先打三发子弹“体验体验”。全连几十个新兵面面相觑,你拉我扯,谁也不敢先打第一枪。没想到建国用胳膊杵了我一下,又朝我挤了挤眼睛,就气昂昂地子向靶台走去。可子弹不帮忙,连打两发都没见弹着点,第三发还没来得及扣扳机,就让副连长笑着“赶”了回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我有点替他难受,劝他:“没关系,第一次打靶谁都难免……”可谁知,我话还没说完,他眼泪就“涮”地涌了出来,冲着我说:“你莫劝,枪都打不好,我怎么杀敌立功哇?”过了一会儿,他一抹眼泪,转身就趴到地上练起瞄准来。
自打那以后,建国可是拼老命了。从一早睁开眼到半夜合上眼,就没见他闲过一会儿,不是练射击,就是练爆破,要不就跟着机枪兵鼓鼓捣捣。那天中午,他坐在门口洗衣服,听见二班长吴玉林在屋里对战士们说:“打起仗来,压子弹要快,即使提前一秒钟,也能先敌开火,争取主动。”一听这话,他扔下衣服,两只肥皂手往屁股上一蹭,就闯进屋去,硬缠着要跟二班长比赛。结果,人家压完十发,他才压进两发,他不肯服输,“噔噔噔”跑到文书那里要了把教练弹,坐在按树下,闷头练开了。也真行,没两天,建国压弹子的速度硬是赶上了二班长。他乐了,我当然也高兴喽!
随着越南当局反华政策逐步升级,越南侵略者武装挑衅加剧,边境上的局势恶化到一触即发的地步。为了严惩侵略者,我们部队接到了奋起还击的作战命令,迅速开进到待机地域。
那天晚饭后,建国找到我,神色庄严地说:“我有话跟你讲。”我有点莫名其妙,跟他走到一棵浓荫如盖的大榕树下,并排坐在一条凸出地面的树根上。他声音有些颤抖,看得出他很激动,他说:“我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我越发奇怪,建国今天这是怎么啦?
他顿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信纸递给我:“你看吧。”
我疑惑地接过信纸,见第一页开头写着:“敬爱的父母大人,您们好!”—啊,原来是一封家信。我抬起头瞅了建国一眼,又继续看下去:
现在我已要参加反侵略战争了,以前没有向您们讲过,怕您们难过。在我参加战斗的前夕,给您们写个留言,放在我的背包里面。
我参加这次反击作战,是我们全家的光荣,因为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肩负着保卫祖国的重任。我如果牺牲了,您们不要为我难过,应该为我感到自豪,父母亲,您们就我这么个独生儿子,如不在了,您们是比较悲痛的,但党和人民会照顾您们。千万不要难过。
在十六年的风风雨雨中,您们为我操尽了心,把我培养成一个解放军战士。现在,我要用鲜血来保卫您们!在这方面,我是问心无愧的。妈妈,在任何敌人面前,我是不会被压服的!
亲爱的父母,我是不愿与您们分离的,但儿不能因想父母而逃避战争,逃避是可耻的!你们是不欢迎的!!我一定不当狗熊,当英雄。用我的奖章来回答您们对我的期望!
父母一定不要难过。
儿留言
一九七九年二月
读完信,我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抬起头,建国那两只明亮的眸子正紧紧地盯着我。他见我看他,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双颊泛起一阵微红,低声说:“你莫笑话,这是真的,万一我‘那个’了,你记住把我这封信寄回家。”
我这人是最讨厌婆婆妈妈的了,根本没想到写这种东西,一听这话就急了,禁不住嚷道:“你想那么多干啥?哪那么容易死啊!”
“枪一响,就会有牺牲呀!”建国截住我的话说道。接着他掏出一个笔记本,边播边说:“我爸我妈都是党员,这是他们经得住。”他指着写满满钢笔字的一页说:“你看,这是我参军的前一天,我爸我妈给我提的两条:‘一,你是毛主席家乡的人,又跟雷锋是同乡,你要给毛主席争光,要给雷锋的家乡争光。二,要当英雄,莫当狗熊。”说到这,他合上笔记本,顺手拔起一根草,放在嘴里嚼着,两眼望着远处起伏葱郁的山峦,继续说到:“上了战场,叫我去炸碉堡,我就要象董存瑞那样,拼死也要完成任务!哎,”他用胳膊肘杵了我一下,“你看昨晚上电影里的高山,一个女的都那么勇敢,我们男的高都比人家高半个头,得比她更厉害才行。”他又顿了一下,我转过脸去,发现他的神态特别严肃。他微微眯起两眼,说:“反正我是一切都准备好啦,你愿不愿帮我的忙?”
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只是赶紧点了点头。他微笑着从我手里拿过信纸,说:“那我就把它打在小包里啦?”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夺过信纸,指着上面问道:“怎么,你是独子?才十六岁?我怎么不知道?”
建国开头有点难为情,但马上又得意地说:“这有么子奇怪!独子就不能当兵,十六岁就不能打仗?”他又拔了根草衔进嘴里,“董存瑞不也是独子!他不也是十六岁就上了战场!还不是一样的。”
我愣住了,怪不得建国平常在队列里总严肃不起来,不管跟谁都是嘻嘻哈哈的,三天两头还偷着买糖吃,原来他比我们还小两岁啊!但他这时却已经成熟了,已经为祖国、为人民作好了牺牲的准备。是谁赋予他如此崇高的精神?我想起了他经常说的郭亮、雷锋、董存瑞、黄继光……啊!是英雄的思想滋润了他年轻朴实的灵魂;是英雄的道路引导他在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关键时刻毅然献身!
“喂,你发什么呆呀?”建国嗔怪地拉了我一下,把我从遐想中拽了回来。他的眼神里闪烁着青春的光焰,嘴角向上弯着,露出自豪的微笑。他用手摸了摸领章,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惜就是冒(没)穿军装照张相,咳,太可惜了!”
“拉了你几次,你都不去,活该!”提起照相,我就生气,为了他不去,我自己也没照成。“冒得空!”他带着歉意地说“咯样吧,等打完仗,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去照相,要不要得?”我点了点头。
他兴奋地一把把我拉起来,朝公路边一指:“我们就到那几棵树底下照,你看啰,蛮漂亮!”
啊,是啊!在万道霞光里,在重绿叠翠中,他们挺拔葱郁,蓬勃向上,枝头上,绽开着一簇簇火样红的花朵。他们不但好看,而且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响亮的名字—英雄树。
惩罚越寇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二月十七日黎明前,我们连作为全团穿插的尖刀,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插到了越南境内四公里处的六一二高地东侧山脚下。
六一二高地是越军在支马地区的主阵地,它山势险峻,工事坚固,和相邻的五四零、四零零高地鼎立在公路两侧,扼守着支马通往禄平、进而到达凉山的要道。驻守在六一二高地上面的是所谓越“决胜营”营部和一个连。骄横的越寇狂妄地吹嘘:“当年法国军队攻了一个星期也没攻下六一二高地,中国军队没半个月,休想上来。”
攻克六一二高地,就象夺占了一扇大门,关上,可切断支马之敌的退路,造成打狗之势;打开,可直取禄平,进逼凉山。我们连担负了夺取这个高地的任务。
一排长宋宗贵带领三班首先向六一二高地东侧山头摸去。他们刚接近山顶,就和敌人接上了火。惊恐万状的越寇龟缩在暗堡和“A”型工事里仓促应战,西侧主峰上的越寇也从睡梦中惊醒,慌忙向东侧山头增援。顿时,枪声大作,弹片横飞。我和建国紧跟班长,冒着密集的子弹拼命往上冲。
由于地势对我不利,战斗打得非常艰苦。我们攻上山头将近一个钟头,虽然消灭了一部分守敌,但残存的敌人还固守在几个暗堡和”A”型工事里,用轻重机枪封锁着我连后续部队。如不歼灭残敌,我连就无法向西侧主峰进攻。眼看上级规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排长命令三班副和我去炸掉敌人的碉堡。不料,我刚冲上山顶,就被一梭子子弹打中大腿。三班副急忙把我拽到一个长方形的工事里。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向旋风似的滚进工事,他左手提着爆破筒,右手提着冲锋枪,脸上被硝烟熏得黑一道黄一道的,两只大眼里射出机警的光芒。我仔细一看——时间过!原来,他听说我负了伤,立即征得排长同意,前来增援我们。
建国没顾得上跟我说话,掏出急救包,就和三班副给我包扎伤口。我躺在地上,盯着建国的脸,那两片厚候地罪唇紧绷着,腮帮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眉毛几乎倒竖,眼睛里燃烧着怒火。这是一张愤怒的变了型的脸。
战斗刚打响,在第一道战壕下,建国接过二班长吴玉林牺牲前交给他的冲锋枪时,它的脸也是现在这个模样 ;
现在,我又看到建国这张脸,它带着对战友的无限深情,带着对越寇的无比仇恨!在这张脸上,再也找不到十六岁孩子的痕迹,战火硝烟,已经把他铸造成一尊钢铁战士的铜像,象英雄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的形象一样,威严、刚毅、坚强!
包扎完伤口,我挣扎着支撑起身子,咬着牙对建国说:“建国,你替我报这个仇,炸烂它个孬孙!”
建国狠狠地“嗯”了一声,赶紧扶我躺下,然后和三班副趴在工事墙沿上商量了几句,紧接着,他们就像闪电般地冲了出去。
外面的枪声爆豆似的响着,而且似乎很近。腿上伤口使我阵阵难受,但外面的枪声更使我不安,好象每一颗子弹都打在我的心上。建国怎么样了?我再也躺不住了,两手使劲撑起身子,拖着沉重的伤腿往墙沿上爬。终于,战斗又在我面前展开了。我睁大两眼搜寻着,突然,我看见下边不远处,三班副正趴在一块石头后面,用冲锋枪射击,前面有个身影向前冲着,呵,建国,是建国!他猫着腰,象一支利箭飞快地向敌暗堡刺去。暗堡里射出来的子弹在他左右飞穿着,可他毫无畏惧向着暗堡逼近,再逼近!
当建国冲到离暗堡还有二、三米远时,突然,敌人从西侧主峰扫过来一梭子弹,建国象触了电一般浑身猛的一抖,就扑倒在山坡上。
我顿时象傻了一样,张大着嘴,却喊不出声音,想冲上去救他,伤腿又拖累我寸步难行。
这时,从暗堡里钻出个越南军官,几步蹿到建国跟前,想夺建国的冲锋枪,谁想,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只见建国猛然跃起,一把抱住那个军官的双膝往怀里用力一拖,将他狠狠地扳倒在地上,两人抱成一团,顺着斜坡就向旁边的悬崖滚去。
那个军官显然没料到这个浑身是伤,倒在血泊之中的中国士兵还活着,还会和他以死相拼,他魂飞天外,嘴里发出狼嚎般绝望地叫喊。
离悬崖越来越近了。
越南军官疯狂地挣扎着,用拳头狠命地捶击着建国的头脸,用手撕扭着建国的头发和耳朵,想竭力挣脱建国铁钳般的双手。
建国死死地抱着他朝下滚着,任他怎么打也不松手。建国滚过的山坡上,被鲜血染红了。
扭打着,翻滚着,扭打着,建国终于把敌人拖到了悬崖边上。那个家伙突然伸手抠住一道石缝,撅起屁股扭动身体,想把建国甩下悬崖。
建国用双腿蹬住岩石,张开嘴,照着那小子的大腿狠狠咬去。
“啊——”随着敌人的一声惨叫,建国抱着他一齐滚下了两百多米高的悬崖……
象有什么猛击我的心脏,我昏厥过去了……
我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被送到了后方医院。
听排长讲,建国的遗体被半山腰的一块石头托住,石头全被鲜血染红了。他两手弯曲在胸前,保持着和敌人搏斗的姿势,胸部、腹部八处中弹。谁能想象,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力量使他做出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
我的双眼模糊了,眼泪象泉水似的涌流着。
我捧着这张建国在战前送给我的照片,望着他那清秀的脸庞,六十二天朝夕相处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恍惚间,他好象笑盈盈地朝我走来,笑得那么甜,笑得那么美,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说:“走,照相去。”然后,他走到霞交万道,重绿叠翠中的英雄树下……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赞(四)
震撼同登后院的炮声
记广西边防部队某部“英雄坦克连”八连
公权
探某,在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没有一粒黄豆大;在一望无际的苍茫的山海里,只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但它却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通往凉山、太原、高平、同登几处战略要地的交通咽喉!敌人南来北往东奔西逃都得经过这个小山村。
村民都被赶到山洞里去了,村庄变成了军营,连公路旁、铁路边都搭满了帐篷。白天,一辆辆满载兵员和弹药的卡车开往同登前线,喇叭刺耳,黄尘扑面,一派紧张繁忙的景象。敌人就像蜘蛛织网一样,织出了一个自吹自擂“固若金汤”的同登地区防御体系。这样,以三三九高地、法国炮楼为左右两翼的同登防御体系,恰好形成半弧形,将探某这颗“明珠”守在正中,万无一失。同登前线“固若金汤”,后院探某“万无一失”。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凌晨,排山倒海、震天动地的炮声,并没有惊破探某敌人苟且偷安的迷梦……
清晨,同登方向传来隆隆的炮声,仿佛惊蛰的春雷,在低矮的、铅灰色的云雾中滚动,冲破了亚热带山区黎明时的那种阴霾沉重的气氛。
我主力部队攻占同等的战斗激烈展开的同时,弄怀山口寂静的山谷里,回荡起一阵震天的引擎和主动炮碾轧履带的声音。简易公路上出现称“1”战斗队形开进的坦克八连。拐过山口,前面是绵延起伏的群山,八连掩护步兵占领一、二、四、六号高地后,加大油门,想探某方向穿插。
此刻,冲在最前面的807号战车上,三排长何关牛老练地转动着指挥潜望镜,一面全神贯注地观察地形、敌情,一面向连长王汉全报告情况。几个小时前,八连在金鸡山下,支委们围在连长的战车上,借着满天星光召开战前支委会。几个排长争着要当开路先锋,吵得不可开交。何关牛是全连资格最老、经验丰富的排长,平时争强好胜,谁都得让他三分,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轻易使出摆资历、“倚老卖老”这个绝招。结果来路先锋到底让他当上了。这时何关牛兴奋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
车内闷热,加上心情激动,何关牛感到两颊红得有点发烫。他偏过头去,江面补贴在战车的钢板上,使自己冷静一些。
“排长,有敌人!”
听到炮长鲍衍勋的喊声,何关牛立刻坐正身子了望,看见前面公路上一辆敌人的油罐车转过弯迎面开来。何关牛精神振奋,大声命令道:“加快速度迎上去,炮手装弹!”接着通知后面808、809车跟上,注意监视两侧,掩护807投入战斗。
驶员一拉操纵杆,807变成一头咆哮的雄狮,车身剧烈抖动着,猛然往前一跃。敌车司机转弯就碰见象疾风一样扑过来的坦克,正要刹车,807车黑森森的炮口喷出一团火光,“轰隆”一声巨响,油罐车头被从中劈开。
这时,一辆随后而来的火炮牵引车也转过山头,敌人见807车辗过油罐车的残骸,吓得目瞪口呆,汽车失去控制,象受惊的马,发疯似的拐了个“S” 形,撞在一棵大树上。何关牛见敌人惊慌失措的丑态,嗤之以鼻地骂道:“窝囊废!”不等他下命令,鲍衍勋早用并列机枪将敌车驾驶窗敲个粉碎!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就在稍纵即逝的几十秒钟里,首战告捷!胜利消息通过电波传到各战车上,全连指战员受到极大鼓舞。他们沿着807车开辟的胜利之路,按照预定计划继续向探某方向穿插。
爬上一个高坡,八连来到五号高地西侧。通视良好,左前方的同登城遥遥在望:在苍茫的群山间,同登上空火光闪烁,硝烟弥漫。我军正以强大的炮火摇撼着这座顽固的堡垒。何关牛从放大二点五倍的潜望镜里,发现同登火车站一列满载物资的火车刚刚发动,车头吐出乳白色的蒸气,徐徐驶出火车站,向凉山方向逃跑。何关牛立刻请示连长:“二号,我是七号!同登火车正向凉山逃跑。敌人已在准备后事,我们是否送送他?”
“七号,我是二号!我已发现目标。各车注意,目标火车站,集火射击!”连长王汉全的亮嗓门刚落音,全连战车便陆续吼叫起来。一束束火光越过前面的村庄,砸在同一目标上。刚刚出站的火车头被炸毁了,列车象条死蛇卧在那里。连续不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气浪把车头、车厢的残片掀上半空。敌人企图运往凉山的物资,被滚滚的硝烟吞没了。
火车站遭到坦克的突然袭击,使同登的敌人大梦初醒:一支锋芒毕露的匕首,已经插进它的左腋!敌人怀着疯狂的复仇心理,抽调一部分负责同登正面作战的炮火,纠集附近各高地的反坦克力量来同八连作战,企图将我坦克部队阻止在五号高地前。
战场局势恶化了:在六号高地担任火力掩护的二排受挫;执行穿插任务的一、三排被敌人的炮火团团围住,炮弹凄厉地叫着飞来,石块和弹片倾盆暴雨般落在炮塔上当啷作响。烟尘挡住车内的视线,何关牛睁大双眼,极力辨别着前进的路径,率领尖刀排一次又一次冲出敌人炮火的拦击圈,一面向敌人还击。突然,何关牛发现前面一道陡峭的山梁挡住去路,简易公路到山下消失了。
听到何关牛的报告,王汉全猛然一惊,他意识到处境很危险,道路已断,如果与敌人在此纠缠,不但不能完成插至探某,捅敌人马蜂窝的任务,而且会在这里全连覆灭。眼下,要去探某,只有走高(平)谅(山)公路。然而走这条路线,必得闯过敌人严密设防的三三九高地!正当王汉全感到进退维谷的时候,传来三排原地与敌人交战、打掉两个重火力点的消息。王汉全心里一动,想到:根据敌人打炮的情况看,并不知道我坦克连穿插探某的企图;高谅线是条险路,如果我们出敌不意走高谅公路,势必叫敌人措手不及!王汉全把牙根一咬,狠了狠心,毅然定下了改弦易辙的决心,于是他对这话机命令道:“一、三排注意,三排原地掩护,然后跟进。一排后卫变前卫,改走公路,出发!”
王汉全带领一排原路折回交叉路口,上了高谅公路,风驰电掣地直奔探某。
三排同敌人展开了血战。
激烈的炮战中,807车驾驶窗中弹,驾驶员邹德兴负了重伤,坦克翻下山沟,全车人员都被撞伤。808车长兰景龙见何关牛率领全车伤员钻出战车,徒步与敌人反坦克手战斗,处境十分危险,不禁为排长他们捏了一把汗。子弹打在炮塔上发出“当当”的脆响,他不顾一切的掀开指挥塔门,向何关牛喊道:“排长,危险!你们上我的车吧!”
何关牛只顾扫射敌人,没有理他。兰景龙急了,恳求声里带着哭音:“快上我的车吧!排长,排长!”
排长回过头来,责备地瞪了兰景龙一眼,用嘶哑的嗓门冲他吼道:“上车,上车,你的任务不是救我,是战斗!你懂吗?!”
兰景龙知道何关牛断然拒绝的原因:车内空间有限,多挤一个人,会影响操作和战斗。在这胜败攸关的时刻,岂能因为救伤员而影响整个战斗呢?再说,他能扔下同车的战友只顾自己活命吗?兰景龙含着泪花,怀着痛惜的心情,望着排长和战友们拖着负伤的身体一边战斗,一边向山上的灌木丛爬去……
排长牺牲了。不久,808、809车相继中弹。
……太阳已上三竿。809车长詹有能从昏迷中醒来。刚才还是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这时偶尔落下几发炮弹,打破四周难得的寂静。马达停了,车内没有灯光。同车的战友见他醒来,告诉他水箱打坏了,但还可以发动。詹有能急于想知道808车的消息,便迅速沟通了联络。
808车指挥塔门中弹,兰景龙负了重伤,这时还坚持在战斗岗位上。三排没有完,808、809还能战斗!战友能感到一阵欣慰。
他高挑个,白净脸;由于负伤失血,脸色更加苍白。但并不给人懦弱无力的感觉。相反,他的另一个突出的特点:宽宽的前额,上嘴唇一抹浓密的黑胡茬子,倒是人感到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远方又传来隐隐约约的炮声,占有能想起连长带一排走时留下的命令,他低眉沉思了片刻,然后向808车通话:“兰景龙吗?我是詹有能。现在我代理排长。立刻发动战车,追赶部队!”
808、809向两头复苏的睡狮,又重新发出吼声!山头上的敌人见坦克复活开动了,慌忙开炮拦击。然而,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弹痕累累的战车冲出了重围。
兵贵神速!就在三排与敌人激战的时候,王汉全带领一排,并不与公路两侧敌人散兵游勇恋战,采取跃进射击战术,交替掩护,象一串疾雷闪电,喷烟吐火,滚滚向前。
果然不出王汉全所料,正配合同登方向作战的三三九高地上的敌人,压根没想到八连竟敢走高谅公路,并且突然出现在它的右侧!敌人调转炮口,仓促应战。王汉全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命令一排先敌开火,冲击前进!
排炮在敌阵地上开花,两门刚掉转过来的敌炮,被捶成了一堆废铁。但是,三三九高地毕竟布防严密,实力雄厚。敌人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马上有组织地集中火力了炮火,劈头盖脑乡八连泼过来。
剧烈的爆炸声响成一片,公路和附近的山包上,到处被炸起一束束的碎石和尘土,如同水柱一样。八连就像在惊涛骇浪里穿行的战舰,一会儿从炮火中钻出来,一会儿又被硝烟吞没……
冲出三三九高地火力重围的战车,披一身烟尘,出现在探某小桥边。
一排长朱司贞指挥着801车正准备过桥,不料一辆从谅山来往同登的吉普车,一溜烟驶至小桥对面嘎的一声停住了。车上跳下一个越军军官。这家伙一下车,十分潇洒地掸掸笔挺的军官服上的灰尘,然后从肩上的牌牌到脚下的皮鞋自我欣赏地上下打量一番,感到很满意。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便偏昂着脑袋,迈着矜持的方步,大大咧咧、威威赫赫的走过来。一边走,嘴里一边在骂,走到离801车相距二十米的地方,把双脚张开停住,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乱挥舞,整个上身都跟着摇动,叫801给他让路。朱司贞从潜望镜里,看见大盖帽下那副轻狂自负、骄横傲慢的嘴脸,像个手持尚方宝剑、负有督战使命的钦差指挥官。开始,朱司贞见敌人竟敢只身朝着坦克走过来,心里一愣:“XXXX的好大胆!‘刀枪不入’是不是?”后来明白了,不禁暗自好笑:“杂种?训你奶奶个熊!连老子是谁都没搞清楚呢!”
敌军官眼睛朝天,还在那儿没完没了地骂。炮长陈伟文憋一肚子窝囊气,瞄准敌人就要击发,朱司贞一把拦住他说:“别忙!开上去,近点在打。让他看清楚,死个明白。”
801车启动后冲上小桥,直朝敌军官碾过去。那家伙正在火头上,见坦克不听他指挥,气得直跺脚,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等看到炮塔上的“八一”的五星,张开的嘴合不上了,眼珠子翻了几翻,霎时,脸色煞白,刚才那副专横跋扈的神态烟消云散,丧魂落魄地撒腿就往回跑。一只脚刚踏进车门,陈伟文手里的机枪响了,打得他遍身都是窟窿。
吉普车后面,紧跟着两辆大卡车,前面一辆满载着前去援救同登的敌军。车上的敌人见指挥官被打死,象无头苍蝇嗡嗡营营,乱作一团。801车迎头赶上,一发炮弹击毁车头,随着爆炸声,车身猛一震动,把车上的敌人筛下车来。汽油星沫然成无数团紫红色的火球,四散迸溅,落在敌人的头上、身上。他们一面奔逃,一面脱被火烧着的衣服,有的慌不择路,互相碰撞。敌人嚎叫着,狼狈不堪。陈伟文用机枪扫个痛快,公路上倒下一大片敌人的死尸。
十点二十分,八连提前半个小时插入探某!从天而降的雷霆霹雳,震撼了同登的后院!
探某,枪不鸣,炮不响,马不惊,显得十分安宁。大概因为占着交通咽喉,即使同登有失,也能捷足先奔;所以,这里的敌人毫无战斗准备。听到坦克的隆隆轰鸣,敌人才知道末日来临,从帐篷、茅棚里跑出来,抱头鼠窜,如鸟兽散,兵营乱成一锅粥。王汉全立即指挥各战车摧毁敌人兵营,歼灭逃窜的敌人。枪炮声、爆炸声和敌人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越军的帐篷、衣裤、书报和用具遍地狼藉。不出几分钟,探某天翻地覆,变成一片瓦砾!
后院起火的消息时同登地区守敌惊恐万状。越军腹背受击,首尾难顾,整个防御体系开始动摇了。
中午,阳光辉煌,把战车照得更绿更亮。八连——这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钢铁队伍,又投入了新的战斗……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五)
尖刀锋利
杜明品 王书俭 陈育才
—记广西边防部队某部“尖兵英雄连”二连
二月二十七日,谅山之战的序幕拉开了。
在隆隆的炮声中,某部“红军团”奉命插入敌后,夺取六五0高地,断敌退路,阴敌增援,保证主攻部的侧翼安全。此时,担任尖兵连的红二连,象一把犀利的尖刀,直扑六五0高地。
轻挑郭蛮
红二连翻山越领,利用浓雾密林,巧妙地避开了敌人重兵设防的六零七高地,又接连把三个山头甩到身后,来到了山沟里的一个小村庄。村庄里,不见人影儿,不闻鸡犬声,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和荒凉。每家房门洞开,破衣烂物,狼藉满地。村边小道上,越寇的军衣帽盔、松支弹药时有所见。走在前面的火箭筒手袁怀标用胳膊肘了一下身旁的胡毕文,轻声说:“四班长,该给‘老三’提一级了。看把老百姓的东西抢得多干净。就凭这一点,老越也能数一数二。”稍停,他又说:“可这龟儿子们不露面,真够憋气的。要是到了六五零还碰不上,咱这尖兵连,不算白争了?”胡毕文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袁怀标,却掉转头来问连长:“连长,这是什么村?”连长王玉琪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随口答道:“郭蛮。”“战士都有点憋不住气了,可到现在还……”还没等四班长说完,连长瞪了他一眼:“要随时提高警惕。”王玉琪,今年二十六岁,圆圆的脸上还带点稚气。再加上他那天真活泼的性情,平时和战士们一起打闹玩耍时,你真想不到他就是一连长。可是,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变得老年多了,额角上也增添了思虑留下的淡淡细纹。这会儿,他听到战士们的议论,一方面为大家的饱满情绪的所高兴 ,同时也担心产生急躁情绪。于是,他收住脚,沉着坚定地说:“同志们,难道你们没看到,敌人在路边扔的衣服还没有完全被淋湿,说明这帮家伙没有走多远,咱们追上去,保证有你们吃的。”
果然不出所料,二连刚刚跨出郭村,哒哒哒……一阵枪声从前边高地上传来,封锁了二连的通路。
听到枪声,战士们争着要往上冲。王玉琪心中明白,这百十个小青年,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仗。这第一仗事关重大。不但要打胜,还必须打出士气,打出威风,万万不能莽撞。王玉琪大声说:“冷静一点,听我指挥!”他观察了地形,与几个干部交换了意见,迅速作出了战斗部署:六零炮、火箭筒压制敌人火力,两个排分别从两侧夹击,连主力正面进攻。
四连攻上山坡,遇到半山腰两个交叉火力点的阻击。冲在最前面的是四班长胡毕文回首用右手往下一捺,示意大家隐蔽。他趁着敌人火力停顿的瞬间,弯腰跃进几步,选择了一个有利地形,半跪半爬地端起冲锋枪。“嗒嗒,嗒嗒嗒”,两个点射, 打哑了一个火力点。突然,他觉得大腿一麻,知道负伤了。他顾不上察看伤口,趁势一个翻滚,对准第二个火力点抠动了扳机。但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小腹。四班副见了,急忙爬过去,给胡毕文进行了简单包扎,正要试着背他下来,胡毕文推开了副班长的手,轻轻说:“目标是六五零,路还远,这里不需要那么多铺路人……”说罢,胡班长伸出枪管,“嗒嗒,嗒嗒嗒”,两个家伙倒在前面的草丛里。又一个暗堡里的敌人向胡毕文射击,他第三次中弹。胡毕文用最后的气力移动枪管,对准了暗堡,可是他再也无力抠动扳机了。
“为胡毕文烈士报仇!”指导员刘槐荫及是喊出了全连的心声。火箭筒手袁怀标跃身而起,隐蔽接敌,瞄准这个罪恶的暗堡,连发三弹,轰、轰、轰,看着这个敌堡开了花,他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王玉琪冲到半山腰,一颗炮弹飞过来,一块弹片钻进了他的左大腿。顿时,鲜血浸透了军裤。他皱起了眉头,并非是因为疼痛,而是认为伤得太不是时候了。包扎时,通信员关切地问:“连长,伤的重吗?”王玉启强笑着说:“没事,离心脏还远着呢!”步话机员见连长面色苍白,急忙拿起了话筒:“报告营长,连长……”话未出口,王玉琪一把按住话筒,瞪着眼说:“不准报告!”缓了一下,他又说:“这点伤算啥?不要让营首长为我们操心。走吧,冲上去!”
三路兵力在山头会师了。敌人纷纷抱头鼠窜。山顶上,敌人刚做好的一锅大米饭还冒着腾腾热气,锅下柴焰未熄。副连长王远州看看表,从山上攻下来,分针才转了半圈。他乐哈哈地说:“咱这头一仗打得太快了,还没体会出是啥滋味呢!只能算个轻挑。”“哈哈哈……”战士们也都笑了。
智取昆峰
一道高耸的山梁斜横在二连面前。是六五0高地吗?不,是昆峰。连长王玉琪看看地图,然后轻轻拨开面前的杂草,举起了望远镜。只见主峰高耸,一面,笔直陡峭,树木参天,一面,坡度虽缓,但从上到下,堑壕层层交错。显然这是敌人防守的正面。王连长感到,此处不同郭蛮,正面强攻难以奏效,得想个办法巧取。他手一挥:“部队原地隐蔽。通信员,走,到前面看看。”
王玉琪带两个通信员攀崖走壁,摸到了敌阵地后面。他抱着一棵树干,举目一看,象和尚头一样光秃秃的山顶上,三面都布满了以暗堡为支撑点的堑壕网。一侧还有一个炮阵地。唯有主峰背后,敌堡较少,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散兵坑。怎么办?避实就虚,背后偷袭,打他一个冷不防。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王玉琪的脑子里。
王连长返回连队,召开了骨干会,讲明了敌情和自己的决心,得到大家的支持。于是,他把全连分成四个战斗小组,向主峰背后插去。
红星隐没在陡峭山坡上的密林中。远眺,这里没有丝毫异样。细雨无声地洒向树叶,薄雾轻轻拂弄着树梢。除了偶尔几声鸟鸣,山谷里一片寂静。近看,这寂静中分明在准备着一场战斗。战士们身背几十斤东西,手脚并用,前拉后推,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
六班在解放战争中,曾荣获“尖刀班”光荣称号。今天,这把尖刀又加钢淬火。六班长李卜辉以他特有有的麻利劲儿,爬过了一段陡壁。回头一看,几个战士还在奋力攀登,有的如壁虎紧贴石壁,有的抓住藤蔓晃荡秋千。最好笑的是大个子机枪手张华伟,他被一大团刺藤缠住了。只见他一手扶着肩上的机枪,一手用小砍刀狠狠地砍着刺藤,可是刺藤仿佛故意作对,一刀下去,它只是轻轻一弹,又恢复了老样子。看到这些,李卜辉急忙滑下身子,接过张华伟肩上上机枪。张华又砍又扯,总算杀出了重围。上来时,他胳膊,脸上出现了一道道血印子,裤子也被撕了几道口子。他取下帽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使他皱了皱眉头。他向上一看,不禁又乐了起来:“嗬!瞎子磨刀,快了。”
六班长没有搭腔,他正在凝神注视着眼前的一大片深草。在二十多米远的一段缓坡上,长满了又深又密的蒿草。张华伟大咧咧地说:“这有啥难的。我来开路。”说着,他跳进了草丛里。杂草一下没了他的顶。张华伟肩压手推,好不容易推开一道缝,身子一过去,那道缝又象水一样弥合在一起了。草里还有各种葛藤,横七竖八地缠他的腿,绊他的脚。他尽管奋力扑腾,也难以前进。李卜辉直想笑,走上前去说:“瞧你这笨大个,来,我来试试。”他象钻铁丝网一样贴着地皮钻出进了草里,一边爬一边扒开枯草腐叶。在李卜辉身后,出现了一个草洞。张华伟一见,噘嘴说:“嗨,你有妙计又不早点拿出来,害得我穷捣腾半天。”李卜辉从草洞里轻轻摆摆手,张华伟和后边的战士鱼贯而入,一个跟一个钻进了草胡同。
李卜辉钻出草丛一年,前边的草和树木已经逐渐稀疏了,山顶上那牌赤褐色的阵地已隐约可见。他站起身,利用树干掩护,一段一段向前跃进。张华伟也学着班长的样子,从一侧向前摸去。近了,更近了,敌人的阵地已经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一个背手枪的家伙还在指挥一个越兵架机枪呢。
“打不打?”张华伟凑到李卜辉身后轻声问。李卜辉向后扫一眼,见李彪、冯水旺紧随身后,后边的同志也快跟上来了。他轻轻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张华伟会意,也把机枪端平了。
啪啪啪!轰……。最先冲上山顶的四个战士成扇形向敌人展开了猛烈攻击,那个敌军官和机枪手应声倒地。敌人懵了,一霎时,竟没有一个人还击。李卜辉爬上一道土坎,听到土坎背面的凹部有敌人叽哩呱啦的惊叫声,就悄悄地探出头,用冲锋枪、手榴弹照着敌人一阵猛打。然后机警地缩回身子,紧贴在斜坡上。十几个敌人向他反扑。由于土坡较陡,敌人甩过来的手榴弹都落在他身后爆炸了。敌人一停,李卜辉又爬上去,扫一梭子,投两颗手榴弹,再缩回身子。敌人又投过来几手榴弹。等敌人喘息时,李卜辉又上去打一阵。经过几次反复,敌人再也无力挣扎了。
敌人的炮阵地开始向二连射击。一发炮弹落到李卜辉附近,他三处负伤。李卜辉好象一点没觉察,依然喊着杀声向前冲。二排长万海峰也被炸伤五处,四颗门牙被崩飞了,鲜血满脸。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抱着一挺机枪突入敌阵,一连撂倒了八个。此时,二连四路兵力都冲上同顶。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纷纷向山下滚去。二连一阵穷追猛打,完全控制了昆峰主峰。
直插六五0
劈开第二道屏障,二连顺着山梁上的一道黑色电话线,直扑六五0高地。中午时分,到达山梁顶端。此时,天色明朗,大雾渐散。山下,同(登)——太(原)公路环山盘绕;前方,六五0高地象一朵倒扣的花朵,顶峰矗立,如同花托,主峰向下伸过来一条尖瓣似的山腿,与二连隔沟相对。连长王玉琪扶着一棵小树,目光紧盯在山顶上那一道毒蛇似的灰黄堑壕。看阵势,敌人主要力量还是摆在顶峰上。
“老办法,兵分三路。”王连长果断地定下决心,作出部署。三个战斗小组象三支利剑,直刺主峰。敌人凭借一道环形堑壕和十几个明碉暗堡,用六0炮、高机枪、重轻机枪、枪榴弹等各种火器,疯狂地向二连射击。尖兵排利用树丛掩护,直抵敌前沿三、四十米处。敌我双方短兵相接,一场比勇气、比智慧、比意志的激战打响了。
一排长王国福,被战士们称为“王猛虎”。冲击时,他夺过一挺轻机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发现前边敌人的一个火力点,他一梭子打过去,撂倒了两个敌人,拔掉了这颗钉子。后来,在头部、腹部两外负重伤的情况下,照样抱枪射击,牺牲时,两手还紧紧握着那挺机枪。三排长谌章成双腿被炸断,他就用手爬着前进,战士们要背他下来,他坚决不肯。连长王玉琪硬把他拖到背上,谌章成又用双手死死地抱着一棵树干,大声喊道:“我还有一双手。消灭敌人要紧,不要为我影响战斗……”
干部是好样的,战士也顶呱呱。就说八班长于德志吧,他,黑红脸膛,中溜个儿,总是那样精神抖擞,瘦削的身板里,好象隐藏着无穷的智慧和力量。黄昏时,他带的一个小组从一侧摸到了敌阵地前沿。他发现距他五、六米的地方,两个越军用一挺轻机枪、一支冲锋枪向我尖兵排射击。由于距离太近,举枪不方便,于德志从腰里排出一颗手榴弹。为了在近距离上有效地杀伤敌人,于班长拉了导火线后停了一会儿才从容地投出去。敌人的惊呼声未落,手榴弹炸了。于德志乘着硝烟,第一个跃入堑壕,顺手把敌人的武器甩到了壕沟外。这时,他看到地上有一个越军盔帽,灵机一动,心想,戴上它,兴许还能迷惑一下敌人呢?于是,他把帽沿向后一转,领章向里一翻,戴起了越军盔帽,装扮成越军模样顺堑壕向前搜索。刚走不远,一个敌人迎面走来。这家伙果然上当,对着于德志上下打量。趁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于班长一枪打去,愚蠢的家伙捧腹逃进了一个掩蔽部。于德志看准目标,朝掩蔽部门口一连投了四颗手榴弹。他清醒地估计到,敌掩蔽部比较坚固,没有炸死的敌人可能要出来反扑。于是他敏捷地跃出战壕,伏在一个陡坡上。不出所料,没过一会,两个越军钻出来,向于德志原来站在的地方胡乱扔了六颗手榴弹,有一枚竟砸在于德志身上。他赶紧一滚,手榴弹骨骨碌碌滚下去山坡爆炸了。烟雾散去,于班长再次跃入堑壕,持枪瞄准前边的拐弯处,。敌人见这边没动静,两个家伙小心翼翼地猫着腰钻了出来。于班长一枪击毙了前边的一个,第二个还没转过身去,也被打翻在地。一会儿,后边又钻出一个家伙,战战兢兢地想捡同伙的枪,于班长一个点射,这家伙也趴下不动了。等了一阵,看再没有活的敌人出来了,于德志又向前搜索。他发现前边一个敌人趴在壕沟边上打机枪,只露出半个脑袋。于班长跪姿瞄准,稳抠扳机,一下把他送回老家了。
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二连与敌人反复争夺着每一寸土地,三月二日拂晓,在炮火支援和兄弟连队的配合下,二连分成五个战斗小组,又一次向六五0高地顶峰发起了猛烈进攻。敌人也象输光了的赌棍,集中所有的火器压制二连。
树荫下,连指挥所一时显得很静。浓雾硝烟混在一起,从这里轻轻飘过,留下一股焦臭味。流弹呼啸着飞过头顶,
被打掉的树叶旋转着落在地上。然而,王玉琪没有顾这些,他坐在草地上,时而凝神远望,时而低头细听。一阵阵枪炮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强烈地震动着他的心弦。从密集的枪声里,他分辨着各小组进攻的位置和速度,估摸着战斗的激烈程度,也想象着战士们那熟悉的身影。他清楚地意识到,仗越打越艰苦了。从昆峰到六五0高地,从昨天到今天,敌人疯狂地挣扎,连队不断伤亡,必须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报告连长。”通信员从硝烟中跑出来,气喘吁吁地报告:“一、二排、八班都攻上去了。六班受阻,六班长,他……牺牲了。”
“谁?你说谁?李卜辉?”王玉琪简直不相信。
“是的。”通信员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
王玉琦脑子轰的一响,心中一阵绞痛。每伤亡一个战士,就像摘掉他一块心头肉。更何况是被称为“开路先锋”、智勇双全的李卜辉!王玉琦剑眉倒竖,怒目圆睁,忽地站起身,大拳头一挥说:“增援!”他回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拿什么增援呢?部队都上去了,就连指挥所的几个人,也早被他支走,就剩他和指导员了。他镇静一下,从通信员手中夺过冲锋枪,向腰里掖了几颗手榴弹,抓起几个弹夹,对指导员说:“老刘,你在这指挥,我上去看看,拿不下阵地我不回来。
王玉琦拖着伤腿,走一振爬一阵,来到了前沿阵地。他发现两个敌火力点向我一个班射击,立即端枪对准一个火力点打了几个点射,又转身向另一个火力点投了两枚手榴弹。紧接着,他跃入战壕,并要在战壕里激战的机枪手王海森和通信员冯伟向他靠拢。
王连长带着两个战士翻过战壕,杀上了顶峰。山顶背面,敌人的一挺重机枪还在怪叫,王玉琦甩过去一颗手榴弹,三个敌人和重机枪一起腾空而起。王玉琦登上最高处的一块巨石,转身高喊:“同志们,我上来了。为死难烈士报仇,狠狠地打!”战士们看到连长,齐声呐喊,越战越勇。敌人闻风丧胆,开始全线溃退。王玉琦带着战士从山顶往下冲击,子弹打完了,他们从敌尸上取下弹夹,装上再打;手榴弹投光了,他们从战壕里捡起苏制手榴弹又投。顺着一条山道,他们从山顶一直打到山脚。王玉琦一气打了七个弹夹,投了几十枚手榴弹。二连在这里激战了一天一夜,摧毁了山上全部共事,全歼了守敌。缴获轻重武器一大堆。这座近可攻、退可守,扼守同太公路的咽喉要地,终于乖乖地匍匐在红二连指战员的脚下。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六)
英名永在人们心中震荡
杨明连 姜茂林
陈日升,广西边防部队某部三连步谈机员,湖南省洞口县人,二十岁,一九七八年一月入伍。
对越自卫反击战斗打响后,他配属三连先后参加大小战斗六次,出色完成了通信联络任务。二月二十七日,在攻打四一七高地的战斗中,陈日升不顾自己负伤,一面和营指挥所保持联络,一面为部队带路,象四一七高地反复冲击,不幸在山顶附近被敌人炮弹击中,壮烈牺牲。战友们在他的勇敢精神鼓舞下,顽强战斗,很快攻占了高地。
战后,他被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七日黄昏,霏霏细雨,淅淅沥沥,天空变得十分低沉、灰暗。
在我军攻占的六一一高地上,一营刚刚开设了指挥所。此刻,指挥员们正围着步谈机,聚精会神地收听这三连攻打四一七高地的战况。
“八五三报告:我们突破了敌人的防线!”空中电波传来了三连步谈机员断断续续的声音,“我们快冲到山顶了!……
突然,耳机里“轰”的一声巨响,随之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谭营长焦急地拿起话筒,呼叫着对方的名字:“陈日升!陈日升!情况怎么样?”听不到一点回音,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一颗颗心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指挥所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闷。
“八五三!八五三!”谭营长不停地呼叫着陈日升的代号。
陈日升牺牲了吗?指挥员们都不敢相信。十天来,他那熟悉的声音通过电波,不断报告着前方的战况,胜利的消息;指挥所通过他指挥战斗。现在,攻打四一七高地的战斗到了取胜的关键时刻,“八五三”却中断了联络……
一九七六年二月十六日,上级下达了惩罚越寇的战斗命令,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陈日升心头一阵激动,他找到营长,左一个坚决请求,右一个请求坚决,软磨硬磨要把他放到“最前面”。营长用信任的目光打量着陈日升,终于点头把他配属到战斗在最前面的三连。
战斗在胜利进行着。六天以后,三连奉命赶到六一一高地,设防固守。这里原是敌人炮火观察所,地势十分险要。敌人发现我军上了高地,集中猛烈的炮火不断向这个方向轰击,把三连压在防炮洞里。要扭转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就的摸清楚敌人炮阵地的位置,把情况迅速报告给营指挥所。陈日升知道这一点,二话没说,就从洞里走出来,准备把十米长的软天线驾到山头上去。刚走出洞口,就被许指导员伸手拦住了。许指导员望着他那因为疲劳过度变得更加瘦长的脸膛,关切地说:“小陈,你六天六夜没合眼,耳机一直戴在头上,太累了,休息休息吧。”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呼啸着飞来,落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陈日升眼快,一把将指导员推进洞里,“轰”的一声响,炮弹炸起的尘土盖了他一身。他缩着脖子抖了抖,冒着生命危险冲出洞口,机智灵活地在山头架好了天线,及时把观察到的敌人炮阵地位置报告了营指挥部。不一会儿,我方炮火一顿猛袭,摧毁了敌人的炮兵阵地。“打得好!打得好!”陈日升高兴地叫了起来。忽然,他发现山下有一个排得越寇正在狼狈逃窜。“兔崽子,我叫你跑!”陈日升心里骂了一句,又及时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上级,我军一阵炮击,请这股企图逃跑的敌人坐了“土飞机”
陈日升坐下来正要喘口气,却听到耳机里传来了主台呼叫一连的声音,但又听不到一连回答。陈日升明白了:营指挥部一定有紧急任务要交给一连,可一连距离远听不到,联络不上。怎么办?“决不能贻误战机!”陈日升这样想着,突然灵机一动,立即利用三连阵地地势高的有利条件,主动代替主台叫通了一连,将上级命令他们立即支援师侦察连的紧急指示,及时传了过去。当陈日升清晰、准确地读完命令的最后一个字时,他才感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豆大的冷汗在他腮帮上流淌,双手软得像棉花,连耳机都摘不下来了。可是,他想到上级首长的意图正在得到实现,想到自己为战斗的胜利又作了一点工作,一丝欣慰的微笑,出现在这位钢铁战士的脸颊上。
部队在阴雨连绵的山地里又战斗了三天三夜。此刻,已经是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钟了。
三连经过两个小时的激战,拿下了同(登)谅(山)公路附近的巴罗高地。
正在这时,营指挥所所步谈机员那急促的呼叫声,又在陈日升耳边响起来了。原来,攻打扣马山的友邻部队受到四一七高地敌人的火力压制,上级命三连提前向四一七高地发起攻击,天黑前夺取这个高地。陈日升当即把这个命令报告给新任指导员柏炳春和连长纪可光。
四一七高地位于扣马山前沿,向一只躺卧着的守门狗,上可支援扣马山,下可控制同登到谅山的铁路和公路。要接近这座高地,必须横过公路和铁路,越过一片几百米宽的水稻田和开阔地。显然,地形有利于敌而不利于我。山上驻守着越寇一个步兵连、一个八五加农炮连和一个营指挥所。任务很艰巨,然而,打好这一仗不仅能有力支援友邻部队,更重要的,还能配合我主力部队向南发展,胜利夺取谅山!
三连迅速组织部队,向四一七高地发起了进攻。战斗越打越激烈,在通过开阔地时,第二任连长纪可光负伤了,第三任连长李光亮又负伤了。陈日升气的眼睛冒火,他把情况向营指挥所汇报完,回头一看,只见柏指导员带着十几个战士又一次向开阔地冲去。他连忙把步谈机背带一紧,一个箭步跟上柏指导员。他们越过铁路,打掉了设在火车厢里的暗火力点,又纵身跳下水田。步谈机不能浸水受潮,陈日升便往后脖上一扛,一手扶稳,一手举枪,用良知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向前爬去。这时,敌人集中火力,严密封锁着开阔地,弹雨落在他身边“嗤嗤”直叫,溅起团团水花。陈日升尽量压低姿势,继续匍匐前进。两只裤袋灌满了泥水,行动不便。他赶紧把裤袋翻过来,又丢掉水壶和粮袋,加速超前爬去。
二月天,春寒料峭,朔风阵阵,泥水贴在身上,冻得人直打哆嗦。但是,对越寇的刻骨仇恨燃烧在陈日升的胸怀,使他抵御住了寒冷的袭击。它紧紧跟着柏指导员,冲到了四一七高地脚下一座放肥料的土屋边。
三连此刻从开阔地冲过来的,只有六个同志。柏指导员一面叫陈日升向营指挥所报告情况,请求炮火支援和部队增援,一面决定摸到山头,弄清敌人火力配备情况,待增援部队一到,出其不意抢占山头。陈日升打开步谈机正准备联络,糟了,话筒在爬过水田时灌进了泥水送不出话。他一点点地将泥巴剔出来,还是不通。什么原因呢?他猛然想起营指挥所在六一一高地背后,直射电波必然受到高山的阻隔。于是,马上改变主意,转而呼叫已经占领六一一高地前沿的一连。这一招果然见效,可惜,一连步谈机员刚回答了一句又听不到信号了,耳机里向开了锅一样,叽哩哇啦地响成了一片。“啊,是敌台在干扰!”陈日升当即根据平时约定好的方案,转到备频联络,巧妙地躲开了敌台干扰,将情况和请示通过一连报告了营指挥所。营指挥所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鼓励他们坚持到最后胜利。
柏指导员正要率领大家向山头摸去,突然居高临下的敌人打来一发火箭弹,一个战士当场牺牲,柏指导员也负了伤。在这紧急关头,陈日升大眼一瞪,牙关一咬,拳头一挥,斩钉截铁地对柏指导员说:“我上!”便带着另外两个战士,猫着腰从一个凹陷部摸上去。岂料一接近高地前沿,他们又被敌人发现了,两个暗火力点的机枪喷吐火舌,又伤着一个战士。陈日升至觉得左脚发热,用手一摸,好家伙!脚跟被子弹打穿,鲜血直流。三个人只好退到半山腰。
不一会,六班长傅春光带着五个战士冲上来了。陈日升忘了自己的伤痛,他主动为六班带路,第二次向山顶摸去。一到山顶前沿,他便指示目标,让火箭筒手打掉了那两个暗火力点。眼看就要冲到山顶了,突然,敌人一发炮弹打来,正在与营指挥所通话的陈日升被震昏,什么也不知道了……
“八五三,八五三!八五零呼叫,请回答。”
“八五三!八五三!……”
很快,陈日升被耳机里的呼叫声惊醒,他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增援三连的二连二排正好赶到,排长彭海秋赶紧将他扶住。
“陈日升,你们在什么位置?情况怎么样?”耳机里响起了谭营长的声音。
“报告营长,我们在半山腰,二排已经赶到。请首长放心,只要还有一个人,我们也要拿下四一七高地!”
“啊,陈日升,八五三!他通话了,他没有牺牲!”指挥所的同志们又听到陈日升那熟悉的声音,不禁兴奋地叫起来。
“你怎么样?要不要派人来替换?”谭营长好像从陈日升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关切地问。
“营长,我能坚持!”陈日升响亮地回答。
“好,告诉同志们,由于你们牵制了四一七高地的敌人,友邻部队已经攻占了扣马山。希望你们千方百计夺取四一七高地。进展情况随时报告,我等着你们胜利消息。”
彭排长向各班交待完任务,转身望着陈日升负伤的左脚,激动地说:“小陈,你打得很勇敢,现在你就在这里同营指挥所保持联络吧。”
“不,排长,我能坚持。我知道上山的路,我知道敌人的暗火力点,我带路。”陈日升着急得说。的确,他两次上山,直到敌人在高地上构筑了坚固地永备共事,战壕纵横交错,织成了密集的交叉火力网,这对进攻的部队是严重的威胁,再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啊。陈日升顾不得伤口在流血,双手往地上一按,霍地站了起来。彭排长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又让他带着部队,从右侧一个山坳绕了上去。在陈日升走过的地方,斑斑点点滴留下了一串鲜红的血印。
时近黄昏,细雨雾霭罩住了四一七高地,看上去一片灰蒙蒙的。陈日升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前面带路,不多久就接近了山顶。愚蠢的敌人没有发觉,仍在慌乱地朝山下打枪大炮呢。二排立即展开阵势,陈日升趴在一道土坎上,准确指示着各个暗火力点的位置。火箭筒手弹无虚发,“咣!咣!咣!”一个一个地掀翻了那些毒蛇窝。
“打得好!干掉了第三个!”
“好,打掉了第四个!”陈日升兴奋地报着战果,电波把他的声音传到了营指挥所。
敌人的暗火力点都被打掉了!胜利在望了!陈日升一跃而起,手枪一挥,高呼道:“为了胜利,同志们冲啊!”他象一支离弦的利箭,越过敌人的尸首,向山顶射去。
弹雨横飞,火光冲天,英勇的战士们左右开弓,大的敌人尸横遍野,抱头鼠窜。“冲上去,不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陈日升边冲边喊,硝烟在他脚下滚动,他头上那根步谈机天线一步一晃,就象骑兵战士手中的战刀在挥舞。他亮开洪亮的嗓门,不停地呼叫着,仿佛不是在向营指挥所报告战况,而是在向祖国,向养育他的故乡,向边疆的人民群众广播那激动人心的捷报!
敌人被打败了,四一七高地已经被战士们踩在脚下。不行,就在这时,一发炮弹在陈日升身旁猛烈爆炸,浓烟烈火把他吞没了……
“八五三!八五三!……”
“陈日升!陈日升!……”
营指挥所里,营长刚听到陈日升报告战斗胜利在望的消息,耳机里嗡的一声响,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尽量拉大嗓门,呼唤着英雄的代号和名字。
可是这一次,我们的英雄再也听不到了,陈日升牺牲了,步谈机被震坏了。但他倒下的姿势是向前的,手里还紧紧握着话筒,步谈机依然背在身上。
陈日升,一个年仅二十岁的战士,一个穿上军装才一年的知识青年,就这样以惊人的勇气和毅力,顽强地战斗了十一个整天。在这二百多个小时里,他几乎一分钟也没休息过,每时每刻都保证了上下左右的联络畅通无阻。陈日生于战友们永别了,可是,陈日升,这个英雄的名字,却永远在人们心中振荡……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七)
踏着英雄的足迹
肖允康 张 武
梁英瑞,广西边防部队某部二十连战士,广东省化州县合江公社北岸大队人。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入伍,一九七六年三月入党。
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攻打越南那行公安屯三一五、三一八高地时,他奋不顾身,三次在敌火力封锁下,用爆破筒扫雷开辟通道。在攻打板兰五四二高地的战斗中,他把炸药包塞进暗堡的射孔,不料被敌人推出来,他毅然拉燃导火索,把炸药包又塞进射孔,并用双手死死顶住,炸毁敌堡,壮烈牺牲。
战后,广西军区党委给他追记一等功,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称号。
梁英瑞手顶炸药包,炸掉敌人的暗堡,用仅有二十五岁的年轻生命换来整个战斗的胜利。报社约我们为梁英瑞写篇报告文学,而且要突出英雄的特点。我们愉快地接受了任务,踏着英雄的足迹去采访,去探索英雄的“特点”。
战友的怀念
我们来到梁英瑞参展市所在的广西边防某团二十连,英雄的战友怀着深深的敬意向我们介绍了梁英瑞献身的经过。
这是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中国人民向越南反动当局讨还血债的战斗打响了。“轰隆”的炮声唤醒了沉睡的黎明,负责攻打那行地区四号高地的边防某团二十连,经过一晚隐蔽接敌,六点二十分准时进入冲击出发阵地,我军急风暴雨般泻向敌阵的炮弹,不断发出巨响,附近几个山头都在仆仆抖动,山顶上火光四射,浓烟滚滚,被炸飞的石头、木块、碎尸“噼里啪啦”落在战士的身边。
潜伏在洼地里的梁英瑞,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把步枪握得铁紧。不知是拂晓的露水,还是身上的汗珠,他两层衣服已是湿漉漉的了。或许是激动,或许什么别的,心里老是“怦怦怦”地跳个不停。听老首长说,打第一仗,再勇敢的战士心里也是打鼓的。梁英瑞没有这个经验,他不断地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还没见到敌人心里就怦怦跳,还想立功当英雄哩。”但又一想,董存瑞那么勇敢,打第一仗十发子弹也没打中一个敌人,再一想,不行!我现在比董存瑞打第一仗时大了近十岁,这十年大米饭就白吃了?他暗暗命令自己:“沉着,沉着!”
不知过了多久,炮火延伸了。部队发起冲锋。梁英瑞想到立功计划里“攻如猛虎”的誓言,“噌”地一步跃出洼地,端起半自动步枪,冲在最前头,三夹子弹打得空空的,等全连占领山头,仔细一清点,三十二具敌尸横七竖八摆在战壕里。
二月二十日,连队向那行地区最后两个支撑点发起攻击。梁英瑞被分配在爆破组,负责扫雷开辟通路。炮弹还在敌阵频频炸响,他抽起爆破筒,蓦地向六、七号高地之间的公路扑去。敌人的机枪从两个山头同时封锁着路面,梁英瑞周围不时跳起一串串土星。他顾不了这许多,拉燃爆破筒往地上一横,滚动身子进入洼地。一声巨响,接着又是几声闷雷,引爆地雷成功了。梁英瑞第一次着实看到了自己的胜利。这时,他简直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兴奋已占领他整个心中。他立即拉响第二根,第三根,……通路打开了,部队象刮风似的冲上六、七号高地。
战争风云,瞬息万变。正在那行地区战斗胜利结束的那天,越寇从广宁省纠集了一个步兵营、一个榴弹炮营,从我宁明县桐棉公社板兰地区入侵。梁英瑞所在的二十连奉命转战板兰,歼灭入侵之敌。
三月二日,板兰正面的五四二高地出现了几天来少有的宁静。蒙蒙细雨给整个山头染上了一层银色,陡峭的山坡连草尖都不摇动。然而,高地上的敌人并没有睡觉,两道环形战壕里潜藏约一个连的越寇,正在明堡暗堡中支配着他们过敏的神经,探测着我军的动静。
在二号高地堑壕里待命出击的梁英瑞,正靠在炸药包上,望着天空翻动的乌云,已经打过四仗了。从恐惧到无畏,短短几天,他几乎走完了一般人要走一生的历程。该是创立功勋的时候了。想到立功,他倚着炸药包的脑袋自然联想到董存瑞,因为他也象董存瑞打隆化是那样,当上了爆破组长。遇上董存瑞那样紧迫的情况,他也一定会象董存瑞那样勇于献身。
三发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向五四二高地总攻开始了。配合作战的某部五连,在炮火的掩护下,已开始从左侧向敌人实施佯攻。二十连打主攻的二排,正沿着山洼部迅速向五四二高地迫近。梁英瑞左臂夹着炸药包,右手提着半自动,带领两名爆破手和一名四零火箭筒手,走在全排最前头。战火中成长的梁英瑞,已经能乘着炮弹爆炸的烟雾,指挥爆破组跃进;又能根据子弹呼啸声判断弹道的高低,适时地招呼战友卧倒隐蔽。不到二十分钟,爆破组就冲到离敌人第一道堑壕只有四十米远的地方。
突然,正前方一挺机枪“突突”地响起来,子弹从耳边擦过,梁英瑞把头一埋,抱住炸药包,一滚身,隐蔽在另一个土包后面 。他绕到土包的另一侧,稍稍仰起头,透过稀疏的草丛望去,只见暗堡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上下约有六七米。凭着训练的经验,他小声地下达命令:“单兵向正前方洼地跃进!”那里是火力点死角,离敌虽近,却安全的多。这时梁英瑞才有机会回过头看清楚全排的位置,在爆破组左翼助攻的四班、五班,被暗堡里的重机枪压在一小堆一小堆乱石后面,右翼主攻的六班进展虽快。因为没打掉暗堡也不能贸然冒进。在五四二和五四一高地之间配合作战的五连,本来就遭到五四一高地高射机枪火力袭击,暗堡一开火,又一挺轻机枪压向他们,全连被阻在一片开阔地里,情况十分危急。
这时,四班长谭德照,爬到梁英瑞爆破小组身边,他命令四零火箭筒手陈汉坤立即打掉暗堡!
由于地势下低,陈汉坤选择了几个为止,改变了几种姿势,都无法瞄准暗堡的中心位置,最后只好坐着打出三发,全部从暗堡顶部擦了过去。
听到发射火箭筒弹的声音,敌人察觉了他们。手榴弹象雨点般从堑壕里向洼地投来。梁英瑞和他的战友们趁着手榴弹尚未爆炸的瞬间,又往回扔。一时间,整个洼地像是开了扔玉米棒子的杂耍游戏,爆炸声此起彼伏,人在炸点旁滚来滚去。安全地带已经不安全了,三个爆破手齐向四班长请求,爬上陡坡,炸掉暗堡。只见梁英瑞抢过炸药包往腋下一夹,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共产党员,我是老兵,我先上!”
听到这铿锵有力的话语,四班长好像抓到了胜利地把握,欣然命令在左侧的四班:“全力掩护,梁英瑞,上!”
话音未落,梁英瑞象一颗夹风带火的子弹,“嗖”的窜了出去。
敌人的重机枪仍在“突突”的吼叫,堑壕两端打出的子弹也不时从他头顶飞过。梁英瑞用手推着炸药包,在近七十度的陡坡上攀登。陡坡上覆盖着敌人挖共事抛出的浮土,连绵几天的蒙蒙细雨,把浮土浸得透湿,粘糊糊的。梁英瑞就像在面团上爬行,每使劲蹬一步,只能前进十几公分,还没爬到一半,就累得筋疲力尽。只要能前进,他就有信心。约摸爬了一刻钟光景,突然问到一股浓烈的硝烟味,他心里明白,快接近暗堡了,他正要支起身子,把炸药包送上去,不料脚下浮土一垮,滑下了好几米。为了抢回丢掉的时间,他以更快的速度攀登,眼看又要爬到坡顶了,突然从堑壕右侧打过来一个点射,击中他的右大腿,梁英瑞赶紧用手压住伤口。血从指缝间冒出来,把裤腿染红了。他支持不住,顺坡滑了下来。
看到梁英瑞负了伤,四班长立即命令:“第二爆破手杨义雄上!”
梁英瑞听到这话,立即回过头来,松开满是鲜血的右手,朝后面摇了摇,又吃力地响上爬去。他见杨义雄跟着爬上来,立即喝道:“你上来干什么?我能爬上去,你留下在关键时候起作用。”他拒绝了战友的关怀,一步一步地去实现自己的诺言,完成人民交给的使命。
失去一条腿的蹬力,又是第三次向陡坡攀登,有多少难以想象的艰难啊!又见他用左手推着炸药包,右手插进土里,努力控制下滑的身体,左腿蹬一步,右手在向上插进土中,一步一汪血,一步一阵痛,前进!攀登!血是生命之源哪,他却在用血铺路;生命可贵,为了胜利,他在急速地消耗着自己有限的生命。他知道,相当于全身体重 百分之八的血开着口子往外流,是流不了多长时间的。他强迫自己象短跑运动员最后冲刺一样冲上去。
上来了,终于上来了!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正在吐着火舌的暗堡射孔了。只见他腾身跃起,左腿猛力一蹬,两手把炸药包一推,准确地塞进射孔。就在腾出一只手拉导火索的当儿,垂死挣扎的敌人,把炸药包推出来几米。梁英瑞一看不好,立即扑上去抢回炸药包,又要往射孔里塞。突然,他停住了。大概是第一次的教训使他意识到,在敌人往外推炸药包的时候,是腾不出手来拉导火索的,他毅然先拉燃了导火索,等燃了几秒,才往射孔里塞,然后把整个身子都顶上去。相持,艰难的相持,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梁英瑞象一尊雕像一动也没有动。为了爬到这里跟敌人较量,差不多耗去了他全部的力气,不!几乎是整个生命。是谁给了梁英瑞这么大的力气?是党!梁英瑞在出征之前给爱人写的最后一封信中留下了这样闪光的字句:“只要有党,我就永远活着,我就有使不完的劲。”
在最艰难的时刻,他回首望着身后的战友,望着祖国关楼上猎猎飘扬的五星红旗,顿时力量倍增。仿佛在他身后有九亿双手支持着他;有九亿双眼睛期望着他。他顶住,死死地顶住,直到导火索燃尽的最后一秒钟……
一道红光闪过,梁英瑞用他最后的生命化作一声惊天霹雳,把敌人和他们自掘的坟墓一起抛向空中。几百名战士喊道:“为梁英瑞报仇,冲啊!”冲上峰顶,全歼守敌,夺取了五四二高地的胜利。
“董存瑞——梁英瑞”这两个光辉的名字多么相像啊。
踏着英雄的足迹,我们乘车来到梁英瑞生活、战斗过六年的海滨生产基地。基地造纸厂厂长高纪祥同志是梁英瑞入伍后第一任连长。梁英瑞生前给他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高厂长翻开多年不用的笔记本,一字一板地读了一段话语铮铮的誓言:
“我要做一颗生命力很强的种子,党把我播向沙漠,就长起抗御风沙的红柳;播向雪山,就开出不畏严寒的雪莲;播向天涯海角,就长成呼啸雷霆的青松,为了实现我们崇高的理想,——共产主义而献身!”
这是梁英瑞一九七四年五月二十九日入团时写下的誓词,也是他在生产基地六年火热斗争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九七三年一月,梁英瑞应征入伍了。他当上了一名喷火兵。这个身高一米六六,体重四十九公斤,胸围刚八十厘米的瘦条个,怎么能驾驭性格暴跳的喷火器呢。在第一次考核中,一连三枪都吃了烧饼。油一喷出枪口,后坐的枪体就狂跳着横扫到一边去,活像一个“扫帚星”。
“扫帚星”这个传说中的不祥之星,在梁英瑞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连他自己也怀疑能否当好一个喷火兵。高连长看透了梁英瑞的心思,晚饭后领他去海堤上散步,给他讲在解放一江山岛和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喷火器大量杀伤敌人,消灭敌人火力点的故事。他对梁英瑞说:“喷火兵是我军向现代化进军的一个新兵种,在未来的战争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臂力小是很难掌握的,但臂力可以练嘛。一个革命战士就要敢于和困难斗争!”
连长铮铮话语,打动了梁英瑞的心。他用连长的话做标尺,亮出了自己从老百姓到战士的差距。
从那以后,他发狠了,六十多斤重的喷火装具背在自己不到一百斤的身上,和同志们一起进行五公里越野跑。气喘、头晕、呕吐,他仍然坚持。为了增强臂力,他找来粗粗的橡皮条,一头拴在树干上,一头拴住喷火枪,双臂向下猛拉,稳住枪体,从坚持十几秒钟练到能坚持五分钟。这中间的距离虽只有四分多钟,可他整整流了三个月的汗水。有道是:磨出来的意志,练出来的硬功,吃“烧饼”的喷火手,已成为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不久上级调他到部队造纸厂当过路工。这是个力气活,每天他把一千多斤煤一锹锹扔进熊熊的炉火上,又一锹锹地把煤渣掏出来。锅炉房的气温高达四十多度,热得像蒸笼一样。人在里面干活,汗水就象拧开了水龙头一样往外淌,可梁英瑞却一声不吭地坚守在炉前。下了班还抽空拉煤渣为部队修路。
过了一段,领导又叫他到造纸车间当操纸工。不到一个月,技术就和老战士不相上下,能够从机器运转的声音来辨别各种故障的信号。一天,机器上的气压达不到规定的压力标准,温度上不来,烘干机内的托浆布开始出现积浆现象。这时出事故的征候。梁英瑞迅速从铁架爬上去,准备用手清除积料。不料,运转的导纸棍把他的手臂卷进烘干机里,一百多度高温的烘缸,立即使他的小臂出现深三度的烧伤。
一个月以后从医院回来,梁英瑞左小臂留下了一道长六寸,宽一寸的伤疤,又红又亮又薄,碰到硬东西就流血。
时隔不久,连队又转为种田了。插秧、拔草、耘田施肥,什么事都离不开一双手,这对梁英瑞是个多么严峻的考验啊!每天劳动回来,他那只被烫掉真皮的左手总是被芒草割出一道道血口,黄水和鲜血不断地往外渗,睡在床上又痒又痛。为了不让同志们发现,他就用塑料薄膜把手裹起来,天天坚持和大家干一样的活。纸究竟包不住火,当伤口溃烂的时候,卫生员揭开了梁英瑞的秘密。
领导上为了照顾他,让他去放牛。他却把轻活变成重活,每天清晨,挑着一对泥萁,把牛群赶上山,晚上带回一担牛粪,腋下还夹着一捆嫩草喂牛犊。六十多头牛在他手上不出两个月喂得膘肥体壮,保证了全连六百多亩地的使用。
过了一年,和梁英瑞同年当兵的战友,纷纷提任班长了,领导却调他去喂猪。饲养五十多头猪,每天光挑水冲猪栏,就要挑一百多担,一天的路程加起来有几十里,可他还种了四分红薯饲料地。忙得他起早贪黑,从未休过一次星期天。两年,他为连队提供了一万七千多斤猪肉。他自己的体重却累得下降了几十斤。
高厂长最后对我们说:“从当喷火兵,到当锅炉工,从当‘工人’到当‘农民’,从当牛倌到当猪倌,梁英瑞行行都干得很出色。他确实是一颗生命力很强的种子。党把他撒到哪里,他就在哪里生根、开花、结果。”
听了高厂长的介绍,梁英瑞入团志愿书中的铮铮誓言,使我们记起王杰的声音:
“我要做一个革命的良种,党和国家把我撒到哪里,我就在哪里生根、开花、结果。撒在沙漠上,我就要长成绿色的长城;撒在荒山上,我就要使荒山变成花果山;撒在田里,我就要长成丰产的庄稼。”啊,王杰——梁英瑞,他们同把自己放在平凡的岗位上,又把自己定在伟大的目标上。梁英瑞,一个纯朴憨厚的王杰式的英雄形象。
乡邻的传颂
踏着英雄的足迹,我们来到了英雄的故乡——广东雷州半岛北部的凌罗江畔的化州县合江公社。
梁英瑞的英雄事迹一登报,英雄的家乡乡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冲击着合江公社每一角落,冲击着每一个熟悉梁英瑞的乡邻们的心。他们有多少遐想,多少思念啊!曾经培养过千百个学生的老师,记得梁英瑞;年逾花甲记忆衰退的村中长者没有忘记梁英瑞;曾经被英雄帮助过的旧时同学热烈地赞颂梁英瑞;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人们如描如绘地把梁英瑞青少年时代的故事,一个个从记忆深处端出来:
梁英瑞九岁那年,毛主席的“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发表了。学雷锋的热潮象和煦春风,吹遍了合江大地。刚刚踏进学校门不久的梁英瑞,雷锋成了第一个走进他幼小心灵的英雄。他凭着自己对贫下中农朴素的阶级感情,模仿着雷锋的行为做好事。
村里有个五保户叫苏淑琼,年大体弱,丧失了劳动能力,经常缺柴缺水。梁英瑞每天放学以后,就绕道上山,光着脚丫捡柴送到苏阿婆家。一天,半路上一阵大雨,把英瑞浇得全身湿透,苏阿婆见到心痛地说:“英瑞,怎么光着身子,倒把衣服披在柴草上?”
英瑞答道:“阿婆,柴浇湿了,你就烧不熟饭了。你在旧社会吃了很多苦,现在是新社会,我不能再让你吃苦了。”苏阿婆心里一热,老泪滚出眼眶。这两年柴没断过,水没缺过,多亏英瑞帮助啊!
梁英瑞从家里去上学,要路过一条小河,孩子们一到河边就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蹚着没膝的水过河。年纪小的孩子不敢过,就要绕出三四里走小桥。十三岁的梁英瑞,为了方便小同学,每天上学提前来到小河边,一个个把他们背过河。放了学,他又等在那里,再一个个地背过来。盛夏,汛期一到,河水猛涨,往日能涉过去的河面变得又宽又深。孩子们只能用船渡河上学。一天,梁英瑞穿过拥挤的人群上了船,后面心急的孩子也连跳带蹦拥上来。十一岁的小姑娘杨青,七扭八歪地从跳板向船上跑去,“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哪!”岸上船上的人一起惊叫起来。
小姑娘没有一点水性,仰面朝天,手脚乱扑腾,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一下沉到水里。
船上有几个人连忙脱衣服,准备下水。梁英瑞见脱衣服已来不及,把书包一甩,扒开人群,“嗖”地窜入水中,游到小姑娘背后,潜入水中推着她往岸上靠,小姑娘终于安全脱险。等梁英瑞露出水面,大伙看清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时,脸上都露出钦佩、赞赏的表情。
珍贵的记忆勾起了我们的联想:一九七六年,梁英瑞刚进入二十二岁,就在毛主席的“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纪念日那天,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多么有意义的巧合!梁英瑞是雷锋式的英雄。
带着这样的印象回到住地,不料,又有许多“式的”新材料接踵而来:
在梁英瑞的请战书中,留下了这样的誓言:当祖国需要我堵枪眼的时候,我就向黄继光学习。
党祖国需要我排地雷的时候 ,我就向罗光燮学习。
在英雄写给爱人的信中他说:“革命需要我牺牲,我要向江姐那样脸不变色心不跳。
英雄一个个走进梁英瑞的精神世界,化成了他世界观的有机组成部分,你说他是什么式?
“八一”前夕,梁英瑞的照片终于和人们见面了。这是英雄生前的一位战友从珍藏的影集中贡献出来的。我们捧着报纸,细细端详。啊!一个普通的战士:个子高而不大,眼睛亮而不圆,少点过去小说电影中那种英雄气度。他活像农村中一个普通、正直、憨厚,还有点腼腆的标准中国农民,然而在学英雄的道路上他却把自己锻造成了人民的钢铁英雄。他既不是董存瑞、黄继光,也不是雷锋、王杰,他就是他自己。他是踏着英雄的足迹,在学英雄道路上走出来的新英雄。
他生前曾经说过:“我们中华民族的前途在于‘四化’我们中华民族的幸福在于‘四化’,我们要为保卫和建设‘四化’贡献全部的智慧和力量。”
梁英瑞是在祖国迈向新的历史时期中,为保卫“四化”自觉献身的。借着时代的雄风,他比先前的英雄们,登上了一个更高的山峰。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八)
阿佤山的雄鹰
鲍昌
李光辉,云南边防部队某部九连副班长,云南沧源县人,佤族,二十二岁,一九七七年元月入伍,一九七九年二月入党。
在攻打木桑西南十三号高地前,李光辉携带冲锋枪、火箭筒和报话机,接近敌人进行火力侦察,报告敌火力位置,并摧毁敌地堡一个。在攻打二十三号和支援一零六号高地中,在该连反击敌人前后夹击的战斗中,他敢打敢拼,猛勇灵活,先后毙敌四名,摧毁掩蔽部一个。
战后,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指导员把我带到他跟前,介绍说:“这就是李光辉!”
李光辉立即向我行了个军礼,大声问候道:“首长,你辛苦啦!”
“你辛苦了!”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而且解释说,“我可不是首长,我只是个记者。”
“记者就是首长。”他说完,自己先嘿嘿地笑了。旁边,他的几个同班战友也在发笑,他赶快挤挤眼睛去制止他们,说:“请首长到我们营房去吧,好吗?”
营房是在高高的山头上,山石嶙峋,杂树丛生,向下俯瞰深谷,白色岚气正在浮动。
我发现:他这个刚满二十二岁的佤族战士,身材不高,肤色黝黑,面孔十分英俊;在他憨厚而质朴的脸上,夹带着少数民族青年特有的爽朗与天真。
不知为什么,我立刻喜欢上了他。
一个“胆大的小鬼”
我是个笨拙的记者,同李光辉的谈话,是从非常一般化的提问开始的。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云南沧源县人。”
“那一年参军的?”“一九七七年一月。”
“你们家乡那地方好吗?”
一听到问及自己的家乡,李光辉的兴头上来了。他快活地答道:“好,可好啦!”
于是他告诉我,据老人们说,解放之前,住在阿佤山中的一些佤族部落,还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公社末期状态。人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生活是十分悲惨的。但是,大军解放西南后,三十年来有了巨大变化。佤族同胞建立了村寨,穿上了衣服,组织了公社,种起了苞谷。社会主义的阳光,把阿佤山的深山老林照亮了。他们那个公社,就在森林里修了个水电站,而他在十六岁上便当了水电站工人。
“这个水电站只有一个老同志和我管着。”他说道,“有一次,老同志砍了脚养伤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白天我去四处查线,晚上我就管发电。我一个人生活了好几个月。七八月间发了山水,把沟冲垮了,我就一个人来堵,从半夜堵到天亮。那里尽是野兽,还有猴子;有时候我起床后推开门一看,门外就印着豹子的脚印。可我是个胆大的小鬼,背上一支冲锋枪,什么也不怕。”
他的话引起我的诧异,我不由得问道:“你十六岁就当了工人,那你没读完中学吗?”
他顿了顿,羞赧地说:“没得,我从小爱耍。七四年以前,想读就读,不想读就不读,总爱跟小伙伴们打打闹闹。”“你爸爸不管你吗?”“管得可凶哩!”他忽又严肃地说道,“我的家原来可是贫苦!一解放时,爸爸就跟着工作队,他学了很多东西,他对党的感情很深很深。但是他不爱说话,动不动就打我。他对我的教训可深刻了!”
“那你有没有改变呢?”李光辉一摇头,仿佛对自己有点遗憾地说:“没啥改变。”“为啥呢?”“因为我是个胆大的小鬼啊!”他狡黠的眨眨眼睛,笑了。
我觉得,在他狡黠的笑容中,蕴蓄着无法用人工雕琢的天真与质朴,我也不自觉地跟他呵呵笑了起来。
“绝不想家”
李光辉属于那种和人见面就熟的人。我和他交谈没有几句,他便对我打开了源源不绝的话匣子,底下,都是他主动向我讲述的故事:
一九七六年五月,他离开了水电站工作,去学习驾驶拖拉机。只用了两个月,他便通过了驾驶拖拉机的考试。
但是,他的最高愿望是参军。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他听说验兵的来到了县上,兴奋的一夜没睡,第二天清早他跑到武装部,扯着嗓子喊道:“政委,我要参军!”
政委不客气地把他顶了回来,说道:“你参军,哪个开拖拉机?”
他天真地说:“当完兵,我在开嘛!”
政委哈哈大笑起来。说实话,他早就知道这个小伙子的心愿,他让李光晖等了几天,终于下决心批准他入伍了。
他等待着家人们的欢呼鼓掌,但爸爸却板着面孔,严肃地对他说:“你到了部队,千万不要想家,我们想你没关系,你想我们就影响工作。”
他坚定地说:“是啦,我绝不想家。”
实际上,他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到了部队没几天,他就想家了。他觉得驻防的地方“太阳大,风大,不好呆”,吃喝也不习惯,于是哭了一鼻子。这时班长来劝他:“不要哭呀,李光辉!慢慢就习惯了。”他撅着嘴,咬着牙,努力来习惯新生活。
但这个“习惯”的过程,可真够艰巨的。新兵连的第一课,是学习战斗条令,他只会听,不会读。接着就是批判“四人帮”,他也只会说,不会写。再说班里有着五湖四海的人,各地方言他也听不懂。于是,爱说矮小的李光辉,忽然变成哑巴了。
几乎有多半年的时间,他成了个沉默寡言的人。不久,营部把他调到六连,叫他当司号员。他说:“我不愿和当官的在一起。”他不好好学吹号,没几天他又回到班里来了。
班长觉得他是“闹情绪”,开导他说:“李光辉,你可不要在想家了!”
“谁想家了!”李光辉跳起来说,“家我早就不想了。我就是文化低,不会说,不会写。我对党有许多感情,可是我没法表达出来。”
“那你就努力学习呀!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
“好,练兵场上见吧!”李光辉有信心地说。
他没有说空话,在练兵场上,他可来劲儿了。别看他身材不高,军事技术提高得很快。在队列、投弹、射击方面,都达到了良好的成绩。每天下操后,他也不闲着,常去伙房里帮助挑水、拉煤、种菜。他干了许多雷锋式的好事。七七年中,他入了团,还受到连里嘉奖。他同战友们的关系又密切起来,又成了爱说爱笑的“胆大的小鬼”了。
正在这个时候,越南当局的反华行径达到了高潮,他所在的部队向前线开拔了。他作了估计:这一定是要打仗了。他去找指导员谈话,说:“指导员,我有一个要求。”“什么要求?”“我希望背只枪,不带火箭筒。”
指导员批评他说:“你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火箭筒,一样能做出贡献!”
“火箭筒的贡献哪有冲锋枪大?”他想不通。
“你要是用火箭筒炸掉几个敌人火力点,那贡献就大了。”
指导员驳回了他的要求,这使他好几天内又不太高兴。不过,李光辉这时的思想跟入伍时不同了,他很快就想通了,心里想到:“火箭筒就火箭筒吧,我一定要火箭筒作出点贡献来!”
在敌人“鼻子”底下
二月十七日,神圣的自卫反击战打响了。李光辉所属的部队,负责攻打木桑西南的十三号高地。这时,他是该部九连火箭筒班副班长。
十三号高地是敌人多年经营起来的一个据点,山上有多梯次的环形战壕和明碉暗堡,构成了密集的交叉火力网,封锁了我军的前进道路。九连拉上来,班长先带领一个小组观察地形,李光辉与后来成为“董存瑞式的战斗英雄”的陶少文,都跟去了。
这是十八日凌晨一点钟,他们利用夜色,摸到敌人阵地下面,观察了半天,看不清楚。李光辉便向连长请示:“让我一个人再到前面看看!”
连长同意了,于是他低姿匍匐,来到距敌人工事只有一百五十米的地方。风很大,吹的茅草哗哗地响,敌人未发现他。他悄悄给自己构筑了一个掩体,把自己带来的四发火箭弹安上底火,放在里面;又从阵地上捡来八发火箭弹,也放在里面。月亮上来了,他怕敌人发现自己,拔了些树枝来做伪装。为了防止敌人破坏这个掩体,他拔下了一些羊草作了记号。
一切弄停当后,他才悄悄回来,决定白天用火力进行侦查。
到了下午一点钟,他在陶少文、徐发礼火力掩护下,又摸了上去。他看到羊草记号未动,大胆进入掩体。在敌人鼻子底下,看清了几个火力点。回来,他向连长做了报告。
连长说:“你再上去,把敌人的暗火力点给敲出来!”
“是。”李光辉第三次又上去了。
这一次,他带了一支冲锋枪和一具火箭筒。进入掩体后,先用冲锋枪扫射敌人前沿,以引诱敌人开火。谁知敌人很鬼,只用单枪断断续续射击,不想暴露自己。李光辉改变了打法,他同掩护自己的陶少文配合好,共同向敌人左侧的一个工事猛烈射击。这时,敌人枪声大作,一下子暴露出七个明暗火力点。
李光辉挺高兴。他立即装了一发火箭弹,向左侧火力点打去,可惜弹着点高了一点,未中。他又用第二发打另一点,“砰”的一声,这个点被摧毁了。这时,敌人发现了他,所有的火器一起向他打来。子弹在他帽子上擦过,把身旁的草根都打断了。有几发火箭弹,就在他一米远处爆炸,把他全身都震麻了。
他担心敌人的弹雨会伤害身后的同志,决心把敌人的火力引开,于是他跳出掩体,向右侧十多米宽的暴露地段奔去。敌人对他盯住不放,冲锋枪、轻重机枪、六零炮全向他倾泻而来。他跳着,跑着,密集的子弹跟着他的身躯乱转,大起的尘土溅了他一身。
突然,他倒在地上不起了。敌人又打了几枪后,停止了射击。这时,就连同连的战友也以为他牺牲了。有的人眼圈发了红。但在十分钟后,李光辉却鱼跃而起,乘敌不备,飞快地又跑回自己的阵地。“胆大的小鬼”同死神开了一回玩笑,胜利归来了。
攻克十三号高地
为了彻底摧毁十三号高地上的火力点,营部决定用炮火袭击。营部要九连派一个人到敌人前沿处,来校正和指示炮击目标,李光辉说:“我去吧!我把那的地形都弄熟了。”连长同意了,于是他背上步谈机、冲锋枪、火箭筒,又一次摸上去,但他刚一露头,敌人的密集火力就压过来了。他赶紧跳进掩体,向连长喊话说“一号一号,敌人正在向我扫射!”连长在话筒里对他说:“你沉住气!我派机枪掩护你。”
连长命令陶少文、钱明伟等四位同志,从左右两侧用机枪掩护,李光辉迅速地到达了前观位置。这时,我方炮兵开始试射。第一批炮弹全未命中,打在敌人工事的前边。
李光辉马上喊话:“近弹,弹着点修正三十米,三十米!”第二批炮弹来了,近了一些,但仍未命中。他喊道:“在修正十五米,十五米……”他一边喊,一边与陶少文打出曳光弹,直接为炮兵指示目标。“轰,轰,轰!”我们的炮兵终于命中了目标,李光辉高兴的欢呼起来。
但敌人发现了他,立即射过来密集的枪弹。李光辉咬着牙说:“好,我给你点颜色看看!”他放下步谈机,装好火箭弹,利用炮弹的烟雾作掩护,“咚,咚!”连续两发,把两个火力点报销了。敌人恼羞成怒,从战壕里运动来一个排,要捕捉插在他们鼻子下的李光辉。连长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个情况,喊话命令他:“马上撤回来!”李光辉滚了一身泥土,安然返回。有人逗他说:“李光辉!你不是说火箭筒不能有贡献吗?现在咋说?”李光辉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傻笑着。
六点整,连队向十三号高地发起了总攻。因为熟悉地形,李光辉和陶少文在前面带路。他们一左一右,紧跟着延伸的炮火向前进。当最后一发炮弹在敌人战壕上爆炸时,他们离敌人战壕只有十米远了。炮声一停,他们就跳进了敌人的战壕。这时一阵勇敢的厮杀。短兵相接,敌人仓皇败退。一部分被我歼灭,大部分则是“撒丫子就跑”。用塑料布盖着的尸体,他们也丢下不管了。不到一小时,十三号高地便攻克了,打扫战场时,连长对他笑笑说:“胆大的小鬼,火箭筒打得过瘾了吧?!”“不,还不过瘾哩!”他用手擦擦汗,把脸擦成个泥脸。
“没啥好说的”战斗
打完十三号高地后,李光辉又打了三场仗。这几场仗,他很谦虚地说“没啥好说的!”实际上,根据我的调查,他在这几场仗中也打得十分出色。二月二十日,攻打二十三号高地,敌人的一挺机枪,挡住了九连的冲锋道路,他一个人滚下草丛,来到敌人工事前的洼部地带,架好火箭筒,只一发,便把那挺机枪打哑了。他扑上去,从倒下的敌人手中,还缴获了一支冲锋枪。从这时起,他就身带两种武器战斗,由于体力消耗太大,战斗刚结束他就昏倒了。
二月二十三日,上级命令九连三排去支援坚守一零六高低的七连,李光辉本来不属于三排,但它要求去配合。连长同意后,他仍采取单兵打法,一个人跑到敌人山头后面,来个“抄后路”。这时,敌人被打散了。他朝着两个正要逃跑的敌人,一枪一个,把他们送上西天。
最后一仗是攻打一四九高地及其左侧的无名高地,九连与敌人展开了战壕里的搏斗。敌人丧了胆,纷纷向山下逃去。李光辉冲在最前面,用冲锋枪左右横扫,追歼残敌。在杂乱的山石间,他打死了两个敌人。
然而,一批残敌躲进一个掩蔽部里,仍然负隅顽抗。六班同志靠前一个,便被打伤一个。李光辉急了,他机警敏捷,象一头山中的豹子。利用敌人射击的间隙,向前移动,终于贴上了掩蔽部的一个门,他把四枚手榴弹扎在一起,迅速塞了进去。“轰隆”一声,这个掩蔽部炸塌了一大块;他又绕转过去,向另一个门投了四枚手榴弹。敌人这个最后的堡垒,被拔掉了。其中除打死五个敌人外,还缴获了大批枪支弹药,仅地雷就有二百多箱;此外还有衣服、被褥、大米等等,绝大部分是中国过去援助给越南的。李光辉看了,狠狠地说:“他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中国的;他们却要用中国的枪炮来打中国,真是些背信弃义的豺狼!”
在这场战斗以后,我军胜利班师了。
我曾经问李光辉:“你到底创造了那些战果?”他眨眨眼睛说:“没得……不,我记不清了。”我知道,这又是“胆大的小鬼”一种狡黠的谦虚。尽管他不说,我却能替他算出来:他消灭了四个火力点、一个掩蔽部、还打死九个敌人。对于他自己来说,在攻打一零六高地时火线入了党,立了一等功,并被授予“战斗英雄”的称号。
“胆大的小鬼”,你说我算得对不对呀?
飞翔吧,阿佤山的雄鹰
我从李光辉连队的驻地告辞回来了。我漫步在崎岖逶迤的山路上,望着四周由绿到篮、由蓝到青的重重叠叠的滇南群山,闻着那羊山草、山踯躅的花草香味,忽然被一幅诱人的景色吸引住了——
只见在柔和的阳光下,在两座山的山口间涌进来一片白茫茫的云雾,柔若轻纱,白似棉絮,它慢慢地流过来,流过来。而在它的上面,有一个黑点在飘曳。我定睛看去,那是一只矫健的小鹰,在蓝天下自由飞翔。
我没有到过阿佤山,不知道那里有同样的小鹰没有?但我联想到:“胆大的小鬼”李光辉,就是正在阿佤山的一只雄鹰。阿佤山哺育了他。
阿佤山的雄鹰,飞翔吧!如果你一直奋飞,整个阿佤山要为你歌唱。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九)
威震峡谷的七勇士
理由
陈书利,广西边防部队某团八连班长,一九七七年一月入伍,一九七九年四月入党,本人成分学生,家庭出身贫农,高中文化程度,二十三岁,湖南省衡南县人。
自卫反击战作战中,他与连队失去联系后,主动组织失散人员与敌人进行战斗,战胜各种困难,胜利归队。他一人先后毙敌二十名,伤敌两名。战后,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二月二十一日拂晓,我广西边防某部从高平以西向安乐迅猛穿插。队伍在深邃的峡谷里奔驰。雾很大,浓雾象银灰色的疾流在山脚浮动,又象一团巨大的棉絮紧紧缠绕着前进的队伍。相隔二十几步,就看不清前面人的形影。指挥员传令整理队形,部队放慢了前进速度。就在这时,一个小战士离开自己的行列,手提军用水壶,到路边的小水沟里去汲水。
他叫胡清祥,家在湖南农村,今年只有十九岁,胖乎乎的身材,红扑扑的面颊,腼腆得象个少。他此刻走出队伍,因为他扛着迫击炮筒奔跑了几个小时,口中干渴难忍。班长接过炮筒,批准他去打水。他把水壶按入清冽的小溪,刚刚灌了半壶,忽听前面枪炮齐呜,浓烈的黄烟穿过乳白色的雾幕迎面扑来……
我军穿插得如此迅猛,以致在大雾中闯入敌阵地,敌人才仓皇开火。担负穿插任务的部队是不恋战的,风驰电掣般向纵深楔入。当小胡从溪边返回公路时,发现自己和大部队失去联系。
晚雾阴,早雾晴。弥漫在峡谷里的大雾向山顶隐退,飘散在蓝莹莹的天空中。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裸露出路边的一片开阔地。敌人从三个山头射出的火力,立刻向这里辐集。这里,留下了六个与小胡处境相同战士。他们有的是因为担任掩护,有的因为负伤,但主要还是因为雾大,和部队失掉了联系。
那个用半自动步枪还击敌人的战士,名叫韦程儒。八连的副业组长,菜田里的“小黄牛”。参军以来,他把全身的精力注入到默默的耕作中,摸锄把子的时间比摸枪把子的时间长。直到这次还击战前才调任八班的副班长。此刻,他正在为自己的射击技术不如种菜技术而烦恼。
那个 悍、英武、气质奔放的战士叫陈武贤。几天前,在一场激烈的肉搏中,他亲手砸死一个敌特工队员,他是四连机枪班副射手。可惜这时机枪不在他手边。他和迫击炮手小黄一样,离开自己心爱的武器打得很不过瘾,直气得两眼冒火。
他们当中唯一手持冲锋枪的是八连班长陈书利。剩下的,还有三个刚刚挂彩排的伤员。一共七个战士,分别属于四个连队,各连的人彼此素不相识。这些纯真可爱的小战士一时失去了指挥,失去了接应,深入敌人腹地,远离国境八十多公里。面对敌人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困落在盆状地形的底端。他们已陷入了绝境……
指挥这场众寡悬殊的战斗的责任,落在东书利的身上。他是班长,在这里,他就是最高指挥员。
他们背后的开阔地,排列着一组品字形小房子。由敌人占据的山头俯瞰,这排房子象一座小小的孤岛,泥巴和篱笆筑起的薄墙,不堪炮火一击,钻进去的人无异于束手待擒,所以敌人不在这里设防。进退维谷的四个战士和三个伤员,只好退进一间堆满化肥的小棚子里。小战士们焦急的目光,转向年轻的班长:“班长,怎么办?”
“我们不能再向后撤了。”陈书利朝小棚子四下扫视一眼说:“马上把化肥袋堆起来!”
他们用化肥袋围起一个小小的工事,当中只有三平方米的面积。七个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陈书利说:“我知道韦程儒是共产党员,还有谁是党员?”“我!”颈部负伤的机枪连九班长黄志荣说。“谁是共青团员?”“我!”其余的人同声回答。“好,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或共青团员。”陈书利把手一挥说,“这是一次严重的考验。党员应起模范作用,团员要向党员同志靠拢。我们要和敌人拚到底,决不给祖国丢脸!”
狂妄的敌人从山上冲下来,以为只差抓活的了。他们分做三路,喧嚣着,奔跑着, 如潮水一般向小屋涌来。陈书利端着冲锋枪,凝视着走近的敌人。他的脸色是沉重的、悲壮的。
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早在这次自卫还击战前夕,在祖国的秀丽的山峦下的一座帐篷里,当陈书利收拾行装的时候,就给家中写过一封信。他把这封信连同留下的衣物,打进一个白布小包里。
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弟弟、妹妹:
你们好!
当你们收到我的东西的时候,这就证明党和人民需要了我的一切,我献出了可爱的青春,永远安息了。但请你们相信,我在九泉有知,会感到无限的光荣和自豪。要看到祖国未来,人类的美好,为四化前进吧!
陈书利
陈书利,共青团员,二十三岁,高中毕业生,湖南省衡南县人。匀称的个子,机敏的面孔,眼里闪着聪智的火花。绿色的军上衣裹着浑厚结实的肩膀,全身充满了活力。一个在和平环境下长大的青年,葆其美妙之青春,当他第一次走向战场的时刻,就义无反顾,决心为国捐躯,可见我军的战前动员工作是如何充分。但是,真正动员了我们战士的,不是我们,恰恰是敌人。
中国有句古话,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当我军自卫还击的炮火喷出炮口之前,谁是骄者,谁是哀者?
越南当局在苏修的支持和怂恿下,穷兵黩武,称霸东南亚,。侵略柬埔寨,驱我华侨,犯我边境,杀我边民。他们汹汹然不可一世,甚至把植物的分布当做扩充领土的依据,扬言凡是英雄的木棉花开之地,统统应由他们来占领(可也真不得了,如此办理,他们将建立一个庞大的亚热带帝国)。善良的中国人民曾勒紧裤带援助过他们,而他们吃中国粮,穿中国衣,拿中国枪,打中国人。华侨泪,边民血,还有熊熊燃烧的边境,这就是那些背信弃义的人对我们的全部报答!
他们是骄者,我们是哀者。
几个月来,当陈书利和战友们打开收音机,翻开报纸,听到看到一桩桩反华暴行时,感到怒不可遏。他是怀着战士的情操,肩负着党的重托,大步走向前线的。边境的乡亲们排着长长的行列,挥泪送行。大娘们争着把糯米粽粑塞进战士们的背囊;大娘们的热泪洒在战士的肩头。陈书利强忍着没有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呵。但是,只有理解边境人民眼泪的人,才能理解这场战争的意义。他们是身上带着亲人们泪水而出征的正义之师!
不过,他再也没想到,功未竟,志未酬,却在今晨的遭遇战中和自己的部队失散了,陷入难于摆脱的困境……
……敌人向孤立无援的小屋冲过来,陈书利把复仇的子弹尽情倾泻过去。他们七个人只有三支枪,陈书利让陈武贤阻击右侧的敌人。双方的火力猛烈地交织着。敌人的机枪子弹穿透棚顶射到地面,一弹而起,嵌入胡清祥的太阳穴,鲜血从这个最年轻的战士的脸上淌下来,染红了右肩。小屋里的伤员已超过了半数……
敌人的火力更猛了。一个战士喊道:“班长,怕顶不住了……”
斜倚在化肥袋旁的小胡,稚气的脸上浮现出坚定表情,他说:“迟早不过一死,宁死也不做俘虏!”说着抓起一枚手榴弹,拧开了弹盖。
多么可爱的小战士呵,平时那样敦厚淳朴,静如处子。现在为了祖国的尊严,他随时准备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他有一根中国人的挺拔的脊梁骨。
如果这枚手榴弹拉响,这个三平方米的工事里的场里将是壮烈的。然而,此刻在陈书利脑中闪过的,不是死,是战士心灵的最强烈的闪光。他一把按住小胡的手:“ 死,英勇就义,这个想法是好的。可是,我们手里还有枪,有子弹、手榴弹。敌人正在往上冲。打死他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打死得多更好。最后和敌人同归于尽还来得及!”陈书利用爱抚的目光看着小胡说:“老弟,听口音你象我的小同乡,听哥哥的话,先别想死,要想办法活下去!”
这时,在右侧全神贯注阻击敌人的陈武贤,一抖膀子,粗腔大嗓地骂道:“他XX的,你要打死落子,老子还要打死你哩!”他的话,把战友逗乐了。小胡低着头,羞涩地说:“班长,请放心,我不炸死自己了。”
敌人的几次冲锋被打垮了,丢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这。。才明白遇到了比他们更强硬的对手。韦程儒首先发现了敌人的动向:“班长,敌人从后面摸上来了!”
陈书利掉过头来,透过化肥袋之间的射孔向外张望,只见山脚下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与蜿蜒的公路相交叉。在晶光闪烁的河面上,架设着一条铁桥(那条公路连同那座铁桥,都是数年前我国民工帮助修建的)。敌人从公路上调来增援部队,悄悄抵达河边。有三个家伙已经爬上铁桥,向这里蠕动着。
陈书利估量了一下距离,约有七、八十米。他掂起一支半自动步枪说:“我来打!”
小棚里此刻的气氛轻松多了。伙伴们聚集过来,兴致勃勃,那神气不象是在腹背受敌的战场上,倒象是参观打靶比赛似的。大伙一边笑,一边比划:“先打那个,他爬得最快,瞄的准点儿。”陈书利举枪扣动扳机,第一个敌人应声倒下。
第二个小心翼翼地爬过来拖死尸,在桥面侧起半个身子,刚要伸手,陈书利看得真切,一枪,又撂倒一个。第三个慌忙向回爬去,这家伙姿势很低,身体紧贴桥面,吓得连头也不敢抬。战士们开心地笑了:“这个小子够滑的,可别让他跑了。”
陈书利屏住气,手不颤,准星和缺口连成一条直线,强身随着敌人而移动。……早在他当民兵时,就是一名神枪手。第一次射击考核,三枪命中二十七环,以后每次弹不虚发。他是粉碎“四人帮”以后参军的,正值我军军事训练的黄金时节,他被选进团里的集训队。奇峰山麓,相思江畔,每天都能看到他那刻苦锻炼的身影。立、卧、跪,固定靶、活动靶,腾跃,格斗、战术训练,门门成绩优秀。他是我军中迅速成长的有文化的年轻一代。当他来到前线时,身上带着二十多处伤疤;那些伤疤不是在战斗中造成的,而是平时勤学苦练的印记。如今,正是施展一身本领的时候了。
……那个逃命的敌人象蛇一样爬下桥头,扒住路边的一块岩石,眼看就要溜走。霎时间,陈书利从准星上看到一个微微翘起的小黑点,那是敌人的头影。枪声过出,只见敌人抓住岩石的手渐渐松开了,翻身滚下河去。“打死啦,打死啦!三枪撂倒三个,一枪也没多放……”战士们在笑,伤员们也在笑。
此后,整整一个多小时不见敌人动静。陈书利咽了一口唾沫说:“哼,准是吃午饭去了,吃饱了好在来打我们……”
不出所料,养精蓄锐的敌人,下午发起猛烈的进攻,还调来六零炮助战。一发炮弹落在棚顶,炸开一个天窗,瓦片乱飞,烟尘弥漫。烟飞灰灭,阵地上死一般寂静。
对面山头上的敌人在喊:“喂,牙内(出来)!”另一个山头上的敌人也在喊:“炸死啦,炸死啦!”
陈武贤抖去身上的碎瓦和灰尘,气的暴跳如雷:“他XX的,嚷什么!”随即举枪,准备射击。陈书利赶快制止他:“别打,他人不来,理他做甚?只当我们炸死更好,等敌人走近了打个痛快!”
这次,敌人分两路钳形夹击。一百米,五十米……几乎抵近小屋的前缘。勇士们用怒吼的冲锋枪和手榴弹向敌人答话了。敌人又拖着五、六具尸体狼狈退去。
这是一天中第八次打退敌人的进攻。
在短暂的间歇中,陈书利从地上捡起一张破碎的牛皮纸片,对同志们说:“来,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名字和部队番号写上。”
战友们相视会意。他们所剩的子弹不多了。伤员的伤情急剧恶化。经过一天的殊死战斗,大家腹中空空,疲惫不堪。遭到重创的敌人,肯定将进行更大的报复。破釜沉舟的时刻到了。
纸片从一只手庄严地传到另一只手,每个人都把自己留下的手迹当作宁死不屈的佐证。他们希望哪怕能有一个人活着冲出去,找到祖国的亲人,捎去这组最后的签名。
炮弹呼啸而来,震耳欲聋。机枪子弹象密集的雨点,打得化肥袋扑扑冒烟。小屋在炮火中剧烈地摇晃着。一发炮弹恰好落在陈书利身旁的化肥袋上,轰隆一声,天坍地陷,银白色的烟雾吞没了一切。敌人冲进小棚两厢的房子里……
敌人再也料想不到,我们的勇士们又一次从化肥 的掩埋下站起来,从浓烈的烟雾中伸出枪口。这是一场残酷的近战。白色的工事,白色的烟幕,和几个浑身银白的战士,抵挡几十个敌人的疯狂进攻。陈书利挺身横枪,朝躲在一层板墙后面的敌人猛扫,打得这层薄薄的泥墙如漏筛一般。陈伍贤射出一发子弹,穿透一个敌人的身体,打进又一个敌人的胸膛,叫来者双双倒下。韦程儒独当一路,也撂倒几个敌人。勇敢的伤员们忍受着剧痛,压子弹助战。骄横的敌人曾吹嘘一个人顶我们三十个,这个比数完全有理由颠倒过来。我们顽强的七战士,象一组巍然屹立的礁石,拔地参天,坚不可摧,汹涌的潮水只能在它的脚下呻吟、喘息……
敌人溃退时,陈书里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乏,连端枪的气力也没有了……
晚霞西垂,天空像火焰似得闪了一下,随即昏暗下来。沉沉的夜幕降临到山野。生的曙光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陈书利透过清幽幽的夜色,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前面是两座陡峭的山峰,不难想象,在那墨一般的阴影里,此刻瞪着无数双恶狼般的眼睛。他的目光转向背后的小河,联想白天的情况,敌人在那里的防御比较薄弱。他推醒一个个倚枪困睡的战友,清理枪支弹药,小声地叮咛说:“时候到了,准备突围……”
陈书利向前方投出手榴弹,陈伍贤向左方打了几梭子,这是佯攻。他们趁着硝烟还没散尽,悄悄向河畔撤去。
陈书利在前头开路,陈伍贤和韦程儒各保护一名伤员泅水渡河。小胡和小马相伴尾随。当前面的人抵达彼岸时,回头不见了小胡和小马……
头部负伤的胡清祥背着膝盖被打碎的马占社,艰难地走了两里多路,迷失了方向,爬上附近的一座山头。饥饿、困乏和伤痛的折磨,迫使他们在山坡上停下来。我们可爱的小炮手小胡对小马如此体贴,如此动情,那是世界上最纯真的友爱。他找来最干净的茅草给小马展铺;他冒着生命的危险爬到山下去浸湿毛巾,再捧回来把水滴进小马的口中;当前来搜捕的敌人向他们开枪时,他奋不顾身扑在小马身上,并用仅有的四颗手榴弹炸死四个敌人……直到二十五日找到了部队,小胡对自己所作的一切缄口不提,却去为小马烧稀饭、搞罐头,一勺一勺地喂他。
韦程儒和陈伍贤搀扶着右肩负伤的熊武俊也找到了部队。他们是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在翻越一座大山时与陈书利、黄志荣走散的。他们三个在砍柴人足迹都达不到的荒山之巅转了两天两夜。韦程儒始终表现出他牛一般的特有的韧性。而陈伍贤硬是用自己的肉体,从刺人的棘丛和厚密的草莽中为战友闯出一条路来。陈伍贤跟上部队之后还有一段英勇杀敌的佳话,在此且不细谈。韦程儒则由这个连队跑到那个连队,四处打听班长的下落,班长的命运使他牵肠挂肚……
韦程儒在公路上看到一个伤员,靠在一块大石旁休息,走上去端详一番,原来是胡子拉碴的黄志荣,不仅惊喜地跳起来:“哈,你也回来啦!”
黄志荣颤抖着伸出一双大手,笑眼里噙着泪花。“咦,我们班长呢?”黄志荣的目光化为忧郁,悲戚地摇了摇头。韦程儒的心一下子提的老高:“他,难道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唔。”黄志荣说:“班长打疯了,打癫了,只知道见了敌人就打,喊他也不应。后来……”
……突围后的第二天,陈书利和黄志荣两天没吃东西了,饥饿不堪。陈书利更是劳累过度,神态恍惚,紧闭着嘴,很少说话,晚上,他俩坐在一棵树下,陈书利抬起头来说:“你认得那种树叶能吃么?”黄志荣遗憾的叹了一口气。不久,陈书里提着冲锋枪,摇摇晃晃的走进一片收获过的地瓜地里,想寻找刨剩下的薯根。他刚刚弯下腰,黄志荣发现田边的路上人影晃动,七、八个敌特工队员荷枪而来。黄志荣忙说:“有情况,有情况……”陈书利头也不回。敌人离陈书利只有十几米的地方,双方危险的对峙着。这是一幅决斗的场面,而陈书利面对着数倍的敌人。只见陈书利举枪一抡,敌人也向他开了火……枪声过后,田埂上的人影前仰后翻,一片死寂。只有一个人影飞纵而过,消失在昏浊的黑夜里……
……韦程儒听说班长下落不明,难过得垂下了头,眼前出现一团银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一个勇猛矫健的身影。年轻的班长呵,你在战斗中挥洒若定,面对死亡谈笑风生,你带着六个小战士闯出枪林弹雨,历尽艰辛,难道你真的因鏖战的折磨而失去镇静?或是此刻已倒在荒漠的山野中?
班长,你在哪里?……群山默默,层林叠嶂,这是一个宁静的黎明。山腰山,有一个杂草掩映的山洞,洞口躺着一个衣衫破碎的五尺之躯,安详地闭着眼睛。他头枕冲锋枪,手里握着笔,身边是一张潮湿的、摊开的纸——
敬爱的党、亲爱的人民和祖国:
我现在单枪独人在为你战斗,饥饿时刻在威胁着我,敌人正在追捕着我,死亡随时再等着我。……
峡风拂拂,送来了凉意。岩壁上凝结的明净的水珠,扑簌簌向下滴落。战士的眼皮抖了抖,他一息尚存。他的两耳在激战中震聋,什么也听不见。四天来他饥累交加,寻找部队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他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心境变得如此恬静,以至思想的奔马在自由地驰骋。他想得很多,想到自己短促的平生,也想到在平生的最后一瞬应该给祖国的亲人写些什么……
他是一个农村泥瓦匠的儿子,有着欢乐的童年。禀赋聪颖,上进好学,小学时功课很好,受到老师的夸奖和同学们的羡慕。父亲整天都在忙着给社员们盖房。儿子的最初生活理想,也许是父亲的陶冶,希望长大当一名建筑师,让祖国的城乡大厦林立。父亲也盼着他将来能进大学,打下科学的根基,插上艺术的翅膀。不料升入中学后,他赶上教育战线的灾殃之年,“学好x+y,锄头还那么重”,这是同学们挂在嘴边上的话。他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草草晃了几年,茫茫掩卷而去……
我们时代的青年,即使在有限的阅历中,也领略了粉碎“四人帮”前后的沧桑巨变。他是敞开心灵来接受这个变化的。农村政策正在落实,家庭的日子正在逐渐改善。弟弟的功课比他小时更出色,成为全家人新的希望。而他这时已扛起枪,当上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一心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站岗。祖国需要安定团结,人民需要繁荣幸福,我们全力从事四个现代化建设的渴望情深意迫,世人皆知。偏偏在这时,祖国的南邻举狼烟,动干戈,我们不堪其扰。这在一个普通战士的心里,激起多么强烈的义愤呵!
和平要用鲜血来换取,安宁要用战斗来保卫。他为此尽到了自己的职责……黎明的山野是奇幻的,洞口射进一缕玫瑰色的光束,映的战士身上色彩斑斑。洞外的天穹,浮动着一朵白云,悠悠向北飘去。他挣扎着翻过身来,用颤抖的手握住钢笔,在纸上写下去——
为了祖国领土完整,人民的尊严,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我一定战斗到最后一息。只要有一口气,就要战斗下去……
首长,同志们,我已经近四天没吃东西了。吃了两天树叶,而且经常和敌人大。假如我牺牲,我感到无限光荣,因为我一个人就打死打伤敌人二十多名,已经够本了。但请你们把我的尸体拉回祖国,转告我的父母,请他们不要悲伤……他的儿子为党为人民为祖国已显出了一切。
陈书利
七九年二月二十四日
……白云呵,慢慢地飘吧,请捎上这封激越的书简;晨风呵,缓缓地刮吧,请向祖国转告一个战士的肺腑之言——如今这封信的原件,正摆在我们的面前,他已被揉皱,字句却依稀可辨。我们可敬的战士,可敬的青年,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眼前也没有一丝黑暗,而是充满了光明。仍然拥抱着祖国,向往着战斗。是的,我们的青年成熟了,他们永远不会倒下,羽毛正丰,与父兄们并肩。或许,他们还会长的更高些,象骄傲的鹰,奋冀冲上新时代的蓝天!
陈书里虽身陷困境,但敌人却处于我军设下得更大的包围圈中。二月二十四日下午,我军胜利追击的炮火震撼着深山峡谷。陈书利下山和战友们会合了,又是拥抱又是跳,来不及擦干眼泪又放声大笑。
陈书利归国了。七个战士都归来了。人们将永远记住他们经历的一切。祖国的黎明,清新的黎明,让我们记住一个普通的战士在黎明时刻写给我们大家的话,让我们怀着战士的情愫去工作,去迎接四个现代化的美好明天!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
掏“鼠”洞
韩永民,广西边防某部一连排长,一九七六年一月入伍,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入党,家庭出身贫农,本人成份学生,高中文化程度,二十二岁,河南省虞城县人。
在自卫还击作战中,他打得英勇顽强,机智灵活,先后四次摸入石山洞侦察敌情,共击毙敌人七名,为全歼石洞敌人,保障团主力打开穿插口子起了重要作用。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你钻洞,我掏洞。
“地老鼠”休逞凶。
莫夸“鼠洞“深莫测,
龙潭虎穴任我冲。
——引自战斗英雄韩永民的战地日记
二月十七日,某部一连在靠矛山右侧无名高地突破敌人防御后,直插敌人军事重镇—七溪。当队伍抵达七溪以东的挪扔山时,突然遭到敌人强大的火力阻击。“隐蔽!”连长卢大坚把手一挥,命令正在追击的部队。这时,副连长席世国匍匐到连长跟前:
“连长,右前方发现敌人,尖刀排受阴!……九班长胡启太,负伤了。”
卢大坚没吭声,使劲地咬了一下嘴唇后,向前面塄坎的一个凹部爬去。他一边爬一边琢磨,前面是一个独立石头山,敌人怎么敢在这里部署兵力?等爬到凹部一瞧,他明白了:原来靠近山顶有个大熔洞,和它相接的还有四个洞口,从洞里发射了出的轻重机枪、冲锋枪和四0火箭筒等火力分析,足有敌人半个连的兵力,敢于在洞里押上这个“宝”说明洞里条件对敌人极有利。情况复杂了。师、团主力要插向四号公路,今晚必经此地,必须尽快拔掉这颗钉子。
连长立即命令八二无后座力炮和四0火箭筒向山洞射击,但仰角太大,没有奏效。怎么办?
“连长,让我去干掉它!”正当连长紧锁双眉时,耳边响起了一个浓重的河南口音。连长转过头来,见一个虎实敦敦的胖小伙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朝他眨巴着。此人,就是七六年入伍的五班长韩永民。
“你不是在预备队吗?”连长好象没有听到这个胖小伙子的请求,反问道。
“预备队也不能老预备呀!”小韩噘着嘴,显然有些不高兴。连长似乎是个粗心人,对这黑胖小伙子的埋怨语调和不满表情好象一点没察觉,命令道:“叫工兵班过来!”接着又命令把全连的炸药集中起来。原来连长是想用大爆破把洞子炸塌。可是,还是没有成功,虽然炸药用了八、九十公斤,把几百公斤重的大石头掀出一百多米远,但敌人的机枪还中吼叫。刚跃到离南面洞口约二十米远的地方,他俩都受伤了。战士被倾泻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情况更加危急……
“让我进洞去,连长!”韩永民看见副连长和三排长负伤了,再也忍受不了,第二请战。
连长还是没吭声。难道他真的忘记了卧在他旁边的战士了吗?怎么能呢?谁不知道韩永民是连里有名的“铁优秀”,是连长的“掌上明珠”。那为什么连长对小韩的请战老是无动于衷?连长有连长的想法啊!“进洞”和“舍身”是连在一起的,不到必要的时候……
“连长!”这时韩永民更大声地叫了起来,“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你看着整个部队……”
“你嚷嚷什么……”连长瞪了小韩一眼。他从步谈机手里接过送话器。很快,得到了营里指示,“同意你们组织单兵进洞,消灭‘地老鼠’。”韩永民的眼睛里闪烁着泪珠,是激动?是高兴?……要知道,战士要在战场上争来一个“特殊任务”也是不容易的呀!
出发之前,卢连长紧握韩永民的手,深情而庄重地说:“五班长,你带领全班从北洞打进去端这窝鼠。祖国在期望着你们,全连同志在等待你们胜利的消息!”
“连长,请放心吧,我们不会给连队抹黑!”韩永民的话是那样刚强、稳重,对完成这项任务充满着胜利的信心。
这时,战友们的各种轻重火器一齐打响,火舌旋风般扑向北洞,韩永民带领全班战士跃出掩体,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一忽儿卧倒,一忽儿跃起,冲到了离北面洞口十几米远的地方。敌人大概发现了他们,用疯狂的火力阻拦他们无法接近洞口。韩永民稍一思索,对全班同志说:“人多目标大,洞里也是施展不开,你们在外面掩护,我和六班副先上去摸摸情况。”在全班火力的掩护下,他俩终于又摸到了离洞口三四米的地方,小韩侧过脸去观察:月牙形的熔岩洞口,高不过两米多,五、六十厘米宽,岩块鳞次栉比;洞上裂缝长出几株倒垂的小松树,两璧布满青苔;洞口两侧石尖如戟,里面黑黝黝,阴森森,象神话故事中的妖魔鬼怪张开的血盆大口。这个在豫东平原长大的年轻人,甭说过去没见过这样稀奇古怪的溶洞,就是连一般山洞也没见过,这时,小韩心里象拉满弓的弦,绷得紧紧的,他朝洞口方向“呸”地吐了口唾沫:甭看你张牙舞爪,吓唬不住咱,就是龙潭虎穴,也要翻你个底朝天。韩永民先扔了两颗手榴弹,把机枪打哑了,洞里的敌人慌忙往洞口增援,他们那里知道神兵已经降到洞口,韩永民迎头一梭子子弹,把增援的敌人送归了天。这下敌人慌神了,慌忙往里龟缩,小韩和彭世荣趁此机会,一个箭步冲进洞里。
洞里黑得像墨汁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一股难闻的苦湿味,扑鼻而来。刚才鬼哭狼嚎的热闹劲一下子变得死一般寂静,只听从石缝里渗出的水珠,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小韩静息住脑海中如马奔腾的思潮。他知道,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沉着、果敢,稍不注意,就会被熟悉地形的敌人消灭掉。这是小事,可完不成任务,将给大部队前进带来多大困难啊!
他侧耳细听,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响动,它像彭世荣努努嘴,暗示他跟在后面,就向洞里摸去,洞里太黑,一不小心,就撞到那尖利的石笋上,真是钻心的疼痛。他俩从尖刀利剑似的石头间隙中心小心翼翼地爬行,大约爬到五米左右的地方,两壁愈来愈狭窄,忽然,小韩怎么也爬不动了,他觉得奇怪,一摸,才发现挎包被一个石笋挂住。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装束。但没爬几步,又被什么给拽住。“真糟糕!动都没法动,等下怎么跟敌人周旋!”他倒退着回爬了两步,碰着彭世荣,向他耳语道:“伙计,咱的利索利索,不然,洞里这些呲牙咧嘴的东西老跟咱们过不去。”
他俩退出洞口,把挎包、水壶、干粮袋、防毒面具都卸了下来。这时,连队也冲到洞口。连长一见小韩,急忙问道:“情况怎么样?你们受伤没有?”“洞口的敌人打掉了,洞内情况不明。我们嘛……”小韩朝彭世荣眨巴眨巴眼睛,“子弹头上长眼,不敢往咱身上碰!”连长问:“要不要在给你增加点人?”小韩笑了笑说:“我一个人还嫌多呢!这不……不苗条苗条还进不去呢!”连长还要说什么,小韩已经套好了子弹袋、手榴弹,提着冲锋枪就往洞里闯。
“等一等。”这一次是彭世荣把他拽住了,“咱俩换个位置。”“一样。”小韩挣脱了小彭得手,“我要是那个了,就主动让给你。”说罢,他身子一闪就消失在那黑黝黝的洞口里。
连长急忙在洞口周围作了布置,又详细部署了攻打其他几个洞口的力量。
轻装以后,利索多了,他们又很快地爬到了洞内的狭窄地段,洞内还是死一般寂静。“奇怪,敌人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呢?”他俩顺着狭窄的小洞匍匐前进,好不容易挤了过去,发现向左拐有一个很宽敞的洞,好像又到了另一个世界,但还是听不到一点声响。“敌人在那呢?”韩永民把枪慢慢地伸向前,准备来个火力侦察,正要抠动扳机,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行!敌人没开枪,很可能是还没有发现我们在那儿,如果射击,这不等于把自己的位置告诉了敌人?韩永民正分析着敌情,突然一梭子子弹从里面射来,擦着帽檐飞过,打的洞壁的碎石簌簌下落。我的天,真险啊!韩永民斜倚着石棱,窥测射击发出一簇簇火光的地方,不禁心中一阵暗喜:老鼠终于露头了。说时迟,那时快,韩永民朝响声的地方抠动扳机,“哒哒哒……”两个点射,又顺手投进两颗手榴弹。洞深,爆炸声特别震耳,炸起的硝烟尘埃,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炸声刚过,就听见洞里发出一阵阵呻吟声。韩永民急忙往前摸去。不料一头又撞到石壁上。“怎么,到头了吗?”再一摸,又发现了一个小洞口,那呻吟声就在洞口那边。小韩暗喜,果敢地往里钻。谁料到,这狭小的洞口,小韩那虎实的身材不容易进去,两胯被尖利的石壁卡得死死的,再也钻不进去了。“不行,换个姿势进怎么样?”他思忖了一下,缩回身子,然后侧身向里挤了一下,一下扑到一个呻吟着的敌人身上。这时候,他觉得两肩胛骨象是各挨了一棒槌,疼得钻心,然而在这短兵相接,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他忘记了一切,两只大手,紧紧地钳住敌人的脖子。敌人开始还拳打脚踢地挣扎着,可没过一会儿,身子慢慢软了下来。忽然,小韩象想起了什么,急忙把手松开,心里嘀咕道:瞧我这个冒失鬼,抓个舌头,不正好问问洞里情况吗。他摸了摸这家伙的鼻子,还好,活着呢!他急忙转过身子告诉跟在后面做掩护的小彭,留在洞里观察敌人动静,他自己拽住敌人,猫着腰,使劲往外拖。说实话,象小韩身材这么棒的小伙子,平时拉百八十斤重的东西,真是不在话下。可是在抬头碰脑瓜,低头碰鼻梁的岩洞,倒像老黄牛掉进枯井里,有劲使不上。他双手被锋利的石棱剐破,一道道血口子向外渗着血。好不容易把这个俘虏拖到洞口,大家都围了过来,一瞧,这家伙已奄奄一息了。
“真晦气,早知道你是这个模样,我何必浪费这点力气。”韩永民懊丧地说。大家见那俘虏脖子上的两道红印印,开玩笑说:“这脖子可惜是肉做的,要是钢打的,这俘虏保证还能活着。”
卢连长望着这满脸被硝烟熏黑的战士,抚摸着他那被利石剐破了的手臂,心疼地说:“小韩,快坐下,吃点干粮,喝口水。”然后,连长转身命令一位战士准备进洞。小韩急忙放下连长给他的干粮,激动地对连长说:“连长,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去!”
“不行!你已经在洞里战斗了三个小时,该换人了。”
“连长!”小韩诚恳地叫了一声,“洞里的情况我熟悉,换一个人进去,弄不好要吃亏的。”这发自肺腑的语言,叩击着连长和同志们的心弦。多好的战士啊!见困难就上,危险时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连长用潮乎乎的眼睛看着他,深情地把水壶递到他的唇边说:“喝口水,润润嗓子。”小韩接过水壶,咕噜喝了几口,又整了整军容,向连长敬了个礼,然后从卸下的挎包里掏出手电筒,一闪身第三次又闯进黝黑的洞内。
韩永民再一次回到刚才拖敌人的地方,前进七、八米后,发现洞口又向左右两边分开了,左边洞口比较大,小韩估计敌人可能在这边洞里窝藏,但为防万一,他告诉彭世荣守在右边洞口。他只身摸进左边山洞后,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咚咚”的垒石声。它根据声音判断,距离敌人还比较远。这个洞到底有多深?里面还窝藏多少敌人?在韩永民心里依然是个谜。他紧贴洞壁,一步一步地往前摸进。里面空气污浊,还带有腥臊味,一股股浓烈的火药味,呛得小韩直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这时,困乏、饥饿一起向他袭来,向无形的鞭子在抽打着他。可是,神圣的使命更加激励着他,一米、两米、五米、八米……
突然,一块大棱石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仔细一摸,原来岩洞又出现了一个“丫”字形的岔道口:一个向左转,一个朝右拐。这时,敌人堵洞的声音也突然停止了。怎么办?往那边搜?“先闯一个再说。”正要抬腿,又停住了,“万一闯错了呢!”他想,“不能老是在洞里跟敌人捉迷藏,磨时间,影响大部队前进啊!得想想办法尽快消灭敌人。”他伸手摸了摸进洞时到的手电筒,心生一计:“我只要一亮手电,敌人肯定会飞蛾扑火。”可是,小韩啊,你想过没有,亮了手电,敌人无情的子弹会象雨点似的向你飞来呀!想到了!我们的韩永民早想到了。战前,在给父母亲的心中不是写过了吗!“……祖国,我要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她!”在上个月入党的宣誓会上不是想过了吗?“党!请你在战斗中考验我!”在进洞前不是也想过了吗!“只要能保证大部队胜利前进,自己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是的,该想的早想过了,现在,韩永民机警的隐蔽到一条隆起的石棱后边,将手电伸到一侧,“唰”地一闪,好家伙,果然不出所料,敌人看见光亮,拼命地向那里打枪。而机灵的小韩乘手电熄灭的一刹那,把手缩回,马上调换了位置,敌人根本没有打着他,而敌人的位置却清清楚楚地暴露给了小韩。“原来你在左边的洞里藏着啊!”小韩马上用猛烈的火力进行压制,不一会敌人的枪声停了。小韩又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摸去,摸进五米多元,发现没路了。他按亮手电,看见洞里空荡荡的,地下铺有毛毯、凉席。嗬,这就是“地老鼠窝”,他警惕地把地上的毛毯、凉席掀开,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敌人跑到哪里去了呢?”他想敌人一定逃到右边洞里去了。“你就是钻到石头缝里,我也要把你抠出来。”他立即转身向右边洞里摸去,洞里还是静悄悄的,不知敌人藏在哪?他摸起一块石头往前抛去,果然奏效,“哒哒哒”,敌人的一阵机枪扫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往另一方向扔石头,敌人又打了一阵枪,这样连续几次,小韩终于侦察好了敌人火力的位置。
“哒哒哒……”韩永民冲锋枪里喷出的火舌,象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射向敌人,紧跟着手榴弹在敌群里开了花。敌人的机枪哑了。小韩一个鲤鱼跃身进了右洞,一下窜进了十米多,双手碰到一些粘糊糊的东西,用手电一照,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具敌人尸体。而洞子还在往前延伸。“真长啊!”小韩暗暗想道,“你再长,总会有个尽头。”
他继续匍匐前进,爬了不到十米的地方,石壁又挡住了去路。仔细摸了摸,洞口被一块一块的大石堵住,左右两面只留下三个石窟窿当射孔。哦!已经摸到敌人的“鼻子”了。还有别的敌人吗?他想还得用手电筒探探敌人的虚实。他靠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伸出手电照了一下,果然敌人鸣枪了,他看见敌人另个射孔。韩永民镇定地投出了手榴弹,打了几梭子冲锋枪,里头的敌人枪声又哑了。他用手电一照,两块巨石之间塞着一个被击毙的敌人,挡住了去路。小韩抓住敌人一条腿用尽往下拖,但是尽全身气力,也没能拖出来。怎么办?敌人把洞堵死了。他又亮了一下手电,忽然发现洞口旁边还有一桶汽油,他想:如果用什么东西引爆,不是可以把敌人烧死在里面吗?可惜身边已无爆破器材了.正要挪步出洞,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响,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嘴唇干裂,喉咙里像烧着一团火,头上冒着虚汗,真是饥渴劳累,筋疲力尽。真想休息一下,但是他马上想到残敌还没收拾完,同志们还在等待他的胜利消息呢!他鼓起劲要彭世荣在洞里监视,转身返回洞外。
大家在外面正等的焦急,忽然韩永民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洞口。他的确太累了,洞里的硝烟把他熏得头晕眼花。长时间在暗洞里,猛一出来,外面的强光照的他睁不开眼,他倒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一个劲地喘气。
“小韩,负伤了吗?”卢连长抱住他,关切地问。韩永民摇了摇头。指着洞口说:“洞里有一桶汽油,可以引爆,把残敌消灭。”
“洞有多深?”
“有一百来米!”
大家都想抢这个任务,可是,还是韩永民拿“最充分的理由”把大家堵住了:“洞子里的情况我熟。”他第四次进洞了。带着火箭筒摸到了原来的地方。敌人被吓慌了神,还未来得及开枪,已被四零火箭筒击中,汽油桶燃烧了,洞内顿时一片火海,负隅顽抗的残敌全部呜呼哀哉!
与此同时,四班从西边洞口进入洞内,六班从山洞南口投入战斗。这次战斗共歼敌四十名,俘敌三名,缴获了一批火炮、枪支、弹药和电台。
夜幕降临之时,南、北、西三方面的五个洞口,全部被我一连控制。大部队顶着漫天灿烂的星斗,安全的通过了挪扔山,向敌人的重镇七溪迅猛插去。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一)
指导员的功勋
龚知敏 曾光强
胡绪清,广西边防部队某部三连指导员,一九六八年四月入伍,一九六五年十月入党,农民成份,贫农家庭出身,高小文化程度,三十一岁,四川省江北县人。
在自卫还击作战中,他发扬我军政治工作优良传统,鼓舞部队英勇杀敌,连克敌阵,四战皆捷。特别在带领一排攻打昆峰南侧无名高地战斗中,沉着果敢,用机智灵活的指挥、强有力的政治工作和自己英勇作战的模范行动,创造了我一个排歼敌一个加强连的战例,为营主力攻占六五○高地,断敌退路,阻敌增援,保证谅山战斗的胜利作出了贡献。在这次战斗中,他自己摧毁敌一个地堡和三个火力点,毙敌十五名,缴获八二迫击炮一门,四○火箭筒一具,轻重机枪各一挺。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要是我们的指导员都象他那样就好了!”——凡是听说过“他”的事迹的战士,十个有十个这样说。
他是谁呢?他就是战斗英雄、指导员胡绪清。下面记述的,就是他的故事——
政工干部一样指挥战斗
二月二十八日,某部一营营长命令三连指导员胡绪清,率领一排攻占昆峰南侧的无名高地,保证主力向南挺进。高地,情况不明,敌人曾从那里以猛烈的炮火使部队伤亡、受阻;任务,倒很明确,不惜一切代价,非占领这个要冲不可!营党委考虑任务艰巨,三连连长、副连长都已受伤,于是征求胡绪清的意见,要不要配个军事干部?胡绪清说:“不用,政工干部一样能指挥战斗!”
这位四川籍指导员,身材瘦小,可他身上有一股压倒一切的力量。他走到哪里,战士的目光跟到哪里。环境再艰苦,条件再恶劣,他的脸上也常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时而幽默,时而深沉。有个什么任务,他不象有的指导员那样,动员起来还搞个一二三,他就是爱捋袖子。看多了眼熟,战士们只要看他袖子一捋就跟着上,用不着说,什么豪言壮语都在这里面了。
三连一排从八路军时代就挂上了鼎鼎大名——“马仁义排”,历来喜欢啃硬家伙。胡绪清对他们简单交待了几句,袖子一捋就转身。战士们呼地站起来,借着密雨浓雾、灌木丛林的掩护,沿着弯曲的小路出发了。
在营指挥所,人们焦急地围着步谈机。每隔一会,步谈机就传出“呼呼呼”的声音,这是胡绪清从前面发回的联络信号,表示顺利。当时怕明语泄露秘密,只能用这种暗号联络。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听不到响声,人们有点沉不住气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他们在什么地方?
他们已经潜伏到敌人的鼻子底下,离敌人前沿不足十米的地方,越寇两个哨兵就在他们眼前来回走动。为了不暴露目标,胡绪清命令暂时停止联络,伺机发起空袭。雨帘越来越密,敌人缩着脖子,三三两两龟缩到猫耳洞里去了。这时,有两大团雨云正朝他们头顶飘过来,胡绪清心里暗暗高兴。嘿,真有点象古典小说写的,“从天边驾来的祥云相助”!他耐住性子等待雨云一直飘到头顶,罩住整个阵地。同志们屏住呼吸,正瞪大眼睛注视着他。就是这个时候,胡绪清也没忘他那习惯动作——他轻轻挽了挽袖子,慢慢举起冲锋枪,“叭叭”两下打破了沉静,发出了攻击命令。敌人两个哨兵应声扑地,同志们腾地弹起来,跃入敌阵,冲杀开始了。
一发炮弹传奇
全排分三路向敌阵地发起猛烈冲击。胡绪清一步跃过堑壕,带领战士向纵深冲击。他一眼瞥见三个越寇正在忙乱地操着一门八二追击炮。“你还忙个啥哟!”一个点射,那三个家伙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就翻了白眼。敌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昏头转向,简直弄不明白这伙天兵从何而降,第一道防线瞬间就被摧毁。这时,龟缩在暗堡里的越寇开始疯狂反扑,密集的枪弹“啾啾啾”地从头顶上飞过去。胡绪清感到头部一震,心里暗叫:“不妥!”摘下帽子一看,穿了个鸡蛋大的洞,一摸脑门,被铲了一道沟,血正往外冒。他笑了笑:“还好,老子命大!”他怕血会糊住眼睛,就简单地用布条在脑瓜上缠了几圈。他一抬头,看见敌人一挺重机枪在二十米外的小山包上吐着火舌,便举起枪来。别的不敢说,这枪法他还是自信的。谁知板机一勾,子弹没了;摸摸手榴弹袋,也空了。“操蛋!”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向身旁的步谈机员熊润一伸手:“借点军火!”小熊虽是早就防着这一着,但一时打得痛快了,不知道节省,弹药也打光了。他脑瓜子一转,随手从敌人尸体旁捡起一发炮弹递过去:“指导员,这能不能用?”胡绪清接过来,用袖子擦了擦糊在上面的泥土一看,是发装有“布朗德式”瞬发引信的六○迫击炮弹,他高兴得叫起来:“嘿,能用,这家伙够劲!”他掂了掂,凭自己平时托五块砖不晃的手劲,估计扔个二十来米没问题。他看这个地方地势低,就猫着腰来到一个土坎上,猛一露头,挺身一撒手,奋力将炮弹朝敌人重机枪扔过去。紧接着又呼地跳回原来的地方。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炮弹就在敌人重机枪旁边开了花。
这确实算得上一个小小的奇迹,把炮弹当成手榴弹,还没见有过这方面的记载。当然,对胡绪清来说,也并不值得奇怪。他熟知步兵武器性能,样样上手。不说别的,就说火箭筒,师团教导队年年开训,几乎都得请他当当“教授”。在他看来,吹牛皮吹不垮敌人,一个基层干部想靠前指挥,那十八般武艺来不了几下,左右开不了弓,不称职!
小尹闪电般的袭击使敌人无法抵挡。一个火箭筒兵钻出掩体准备逃窜,胡绪清枪一举就将其击毙。这时,左前方一个敌堡的射孔正吐着火舌,威胁着被我控制的阵地。胡绪清举起冲锋枪瞄准射孔,一击发,子弹卡壳了。“见鬼!”他看见新战士尹华锋拿着一发火箭弹走过来,就把枪朝地上一放,接过火箭弹,顺手从敌人尸体上拿起一支火箭筒,正准备选择射击位置,突然发现射孔的枪口正在向小尹瞄准,他的心猛地往上一提。可是,胡绪清距离地堡很近,他熟知火箭弹的性能,在这个距离上射击,自己就有受伤甚至牺牲的危险。但他想到小尹的安全,再没有犹豫的余地,忙对着小尹喊了声:“卧倒”,随即抠动扳机,火箭弹“轰”地一声摧毁了敌堡。胡绪清被反冲的巨大气浪推倒了,飞回来的弹片炸伤了面部。他抖了抖盖在身上泥土碎石,走过去扶起小尹。“伤着了吗?”他问尹华锋。可是连这句话也问得不成声调,原来弹片正伤着他的嘴唇,鲜血从嘴里流出来了。小尹很是激动,只摇头不说话。胡绪清摸摸小尹身上,没发现伤,才放下心来。小尹心里一热,眼泪就滚下来了。
尹华锋是在战前补充到连里来的新战士。小伙子在家里从小娇惯,母亲把他当宝贝疙瘩。听说上前线要吃苦,他情绪不高,铺板一压就说头痛,谁找他谈心都碰软钉子。指导员胡绪清看他身子骨弱,就买了蛋糕、苹果送到床前,可他还是一天到晚蒙着被子不理睬。有些同志把他比作块豆腐,看着白净,就是磕碰不得。胡绪清知道他闹的是心病,就反复开导他,慢声细气对他说:“你要实在有病,不愿当兵,我亲自送你回家。”这一说小尹躺不住了,这样回去,不就是“逃兵”吗?姐姐是大队干部,还是县劳模,入伍时千叮万嘱,说部队能出息人,到那里要干好。要这样回去他可不干。不干就得起床。胡绪清早就带着他到训练场上转几圈,和他一起跑跑步。个别同志看了还是把头摇成货郎鼓;上了战场,是个累赘。胡绪清不以为然,缺点人人有,就看我们当干部的怎么带,他这样就算是进步。
上了前线,头天打郭蛮,小尹听到枪响就缩。缩胡绪清对他说:“你不要怕,跟着我,有我在前面,就伤不着你。”八二无后座力炮班班长许建国在摧毁敌人机枪火力点时,腿部负了重伤,胡绪清扶着班长问:“还能不能打?”班长说:“能!”说完拖着条负伤的腿,趴在地上又打了一炮,火力点被摧毁了。胡绪清抱着班长对小尹说:“你看,许班长多勇敢,这才象个战士样子,你要向班长学习。”小尹目睹这一切,心里感到内疚……
此刻,尹华锋紧跟着指导员,一直朝前冲,胡绪清看他毙掉了一个越寇,就回过头来微笑着问:“怎么样,不怕了吧?”小尹内疚地说:“指导员,我错了。”胡绪清笑笑说:“错什么,你不是也冲到前面来了吗!”尹华锋不好意思地笑了。后来,他们在山顶又一次见了面,胡绪清还问:“怎么样?”小尹仍然掩饰不住内疚的心情:“我不好,你批评我吧!”胡绪清说:“批评什么,我要表扬你,你不是也消灭了敌人吗!”
再后来呢,小尹当然是好样的。凯旋回到部队原来的驻地时,尹华锋的姐姐专程到车站来等他,一见面就问:“怎么样?”小尹答得很策略:“不怎么样!”姐姐说:“大队三个青年入伍,有两个立了功,就看你的了。”小尹也没说别的,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三等功奖章递到姐姐面前。姐姐高兴了:“行,你争了荣誉,值得骄傲!”弟弟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心里话:你哪里知道,奖章是我的,功得归指导员……这些都是后话。
阵地上的握手
一排很快控制了表面阵地。越寇利用暗堡、岩洞仍在负隅顽抗。全排连郭永金排长在内已有五名同志壮烈牺牲,三个班长等八名同志负重伤。激战在继续。
指导员胡绪清忍着剧烈伤痛,站在山顶上,环视这个硝烟弥漫的高地,明显感觉到肩上担子压力,需要意志、需要力量。他放开嗓子,大声喊起来:“小张——张公怡同志!”喊声在阵地上回荡。“到——”一声同样粗犷洪亮的回答从激战的堑壕传到山顶,胡绪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上来!”一班副班长张公怡提着枪,袖子染着鲜血,大步冲了上来。这位勇敢顽强的战士,也是战前从外单位补充到三连来的。他走到胡绪清面前,正要汇报歼敌情况,可是没等他开口,胡绪清就迎了上去,紧紧握着他的手:“用不着说了,你打得很好,我要为你请功。现在,我代表党支部,吸收你为预备党员,并代理排长职务!”张公怡激动地点点头。指导员正注视着他,目光注满期望。那意思很明白:担子不轻。指导员一双手,代表了党的信任,正紧握着他的手。张公怡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向枪声最激烈的方向冲下去。胡绪清望着他刚毅的背影,激动地想:什么是人才?能带兵打仗就是人才,他们就出在战场上,在这些勇敢的战士中间。
堑壕里,举行了一个庄严简单的入学仪式。
胡绪清在王安民等四名同志面前走过,只是挨个紧紧握着他们的手。他和他们心心相印,面对着枪声、硝烟,目光中交换着两句誓言:人在阵地在,为牺牲烈士报仇!
同志们纷纷向指导员提出了口头的入学申请。战士陈兴全想想还觉得不够踏实,他走到一边,半蹲在壕沟里,把枪横在膝盖上,抽了一块擦枪布,垫着枪托,把要对党说的话,一句一句写在擦枪布上。因为他随时准备着牺牲,应该给党留下最后的心里话。
雨夜堑壕里的两段对话
敌人的三次反扑都被击退了。
夜黑而深沉,凉嗖嗖的风夹着雨珠,象撒细沙子一样,一阵接一阵地撒过来。近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胡绪清反倒没有睡意,想睡也睡不着。要是往常,往铺上一躺连身也不翻。他倚着洞壁,抚摸着受伤的部位,坐不是,靠不行,干脆拄根木棍子往外走。他忍着伤痛,挨个查看哨位和猫耳洞。同志们都在强打精神,警惕地守卫阵地。可是,饥饿、寒冷象两个看不见的魔鬼,在深沉的夜中悄悄地把手伸到阵地上来。
在堑壕一个拐弯的地方,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个战士趴在沟沿上。真是愣头青,这样的风雨天也不找个地方避一避!走过去一看,是战士吴必先。“小吴!”他叫了一声。“到!”吴必先声音不高。胡绪清埋怨他:“怎么搞的,不站起来活动活动!你不知道这样会受寒?”吴必先头也不回:“不行呀指导员,站起来会暴露目标!”胡绪清听出小吴说话时上牙磕着下牙,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命令道:“吴必先,起立!”吴必先只好两手撑着沟沿,动了两下,没等他撑起来又扑倒了。胡绪清急忙走过去扶他,费了好大劲才扶起来。只见他浑身象个泥人似的;摸摸他的腿,凉冰冰的。原来他在往上冲的时候摔了一跤,伤了腿,脚脖子也扭歪了。他猛一使劲硬是把脚脖子扳过来,可后来越肿越厉害,天黑时往这沟沿上一趴,想动弹也由不得自己了。浸在这寒冷的雨水里,还能不麻木?吴必先“格格格”地磕着牙想说什么,胡绪清生气了:“别说了,胡扯淡!”他扶着小吴走到洞里,拿着一床搜来的干毛毯严严实实地给他裹上,边裹边责备:“你看你,浇成了这个样,还好意思瞒我,就这样不爱惜自己……”吴必先动弹不了,任凭他摆布,反正牙磕牙地也分辩不成,心里却不服:说我呢,你不也是这样,伤还那么重!胡绪清说:“好,不要再动了,我去去就来,再动我可要不客气了。”吴必先只好点点头,可是指导员走了没多久,他又扶着洞壁一步一步往外挪去,心里嘀咕:“这是跟你学的,你顶多再训我一顿……”
胡绪清浅一脚深一脚地摸索着朝前走。他感到一阵晕眩,拄着木棍站住了;一股冷雨浇过来,又清醒了。他“噗噗”吐了两口流进嘴角的雨水,继续往前挪着脚步,突然,他的脚绊了一下,蹲下一摸,一个战士斜靠着堑壕,蜷曲着身子睡着了。他的心猛地一揪,风刮得那么紧,雨泼得那么稠,你看看他,却睡得那么香,啧啧,还轻微地打着呼噜!唉,这不是过失吗?是过失!睡在哨位上。可以训斥一顿,也可以批评几句。可是为什么一定要那样做呢!这些战士,别看头一回打仗,枪声一响,都是那舍得献出生命的英雄。他们都是幸存者,再苦再累,谁叹过气,皱过眉?在这样寒冷的泥地里,他能睡得着,雨珠打在背上,他竟一点也不觉得……
胡绪清呆呆地蹲在一旁,想着想着,心里一热,眼睛湿润了。听着这香甜的呼噜声,觉得比自己睡还舒坦,真不忍心叫醒他。要在平时,自己宁可替他守在这里,让他多睡一会。可是,这是在阵地上呵……
“醒醒,醒醒!”胡绪清摇摇他的肩膀,他一下子就弹起来,揉揉眼睛:“噢!”“你这样会凉坏的!”“指导员,不冷!”可是他正在浑身颤抖。然而他想的不是这个,他悔恨自己是怎么搞的,竟会睡得这样沉。胡绪清替他扯扯衣服:“再艰苦也要坚持,这是关键的一夜。”“唔!”战士不安地点点头。
一张照片
天一放亮,敌人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又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胡绪清正在率领战士们阻击敌人,突然一发炮弹在他的背后爆炸了,他只觉得背后象挨了猛烈的一棍,扑倒了。弹片穿进他的背部,鲜血流淌不止,他又一次负了重伤。司号员吴中发急了,顺手从一个敌尸的背囊中抽出一顶蚊帐,给他裹住伤口,用两根腰带上下捆起来。熊润华打开步谈机,正想象营指挥部报告指导员的伤情,可是胡绪清一把拿过话筒,兴奋地喊道:“又打退了!”营首长问需不需要增援?胡绪清回答不要。随即回过头来对小熊努努嘴,不许他透露自己的伤情,小熊只好含泪答应了。
鲜血把蚊帐、腰带染红了。胡绪清也不知道自己伤到什么程度,但他估计不轻。要是声张出去,保险的离开阵地,这无论如何他是不干的。
他大口喘着粗气,倚在堑壕上,扳开指头数着要干的几件事:临时支委会、加固工事、伤员……
执委会开得很简短。会上,他把兄弟连队凑给他们的一瓶罐头打开,又拿出仅有的七块饼干,对七个支委说:“每人吃一点!”同志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推说不饿。胡绪清看了看同志们,一个个脸色疲倦,嘴唇起了水泡。“我带头!”他拿起勺子往罐头里戳了戳,往嘴里沾了沾,然后端着罐头,每人一勺,挨个送到他们口里。看着他们咽下去了,才叫二班副熊圣全把罐头和饼干给伤员和各班送去:“都得吃,就说这是支部的决定!”
别小看这半听罐头、几块饼干,他代表着一种力量,这种时候,政治思想工作就从这里体现。
团里两位报道干事来到了高地上,胡绪清心里明白,他们除了了解阵地上的事迹,还带有一个任务:探摊“虚实”。干事们提议给他们拍照。要在平时,胡绪清是不愿意上镜头的,可是今天,他高兴地招呼大家围拢来,把战利品摆在中间,挺起胸脯站在前面。同志们会意,一个个喜笑颜开。这一张“马仁义排”的集体照片,后来还当成珍贵纪念,被送到军事博物馆展出。这张照片真实地体现了胜利者的喜悦,没有半点艰难困苦的印象。当然,不能怪干事们粗心,再仔细也容易被他们的情绪迷惑。作为指导员,胡绪清此时此刻到最难受的是离开自己的战友;同志们呢,他们也不愿指导员离开。战斗中结下的友情比任何时候都深,他们就靠这种力量坚守着这块用鲜血换来的阵地。
胡绪清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硬是坚持了七天七夜,直到营团师各级首长都下了命令,他才被迫离开阵地。尽管谁都明白,分开不过是暂时的,但彼此还是流了泪。下山时,他还帮着抬负了重伤的教导员,每到一个岔路口,他都要握着手榴弹到前面去侦察一下。他就是这样,永远是个尖兵。可是谁能想象得到,当医生察看他的伤口时,里面已经化脓,弹片仅差一毫米,就穿进胸腔,刺伤肺部。一毫米,不就是几片树叶子那么厚吗?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二)
排雷英雄
张东辉
白洪普,云南边防部队某部特务连工兵排班长,河南省长垣县人,二十三岁,一九七五年元月入伍,一九七六年八月入党。
他入伍后曾两次荣立三等功,十次受到上级嘉奖,被评为“三会”“两能”的工兵班长。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机智勇敢,不畏艰险,先后排除一百余颗地雷,为部队夺取战斗胜利做出了贡献。
战后,中央军委授予他“排雷英雄”的荣誉称号。
太阳斜靠着远处的山尖,透过重重的树叶,把光束投进了幽深狭长的山谷。谷底满是不知从那个年代堆积起来的落叶,因雨水浸泡,气候炎热,早已腐败不堪了。一脚踩下去,软乎乎的,“咕咕咕”直冒黑水,空气中充满刺鼻的腐臭味。那积着水的坑坑洼洼里,孑孓正扭着身子,蚂蟥似乎已经嗅到了人体发出来的咸汗味,正一伸一伸地耸动着身躯扬起了头。
到十四号高地执行潜伏捕俘任务的某部特务连小分队,正在山谷行进。走在队列前面,和大伙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是一个握着一根自制的竹篾探针,弯着腰的小伙子。他是工兵班长白洪普。看模样二十才冒头,身架象株银桦树似的又瘦又弱。
一会儿,队伍插上一条山脊。四周的山势陡然险恶起来,悬岩断崖,怪石耸立。当穿过一片小树林,刚走向缓坡地时,只见在前面开路的白洪普突然摆手发出了危险信号!小分队“嘎”的原地停住了。战士们机警地向两旁杂树茂草里一蹲,用眼睛向四周观察着。
连长巴礼平看清了白洪普的手势,知道碰上地雷了。他立即命令警戒组散开监视敌情,捕俘组和接应组两侧隐蔽,派出工兵徐绍强上前,协助排雷。
白洪普静静地卧在一条小路和一条水沟的交叉处。前面,小路上荆棘丛生,铺满了腐败的树叶,水沟里积着浅浅的、有些腥臭味的水,水面上漂着些树枝,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是浑然一体的。“哼!别藏啦。”白洪普鹰样的目光盯准几片直立的树枝,轻轻拔除,慢慢拨开浮土,撤掉几条小树枝,顿时露出一颗铁壳压发地雷的壳体。他果敢的拧下雷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五号铁丝,往保险销上的小孔里一插,取出引信,旋下起爆管。
“成功了!”徐绍强一把抓起雷壳,喜滋滋的说道:“班长发信号吧。”
“别慌!这里‘货’不少呐。瞧,又是老花样:绊发雷掩护压发雷。”白洪普指着不到一米处,那一根根与树叶、草茎颜色相似的尼龙线和细铁丝说:“多歹毒哪!要是后面步兵打这儿冲锋,不知会伤害多少同志。”徐绍强把帽子往后脑勺一推,刚要上去,一想,“哎,这绊发雷是啥型号的?咱们可是第一次碰上它。”
“啥地雷不过模样不同,五脏都差不离儿。再说,第一次才更来劲哩!你闪到土坎下去。”白洪普捋起袖子,掏出剪刀敏捷地靠上前去。狡猾的敌人在埋压发雷的同时,在四周布设了许多外形似木柄手榴弹,铁壳上刻有纹路的绊发雷,暗绿色的绊线极不容易辨出。有的绊发线上又拉着附绊线,这些绊线或拴在小草上,或牵到小树的高枝上,倘若有什么物体碰到它,立即引起爆炸。白洪普毫不慌乱,他用手紧捏绊线,在靠近雷体的地方用剪刀剪断,然后将拉火线塞入木柄内,为了防止脱出,就地又抓了一把土封住,然后才把地雷取了出来。他捧着仔细地看了一番,这家伙没有保险装置,不能拆卸发火装置。便随手向后一扔,让他靠边休息去了。
这时,巴连长摸到徐绍强身边。没等他张口发问,小徐欣喜地将七、八颗地雷捧了起来:“瞧,跟刨萝卜似的!连长,绊发雷的机关又叫白班长破掉了!”
“好啊!看样子咱们能提前到达十四号……”
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的白洪普,一下截断了连长的话头:“情况不妙啊!连长。这里的地雷跟栽萝卜似的,见坑就是。估计是敌人‘以雷代兵’,构成对十四号高地的外围防御。”
“哦!……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开出通道。”白洪普老实的摇摇头:“困难!”“那……”巴连长不安地看看手表,又瞅瞅白洪普手中的地雷,拔了根草茎在嘴里嚼着。
大家心里明白,必须在天黑以前闯过雷区,到达潜伏捕俘敌点,否则结果是严重的!这里两旁是万丈绝壁,无法攀援,此地距十四号高地不到半里地,越军特工队,随时都可能象地老鼠似的钻出来。重新绕道?实践不允许。
“……这……就是用人趟雷也要闯过去!”徐绍强发急了,把帽子一摘,就要往前走。
“慢!趟响了雷,敌人一惊起来,咱们的捕俘计划岂不泡汤啦。”白洪普眼珠子一转,指着不远处的一道陡坡说道,“连长,俺看那里可以打打注意。”
“能行?”“试试看!你把同志们拉到后边小树林去吧。万一俺真的碰了雷,惊动了敌人。你们好隐蔽退去。连长,我去了!”
巴连长眼角湿润了。他只是紧紧地握了一下白洪普的手,一扭头命令道:“小徐跟白班长,其余的进小树林!……”
时间真是个爱捉弄人的怪物。人心里急得冒火,它却依旧四平八稳地照样踱着方步,每一步下去,直踩得小分队的同志心尖打战战!等啊,等啊!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布道。白洪普和徐绍强究竟怎么样了?……突然,前面“轰——”的响起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是地雷!”小分队的同志们不由得从地面撑起身来,向陡坡方向张望,慢慢地下脑壳,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连长,我去抢救!”“我去!……”战士们纷纷请求着。
巴连长痛苦极了!刚要点头,心里猛地浮起那张清瘦的脸庞,以及那句“任务要紧”的嘱托,他强忍住了!这时,又传来嘈杂的声响,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动!注意地请!”啊!奇迹出现了——
看,两张清瘦的汗津津的脸庞,浮着胜利的微笑。是他们,是白洪普和徐绍强回来了!巴连长再也按不住心头的激动,上前一手拉住白洪普,一手拉住徐绍强,生怕他俩飞了似的。
“哎呀,你们两个还活……哦,没伤着哪里?”“任务没完成,俺没工夫挂彩哩。”白洪普憨厚地舔着嘴唇,从裤兜里掏出一堆地雷引信、雷管,乐呵呵地说:“连长,路掏通啦!”
“好啊!刚才的爆炸声……”徐绍强一听,嘴都笑歪了:“不只是从哪儿钻出一头牛,在那边山洼踏响了雷。嘻嘻嘻!”
其实,刚才可不象现在这么轻松。当白洪普在陡坡下一连排除了三颗绊发雷,两人向前发展时,徐绍强用左手抓住一丛荆棘,右腿一蜷,刚要蹬,被白洪普猛地一把按住了。小徐一低头:乖乖!一个压发雷从松动的土里露出半截身子,正挨着自己的脚底板哩。白洪普掏了浮土,利索地解除了它的武装,小徐才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正欲继续前进,又被白洪普止住了。一看,又有十来根地雷绊线跟蜘蛛网似的罩住了唯一能攀登的小径上。“顺藤摸瓜”看下去,雷全埋在陡崖壁上。要排除吧,人无法下去,即便能下去,连放个脚尖的地方都没有。只剪断绊线不离他吧,从敌人布雷的情况看,往往是绊发雷与压发雷相互掩护。不搞清爽,万一后面的同志通过有什么差池……
小徐丧气地摊开手,骂道:“妈的!小越南做事阴毒,开了那么一截子路,半道又断了……”白洪普看了一会儿,发狠地说:“不能为部队开路,还叫啥工兵?!小徐,你一手抓牢悬崖上的小树,伸只手来拉住俺。”
这样,白洪普左手拉住小徐,左脚点地,右脚下崖,侧身象个“大”字形悬空着,用右手去逮“毒蜘蛛”。一分钟……三分钟……小徐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粗筋憋得象根根老豆角,浑身都发抖了。随着小徐的每一下抖动,白洪普额上的汗水一串串滴落着,等剪断了绊发雷的绊线,取出绊发雷下面四颗梅花形埋设的压发雷时,几颗地雷都被汗水打湿了!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了地雷爆炸和敌人的嚎叫声。
“白班长。快!敌……”“别拽!俺右脚踩着颗跳发地雷。一松脚就坏事啦!”“啊!啥时踩上的?”
“一开始就踩上了。不要嚷!注意敌人动静!”白洪普镇静地侧耳聆听着。一会儿,风隐隐约约传送来牛的哀鸣。他心中一喜:“小徐,敌人不会来找麻烦,在坚持一下。俺马上拔掉脚下的‘钉子’。”
泥土松动着,汗水嘀嗒着。白洪普凭着熟练的技术和超人的胆量,把右手慢慢伸进右脚下面,又抓了一个“俘虏”!
……望着白洪普那有些发红的眼睛,那被荆棘划破的手背,巴连长和同志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小分队沿着白洪普舍命开出来的小径,利箭般地射向前方。
夕阳的余晖,有气无力的映照着寂静的山林。风嗖嗖的从深谷吹来,隐隐约约捎来不知是狼还是狗的尖利而恐怖的长嚎。这里,就是十四号高地的前沿阵地了。
白洪普够紧张的了!他知道,敌人在外围都舍得下那么多赌注,越靠近前沿,地雷一定少不了。所以,坚持握着地雷探针,在上下左右一尺见方的范围内,细心地插着,不漏过一片落叶,一丛杂草,探寻着可能有的陷坑、竹尖和地雷位置。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遍遍地审视着头上的树枝,地上的落叶,左右的草茎。十多个小时高度的紧张气氛,使他的头由裂痛而变得麻木,眼睛象遭针刺了一般,火辣辣的,泪水不断线的流着,流着。多想休息一会儿啊,哪怕是站着闭目呆三分钟也行。但是,怎么能在狼窝里打盹呢?再说,自己手里的探针有牵系着战友的生命安危啊!白洪普不断用拳头捶着太阳穴,用指甲掐着人中。有时,眼睛实在太模糊了,他怕辨不清草茎和地雷绊线,就干脆躺在地上,偏侧着脑壳,用脸颊轻轻试过去……脸颊的皮肤真灵敏!居然好几次从杂草丛中,分辨出头发丝般粗细的绊线来。就这样,白洪普一寸地一捧汗地开拓着通往胜利的道路!
三十颗、四十颗、五十颗,渐渐地白洪普一记不清自己到底排了多少颗地雷了。天擦黑时,他已来到敌人环形堑壕前,忽听后面传来轻轻的呼唤声:“白洪普!白洪普……”“谁?”听到有人悄声唤自己,白洪普抬起头来,只觉得眼前浮云流雾,火花四溅,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是巴连长。
“你,你怎么啦?”巴连长扶住白洪普。仅仅才一天时间啊!他眼窝陷下去了,眼珠血丝缠绕。
连长紧紧握住白洪普的双手激动地说:“好同志,你已经排除了上百颗地雷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白洪普深深地舒了口气,咧嘴笑了……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三)
不倒的旗帜
——记“英勇献身的模范指导员”和自兴和云南边防部队某部“英雄连”六连
王立江
和自兴,云南边防部队某部六连指导员,云南省丽江县人。纳西族,二十七岁。一九七零年入伍,一九七四年入党。
在攻打西罗楼无名高低的战斗中,主攻部队在距敌不到五十米的一道田埂下受阻,和自兴机智地夺过一个战士手里的机枪,大喊一声“跟我上!”冲上敌人工事,勇敢地和敌人展开对射,迅速歼灭了高地上的敌人,为部队进攻打开了通路。战斗中,和自兴身中九弹,壮烈牺牲。战后,中央军委授予他“英勇献身的模范指导员”的荣誉称号。
清晨,六连向西罗楼的守敌刚发起猛烈进攻。一颗手榴弹,“嗤嗤”地冒着青烟,在连长毕学林的前面爆炸了。指导员和自兴冒着浓烟和弹雨飞扑过来时,毕连长双腿已被炸断,倒在血泊中……连队被敌人猛烈的火力压在敌阵地前一块小小的开阔地上……
西罗楼是越军一只特工队的营地。他们在这方圆不过五百平方米的无名高地上,精心构筑了一道道坚固的环形防御工事。战壕、猫耳洞、射击掩体和暗堡,交错相连,构成了一个非常严密的防御网。无名高地背后,还有两座高山上的炮群,用强大的火力支援它。骄横的特工队拼命封锁开阔地,六连的攻击严重受阻。
和自兴指定两个同志抢救连长,自己伏在一道土坎下,紧蹙双眉,怒视敌阵地。黄豆大的汗珠子,从它那黑红色的脸膛上一颗接一颗地滚落着。迫在眉睫的危险局面摆在这个政工干部的面前:连队正受到无名高地和无名高地后面两个高地上三面火力夹击,每秒钟战士都在流血,举措不当则会造成更严重的伤亡,战斗任务就无法完成。
这时,无名高地上响起阵阵叽哩哇啦的得意狂叫胜。和自兴听着这刺耳的狂吠,全身的血直往头上涌,脖子上的根根青筋好像要将肉皮绷破。他环视一下身边的战士。战士们一个个紧咬着嘴唇,圆睁着双眼,正焦灼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好象在说:“指导员,你快下命令吧!”
和自兴知道,拿不下高地,前进的通路打不开,还会影响兄弟部队的行动;不迅速把部队带出开阔地,还会造成更加严重的伤亡!时间,刻不容缓。他瞅准敌人射击的间隙,观察好道路,伸手夺过一班新战士彭庭寿手中的机枪,大喊一声:“同志们,跟我来!”
他一跃而起,抱着喷着愤怒火焰的机枪,象头发怒的雄狮,踏上敌人的环形工事。
敌工事有一人多高,和自兴纵身跳下去。敌人被着突然出现的英雄惊呆了!和自兴一脚踢翻一个敌人,抱着机枪猛烈射击。敌人被打得鬼哭狼嚎,四处逃散。
紧跟着,排长张德玉、一班长孙选富、二班长赵文宝、突击排的战士们都冲了上来……敌人的阵地一瞬间被突破了!和自兴紧咬着下嘴唇,眼里喷射怒火,象一尊钢打铁铸的雕像立在战壕边沿,双手端着机枪,继续向敌人扫射。为部队的前进杀开了一条血路。
突然,龟缩在侧面一个隐蔽洞内的敌人,向他打来一个点射。和自兴觉得头部好象被什么猛击了一下,额上、眼下三处中弹,他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看了看身旁冲锋的战友们,又坚强地站稳,吃力地握着手中的机枪继续向前边冲边射。凶恶的敌人,躲在侧后的猫耳洞里,又一连向他射出六发子弹,和自兴浑身一震,艰难地摇晃了几下,倒在阵地上,热血湿透了绿色的军装,染红了身下的黄土和青草,他手里仍然抱着打得发烫得机枪……
几分钟后,阵地被占领了。敌人丢下一具具尸体,纷纷溃逃。阵地上出现了战士的宁静。
战士们抱起和自兴,悲痛地呼唤着:“指导员,指导员……”人们从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染上鲜红血迹的信。这是他站前写给妻子木大兰的信。
大兰:你好!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想全家春节愉快吧?
由于革命的需要,我已来到了边防前线。目前形势比较紧,越南修正主义集团在苏联修正主义的支持下,最近以来一直对我边境侵犯。因此,为了保卫祖国神圣领土不受侵犯,为了支持柬埔寨人民的正义斗争,我们奉华主席、中央军委的命令,前去参加战斗。大兰,以前我给你开过玩笑,这次不是给你开玩笑的……你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特别是我是个干部,是党支部书记,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党把我培养成人的。今天,正是我能为党做一点工作的时候了,如果党的利益需要,革命需要,也许可能要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些我都早准备好了。大兰,如果我万一为革命牺牲了,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孩子一定要照顾好,叫他好好成长,等到将来,好为他们的父亲报仇!……
好吧,大兰,不必伤心,祝你好好生活!
和自兴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七日
战士们含着热泪,看着指导员未来得及发出的信,想起阴历除夕那天在指导员倡议下,连队举行的官兵同乐会,全连十三个民族的战士决心在严惩越南侵略者的战斗中杀敌立功,为国增光。
这个年仅二十七岁的纳西族贫农的儿子,入伍后在党的培养教育下,成为一位优秀的指导员,无论训练、生产,他都是以身作则,说到做到,处处以自己的模范行动团结、教育全连,齐心协力扑在四化建设上。如今他又以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为大家做出了榜样。“向指导员学习!为指导员报仇!狠狠打击越南侵略者!”战斗口号,响彻在阵地上空,化为无穷力量,奔腾在每个指导员的心胸。指导员的形象永远象一面不倒的旗帜鼓舞着每个人。
连长毕学林从昏迷中醒来,当他知道指导员牺牲的消息后,想挣扎着坐起来,可他负伤太重了,衣服、绑腿全被血染红了。卫生员劝他躺好,他瞪着眼睛说:“阵地上不能没有干部,我要向指导员学习,就是躺着,也要坚守在阵地上!”
这时,被打散的敌人,经过短暂喘息又聚拢起来,发起新的反扑。
毕学林把司号员穆伦金喊过来,艰难地说:“小穆,你告诉同志们,我还在阵地上,我死也要和同志们死在一块!再告诉大家,注意侦察敌暗火力点,用火箭筒摧毁它。要节约子弹,做好准备,坚决打退敌人的反扑。”
为了断敌退路,阻敌增援,副连长杨汝浦带领三排,沿着山间小路,钻刺藤,爬陡坡,向敌后插去。在穿插中,杨汝浦和另外三个通知,被敌火力封锁在敌人心脏里出不去了。在这危急时刻,他牢记战斗打响前指导员对他的嘱托,把另外三名同志召集在跟前说:“我们已钻到敌人的肚子里了,我们要记住指导员出发前提出的要求,发扬独胆作战的精神,坚决堵住敌人,完成任务!”他带领三个同志左冲又杀,不一会儿,就有六个敌人倒在了他们的枪口下。
突然,左侧工事里冒出一个敌人,朝杨汝浦开了枪。他咬牙忍着剧痛,一手按住快要流出来的肠子,一手端枪射击,“嗒嗒嗒”一梭子,只听那家伙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杨汝浦带着重伤,同三个同志继续战斗……
无名高地上,敌特工队员们眼看自己在苏修顾问指导下长期经营的阵地被攻破,眼看死到临头了,开始了垂死挣扎,敌人疯狂反扑,更加激怒了英勇的战士们。
二班长赵文宝,看到指导员和排长壮烈牺牲,连长躺着不能直接指挥战斗,他把手一挥,挺身而出,高声喊道:“同志们,我是共产党员,现在听我指挥!”说完,带着大家扑向敌人……
赵文宝不幸中弹倒下了,一班长孙选富有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带领大家以灵活巧妙的战术,继续围歼阵地上正在最后挣扎的残敌……
一班副班长者安贵,五处负伤,一个战友跑过来,硬要把他拖下阵地,他嘴唇激烈地抖动着,几乎要发火:“指导员都牺牲了,我这点伤算什么,你走开,我要上,我要上去为指导员报仇!”说完,他高喊着“向指导员学习,为指导员报仇”的口号扑向敌人,对敌人射出一排排复仇的子弹。这时,躺在草棵子里的几个狡猾的家伙,一边把帽子挂在旁边的树枝上吸引我火力,一边偷偷架枪准备向我射击。者安贵立即识破了敌人的花招,嘴里骂道:“XXXX的,要打就打,别他XX的偷偷摸摸的!”说着,便和穆伦金一起开枪,结束了这几个家伙的狗命。
残敌贵所到一个大地堡里,疯狂向我射击,压住了前进的战士们。火箭筒手杨吉清,站在战壕里,无法发扬火力,一露头就遭到敌火力压制。他仿佛又听到指导员在前面高喊:“同志们,跟我来,上!”他急中生智,猛然踮起脚尖,将火箭筒举过头顶,概略瞄准,迅速击发,趁着爆炸后的滚滚烟尘,闪电般跃出战壕,向敌堡冲去。他边前进边装弹,迅速逼近了敌暗堡。当敌人发觉时,杨吉清已抢先击发,一发火箭弹将敌暗堡轰了个底朝天。
战士们象一股不可阻挡的怒涛,迅速冲了上去。昨天还死吹“中国军队三千人打三个月也休想拿下西罗楼”的特工队,完蛋了!几个死硬顽固的家伙,眼看死到临头,回去也活不了,干脆朝自己的脑袋上开了枪,有的乖乖地走出隐蔽洞,向英雄的战士们举起了双手,低下了头……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四)
虎穴鹰目
王仑 阎宪奇
吴志平,党员,武汉市人,一九四三年出生,一九六一年入伍,历任炮兵侦察员、班长、指挥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等职。自卫还击作战中,他率领一个炮兵观察小组,深入敌后二十多公里,象双锐利的“眼睛”,在敌人心脏里坚持了三天三夜的观察。尔后,又随步兵尖刀营,在前沿战斗了十六个昼夜,十三次报告情况,八次指挥炮火射击,歼灭越寇三百四十余名,摧毁敌炮阵地两个,火炮五门,火力点、支撑点五个……火线上,合成军首长给这个小组和吴志平记了一等功,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直插虎穴
二月十六日黄昏,一支神秘的侦察分队,潜伏在边界的草丛里。一个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的指挥员,轻轻拨弄眼前的茅草,草绿色的钢盔下,露出了一双山鹰一样机警的眼睛。他,就是这支要深入虎穴的侦察分队的负责人、炮兵某团副营长吴志平同志。
吴志平看了看表,还没有预定潜伏的时间。临出发时首长的叮嘱在他耳边回响起来:“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指挥炮火奇袭敌二四六团团部,尔后再对朔江南山一线实施侦察……”
越南北部山区山高林密,云多雾大,我炮兵射击、观察十分不利,要想做到炮火奇袭、射击准确,派出一个敌后侦察小组是非常必要的。他为首长作出这个正确的部署感到高兴,更为自己能亲自去完成这个任务感到光荣和激动:“首长放心,为了祖国的安全,为了给边疆人民报仇,保证完成任务!”“深入虎穴,险阻不少,要胆大如斗,心细如丝,要象一把尖刀,直捅到敌人肺窝子里去……”首长的话句句刻在他的心里。
“布谷!布谷……”几声清脆的鸟啼,回荡在幽静的山谷。这是探路的两名侦察员发出“通行安全”的信号。吴志平一挥手,向导打头,侦察兵们按照预先选择好的道路,鱼贯而过。
吴志平,这个从来没有离开过祖国大地一步的战士,为了完成自卫还击作战的神圣任务,就要暂时别离伟大的祖国了。他回过头来,深情地吸了一口边界上清新的空气,侧身一闪,消失在茅草丛生的蜿蜒山路上。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白天疯狂袭扰我边境安宁的越寇,躲进了碉堡工事。吴志平率领的侦察小组,在向导的带领下,绕过敌人的布雷区,避开越寇的巡逻队,钻树林,越深涧,按照预定的路线前进!晚上八时许,这把“尖刀”插到了一个名叫朗伞的村庄附近。
尖兵报告前面二百米处的半山腰洞口,发现两盏马灯来回闪动,还有铁锹撞击石头的声音。根据原来掌握的情况,这儿没有敌人设防,可眼下敌人上来了,怎么办?绕道走?不行!吴志平和向导一块仔细观察地形,隐约可见山洞的前方是村庄,后面是悬崖,除山洞与村庄之间大约百米宽的草丛可以通过之外,无其它路可走。可是风停夜静,一丁点响动都可能惊动敌人,而敌人在半山腰洞口一定会设火力点,封锁这条山路和这片草丛。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逝,敌人的马灯仍然象鬼火一样地闪动着。“不能等下去了,从敌人的眼皮下闯过去!”几个干部匍匐爬到吴志平的跟前,一致赞同副营长的决心。他们把人员分成三个小组,一个小组在前拨草开路,一个组负责断后警戒,万一被敌人发觉,断后的小组用火力把敌人吸引过去,保证其他同志继续向敌腹穿插。为了防止碰击发出声响,方向盘、三角架等器材,都用雨衣和青草捆紧绑牢。
开始爬行了,开路的同志轻轻用手把草拨开,慢慢地用身体把草压平,将可能碰出响声的石头挪开。他们一步一步向前摸去,顺利地行进到了山洞和村庄之间的草丛里。忽然,村子里的一条饿狗叫了起来,紧接着一个打手电的敌人,从距离吴志平他们五十米的地方,步步逼近而来。
糟糕,此时的地形对我非常不利,一旦被敌人发现,这个小组将全部暴露在敌人火力下面。吴志平冷静悄声下达了分散隐蔽的命令,他死死地盯住了敌人,伏在他附近的侦察兵排拔出了匕首,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情况。胆怯的敌人用手电来回乱照,直到靠近大伙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才停下来,听听没有动静后,才掉头走了。
通过这个地段,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钟。浓黑的云层里,挤出了一弯月亮,把惨淡的光辉洒在荒寂的大地上。吴志平蒙着雨衣,亮开电筒,用地图和现在对照着。他们已经连续行军五个多小时了,但是距离预定的潜伏地点不有二十来公里,刚才敌情的变化,耽误了宝贵时间,看来只有抄近才能按时赶到目的地。吴志平和身旁的向导老何商量起来。
老何,三十多岁,一个精悍的猎人,过去,他曾来越南帮助修筑过公路,对道路、地形很熟悉。猎人沉思一下,说:“近路有一条,就是要过一个公安屯。”吴志平心想:为了战斗的胜利,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过去!抄近道带路,直插敌团部!
从吴志平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哗啦”的声音,是夜风?是泉水?他边走边用耳朵机警地辨听着。啊,原来是侦察员喝剩的半壶水,行走起来“哗啦”直响。若在平时,这微弱的声音决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可现在是打仗,是来到敌人心脏里了,些微疏忽,都可能酿成极大的损失。吴志平停了下来,和同志们商定,每次集中喝完一壶,没有喝完的水就集中倒在一起,尽量减少响声。这样,前进的队伍肃静多了。
要路过村庄了,猎人咬着吴志平的耳朵,告诉他这个村子有敌人的公安屯。吴志平向后发出了:“注意隐蔽,快步通过”的口令。刚刚走到离村庄二十米的一丛竹林旁,村子里的狗都叫了起来,敌人的哨兵亮开了电筒,四下乱照。吴志平赶忙示意大家伏在路旁的沟里。手电光从他的头上一晃而过,敌人看见的只是茫茫的暗夜。
一会儿,敌人的哨兵没有发现什么,朝着狗叽哩咕噜地骂了几句,进屋去了。吴志平悄悄站起,讨厌的狗又叫起来,他只得又趴下,观察着屋里敌人的动静。敌人没有再出来,狗吠也停了。吴志平心想,让狗叫叫停停,停停叫叫,敌人的哨兵就会麻痹。他们又站立起来,狗又狂吠,就这样反复几次,敌人果然不出来了,吴志平带领大家顺着村边的一条河沟,悄悄闯过了公安屯。
教训越南侵略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拂晓,火光闪闪,炮声隆隆,我们的炮火向敌人猛烈地轰击,同志们兴奋得都要跳起来。可是,他们距离预定潜伏地点还有两公里多,人人都心急如火,望着自己的指挥员。吴志平借着火光一看,被我猛烈炮火吓坏的越寇,正在四处乱钻山洞。他趁敌人混乱之机,果断地下达了抢占让涌西南三公里无名高地的命令。一声令下,同志们分成几股,抢占了山顶,在茅草和石丛中架设好了通讯和观测器材。
五点十分,开机守候了一夜的指挥所电台,收到了发来的联络信号。啊!这一声声清晰的信号,在指挥所的山洞里,使多么人兴奋起来,这里有钦佩,有祝福,更多提强烈的自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年青的一代,也是智勇双全,具备了前辈那种克服一切困难,战胜一切敌人的胆识。
“我们的战士真了不起!”正在指挥射击的首长,露出了信任和赞许的笑容,“告诉他们,赶快报告炮击敌团部的效果。”吴志平和侦察排长杨玉马他们,顾不得一夜行军的满身大汗,正睁大眼睛用方向盘观察敌情。座落在一个山洼的敌二四六团团部,被我猛烈的炮火击中,一门高炮飞上了天,几十间房屋正在起火,烈焰腾空,火,把半边山都映红了,好远都可以听见弹药爆炸的声音……“射击效果良好,敌二四六团团部正在起火。”胜利的电波向祖国的边界飞去。
正当吴志平他们报告胜利喜讯的时候,另一组电波也在燃烧在山谷上空飘荡,这是敌人求救的呼号,电报惊呼:“中国炮火厉害,主要指挥员牺牲!”这份电报被我截获破译。后来俘虏证实,这次炮击有三分之一守敌伤亡,团长丧命,一名少校副政治委员给炸死在被窝里……
转移
上午,天气晴朗,我边防部队正在全线展开猛烈的攻击。此时,潜伏在无名高地的敌后侦察小组,一刻也没有停止观察,吴志平和杨玉马两人交替着,一边研究地图,一边从方向盘的镜筒里,捕捉发现到的每一点敌情。
十二点钟左右,负责警戒的侦察兵报告,山脚下发现了敌人。吴志平伏在茅草丛里,用望远镜向山下察看着,只见几个越南的公安和“青年冲锋队”员正在对着他们占领的高山,指指划划地商量着什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下午四点多钟,三十名越南公安占领了四周的山头,在路口要道埋上了地雷,越军每四人一组在山脚来回巡逻。山,给敌人包围了……
敌人的异常行动,引起了同志们的高度警惕。吴志平马上召集干部研究对策。会上决定,首先向上级报告敌情,作好应急准备。
吴志平走到十五瓦电台的旁边,示意电台主任陆必成开机,陆主任用他熟练的手法,拍发着“镐——镐——镐——”的急速连点,向首长发出了告急的信号。关机以后,身材高大、性情憨厚的电台主任,半天没有舍得离开他的机器。是啊,八年来,这部电台和他朝夕相片。潜入虎穴后,他们更是寸步不离电台,是他的武器。可是现在……陆主任对电台班长小林说:“一旦狗东西们敢上来,我去对付敌人,你来处理密码和文件。”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一直放在身边的火柴。
电台班长小林目送提着手枪走到前面的电台主任,向身边的小孙说:“你的手榴弹留给一颗,狗崽子上来了,我和电台同归于尽!”背着三十多斤重两瓦调频机的无线班长刘金旺,搬了好多石头,堆在自己的眼前,当干部们在开会研究敌情时,他就悄悄拿定了主意。这个一九七五年入伍的河北籍战士,从小就听乡亲们讲过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他羡慕那些在家乡土地上创造出可歌可泣的革命前辈。今天,当他为了祖国和人民面临危险的时候,觉得很坦然。他望着跟前那些锋利的石头,悄悄地笑了:“哼,凭这些玩艺,就够他们喝一壶的,砸死一个够本,砸死一对赚一个。石头砸完了,就背着机器跳崖,什么东西也不给敌人留下!”
已经是六点半钟了,敌人还没有上来。吴志平伏在草丛里,一边观察敌情,一面紧张地思索着。他是这支小分队的指挥员,处理孤军深入的险情,对这位穿了十八年军装的基层指挥员来说,还是第一次啊!
吴志平担心,如果敌情处理不当,打乱了上级的部署,就会影响战斗的顺利进行。至于自己,作为一个战士,当他迎着枪声上前去的时候,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在出国的前夕,他曾经说过:“能用生命去换得边境人民的安全,换得祖国建设四化的安定环境,是值得的。”他在给妻子的信上说:“我将去执行一个光荣而艰苦的任务,但是,请放心,好好带着咱们的两个孩子,我们正在为祖国的下一代英勇战斗……”刚才同志们表现出来的献身精神,更使他增添了无比的力量。这些并肩战斗的战友,一个个都处在人生的金色年华,可是一旦祖国需要,为了正义战争的胜利,他们全都会毫不吝惜地准备献出二十多岁的生命。
可是,真正的战士不应当轻易地死去,为了胜利,必须顽强地活着。吴志平想到这,进一步冷静地分析起敌情来。这座海拔九百多米高的山,三面陡壁,易守难攻,可是敌人为什么围而不攻呢?是兵力不够?还是不知我方虚实?看来敌人仗着地形熟悉,可能在半夜偷袭。因此,白天要尽量避免与敌正面冲突,晚上再待机转移。
同志们信任自己的指挥员,机警地隐蔽着。吴志平命令大家打开了几筒酸辣菜罐头,每人都吃了几块压缩饼干,作好转移的准备。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同志们紧紧地围在副营长的周围,听他下达转移的命令。当时,摆在侦察员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往回走,向距我只有五公里的步兵尖刀营靠拢;二是向前插,继续执行任务。
转移的路线怎么选择?吴志平讲话了:“同志们,为了摸清朔江南山敌人的火力配备情况,使我们的炮火更有效的打击敌人,我们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因为山下有敌人,不能用电台向上级请示,现在我决定,我们小组要象尖刀一样,更狠地插进敌人心窝里去!”天很黑,吴志平看不清同志们的脸,但是,他仿佛听到了十七颗红心的跳动:“对!插进去!”
他们出敌不意地将转移的突破口选择在山的西侧:一堵二百多米高的陡石壁。吴志平便领着大家悄悄地摸着向下滑行。不息的松涛,在山谷里吼叫着。前面开路的尖兵,不断传来“注意,风化石松动”的轻声警告。天太黑了,滑行到半山腰时,不知是谁,踩松了一块风化石,“骨碌碌……”顺着草丛滚到了沟底。“谁?”惊恐的敌人吼叫了,大家紧贴着石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队伍中,一个机智的步兵侦察员扯着嗓子,学起了黄猄的哀叫。黄猄是这一带山里常见的野兽,性喜黑夜觅食,敌人怎会想到,这逼真的黄猄叫声,竟是一个战士在“表演”口技呢?“黄猄”又连叫几声,山下的敌人再也不吭声了。
探路的尖兵报告,小路上没有发现敌人巡逻,估计埋上了地雷;大路却常有小股敌人活动。怎么走呢?吴志平伏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仔细察看起来。真的,小路上静悄悄的。大路上却常有鬼火似的手电闪亮。他想起白天用望远镜察看敌人时,有穿杂牌军衣的公安,也有穿老百姓衣服民兵,敌人布防的番号很杂。再说,敌人也料想不到我们会出现在明处,完全可以利用“杂”这一点从大路混出去。他看了看身旁同志们穿的便衣和没有领章的军装,笑了,夜晚看不真,混在一起,还真有点象从前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哩。
吴志平一挥手,一群“残兵”迅速地从草丛跃上大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大摇大摆地沿着公路走着,子弹上膛,手榴弹在握,随时准备应付万一。吴志平和懂得越语的猎人走在队伍前头。还好,疾步行军一公里多,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即或是有人看见,敌人大概没想到,这群大摇大摆夜行的队伍,竟是中国的侦察兵。前进两公里多了,公路对面游动过来的好几只手电光,看样子人数不少。吴志平回身一挥,这群“残兵”一下子散开,顺势滑下了路旁一面七十多米的斜坡,隐入到齐人高的灌木丛中。待敌人过后,这支神秘的队伍,拨草开路,靠着地图和指北针的指引,向着白天选定的巴然山主峰前进!
又一个黎明来临了。经过了一夜紧张的行军,敌后侦察小组机智地甩开了敌人,攀上了巴然山的主峰。一到山顶,同志们不顾连日的辛劳,搜索山洞,装设器材。和上级沟通联络后,吴志平仔细地察看了地形,山顶除了后面有片小树林外,前面是块黑石林立的开阔地,人在上面活动,十分暴露。怎么观察呢?他突然看见了小杨摊开的雨衣,上胶的一面,黑乎乎的,恰好和山上的石头一样。“小杨,你把雨衣反穿起来看看。”杨玉巴把雨衣反穿身上,把方向盘上伪装些草木,远远看去,人真象山上的石头,“石头”旁,和谐地长出一丛“野草”。透过望远镜,吴志平仔细观察着。当他的镜头对准了昨晚撤离的山头时,镜片里映出了上山搜索敌人……
鹰一般的眼睛
吴志平率领的敌后观察小组,深入敌后腹地有二十多公里了。现在,朔江南山守敌工事全部在鸟瞰之下,他们像一群矫健的山鹰,栖息在高高的山顶,执行者上级交给的第二个任务,时刻盯着狡猾的敌人。
朔江南山是敌二四六团的军事要塞,有一个加强营兵力固守,只有拿下这个高地,我军才能全歼朔江守敌,形成对高平之敌的合围。吴志平深深懂得侦查这个地段的重要性。他和侦察排长杨玉马实施分片侦查。清晨,山上的四周飘满了一团团棉花一般的云雾。不一会儿,镜片上就凝满了一层水珠……视度不好,我们山鹰敏锐的目光仍在闪动着。
忽然,杨玉马穿过一团飘然而去的云雾间隙,发现了朔江南山东侧的稻田地里,有敌人炮阵地的迹象。这是个不小的发现,吴志平的望远镜也对这个地段认真地观察起来。云雾慢慢散了,树丛、山石都清晰地映入镜箱内。但是,炮阵地距离约有三千米,太远了,看得不很真切。
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吴志平自问自答地思索着。他知道,对手是狡诈的凶残的,这些打了三十多年仗,被“第三军事强国”牛皮吹的野心蓬勃的家伙,就象江湖上卖狗皮膏药的一样,惯会弄些真真假假的骗术。“敌人比狐狸还滑头,我们要仔细侦查。”吴志平叮嘱着年轻的杨玉马,担心他有稍微的疏忽。
终于,看出破绽来了:炮阵地四周的掩体,根本没人活动,也没有发现火炮射击准备的征候,那一簇黑乎乎的东西呢?原来是个破拖拉机头,上面还插了根截断的树桩……显然,这是用来迷惑我们的假炮阵地。刚刚还高兴的侦察排长,气得吐了一口唾沫。小声骂道:“呸!狗东西!”吴志平想,有假必有真,就对杨玉马说:“小羊,别生气,来,扩大观察面。”
狡兔三窟,躲不过雄鹰敏锐的双眼,终于,一个可疑的目标被他们发现了!在假炮阵地以东的一个村庄菜园旁,几个越寇正鬼鬼祟祟弯腰抬箱子,显然是在搬运炮弹。在仔细一看,工事伪装的十分严密,一是辨别不清是什么阵地。
十点多钟,我前沿步兵对敌又发起猛攻,这时,精心伪装的敌炮再也沉不住气了,突然向我步兵射击。狡猾的家伙,打几发就停一阵,妄图躲过正义的惩罚,但是敌人万没想到,狐狸的尾巴早就被我们的侦察兵鹰一般的眼睛盯住了。
“东南方,一零六号目标,菜地旁,敌炮四门……”吴志萍和杨玉马定下了坐标““距离两千八……”测距机手报出了距离。无线电两瓦调频机班长复诵着命令,呼唤着火力。
片刻,正当敌炮想发射第二群炮弹时,我们还击的炮弹飞了过来,真准!一门八五加农炮顿时成了废铁,越寇炮兵死的死,伤的伤,凭着村庄房屋掩护,丢下一门炮,拖着两门炮仓皇而逃。
这一天,步兵在我炮火掩护下,愈打愈勇,势如破竹;越寇没有火炮撑腰,节节败退。战斗在敌人心脏的侦察员们,人人都为战斗的胜利而振奋。
黄昏时分,经过一天紧张的侦察兵们,没有丝毫的懈怠,睁大着眼睛,警惕地注视着瞬息万变的战场。
不一会,吴志平的望远镜里,出现了从板黄一线溃逃下来的两个连敌军,这伙逃命心切的残兵败将,竟不顾暴露目标,慌慌张张在三岔路口用灯光和朔江南山守敌联络。吴志平心想:“这群溃敌一旦和南山守敌会合,就会增加我步兵进攻的困难,一定要报销这股敌人!”说时迟,那时快,吴志平刚一决定坐标,测距机手便校测距离,两瓦调频机马上就传诵出去……一切都在紧张而有秩序地进行着,一只有力的“火力铁拳”铸成了。
我炮兵以一个营的齐射火力轰击敌人,炮弹撕裂着空气,呼啸而来。首群炮弹打到公路对面的山腿上去了。“糟糕,远了!”“别着急!”吴志平把袖子一捋,右手伸直,四指并拢,眯着个左眼,来了个快速的目测法:“方向不变,标尺减二!”无线班长飞快地复诵着口令……
趴在公路上的敌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空中又传来了第二群炮弹的呼啸声。这群炮弹就象长了眼睛,不偏不斜,正中敌群,在公路上开了花!第三群炮弹紧接着飞来了,炸得越寇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一股腿长的敌人,眼看和南山守敌会合不成,象放羊似的顺着公路向东鼠窜。吴志平在方向盘里看得清楚,说了声:“哪里跑!”连忙呼唤炮火延伸射击。炮弹追着溃逃之敌,象是戏弄这伙“第三军事强国”的勇士,整齐地落在蜂拥而逃的人群前面,把他们又乖乖地堵了回来。敌人东跑挨轰,西跑挨炸,犹如汤浇蚂蚁穴,火燎马蜂窝,在公路上挤成一团。这正是聚歼集结步兵的好时机,吴志平又呼喊来了两群炮弹,这一阵炮击,当场把一百多名敌人送上了西天。
就在我焰火砸得敌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步兵尖刀营趁此时机,连克敌阵,迅速接敌,剩下的一百多敌人成了瓮中之鳖,死的死,降的降。俘虏们“谈炮变色”:“你们的炮弹打得太准了,我们跑到哪儿,它就炸到哪儿,就象长了眼睛一样……”
是的,我们的大炮确有双“神奇的眼睛”,它嵌在我们无畏的战士心灵上。这双“眼睛”,使我们的炮火弹无虚发,使敌人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五)
活的“王成”
黄浪华
覃毅忠,广西边防部队某部五连二班副班长,二十三岁,一九七七年一月入伍,一九七九年三月入党,广西壮族自治区融安县人。
在攻打凉山西北侧长行高地的战斗中,覃毅忠同志勇猛冲杀,只身攻入高地主峰,打退敌人三次反扑,一人歼敌十四名,为全排攻歼长行高地主峰之敌做出了重要贡献。
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已经时下夜一点多钟了,细雨还不停地下着,好像没个完似的。高地的堑壕里、防空洞中,到处都积满了泥浆水。五连的指战员们就浸泡在这泥水里,怀抱着枪支,安然地入睡了。连续十几天的行军,他们实在是太疲劳了。
但是,二班副班长覃毅忠却怎么也睡不着。是过不惯这艰苦的生活吗?不,这位二十三岁的壮族青年,从初中毕业还乡参加农业生产后,参加过铁路、水利建设。为了改变壮乡的面貌,他是舍得出大力流大汗的。眼前这点苦,对他又算得什么呢?他是有心事啊!
覃毅忠侧耳细听,细雨轻轻地洒落在周围的枫树叶上,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他听着,听着,好像又听到了战场上那激烈的枪声,心里一阵振奋。抬头向远处望去,漆黑的穹苍下面,不时闪出几点火光,他知道那是谅山方向的敌人,在打枪壮胆。想到谅山,他不安起来了。部队已经逼近谅山,说不定攻打谅山就是惩罚越寇的最后一仗了。可是,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打上一仗,更没有立过一功半勋呢!真惭愧啊!出征前,他曾经立过这样的誓言:“我要在战场上争取多杀敌,立大功,当英雄!”立下的誓言不能兑现,还算什么革命战士!
覃毅忠有点埋怨自己呆在五连倒霉了。出国作战以来,五连一直是预备队,几乎连仗也没捞上打,真把他憋坏了。那天,他和班长好不容易捞上了半个仗。但也打得窝囊!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五连担任后卫,掩护全营转移。覃毅忠和班长走在最后。走着,走着,蓦地听得后边有脚步声,显然是敌人跟踪上来了。他俩连忙在路边一个大树坑里埋伏起来。覃毅忠总想沉住气,但头一次打仗,心里总按不住怦怦直跳。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他的心也越跳越剧,仿佛要跳出胸膛。“开火!”猛听得班长大喝一声,覃毅忠连忙端起冲锋枪就一顿猛扫。整整一梭子弹打光了,他才停了下来。这时,连队已转移,他和班长赶忙追连队去了。事后,他真后悔:为什么不下去清点一下战果呢?到现在连消灭了几个敌人还不知道。他说窝囊指的是这个意思。
打仗、立功,立功、打仗……这四个字一只在覃毅忠脑海里翻过来,复过去。直到凌晨,他才在迷迷糊糊重睡着了。
突然,四周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覃毅忠本能地跃出了防空洞。向前一看,好家伙!密密麻麻的越寇波浪一般地往上涌来。他连声喊:“班长,班长……”奇怪,没有人回答,再看看整个阵地,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有点紧张了,战友们哪里去了?再看看工事里,咦,谁摆了那么多的冲锋枪、轻机枪?他放心了,有这么多的武器,再多的敌人也休想靠前了。他沉着地趴在堑壕里,看着敌人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慢慢地,敌人帽子下边的鼻子、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他喊了一声:“来的好!”端起一支冲锋枪就扫开了,敌人齐刷刷地倒下了一片。他来劲了,扫了冲锋枪,又扫轻机枪,但敌人还一个劲往上拱。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投光了,覃毅忠急了,他伸手往胸前一抓,竟抓出了一只话筒,摸摸背上,背上有一部步谈机。他真是喜出望外呀,大喊道:“炮兵,炮兵,我是覃毅忠,我是覃毅忠,敌人把我包围了,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开什么炮?”猛觉有人推了他一下,睁眼一看,是排长吴跃进蹲在防空洞洞口。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梦见打仗了。”他把梦里的战斗跟排长一说,排长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和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战斗故事一模一样吗?你这小鬼,想当王成想疯啦!”
覃毅忠有点懊丧地说:“恐怕想当也没有机会啦,仗都快打完了,我们连还当预备队!”
吴跃进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伙子。他挺喜欢这个战士,平时有心计,爱动脑筋,还是全营有名的“小秀才”呢!他写过几片表扬好人好事的文章,还登过《战士报》。上了战场,他整天琢磨的就是打仗和立功,连做梦也离不开它,这是怎样的一个战士啊!排长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覃毅忠的肩膀,说:“立功的机会到啦!”
“是吗?”覃毅忠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排长的手,问:“是不是让我们打谅山?”“差不离。”吴跃进故意卖关子,慢吞吞的说:“上级把任务交下来了,要我们连担任攻打谅山西北侧长形高地主峰的任务。”他掏出军用地图,指了指长行高地的位置,又说:“这是谅山的一个屏障呢!”
覃毅忠拿过地图,仔细端详了一番。这长形高地正好卡在谅山通往河内的公路上。他立即意识到拿下长形高地对攻占谅山的重要意义,便急迫的问:“我们排是主攻吗?”
“对!连里决定,让你们二班和一班都当尖刀,从左右两侧,一起插上主峰去!”“嘿!”覃毅忠一拍大腿,叫起来,“这下子,咱们为人民立功的机会盼到了!排长,我去报告班长和全班同志,立即做好战斗准备!”说吧,冲出防炮洞,就往交通壕奔去。
吴跃进上前喊住了他,说:“别太激动了,打仗还得沉住气啊!就向你写报告一样,光凭一时感情冲动还不行,还得冷静下来,细细琢磨,讲究点艺术,才能写出好文章。懂吗?”覃毅忠两腿一并,说:“我懂啦,勇敢加沉着,顽强加机智,就一定能打胜仗!”
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虽然是下午五点多钟,仿佛已是黄昏了。
就在这时,进攻长形高地的战斗,随着我威严的大炮的怒吼声打响了。五连二班和一班,追逐着我炮弹的足迹,一直拱到离主峰只有二十多米的灌木丛中,潜伏下来。覃毅忠这会儿一颗心仍然兴奋得嘣嘣急跳,他看着主峰顶上被我炮火炸得漫天乱飞的工事的石块、木头,暗暗喝彩:“炮兵老大哥真行!打得真带劲!”
炮火骤然停住了,整个主峰顶沉寂的一瞬间,覃毅忠炸雷般地吼道:“同志们,冲啊!”几个健步,就上了峰顶。峰顶是一个一百多米见方的平地,原来长满了高大的杉树。现在,杉树都被我炮火拦腰截断了,地上也炸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坑。杉树丛中,燃起熊熊烈火,卷着滚滚的烟尘。覃毅忠仔细地四处搜索,诺大的山顶竟一个敌人的影子也没有。他明白,敌人还在防炮洞里躲炮呢!便更加警惕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前面的堑壕里蓦地冒出了一个敌人。他见中国战士已经拱到自己鼻子底下,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拖出重机枪,就往工事上架。班长眼快,大喊一声:“机枪,快给我打!”机枪手端着枪就开了火,子弹嗖嗖从敌人头上飞过,吓得敌人扔下重机枪,顺着堑壕溜啦!覃毅忠羡慕地看了看班长,他真钦佩班长的指挥果断!
这时,右侧山梁上,枪声象炒豆一般响了起来。班长回头一看,说:“副班长,一班前进受阻了,我去支援他们一下。你和李行尚留在山顶,一定要把这个制高点牢牢控制住!”“班长,你放心!”覃毅忠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我覃毅忠在,阵地就永远在咱们手中!”
班长带着战友们走了。覃毅忠立即领着参军不到两个月的李行尚向前搜索。绕过一个炮弹坑,猛抬头,前面一条旧堑壕中闪出了两个人影:一个拿冲锋枪,一个拿火箭筒。那个拿冲锋枪的,一见他就开了火。覃毅忠就地一滚,滚进了近旁的一道堑壕。他往堑壕的两边看了看,巧极了,这堑壕的一头正好通到敌人那道堑壕的后边。他迂回过去,抬头看,那两个敌人一时不见了目标,正呆头呆脑地东张西望呢!覃毅忠不客气地对准了那个拿冲锋枪的后脑勺就是一梭子,那家伙没哼一声就归了西。那个火箭筒手一听枪声,猛转身,瞄准覃毅中,但迟了,覃毅忠的子弹早射穿了他的胸膛。覃毅忠高高兴兴走过去,检起了敌人身上的冲锋枪。现在他有两支冲锋枪,五、六百发子弹,四枚手榴弹。他信心十足地喊:“小李,再多的敌人上来,咱也不怕啦!”没人回答,回头看,小李不见了。原来,李行尚冲错了方向,冲到班长那边去了。
整个顶峰就剩下覃毅忠一个人了。但他丝毫没有胆怯,仍继续往前搜索。不远处,敌人一个隐蔽工事呈现在他眼前,工事两边整整齐齐地堆着两行八二迫击炮弹。敌人呢?一个也没有,他们躲到哪里去了?覃毅忠又往前搜索了一段,发现有一条交通壕一直通到北面的山梁下。山梁的转弯背后,好像有人声,嘟嘟囔囔的,是越南话,听声音最起码有两个排以上的病例。覃毅忠心里一跳:敌人就在眼前!他们肯定不会放弃这个主峰阵地的!他们一定会反扑上来的!可是,一个人对付两个排行吗?他的脑海又闪出了《英雄儿女》中王成的英雄形象。他心里想:“王成是革命战士,我也是革命战士,王成能打退那么多的敌人进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只要自己沉着、冷静,象排长讲的,讲点艺术性儿,准能行!”想到这些,他心里十分踏实了。
覃毅忠觉得当务之急是赶快做好战斗准备,他两眼骨碌碌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右后边有一个大树坑,正好卡在通往山下的那条交通壕的一边,而且位置又在高处。趴在那里,敌人不易发现,而相反,敌人从交通壕上来却一清二楚。他飞奔过去,趴进坑里试了试,果然不错。他把两支冲锋枪取下来,左右两个方向各摆上一支,又把五六个压得满满的弹夹掏出来,放在冲锋枪的一边。尔后,他又拿出两枚手榴弹,拧开盖,拉出弦,也放在一边。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他才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天更加阴沉了,天脚下昏黄昏黄的,山峦、树木,都沉浸在着昏黄的海洋之中了。昏黄里,一个又一个人头,从交通壕里出现了。前面那个敌人,左右观察了好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以为顶峰还是他们的,便把手一招,把枪往肩上一挎,大大咧咧地向前走来。覃毅忠默默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哈哈,整整七个!”他差点喊出了声,“这次可要开洋荤了!我得把他们放近一点,一家伙报销他们!”
敌人离他三十多米了,他一动也不动,因为那里有树丛,射界不开阔。敌人离他二十多米了,他仍然不动,因为他感到还远了些。敌人离他只有十五米了,那里是开阔地,正好,覃毅忠抓起一枚手榴弹,拉开弦,正要扔,可又停下了。他想:“手榴弹从拉弦到爆炸有二秒七的时间,十五米的距离,别扔过去没炸,把敌人吓跑了。他默默地念着:“一、二、三、四!”好,甩了过去,手榴弹落在敌群中,立刻就开了花,三个敌人应声倒下了。他又抓起另一枚手榴弹,拉火,数到四,又甩了出去,又炸倒了两个。后面两个,大概炸伤了,爹呀妈呀地乱叫着,顺着交通壕滚下了山。覃毅忠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有点遗憾地嘟囔着:“便宜了那两个!”
一会儿,山下传来了一阵叫骂声。覃毅忠暗自发笑:那两个也没讨到多少便宜,回去还得挨他们长官的耳刮子!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弹药,手榴弹只剩下两枚了,不过子弹还有的是。他把其中一枚,插在腰间,准备留到关键时刻用。如果子弹打完了,这枚手榴弹将使他与敌人同归于尽。他横下了这条心后,又抓紧时间装弹夹。弹足好厮杀呀!
一个弹夹刚刚压满,敌人又呼呼啦啦地上来了。这次改变了战术,兵分两路:一路从正面,一路还从那条交通壕。每路各有一个班。他们一边冲,一边开火,气焰十分嚣张。覃毅忠不慌不忙地换上弹夹,骂道:“来吧,来多少,我就消灭多少!”他忽然记起刚才打死的那个敌人的身上,好象还有手榴弹,何不捡回来,给敌人尝尝?他看着那敌人的尸体离他只有二十多米,再看看两路的敌人离他却有六十多米,这完全来得及嘛!他迅速爬到敌人尸体跟前,搜出了两枚塑料手榴弹。当他兴冲冲爬回大树坑时,两路的敌人还离他有四十多米远!
敌人发现他只一个人,胆壮了,两路一齐喊了起来:“抓活的!抓活的!”覃毅忠一听,两只大眼几乎要喷出了火。他狠狠地盯住两路敌人,思考着先从哪路开刀:正面那路,没有工事依托,好消灭,慢慢来收拾他们不迟;右边那路,有交通壕隐蔽,对自己威胁较大,得先下手为强!于是,他把两枚越南塑料手榴弹紧握在手里,等敌人前进到离他二十来米的时候,猛甩过去。轰隆!倒下了两个。覃毅忠抓起冲锋枪,又一阵猛扫。敌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全趴下,架起机枪和他对射起来。这时,正面那路敌人离他也有二十来米了,他不管右边的敌人了,抓起另一枚手榴弹投了过去。卧在草丛背后的敌人,炸飞了几个,其余的也向右路的敌人一样,只好用机枪和他对打了。
两路的机枪,构成了交叉火网,子弹象雨点一般在他周围飞窜,把它拴在挎包上的急救包也打飞了。覃毅忠连理也不理这些,拿起右边的冲锋枪,对右路的敌人扫了一阵,又拿起左边的冲锋枪,对正面的敌人又扫一家伙。他来回打着,越扫越猛!但是,敌人在低处,那两挺讨厌的机枪怎也打不上。覃毅忠想:敌人火力那么猛,在这里再打下去,肯定要吃亏。不行,得换一个位置。他机警地用眼角扫扫两边,好,右边有个两米高的土坎。他赶忙爬了过去。敌人并没有发现他转移,还死命地向大树坑开火呢!
敌人打了一阵,没见有人回手,以为把覃毅忠打死了,便一边用机枪继续掩护,一边站起来往上冲。覃毅忠要开火,一看,装满子弹的六个弹夹已经打光了,枪上那个弹夹,也剩下半梭子了。挎包里虽然有子弹,但来不及装了。得用手榴弹,可手榴弹只有腰间准备留着关键时刻用的那枚了。他看了看身后,十多米处就是山坡,只要一滚,眨眼就可到山下。但他连想都没往这想,他知道,这顶峰一旦在被敌人占领,班长他们会受到很大威胁,连队再来夺去,还要付大的代价,自己一步也不能离开这里,就是死也要死在阵地上。他顺手拿起一个空弹夹,用膝盖顶在土坎上,左手从挎包里掏出子弹,试着往上压,还行;而右手仍死死握住冲锋枪,准备射击。这一来,他不犯愁了:装子弹来得及了,敌人休想冲上来了!
那两挺机枪喧嚣着,敌人越冲越近了。覃毅忠毅然掏出腰间那枚手榴弹,他瞪了瞪着个铁伙伴,说:“关键时刻到了,你去消灭敌人的机枪吧!”说罢,向右边那挺机枪甩了过去。投得真准,正落在机枪架下,火光一闪,机枪翻了,紧接着,又敬了一梭子冲锋枪。敌人倒下了一片,剩下的屁滚尿流地滚下了山。正面那路敌人一看右路已逃之夭夭,也慌了手脚,一溜烟往回跑。覃毅忠用火力追击,一边扫,一边压子弹,压满了换上,又扫,敌人一个个倒下。
天渐渐垂下了夜幕,顶风的枪声也冷落下来了。他掏了掏挎包,子弹不知什么时候打光了,枪上那一梭子子弹已打掉了四发。他想:敌人再上来,我就和他们拚了,短兵相接,刺刀见血,准保能赚他几个!
前面传来了一阵沙沙声,覃毅忠借着暮色,低头一看,好呀,敌人又来了,大约有十七八个,成一字队形,包围上来。他紧紧腰带,扣了扣风纪扣,端起冲锋枪瞄准了最前面的一个。
“二班副,我来了!”猛地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覃毅忠回头一看,喊了起来:“一班长!”
原来,一班在二班的支援下,终于攻上了顶峰。一班长听见这边有动静,就直奔而来。此时此刻,覃毅忠见到自己的战友,该是多么高兴啊!但他来不及说更多的话,一把把一班长拉到跟前,说:“敌人又上来了,咱俩一块把它们消灭掉。你有子弹和手榴弹吗?”一班长说:“有。”掏出四枚手榴弹和三个弹夹,放在覃毅忠跟前。覃毅忠说:“好极了,这足够这几个敌人吃得了!”说着换上弹夹,叭的一声,头前那个敌人应声倒下,一班长跟着甩出了一枚手榴弹。两个人两支冲锋枪,突突,连成一个音,那十七八个敌人没跑掉几个。
战斗结束了。排长吴跃进一把从人群里抓出覃毅忠,说:“小覃,你今天打得真漂亮!连里已经为你请功了!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入党申请,上级已经批准了!祝贺你啊!”
覃毅忠紧紧握住排长的手,泪花在眼眶里直闪,许久许久,他才说:“ 是党给我智慧和力量啊!”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六)
从悬崖到坦途
____战斗英雄刘勇的自述
雷铎
刘勇,广西边防部队某团四连机枪射击手,二十一岁,籍贯江西省九江市,一九七八年三月入伍。初中毕业。
在二月十七日的战斗中,刘勇挎着机枪边冲边扫射,攻上了敌据守的三○三高地。占领高地后,他担任值班火器任务,在阵地上摆了五件火器,从几个方向消灭反扑之敌。二月二十七日,刘勇在攻打十四号高地时机智地消灭敌人一个重机枪火力点,掩护战友夺下该高地。两次战斗,他共毙敌八名,伤三名,缴获机枪二挺,荣立一等功,火线入党,并提升为排长。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这几天,记者们总缠着我,让我介绍什么“英雄事迹”。我算得上什么英雄呢?我没有想到我是英雄,象电影、小说里那样的英雄。真的,说了不怕你们笑话,在家里在我是个全县出了名的“打架大王”。
一
刚才,我们团里的报道干事还跟我开玩笑说:“记者们一定想不到,我们的英雄竟是个穿着三号军装还嫌长的小个子;不过,你这双骨碌碌转的小眼睛,倒能使人想象出你小时候的调皮劲儿。”确实,我小时就是个调皮鬼,一匹烈性野马。常因调皮挨爸爸的竹条子。打就打呗,还让跪下,我就是不跪。“叭叭叭!”又多挨了两根竹条,疼得我好几天坐不了硬凳子。
文化大革命的前一年,我入小学了。那时的社会空气好,到处都有雷锋。我读书成绩不算好,中不溜,可也经常受到表扬,野劲也改了许多,可见了不平事我还动火。因为爸爸从小就教育我们不能欺负老人小孩,看见有人欺负老人小孩、男同学欺负女同学,我都要打抱不平。
我家窗边的墙上挂着挂历。每年,一换上新挂历,爸爸总要在挂画的白边上写上我们四兄弟的名字,谁做了好事,画根红杠杠;谁考试不及格,或是有人上门告状,就画蓝杠杠。起初,我的红杠还不少。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林彪、“四人帮”乘机捣乱,打倒一切,爸爸成了什么“走资派”,成天挨整,没法子管我们,我的红杠就越来越少,蓝杠越来越多了。最气人的是,厂里的“造反派”和有的同学骂我是“假党员、叛徒的狗崽子”,还贴了爸爸许多大字报,直糊到我家门口。我哥哥是个书呆子,不敢吭气,低着头从大字报底下过去,回到家里钻他的“三角”、“几何”去了。我可不管,你贴就贴,我三下两下撕得粉碎。这下可不得了,他们就在高音喇叭里大骂:“走资派竟敢指使他的狗崽子破坏大字报,破坏文化大革命……”吓的妈妈直求我:“勇儿呵,你别给你爸帮倒忙了!”现在回想起来真好笑。可你不知道,那时候,环境把我的脾气变得多坏呀。
爸爸给整到农村以后,我们兄弟在人前就更抬不起头来。我读书在成绩直线下降,还自我解嘲说:“不及格就不及格,这种年头,读书又有什么用?”有几个“同病相怜”的同学,常来找我,安慰。慢慢地,我学会了抽烟、喝酒、骂人、打架。我们常常“罢课”,上山打野鸡,下河抓鱼,然后跑回家里偷油,炸来下酒吃。我们没有别的乐趣,活得没意思,只有这些时候,才能有点快乐。
我终于混到中学“毕业”被分配到县里一个林场插队。我常常白天睡大觉,晚上,在额前戴个象煤矿工人那样的电瓶灯,提着猎枪,上山打野羊。有时候也出工,回来懒得做饭,挖点冷饭,抓把咸盐泡开水吃。你瞧,那时我的日子过得多窝囊!
有时候,我们也讨论人生。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也争论得很热闹,最后的结论是:人生就象走在沙漠里,渺渺茫茫,我们这些人,没有春天,只有早来和秋天 。这时候,我成了场里的头头。咳,你猜是啥头头?——打群架的头头。起初是爱“打抱不平”,后来是讲“义气”,“为朋友舍得两肋插刀”,一见到小兄弟有难,就拔刀相助。打得最凶提七六年秋天看电影那次,我们又跟对头打了一架,有一个跑得慢的,被我们七手八脚拳打脚踢一顿,断了两根肋骨,送进了医院。闹得附近老百姓都怕我们,我们可“神气”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
算啦,过去那些丑事,以后有空儿再谈,还是先谈谈打仗的经过吧。
二
二月十七号六点四十分,我军万炮齐发,向越寇发起总攻。在大炮忽闪忽闪的火光下,我们四连向三○三高地发起了强攻。
我跟着尖刀班,把机枪用背包带挎在肩上,腰里插着五个弹盘,边冲锋边扫射。
占领阵地以后,连长把连指挥所移到山顶上,命令我和另外几个同志留下坚守阵地,掩护其他同志夺取西面的十三号高地——你看这个沙盘就明年了,三○三、十三、十四号三个山峰排成品字形,十四号在正中,是敌人的核心阵地,敌人的心脏,拿下它,这十多个山头的敌人就全完啦。要拿下十四号,不守住三○三、夺下十三号不行。敌人呢,还在十三、十四号的工事里用轻重机枪向我们射击,准备反扑,任务可不轻呵。连长叶祖权的袖子挽得高高的,挥着拳头喊:“同志们,一定要守住山头!”我说:“你放心吧,有一个人就有阵地!“正说着,敌人就开始反扑了,步兵沿着十三、十四号山梁向我们冲上来。这些兔崽子还使用了六○炮,“轰!轰!轰!”山头好象站不稳一样,直晃动,只有两丈多宽的山顶凹地,又是弹片又是硝烟又是尘土的,呛得人直咳嗽。“轰!”又是一炮。“连长!连长!连长!”我听见战友们哭喊着连长,知道他牺牲了。唉,我们的好连长!我的肺气炸了,挎起机枪,跳到战壕边上向下扫,“啾——”一颗子弹从耳边擦过,我赶紧跳进战壕,一摸耳根,红的,血!好险哪!不过,不要紧,耳朵还在呢。
我们居高临下,把南边的敌人打退了,西边的敌人又爬上来,又有同志负伤了,敌众我寡,怎么办?紧急之中,我忽然想起了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成,赶紧把缴获的和烈士留下的枪收拢来,在山顶的正中和山头环形战壕的东、西、南三面摆上三挺轻机枪、两支冲锋枪,随身背一支半自动步枪,敌人从哪一边上来,就抓起哪一边的火器扫射。敌人爬上来了,先不管它,等它靠近了,我抓起机枪,咬着牙,“嘟嘟嘟……”打倒他三两个,其他的就连滚带爬地回去了;这边刚打退,那面的敌人又靠近了,我急忙猫着腰,沿着战壕跑过去,抓起机枪狠扫……敌人搞不清山头有多少兵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就这样,我象个消防队员救火似的东奔西跑,越打越顺手,越打越痛快。敌人的几次冲锋都给我们打退了。
兄弟连队拿下了附近其他几个山头,残敌滚回工事里喘气,枪声也稀少了。我拍掉身上的黄土,拿起小铁锹,把打得乱七八糟的战壕修好,这才觉得肠子在打架,肚子在吵架。我从衣兜里掏出压缩饼干来,大口大口地吃。喉咙太干了,咽不下去,这才记起身上还背着水壶,低头一看,哟!自己舍不得喝,倒叫敌人的子弹给喝光了,我把穿洞的水壶“咣咣”扔掉了。一问,大家也都没水。没关系,干吃就干吃,还挺香哩。……“当”一颗子弹打在破水壶上,我头一缩,叭在战壕沿上观察了一会儿,没关系,是敌人盲目放冷枪,我又继续啃我的饼干。过了一会儿,敌人又开始向上冲了,战友们进入了位置,我又咬了一大口饼干,把吃剩的包好,塞回兜里,这才跪到机枪面前,待敌人冲近了,“嘟嘟嘟‘打个痛快。
这一天,我们打退了敌人四次大的冲锋,我自己撂倒了它八个,这还是看清楚了才算数的。
战斗间隙,连队党支部宣布吸收我火线入党。
三
你问我从前那样,现在却打得那么好,为什么?这可得从一九七六年秋天讲起。
那一次,我们不是把人家的肋骨打断了吗?这下可把事闹大了,我被送进一个小房间,三餐有人送饭来,完了又把门带上。这不是坐禁闭吗?跟坐牢有多少区别呢?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四面墙壁,整天胡思乱想,躺下就做恶梦。一会儿梦见被打伤那人的母亲揪着我的耳朵说:“我千辛万苦才把儿子养这么大……我要叫人把你的排骨也打断,让你母亲去哭去!”一会儿梦见一个蹲监狱的同学拉着我进铁窗去……
醒过来,出一身冷汗,恨不得地上裂一条缝,赶紧钻进去。白天,我在小房间里踱着步,象看“批判电影”互相间回忆往事,自己问自己:原先那条死路不能走了,如今该走怎样的路呢?能走得通吗?别人会另眼相待吗?那些“小兄弟”会善罢甘休吗?……没有答案。刚好在这时候,传来了好消息,说“四人帮”被拉下马了。我心里亮堂些了。早在七五年,我就听说了江青、王洪文他们的丑事,中国这些年就是叫他们搞糟的。我把《党章》前面王洪文做报告的照片撕下当手纸了。如今,沙漠该过去了,我们这倒霉的一代该有青春、有指望了,我可以脱胎换骨了。我不信我真是个“坏小子”,改不了。公社党委多次派人找我谈话,耐心教育我。我脑壳开了点窍,要求到离县城最远的农村插队去,脱开这帮小兄弟。我又说:“至于那个人的医疗费,赔就赔,我一个人包了,我反正是赔最后一回了。”我几乎赔上了我将近两年的劳动分红。
这年年底,我到了全县最远的南源生产队。起先,他们不敢要我,听说大队支书对公社书记讲:“送个‘大活宝’来,我们这里不是唱《大闹天宫》啦?”公社书记说:“要教育嘛!先试他半年,不行再说。”我忍气吞声,埋头干了四个月。这一下可干出感情来了,生产队再也不让我走了。你知道,在队里,我的出勤率最高,天天一身泥一身汗,力气也练出来了,练得能扛起二百二十斤重、十米长的杉木下山。一有空,我就帮五保户砍柴禾,把他们的柴禾供应全包下了。乡亲们见我收工回家,还要自个生火做饭,怪不方便的,一到春插秋收,都叫我上自个儿家吃饭去。东家来请,西家来拉,简直要撕成八瓣才行。闹得我没办法,只好排个“时间表”,一天吃一家,照轮,你看多有意思,吃起“百家饭”来了。吃饭间,乡亲们和我唠些家常,讲些朴朴实实的道理,我很爱听,心和他们想到一块去了。我问自己,人家对你亲得象自家人,饭菜盛得满尖尖,好菜夹到碗里头,苦口婆心劝你好,不好好干,能对得起乡亲们吗?这前后,我认识了一个从上海来插队的女孩子,叫小苹,她待我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想:好好干,起码不能让小苹笑话。真奇怪,我干什么事,总觉得好像她在背后望着我。那时我想到自己长大了,也该有个男子汉的样子了。我们互相帮忙,建立了友谊,我还在日记本上抄下了鲁迅的诗:“无情未必真豪杰”呢。这时候,爸爸又让我啃了几本小说:《青春之歌》啦、《红岩》啦……咳!看人家革命年代的青年,那才叫青年呢!我投胎太晚,当不了英雄,可也不能糟蹋青春,混革命,当狗熊呀!看全国都在抓纲治国,一个青年人,没点理想,行吗?从此,我提高了要求自己的尺寸。说也奇怪,心里痛快了,就觉得年轻了许多,好象从沙漠走到了绿洲,秋天又退回到春天,活得有点意思了。心里明白了,干劲更足啦,在队里得了奖,公社还叫我到知青大会上去搞什么“现身说法”哩。
去年春天,我穿上新军啦——你看,就是现在身上这套。入伍时穿它,打仗时也穿它,就是长了点,没长个头。当时,我告别生活了一年多的山村,走在弯弯的山路上。那天天气特别好,路边开着红的杜鹃花、白的金樱花,南源生产队的社员,老老少少送了一程又一程;家家户户都往我的大挎包里塞红鸡蛋,挎包塞满了,就塞在我兜里;生产队长拉着我的手说:“你好歹吃过这里的米,远走高飞了,可别忘了这里。”五保户大娘一手抓着我的胳膊,一手拽袖子抹眼泪。我怕自己也流泪,不敢抬头看,你想,男子汉落泪,多丢人!我说:“我永远忘不了你们,在你们的教育下,我才走上了正路……”真的,那里的山路又小又弯,我却是在那里打到了人生的正路,那里的每一条山路,都留在我的心上。他们也没忘记我,去年爸爸来信说:“端午节,生产队家家都给咱家送来了糯米粽粑,你可别忘了他们哪。”参战前,他们听说我要上前线,就叫爸爸捎话给我:“去了,就要打出个样子……”在战场上,我一直记着这话,记着参军送别的情景。
四
我被分到了连队的训练先行班。我喜欢摸爬滚打,在训练场上,我是个“泥丸子”,打得靶来不让老兵。连队打靶考核,我步枪、冲锋枪、机枪都打了优秀良好。连长可喜欢我了。他是大比武时候的尖子,谁的军事成绩好,他就高兴,哪一个班打出了好成绩,他就喊:“通信员!给我跑步到炊事班,告诉给加个菜!”我喜欢他这样的痛快人。可指导员不一样,爱挑个毛病,见到我,就慢吞吞地问:“你怎么又不扣风纪扣?”我心里知错,嘴上不甘认错,只点了点头,走过几步,才偷偷扣上。一回头,见指导员站在背后偷笑呢。他摸准了我的脾气:个性强。
中越边境的形势紧张了,越寇背信弃义,在边境胡作非为,可把我的肺气炸了。我从小就忍受不了别人的欺负,现在看着这帮无赖欺负我们。能咽下这口气吗?我们的国家能咽下这口气吗?!
中越边境的壮族老乡们也跟我们讲了许多气人的事。你知道,咱们早先是怎么帮助他们的?——我们驻的那个壮族村子有条小河,前几年有一次大旱,咱们给修了一条水渠,把水送过国境去,让他们种地,自己却一桶一桶接着竹笕的水浇地。你看咱们国家勒着腰带支援他们,是很象这旱天送水吗?我们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送给他们,可那帮无赖呢,却用我们支援的枪炮、地雷来打我们,炸我们。我们得为祖国报仇雪恨呵!
上战场前,我收到我的女朋友的信。说仗打多少年,她就等我多少年。我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对了,我还抄在日记本上,我给你念两段,你可得替我保密呀——
小苹友:
当你收到我的上一封信,会不会怀疑我谈心呢,我不是那种人,我对你没有半点二意。但是,为了打击越寇,我将在战场上献出我的青春……
那时,我已准备着牺牲。小苹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舍得丢开她呢?可是,如果上战场还婆婆妈妈、牵肠挂肚的,那还打个鸟仗哩!如果我们这些当兵的不舍得死,不舍得自己的爱情,祖国人民怎么有安宁的日子搞四个现代化呢?所以,我硬着心肠写上:
小苹,我们还很年轻,但是,我们的友情就要结束。我希望你收回你的誓言,不用等了。就不是我不懂爱情,是祖国需要我献出我的生命和爱情。要是牺牲了,当你建立起一个幸福家庭时,望你告慰我于九泉之下。要是我不死,我也决不会埋怨你。我死了,也会记得你的爱情!
写到结尾,不知怎么搞的,眼泪“吧嗒”落到信笺上,我赶紧抹干,暗骂自己:男子汉落泪,多丢人!
可是,刚上战场,总有点泪。我们冲到山腰,一颗子弹打中了二排长,血喷在草地上,离我不远。我的心一下揪得紧紧的。我马上问自己:“害怕了吗?排长都舍得丢命,我也是一个堂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能让敌人看笑话吗?”这样一想,就什么都不怕了。不怕死就不慌张,不慌就有计谋,有勇有谋,就能打胜仗。火线入党以后,心里更激动,我要是不打出中国人民的威风,怎么对得起党呢!
五
第二仗打响了。我们连顺着山梁,身敌人的最后据点——十四号高地发起强攻。这是敌人最重要的核心阵地,主峰顶上,一条环形战壕串着一串坚固的“A”形工事。一挺重机枪死死地卡住山梁,不敲掉它就上不了顶阵。第一个战友刚冲到封锁线,就负伤倒下;第二个又冲上去,又倒下了……指挥所首长在报话机里焦急地询问着战况。怎么办?怎么办?为祖国献身的时刻到了。
我反复琢磨着敌人的弱点,偷偷从右翼摸到它的鼻子底下,把轻机枪瞄准了敌人重机枪的射孔,心里说:“老小子!我一抠扳机,就叫你跟你老祖宗团圆去!”没料到,重机枪有铁挡板,“当当当”,弹头全打在挡板上。鬼东西发现了我,马上掉转枪口向我扫射。我的周围是一片平地,进不得退不得,“啾啾啾”,弹头在我身边乱窜,把一截小杉木穿得跟蜂窝差不多。我那时心里反倒很冷静,只是想:看来,今天要“光荣”在这里了,“光荣”就“光荣”,战友们会替我报仇的;就是太便宜了这帮王八蛋!应该想办法活着,多消灭它几个!……难道没有别的招数了吗?——电影上不是有装死的镜头吗?我也试试看,反正豁出去了……正在这时,一颗子弹打在我的枪腿上,机枪跳了起来,我趁势把枪一翻,枪腿翘得老高;我的脑袋也趁势角到地上,右脸上贴着地皮……
果然,兔崽子不打了,掉转枪口去打左边。他以为老子死了哩,没那么容易!我听到背后远远的有人喊我,哈!连战友们也以为镇压的“光荣”了。我睁着贴地的那只眼瞅着敌人动静,偷偷又把机枪转回来,悄悄换上新弹盘。刚好,就在这时,敌人停射换弹链了,副射手露出了脑。好!龟孙们,现在轮到我来收拾你们了。我一抠扳机,那个敌人就见阎王去了。
我乘机向上飞跑了几步,跃上敌人的山头主战壕,和敌人短兵荒马乱相接了。一个敌兵站在战壕,举着手榴弹正要向下扔,看样子就是刚才的重机枪手,我来不及瞄准,只好把机枪抵在腰上,横在摇了两摇,这家伙就四朝天掉到战壕里去了。我的西面,一位战友刚冲到壕前就倒下去了,我发现了打枪的那小子,机枪马上又向西一摇,又撂倒了一个……
这一段,打得很残酷。我们的班长、排长都先后负伤抬下去了,我只好接替了指挥,和兄弟班排一起肃清顶峰的残敌。敌人这个最顽固的据点,终于被我们攻下了,阵地上一片欢呼……
胜利回国那天,我戴着大红花,从凯旋门、彩旗下和欢呼的人群中走过,我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子,眼眶也湿了。那些在阵地上倒下的烈士们,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才配享受这样的荣誉,我算什么呢?
就是这样,我准备着死,倒偏偏没有死。我有一件事后悔了——当初给小苹的写信,不该把话说绝了。加到驻地一看:嗬!她的信倒早在那里等我啦。信里说些啥,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回头看看我这小半辈子,走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路。从前象一匹烈性野马,“四人帮”把我推到了悬崖边上,党和人民又把我挽救过来了。爸爸来信说得好:你刚刚走上正路,千万别让杯盖大的一个英雄奖章又把步子压歪了。你听,我爸爸这话我多有意思,你说是吗?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七)
高高的马尾松
周道清 冯地
杨松坚,广西边防部队某部一连副班长,广东省潮阳县人,一九五五年出生,一九七五年入伍,一九七七年入党。
在转战茶灵,攻打八零零高地的战斗中,机智勇敢,顽强战斗,消灭敌人五个火力点,毙敌九名,和战友们一起打退敌人两次反扑,为部队攻占八零零高地做出了贡献。战后,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谈起他,使人想起马尾松。马尾松,是祖国南方一种很平常的树。它既不似木棉繁花簇锦,又不象杨柳婀娜多姿。它值得人们称道赞颂的,是它的生命力强,无论在何等贫瘠的土地上它都能深深扎根,旺盛生长。它钢干铁枝,挺拔峥嵘,用躯体为人们抗击着暴雨风沙。
他也象马尾松那样平常。一般身材,几乎可说瘦小。和许多南方人一样,颧骨很高,皮肤褐黄。表情平淡的脸上,长着一双细眼睛和一个略显小的鼻子。完全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兵。但他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英雄,他胸前挂着的中央军委颁发的英雄奖章,金光闪闪。在一次战斗中,他竟半空中接过敌人投来的一枚手榴弹反投敌阵,总共消灭敌五个火力点,毙敌九名,创造了令人崇仰敬佩的业绩。下面所记所述,就是他的故事。
不显眼的后勤兵
他的名字叫杨松坚,从来就是一个不惹人注目的角色。那还是一九七五年春天,他和三十多个新兵一起,被分到了解放军某部一连。新同志一旦熟悉了新环境,各自的品质、性格、才能便渐渐显露。只有他,既不落后,也不逞强。军事训练,他能够得到“合格”,如此而已。干工作他不向其他新兵会亮着嗓门向班长抢任务,他只是干好吩咐他干的事。叫他翻地,他翻的又深有均匀。要他打柴,他打回的都是结结实实的“干货”。然而,他仅仅完成规定的任务,谁也不认为他有什么突出表现。大概他普通话讲得不好,因而很少见他跟人交谈。他也不爱看书看报,说是看不动。闲着没事,便一个人坐在床上默默地抽烟,也有过几次戒烟行动,但三天一过,依然故我。他的一切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以至很长一段时间了,连队还有许多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连长、指导员、甚至班长也很少提过他的名字——不管是表扬还是批评。
在那时,谁也不会想到他又成为英雄的可能。一个人尽管穿上了军装,但并不一定就是真正的战士。
杨松坚于一九五五年出生在广东潮汕平原的一个农民家庭。父母生他兄妹十个,他不前不后排行第五。在他十二岁那年,为众多子女耗费了心血的母亲大病一场,溘然去世了。父亲指着一把小锄对他说:“拿去,吃饭总比读书要紧,反正学校也乱。”刚刚能背“九九表”的他,从此便不再读书了,与父兄分担起生活的担子。他在十七岁已经是生产队的主劳力。
入伍后,他被“解放牌”送到偏僻的山沟。老兵称之为“夹皮沟”。他没当上技术兵,党的是正儿八经扛步枪的步兵。天天立正、稍息,仍然要翻地、种菜、打柴……这有啥意思?他觉得伤心,甚至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过。
幼弱的马尾松沐浴着阳光雨露会长高变粗。
部队及时对新兵进行了教育。课堂上,操场边,大树下,指导员给新兵从张思德讲到雷锋,老同志从井冈山讲到北京。他认真听,细细想,他认识到的事情就努力去做。
细心的战友开始觉察到杨松坚的变化。空闲时间,常看到他翻阅《毛泽东选集》和《解放军报》,那些曾经使百万人觉悟起来的革命道理,如今又向甘霖雨露般滋润着这位青年人的心田。他渐渐感觉到眼前的世界开阔了,先前的种种念头正被一种更加美好的理想和愿望所代替,生活中有那么个新的目标使他激动,使他追求,使他觉得生活变得美好的富有意义。
他干起活来更卖劲,不论地里活、山上活,班里没有人干得过这个瘦小的新兵。而且,他一有空就往炊事班里跑,打扫饭堂、劈柴洗菜,什么活都干。想不到他刀法娴熟,切起菜来又细又快,他还擅长腌咸菜,简直成了技术指导,炊事班的同志个个都喜欢这个小新兵。在他入伍的第七个月,他被调到了炊事班。
杨松坚在炊事班一干就是三年。三年中他当过炊事员、养过鹅、种过菜、担任过给养员、副班长。凡是领导交给他的任务,他都完成得很出色。大伙都称赞他“干得不坏”,“是个好兵”。大家爱讲的故事中有一个是“杨松坚养鹅”。
那还是一九七七年的事。那年连里副业计划中有一项是:养鹅一百只,产肉七百斤。计划非常动人,要兑现却难啊。头两年,连里几次养鹅,因为饲养不力,鹅毛还没出齐就死掉大半,弄得后来谁都怕沾这个边。眼看快到年底了,计划还是纸上的东西。这时,杨松坚背地里向副连长来了个毛遂自荐。副连长大吃一惊,主动挑这副担子是需要觉悟和勇气的。但他很快就同意了,他了解杨松坚的“板眼”,没有金刚钻,是不会揽瓷器活的。
其实,杨松坚并没有养过鹅。他主动承担这副担子完全出于一种责任心,这位炊事班副班长一心想把连队伙食办好一点。他专程向邻近村子的养鹅大伯请教了一番。在人们告诉他的许多养鹅“诀窍”中,给他印象很深的一点是一个“勤”字。他对自己做到这一点很有信心。
第一批小鹅刚买回家,杨松坚就卷起铺盖卷搬进了鹅房。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娇贵的很啊,撑不得,饿不得,闷不得,冻不得,稍不小心就伤风拉肚子,一命呜呼。杨松坚象刚当女人的那样兢兢业业,细心地照看那些小生命,能做的事,全做到了。
半个月过去了,小鹅长得欢蹦乱跳,一个月过去了,黄绒绒的小家伙开始长出粗硬的羽毛。可是,杨松坚却明显地瘦了,过度劳累使他胃病发作起来,他两颊深深地陷下去,眼睛总是布满血丝……但他仍然勤谨细心,一丝不怠。
这一年,杨松坚为连队养了九十三只鹅,除了两只误吃喷上农药的菜叶死去,其余都生长得很好。当一块块肥嫩的鹅肉落到大家的肚里,杨松坚养鹅的佳话也就在大家的嘴上流传起来了。
老兵碰到了新问题
岁月荏苒,再过四个月,杨松坚入伍便是整整四个年头了。他原以为这个后勤兵可以当到他离开部队的那天,不曾想在一次人员调整中,他忽然被调到八班当副班长。杨松坚回到了久违了三年多的战斗班,一切都是陌生的。对于一整套军事技术,他完全是个外行。作为一个副班长,他不但不能帮助别人,甚至自己还不懂得冲锋枪怎样打点射。在一个由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兵组成的战斗班中,他无疑是一个“丑小鸭”,连新兵都不如。是啊,要是新兵倒好些,无非从头学起。但他是副班长,是班里最老的兵!难道现在还要他向新兵似的学习“齐步走”,简直影响威信!
这时候,这位老兵同志对遇到的新问题并没有特别感到不安,想到自己已经是连里资格最老的战士,或许再过几个月便可以完成“历史使命”——复员了。他对生活采取了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主意是“能干多少算多少”。
这种态度在一个战斗集体中是不能容忍的。党小组会上,同志们批评了这位预备党员,问题提得很严肃,联系到党员的事业心和战士的责任心。他对批评没有辩解,却很不服气。当指导员找他谈话的时候,他噙着眼泪说:“你让我回炊事班看看,谁比谁落后多少!”指导员对他说:“把你这位干得不错的后勤兵调上班排,就是为了让你补补课,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祖国需要我们奔赴战场,你能不能经得住考验,能不能完成祖国和人民的重托?”杨松坚的心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杨松坚苦苦琢磨指导员那一席话的日子里,从报纸上、电台中陆续传来越南当局一桩桩的反华暴行。边境上的火药味也慢慢在兵营弥漫、扩散。终于有一天,这支驻守在祖国南疆的边防部队接到上级命令:开赴边境某地域,随时准备还击越南反动派的猖狂挑衅,保卫祖国边疆。
在边境,越南小霸背信弃义做出了种种罪恶勾当、我国边境人民的不幸遭遇看得更清楚了。他发誓要亲手惩罚那些强盗和流氓,为了保卫祖国的四化建设,他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鲜血以至生命。他渴望着战斗!可是,一想到自己……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了!
他以他特有的那股拼命精神投入了战前练兵。除了和部队一起学习山地作战的新科目,他还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新兵的行列,利用早、午、晚时间突击训练基础课目。他向班里任何一个有特长的战士请教,先前那种愚蠢的自尊心早就丢到爪哇岛去了。
也许是当兵久了,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经过约两个月的刻苦训练,杨松坚的军事技术就大大地提高起来。战前的一次考核证明,他的设计和投弹技术已经达到了优秀标准,战术等科目也都在合格以上。这时,杨松坚开始焦急不安的等待着另一场考核。在那里,除了检验你的技术,还要建研拟对祖国和人民的忠诚。
当风雨袭来的时候
自卫反击战的枪声终于打响了。杨松坚所在的部队的任务是穿插高平,关门打狗。在我军以优势兵力摧枯拉朽、横扫高平直地的日子里,一连只参加了几次不大的战斗,没想到这几次战斗中,一向不惹人注目的杨松坚每次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次是十八日傍晚,当时连队遭到了埋伏在公路边的敌人的袭击,九班副邓永福中弹倒在公路上。战友在流血,需要立即抢救。但敌人机枪严密封锁着路面,“嗒嗒嗒”的枪声象是魔鬼对人发出的恶毒狞笑。这是杨松坚猫着腰冲了上去,镇定地趴在邓永福身上为他包扎好伤口。子弹“噗噗”地打在他身边,他看都不看一眼。事后大伙钦佩地问:“为什么没有打死你?”杨松坚一笑说:“我还不想死!”排长刘九肥接口说:“真正的勇士,能喝退飞来的子弹。”这是刘排长从一首诗中看到的句子,他觉得在这里很适用。
还有一次是攻占高平市的时候。溃败的敌人沿途埋下大量地雷,正常情况下,这要等工兵来一一排除,但乘胜进军的人们谁也没那份耐心。结果,指挥员一咬牙,命令“绕过去”,这话的实际意思是“冲过去”。这时又是杨松坚冲了上去。这并不是他的任务,但他说:“我是老兵,我来!”他勇敢又细心地绕过一个个可疑地方,为后续部队做上记号,一直走在连队最前头。
等我军胜利拿下高平后,上级为杨松坚记了三等功。他的勇敢精神已经为全连一致公认。
不久,他所在部队便接到命令,配合兄弟部队围歼茶灵之敌。一个细雨纷扬、天色墨黑的夜晚,杨松坚他们来到一座黑魆魆的大山脚下。军用地图告诉人们,这里距茶灵四公里;这座陡峭险峻的大山就是八零零高地,它居高临下控制着高平通往茶灵的公路。上级决定,天一亮立即拔掉这颗钉子。为了发起攻击前尽量接近山顶,全连利用夜暗掩护,顺着一道山洼向山上运动。
黑夜悄悄隐退,山岭雾霭缭绕,若明若暗。尖刀班八班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杂树林,插到了山腿与山顶的敌人之间。班长吴达林做了一个手势,战士王福忠立即投出一枚手榴弹“轰”的一声响,敌哨兵倒下去。八班随着爆炸的烟幕冲上了面前的高地。驻守在这里的一个班的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会遭到袭击,顾不得穿衣服,四散逃窜。
八班胜利占领了突出部,正待接应连主力,没料到主峰上的敌人轻重机枪突然向他们开了火,刚刚逃散在草丛里的敌人也投过来手榴弹,猝不及防,班长吴达林和三名战士被打倒在地上。“副班长,守住突出部……”吴达林向杨松坚喊出这句话,便昏迷过去。
这时,敌人从突然打击下清醒过来,首先用主峰上的重机枪和小炮封锁了突出部通往山下的交通壕,把一连主力压制在半山腰,然后出动一个班的敌人,从珠峰左侧恶狠狠地向突出部扑来。
杨松坚很清楚突出部是进攻主峰的必经之路,一旦失去它,正在半山腰向上运动的连主力遭到的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自己身边的四个战士,从大家的眼神中,他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他必须对眼前的战斗负责。这位不久前的炊事兵打消了拚上一死的念头,冷静地对大家说:“同志们,敌人还摸不清我们的底,利用这些堑壕和他们干。李东生,带你的组守右侧,小包跟我到左侧,人在阵地在,决不能后退!”说完,他带着战士包早顺沿着堑壕向突出部左侧跑去。
突出部左前方是一块低洼地,长满了杂草树木,敌人在那里挖有散兵坑和交通壕,从主峰下来的敌人在山顶机枪掩护下,正通过这块低洼地逼近突出部。杨松坚爬上堑壕,冲着敌人打了一梭子弹,由于草深树密,很难瞄准,没有打着敌人。他的枪一响,立即招来山顶敌火力,他赶紧缩回堑壕。他随手摸出两个手榴弹,瞅着敌人躲藏的草丛、坑洼“嗖嗖”投了过去。随着爆炸声,死的和活着的敌人都伏在地上。死得动不了,活的不敢动。他一乐,赶紧叫小包去把伤员的手榴弹都收集来,敌人一动,他就飞过去一颗手榴弹,等到杨松坚投出了二十多枚手榴弹,侥幸还活着的敌人再也不敢在洼地里呆下去。敌人的第一次反扑被打退了。
但没等杨松坚喘上一口气,十多个敌人又从山顶扑下来。这伙亡命之徒一下就学精了,他们走到接近突出部的地方,一部分人停在远处用冲锋枪猛烈扫射,另一部分人则利用地形边前进边向堑壕投弹。子弹把堑壕上面的松土打成了蜂窝,投进壕内的手榴弹不断在杨松坚他们前后爆炸。杨松坚和小包早已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不停地把子弹和手榴弹回敬给敌人。他们一会儿在这里打几枪,一会儿又从那里投出两枚手榴弹,一直没有让敌人接近堑壕。
激战中,一颗罪恶的子弹打中了小包的胸口,这个入伍才两个月的小战士为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正在和敌人奋战的杨松坚甚至顾不上和战友说一句告别的话,谈他知道战友对他要说的是什么。虽然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数倍的敌人他毫不惧怕,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就是守住阵地,为战友报仇。
当他投出最后两枚手榴弹,危机的时刻终于来临。一直被炸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越南鬼子,听不到手榴弹爆炸声,又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一躲一藏地向堑壕扑来。杨松坚端着枪暗暗监视着敌人,他知道过早开枪毫无作用,只会暴露自己,而且子弹也实在不多了。敌人越走越近了,他心里想:“狗东西,放你到身边,今天和你们拼了!”就在他心里骂着这句话的时候,一颗“嗤嗤”冒着白烟的手榴弹从他头顶直落下来,要躲来不及了。杨松坚顾不上多想,手眼麻利地一把接过飞来的手榴弹,反手向十几米外的敌人投去。“轰”的一声,几个正从草丛里摸过来的敌人应声倒下。这突然的打击又使敌人吓得趴到地上,老半天没有动静。
这时,排长刘九肥带领两个战士顺堑壕来到了杨松坚这里,杨松坚一下子扑到排长前面,紧紧拉住他的手,激动的半响没说出话。好一会儿,他才把战斗情况简单向排长作了汇报。最后他遗憾地说:“可惜没有手榴弹了,小鬼子就怕这个。”排长得意地指着两个战士提的鼓鼓囊囊的黑提包说:“你看那里面。”杨松坚打开一看,高兴得跳起来,那里面全是手榴弹,足有三四十枚。原来刘排长听伤员说上头急需手榴弹,特地收集了一些送上来。排长告诉他,敌人对突出部的火力封锁明显减弱了,大概兄弟连队在正面打得他们够呛。连主力准备马上占领突出部,向主峰发起攻击。
杨松坚一面听着排长说话,一面把一颗颗手榴弹拧开保险盖倒插在腰间,全身上下足足插了十二个。最后,他左手提枪右手抓住两个拉出环的手榴弹,兴奋地对排长说:“这回,又够兔崽子们喝一壶的了。”他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向主峰进攻时一定要冲在最前头,但他没有说出来,他还是象从前一样喜欢用行动来表现自己的愿望。
敌人终于没有力量在向突出部反扑了。残兵败卒正悄悄地退向主峰。现在轮到杨松坚显威风了。他利用纵横交错的交通壕尾追着逃敌,时而跃起投弹,时而隐蔽前进,投一弹换一个地方,把敌人打得丢盔卸甲,昏头转向。敌人在通往主峰的山腰上安了一个火力点,用机枪和冲锋枪封锁着通往主峰的路。杨松坚在草丛里爬呀,爬呀,终于绕到了火力点侧后,连投出六枚手榴弹,把三个敌人炸死在自己掘的坟墓里。这时,右前方二十米处两个敌人发现了杨松坚,掉转冲锋枪就要向他射击,杨松坚大喝一声:“见鬼去吧!”顺手甩过去两颗手榴弹,两个敌人没扣扳机就被炸飞了。
随后,杨松坚有勇猛地冲上主峰,炸掉了敌人第三道堑壕中的两个火力点。
战斗胜利结束了,阵地上响起了阵阵笑声。大家都夸奖杨松坚打得机智勇敢。当然,对于战斗过程的具体细节,大家谈的不尽一致,战士翁立龙说:“我算了算,副班长一个人投了六十四颗手榴弹。”火箭筒手谭新林则说:“不对。是六十五颗,应该加上敌人送到他手上的那一颗!”象这样的争论,只能增添胜利的欢乐。欢笑声中,大家一致认为杨松坚为攻占八零零高地做出了重要贡献,要为杨松坚请功。
这便是关于那个普通士兵的几段小故事。现在该知道了,杨松坚确实象马尾松一样平常。而这平常中又显示着伟大。正是一棵棵马尾松抗击风沙守卫着海疆,正是一个个象杨松坚这样的普通战士在保卫着我们可爱的祖国。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八)
老山雷神
——记坚守老山主峰团工兵排长、一等功臣尤建华
张 根 苗
他,到今天凌晨结束的一场战斗为止,上阵地二百一十八个日夜,在隆隆的炮声和滚滚的硝烟中,单独执行任务一百九十八次,排雷一千一百零一棵,创造了老山前线个人排雷的最高纪录,荣立一等功。
他,就是坚守老山主峰团工兵排长、被国防部长张爱萍誉为“排雷英雄”的尤建华。
一天午夜。“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传来了团首长要工兵连在八连阵地东侧封闭敌人经常偷袭通路的指示。尤建华得知这一消息后,急忙跑到连指向连长、指导员请战,并提出了自己的三条理由:“比条件,我兄弟三个,家庭生活优越无负担;比技术,我当了五年工兵,专业好、有经验;比思想,我是共产党员,理应挑重担,冲在前。”连长那经得住他软磨硬缠,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并任命他为排雷组长。
于是,他把急救包、止血带往腰间一拴,抓起光荣弹,带着另外掩护的三名战友急奔阵地……
凌晨,雨雾蒙蒙,视度不良。这里与敌前沿阵地仅一沟之隔,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敌发现,暴露企图。这时,他在前面一边排雷一边匍匐前进,前出三十米后,他发现前面是四十多米高、八十多度的陡坡,陡坡荆棘丛中布满了地雷。陡坡极易触雷、摔伤,可不下陡坡完不成任务。怎么办?他急得出了一身汗。这一急,还真急中生智。
他让战友们用绳子和背包带,拴在自己的腰上,说:“如果遇到敌人火力袭击或其他意外,一定要把我的尸体拖回去。”说完,他就让战友们拉住绳子,自己倒着身子向下爬、一边拨开荆棘,一边排雷。刚爬出两米多,由于完全是拿大顶式的头朝下倒爬,使他越来越明显地感到头胀发昏、胸闷、发呕、呼吸困难,两手抽搐般地颤抖。特别是在排雷时,为了控制下滑的身子,他咬着牙坚持一只手抓住树根,一只手操作排雷。在四十米的陡坡上,他排除了越军MBV绊发雷、NN79式等地雷十二颗。当他艰难地爬下陡坡时,已累得全身软瘫,无力动弹。
这时,“轰轰”,伴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气浪冲起的泥沙打在他的身上。一时,他的脑海了呈现一片空白,好象世间的一切都停止了运动一般。片刻,他感到沉重。于是他用双手撑起,抖去身上的泥沙,在沟底一百多米宽的地段上,又进行了认真地观察和验证,发现了四条越军重要通路。在这些通路上,他用排出的地雷把它封闭起来,切断了敌人的偷袭路线。同时,也为研究敌偷袭规律和抗敌偷袭、反扑,提供了情报。
一次,为了配合完成侦查作战任务,他带领的破障小组又奉命来到了某特供阵地。这个阵地,低洼前出,三面受敌,距敌前沿只有三十多米,是我部防御的前哨。这个哨位在越军火力的严密控制下,粮、油、菜、水各种弹药,都必须由军工实行特别供应。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团要求工兵连开辟三条共八十多米的曲线通路,供我侦察兵夜间设伏使用。
天刚蒙蒙亮,阵地上出奇的寂静。这时,他从三号哨位进入雷区,前出了八米。当他蹲着排第五颗雷时,突然“砰”的一声,划破了寂静,惊颤了山谷,一发狙击步枪子弹从他又耳边“嗖”地飞过。他顺势卧倒,紧接着十几发子弹向他飞来。这时,后面担负掩护任务的三名战友低声喊:“排长,小心,敌人发现了我们!”他回过头来,晃了晃手,示意叫战友们隐蔽好,又继续排起了第五颗地雷。
他又向前爬了两步,发现右前方有一处土质松散,并有伪装的痕迹,他就轻轻地拨开松土,一颗苏式防步兵地雷露了出来。再往下看,地雷两侧的螺丝和击针套帽上各有一条线隐蔽在草中,原来是敌雷的“诡计装置”。当他正要顺着绊线认真查看的时候,“轰——轰——”几发六零炮弹打来,落在他右侧二十多米处。这时,他意识到,如稍有不慎,碰到“诡计装置”的绊线,他的整个身子就会被地雷抛起,身后的战友也会受到死神的威胁,更主要的是行动企图将会暴露,给整个作战带来严重损失!于是,他伏在地上,定了定神,任凭弹片和被炮弹掀起的沙石在耳边呼啸,仍然沉着地顺着绊线找到了两侧各设有一枚的防步兵破片雷。
他稳定地插上保险销,剪断绊线……这时,又有一发炮弹在他右后方爆炸。隐蔽在身后两侧的战友们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然而他却不顾敌炮击的危险,继续用左手提住垂线,保持向下的拉力不变,从上切断绊线,用右手分别给两颗地雷插上了保险销,尔后将雷排除。就这样,他在敌火力袭扰下奋战排雷五个多小时,排除各式地雷一百一十八颗,在敌人鼻子底下秘密开通了三条通路。
正当他准备回撤的时候,突然,在前方草丛中传来了“嗞嗞”的声响,他抬头一看,一条一米多长的毒蛇已游到跟前,蛇头直立,两眼圆睁,嘴上的戳毛对着他的脸徐徐颤动。蛇与他对峙着。由于冷不防遇到这一情况,使他当时的心情一阵紧张。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假如动一动,就有被蛇咬伤的可能,也有不慎踩响周围地雷的危险。此刻,他想采用猫耳洞战友抽烟的方法把蛇赶跑,但又一想身上仅有的两支烟都早已被露水打湿了。怎么办?他上体不动。左手摆动着探雷针,在蛇一口咬住探雷针的同时,用右脚勾起右后侧的一根爆破筒,右手顺势抽起猛砸在蛇的七寸部位,使蛇迅速盘成一团。这才使他松了一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扶起被砸压的杂草,顺利回撤了。
也许有人会发问,象这样的冒险排雷,总是偶遇的吧?!然而,这个部队所有的前沿阵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排雷中,他还和破障组的战友一起险排敌八四单火箭爆破器十具,爆破筒三百零二节、炸药四百余公斤,各种手榴弹二百四十六枚,破障开路五百二十四条。在执行敌火控制下的设障任务中,埋雷一千二百五十余颗,自制自设土地雷四百二十余颗,爆破筒二百五十多节。
也许有人会纳闷:从县建筑工程学校毕业的他,本来可以当一名响当当的技术员,为何偏偏要投奔军营,爱上这面对死神拥抱的专业?而他却要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因为这门技术应属于军营,应奉献给换取人民安宁,祖国尊严的神圣事业!这,才能真正显示男子汉的阳刚之气!这,才能真正无愧于骄傲的炎黄子孙!
有次,一位战友俏皮地问他:你天天和一拨弄就会爆炸的地雷打交道,真是“尖刀上耍把戏——危险绝顶”,难道你就不害怕吗?“害怕?嘿嘿——”。他投之以轻蔑的一笑。呵,假如你要知道:入伍时,他带着三大包七十八本工程爆破书籍踏进绿的王国;在晨曦里、烛光下,他对四个国家五十多种不同类型的地雷,一个个进行拥抱、亲吻;临战训练中,他发动全排战士在山岳丛林中设下诡秘的地雷,然而他又不许他们在“母亲”的腹中潜伏,一个个把他们挖脱;他能辩明各种不同型号地雷的尊姓大名,以及它们藏得多深;为了改变我阵地前沿地雷那种等着越军来踩踏的软弱痹性,他用废电话线、电池、炮弹箱创造的地雷启闭器五十多个,深受前来送命越军的热烈欢迎!……于是你想,那位战友假如早知道他这点小小的经历,就绝不会再提这使人可笑的问题!
然而,“老山的雷毕竟胜过《地雷战》时的冀中平原,谁都知道它是名不虚传的‘雷山’!况且你一千一百多次面对‘死神’的拥抱,难道你就不考虑万一‘挂彩’、‘光荣’了怎么办吗?”一位年轻美貌的女记者这样关切地悄悄跟他聊过。他坦率地承认:“我的女朋友同你一样好心!她说‘我们都是江苏如皋县勇敢乡的子孙,勇敢是我们的本分。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风暴和不行,我将永远陪伴你的精灵,侍候你、侍候你的双亲走完我人生的旅程’。因此,我没有必要去想‘假如’以后的事情。因为,我是一名共和国的士兵,只有祖国尊严和勃勃生灵,我没有必要去考虑一切属于我自己的事情,乃至生命!”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十九)
她,闯进了男子汉的世界
——记女军医赵慧的四十天猫耳洞生活
毕永军 王友英
(一)
“什么!你要去猫耳洞?开什么国际玩笑。那是男人的世界,你知道不知道?”
“我首先是医生、是战士,然后才是女性,你知道不知道?”
“那里条件太苦,男人都很难人手,你行吗?”
“吃猫耳洞的苦,又不是男人的专利,再说,医学早已证明,女人的忍耐性,比男人要大得多,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某部野战医院院长对女军医赵慧的争辩,不仅没有动气,反而高兴了。他心里说,怪不得人称“假小子”呢,果然有股闯劲。他眯起双眼,赵慧入伍后的一件件往事跳上了他那大脑的屏幕:
一九八五年,赵慧毕业于河北医学院邯郸分院,毕业分配时,她坚决要求参军。到部队医院后,原想分配她做妇科医生,可她非要求到外科不可,她说:“干外科痛快,什么病,把肚子打开,看得一清二楚。”逗得大家都笑了,可她却瞪着眼睛满不在乎。
一九八六年元旦,机关举行五千米长跑,上百人参加,就她一个女性。发令枪一响,她如离弦之箭,超过了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得了小组第四名。从此,她的了个“假小子”的雅号。
在去前线之前,为了适应在山岳丛林中救护伤员的需要,她每天早上都把双腿绑上沙袋,又跑又跳,练的通身是汗。
更使人惊奇的事,来到老山前线后,听说猫耳洞内蛇多,她便主动熟悉蛇的种类和习性及治疗毒蛇咬伤的方法。一天,她抓起一条花斑玉蛇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照了一张彩照。别人看了照片身上都起鸡皮疙瘩,可她,却眯眯直笑。
这一幕幕情景,使院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虽只二十四岁,但成熟了。她就是将要成立的女子救护队队长的最佳人选。于是,一张通往前沿阵地的通行证发到了赵慧的手里。
二
阵地上的生活,枯燥、单调、寂寞,除了咕咕咕、嘎嘎嘎、轰隆隆的枪炮声外,上阵地几个月了,还没听到过一句女人的声音。听说要来个女军医,也要和他们一样蹲猫耳洞,自然会作为头条新闻,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
“我敢打赌,细皮嫩肉的,蹲不了三天,鼻子就的哭丢了。”
“唉!我说排长呵,这衣裳可怎么办啊?穿上吧,要烂裆,怪难受的;不穿吧,有女人,又怪难看的。给咱拿个主意吧!”
“你小子要敢在军医前撒野,看我不敲掉你的……”
“好好好,象保护大熊猫一样,把她保护起来不就行了吗!”
议论总归议论,但大家还是从心眼里欢迎她的到来,这从大家的准备工作就可看得出来。
搭个猫耳洞吧,总不能让女军医和战士们一起住在石缝里呀!于是,军工从后面背来了波纹钢,两块钢板一对,支成个洞的形状,上面又用伪装网盖得严严实实。大家又把子弹箱对到一起,搭成一张床。一切准备就绪,单等女军医住进新居了。没想到夜里一场暴雨,把猫耳洞冲得无影无踪,就连洞边上的一块四米见方的巨石也被冲到了沟底。
挖个厕所吧,条件再苦,也不能男女和用啊!谁能想到,坑还没挖完,就挖出了七枚地雷。战士们也许是想试试女军医的胆量,也许是想在她面前表表功劳,把这七枚地雷整整齐齐地摆在厕所旁边。第二天,赵慧头戴钢盔、身着作战服、腰扎止血带,背着医药包,刚刚走上阵地,就被这些调皮的战士给围住了,他们指着这七枚地雷和那块巨石说:你可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呀,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你这一来,我们的阵地肯定会安宁的。
三
安宁?这只是战士们的愿望。两军阵前,刀光剑影,一会儿也不会安宁的。
没过几天,一个大雾茫茫的深夜,越军的特工就摸上来了。当时赵慧正在猫耳洞内睡觉,突然手榴弹的爆炸声和冲锋枪的鸣叫声响成一片。洞顶的土被震得哗哗往下直掉。她一骨碌爬起来,心怦怦乱跳。她摸着黑爬到洞口,想给同志们递递手榴弹或子弹夹什么的。可是,她刚一露头,一只粗大的手就挡住了她的脑袋:“谁让你出来的?!回去!”
赵慧乖乖地缩了回去,心里叹道:唉,谁让自己是女的呢!再说,战场上,指挥员的命令是最权威的,你不听,他就有权处置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照会,这是却坐在洞里干生气,一点辙也没有。
又过了几天,又是一个大雾茫茫的深夜,哨兵发现在猫耳洞侧翼的山沟里,有一小股越军向我阵地移动。同志们做好了战斗准备,赵慧也拿着两颗手榴弹爬出了洞口。她又遇到了一只大手,又听到了一声历喝。可她毕竟是三十多天的猫耳洞人了,也算是“老兵油子”了。“不打仗,还叫什么猫耳洞人!”她心里想着,把身子一扭,从这位指挥员的身后溜了出去,趴在哨位上,对着一个战士的耳朵,悄声说:“我和你一起打行不行?”战士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知道是医生姐姐来了,使劲“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她高兴了,立即打开手榴弹盖,拉出弹环,套在手指上。命令一下,她用力一甩,嗖的一声,手榴弹飞到敌人隐蔽的地方爆炸了。接着她和战友们又把几十枚手榴弹投了出去。她非常开心,因为她把仇恨投向了敌人。可惜这是夜间,如果是白天,当她看到敌人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时候,就她的性格,准会跳起来,放声大笑的。
四
赵慧姐姐、军医姐姐,这在阵地上是叫得很响的。也难怪战士们这样叫她。谁受伤了,她冒着炮火,跑上去进行包扎止血;谁生病了,她又跑去问长问短送药品;谁不高兴了,她就主动找他聊天拉家常,爱抚、安慰、体贴。总之战士们见了她就是见到了姐姐,见到了亲人。
战斗间隙,阵地上静静的,寂寞得让人受不了。这个时候赵慧的电话最多。“赵慧姐姐,小张想家了。”“那怎么办呀?”“请你唱个歌吧。”“那好,我就唱个《唱给妈妈的一支歌》吧!”
赵慧一手拿着耳机,一手拿着歌谱,在电话里轻轻地唱起来:“望北斗,思故乡,我看到妈妈期待的目光,……不是我铁石心肠,不是我不念故乡,只是在我前面还有凶狠的豺狼。”
赵慧知道自己不是个唱歌的材料,不仅嗓音不圆润,而且还经常跑调。如果是在后方,打死也不会在大庭广众面前唱歌的。可在这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地点,面对着这一群特殊的人物,她不能、也不忍心拒绝他们。说也奇怪,这群男子汉们就爱听她的声音。每当她给一个战士唱歌时,其他猫耳洞的战士也都把电话拿起来,跟着她轻轻地哼哼,形成整个阵地或几个阵地的“猫耳洞人”大合唱。
赵慧所在的阵地,四周是高山,一丝风也吹不进来。战士们憋在洞里,潮湿、闷热、腥臭,为防止皮肤病和烂裆,战士们不得不赤身裸体。可是,每当赵慧到猫耳洞去送医送药或看望病号时,战士们都穿起了那皱巴巴、潮乎乎、又脏又臭的裤衩背心。她看到这些,心里十分难过,曾几次大大咧咧地说:“这是什么地方,还穷讲究!少穿点,少得点病,多消灭几个敌人,比什么都强。”说归说,做归做,战士们有战士们的理由,他们说:“赵慧姐姐,你别再说了,我们这样做,既是对姐姐的尊重,也是在维护我们男子汉的尊严。”
由于成立女子救护队,赵慧被任命为队长,她在前沿猫耳洞蹲了四十天后,奉命回到了野战医院。
在这猫耳洞的四十个日日夜夜里,她看到了女性在战场上的作用,也看到了在异常艰苦的条件下战士们对女性的尊重和爱戴。
她虽然离开了阵地,但她的名字,她的精神却成了鼓舞战士们冲锋陷阵的动力。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
活着要象一条龙
雷 铎
陈全钢,广西边防部队某部五连通信员,一九五八年出生于广西壮族自治区灵川县一个教师家庭。一九七八年入伍,战斗中火线入党。
二月十七日,他受命与另一战友穿越敌阵给单独作战的一排送信,归途中,炸毁一敌堡,与战友失散后,藏身于敌阵中一石洞,待机歼敌。十八日一天,陈全钢共毙敌十一名,伤二名。不幸,于二月二十六日的战斗中为人民献身。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在烈士睡过的床上
高一声低一声、近一声远一声的第二遍鸡啼,吵破了山乡春夜的沉寂。我躺在陈全钢烈士参军前睡的床上,辗转反侧,没有一丝睡意。下弦月把清冷如水的银光从木格窗外洒进来,象是一张黑条纹的白床单从书桌上拖到地板上。板墙隔壁,陈全钢年老的双亲在床上低声交谈着,偶尔杂着一两声失控的低泣。是啊,老两口唯一的儿子牺牲了,怎能不悲痛呢?今晨,我怀着对我们这位年轻的一级战斗英雄的深切缅怀,来到他家采访。进门的第一印象,便猛地震痛了我的心:烈士的瑶族母亲体弱多病,壮族父亲失去了右手,三个妹妹中,最小的只有八岁!我止不住热泪潸然了。白天,四邻五里挤了满满一屋子,老老少少争着向我讲述烈士在家时的往事,老两口时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入夜了,万籁俱寂,两位老人追念亡子的心情控制不住了!要知道,他们的陈全钢今年才二十岁啊,模样嫩得像个女孩子:一双讨人喜欢的双皮大眼,两片红红的嘴唇含着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两腮露出若隐若现的两个酒窝,只有眉毛不太象,浓黑的眉宇间露出男子汉特有的刚毅,这是一个柔中寓刚的美少年。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就特别喜欢他,临战前夕我到五连,通信员给我到了半碗凉开水,笑了笑:“首长,野外只有这‘零度茅台’了。”我见他机灵可爱,便问他的名字。“陈全钢。”他利落地回答。“刚强的刚?”连长在旁插话道:“不,全钢——百分之百的钢铁,还是连里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哩。”陈全钢露出雪白的牙齿低头笑了:“您可别听咱连长吹牛。”没料到,过了几天,这个小通信员竟在一次送信的归途中,独自用一杆步枪、一枚手榴弹,打死打伤了十三个越寇。在炮声隆隆的前线,我专门采访了他。
当时连队打完第一仗撤下来休整,我们和敌人只隔着一条山梁。为了防炮,我们钻在一个倒悬着串串蜡烛泪般的钟乳石的矮洞里。陈全钢对着军用地图摆了个沙盘,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战斗经过。有时候防空哨通报说敌人施放毒气,我们只好带起防毒面具、打着手势艰难地交谈,从太阳上山一直谈到天黑。谁料到,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谈话。……现在,躺在烈士先前睡过的床上,对着烈士许许多多的遗物,它那机智杀敌的场面就象电视一样,在我脑中的屏幕上一幕幕地活动起来。
在枪林弹雨里实习
我军发起对越自卫还击的第一天,藏在浓厚阴云里的夕阳仿佛是一轮月亮,照着越南高平——重庆公路交汇点西北侧的八姑岭山区,十来座竹笋般的石灰岩陡山和几座绵延的葫芦形土山间,敌我双方正在炮声和硝烟中激烈地争夺各山头阵地。
战场西面的拇指山阵地上,五连连长焦急地举起望远镜,向耸立在敌人核心阵地西侧的八一五高地久久地搜索着。只见那里飘着一股股被炮弹炸起的灰白色和黑黄色的尘柱。真急死人哪,一排自从中午攻占了该高地之后,就与连指挥所失去了联系。在敌人猛烈炮火的夹击下,他们到底怎样了?刚才派去联络的通信员方炎权刚出阵地十来米就中弹牺牲了,接着,派出二排一名联络员下山,也被敌人的“火力墙”堵了回来。连长急切地思索着。
“连长,让我去!”他身边的陈全钢投来恳求的目光。连长犹豫了,打量着眼前这个战前刚刚从医院溜出来、身体单薄、入伍刚满一年的战士。他行吗?——行!这小家伙是有名的“鬼精灵”,两三天来,又多次跟随首长们到边境实地观察地形,道路熟悉。连长果断地把右手一扬:“好,轻装下山,速去速回。——四班副,你体力好,和陈全钢一块去!”
陈全钢仰头喝了半壶水,然后卸下水壶挎包,腰上扎着装有二百发子弹和四枚手榴弹的子弹袋,抱着半自动步枪,和四班副陈聪一道,在全连的火力掩护下,骨碌碌滚过了“火力墙”。
从拇指山到八一五高地,走小道,只有一里多路,可是必须从敌人的阵地上穿过。暮色中,山谷里弹光忽明忽灭,冲锋枪、轻重机枪、高射机枪和小炮仿佛正组成一部震撼群山的锣鼓大合奏。他俩选择了一条石多草少不便埋雷的迂回路线,绕过一个个明堡暗堡,摸到了十五号高地和八一五高地的峰腰接合部,靠在一块巨石上喘着粗气。
突然间,一股昏黄的亮光从后面向他们照来,几个越寇打着手电筒喊着口令紧追过来,接着,前面也有敌人在叫喊。敌人前堵后追,吹着得意的口哨,缩小了包围圈。看样子只有和敌人同归于尽了……不,不能!联络任务还没完成呢。陈全钢急中生智,拉着陈聪向西跑了一段,又偷偷从原路摸回,在刚才那块石头下脱了鞋,又赤脚爬了上去,趴在顶上蜷伏待机。敌人顺着脚印向西追了一阵,发现上当,又找了回来,在附近反复搜索着。急性子陈聪按耐不住,悄悄举起冲锋枪,陈全钢急忙关住他的枪保险,咬着耳朵说:“扯乱谈到处是敌人,我们的任务是送信。”敌人在这里来来回回搜索了三四个小时。陈全钢警惕了,扳了扳指头,又抬头看看天,悄悄对陈聪说:“今天是农历正月二十亿,再过半个小时,月亮一出来就藏不住了。”于是他俩悄悄从大石上溜下来,向一排阵地摸去。
他们在草丛中爬着,没膝的野草沙沙作响,暗堡里的敌人闻声扫射,子弹“啾!啾——”从头顶飞过,他俩赶紧卧倒,刚一爬动,敌人又扫射了。陈全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北斗,心想,糟了,天就要亮了,难道被敌人盯在这里?他想着注意,忽然一阵夜风吹来,茅草又沙沙作响,陈全钢心里一喜,轻轻说了声:“快爬!”便乘着风声爬了好长一段,风一停就卧倒,风一起又爬。
陈聪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个新兵的机灵劲。陈全钢在家里就是前村后寨有名的“灵精”,从小爱看《动脑筋爷爷》、《智慧人物的故事》、《英雄侦察员》一类书;他读中学放假上桂林观光时,曾经蹲在补鞋、补锅的摊子跟前默默学艺,回家便置起了修鞋补锅的家什,为左邻右舍免费修修补补;他曾经跟赤脚医生学习,用自己采制的药粉治好了邻居大妈的病;他曾经在农田基建工地上,发明了“三面凿沟撬土法”,提高工效一倍多。入伍后,他写信向家里索取了高中数理化课本刻苦自学,时时憧憬着读大学……在他身上,既具有老一辈的勇敢精神,又有了老一辈所不曾有的文化知识,无畏加上智慧,便是克敌制胜的无穷力量!
……他俩终于摸到了八一五高地,按规定用两长一短的哨音呼唤一排,一连吹了十多分钟仍旧没有回音。他们不知道,与连队失去联系的一排在敌人夺走了周围的阵地以后,便撤离八一五,固守北邻的十五号高地去了。
天已经蒙蒙亮,陈全钢望见八一五山顶明明有带着伪装帽的人影活动,为什么不见回答呢?上去看看!他俩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接近山顶的陡坡,发现一个仓猝搭成的小草棚里似乎有人说话。正观察着,从里面出来三个戴笠形通帽的人影,叽里咕噜讲着越南话。他俩赶紧趴下,回头寻找下山的路,这才发现,山下的公路上,越军象搬窝的蚂蚁般来来往往。他俩腹背受敌了。陈全钢向后面三四米远的陈聪作了个下撤的手势。可他自己反而往上爬去。多好的杀敌机会啊!看来一排已经不存在了,信无法再送了,可以痛痛快快打一阵子了。陈全钢蹑手蹑脚摸到了草棚后面,从墙缝往里瞧:原来这是一座刚修好的重机枪地堡,三个越寇正在大声说笑呢。陈全钢从腰上取下手榴弹拉着了火,口里默数着“一、二……”敌人听到背后嗤嗤燃烧的响声,正要起身,陈全钢已经把手榴弹塞进去了。陈全钢马上纵身一跃,卧倒在一块石头后面。“轰”的一声巨响,象滚水浇进了蚂蚁窝,满山的敌人顿时乱了套,口令声、骂娘声和冷枪声乱成一片。陈全钢从手榴弹炸飞得泥石块里拱出身来,来不及擦去身上沾着的敌人的血肉和肠子,赶紧趁着混乱向山底飞奔而下。从此,他就和陈聪失散了,他现在只得孤身奋战了。
一杆令敌人丧胆的暗枪
幼年在桂北瑶山老林里长大,外号“小松鼠”的陈全钢,对于眼前这象桂林奇峰般的石头山,爬起来简直象小时候与小伙伴们藏猫猫玩。他一气冲出重围,跑到了山腰。
快到十五号高地山脚了,敌人到底还是发现了他,仅仅追来。一道约七十度的石陡坡光溜溜地横在眼前,二十米下便是山谷,无路可走了,“看来今天只有当烈士了。”陈全钢心一横,抱着枪骨碌碌从巨石板上滚了下去,蓝天……石板……蓝天……天和地在他眼前飞速旋转着……突然,天也不动了,地也不动了,定神一看,石壁半腰一丛横生的灌木挽救了他,小树生根的石缝,刚好可以钻进一个人。嗬,多好的天然藏身之处啊,小树就是绝妙的伪装。透过枝叶,可以看到十多米下的山谷和对面敌人占据的十四号高地。陈全钢舒心地喘了喘气,这才觉得腰部被子弹和手榴弹硌得热辣辣地痛,脸上手上也剐破了好几个口子。小意思,没列入烈士花名册就行!
天已经大亮,敌人的叫喊声消失了,只有炒黄豆般的冷枪声还在乒乒乓乓乱响着。十四号高地山腿一个地堡里钻出了五个越军,鱼贯着向东走去。陈全钢想起伤亡的战友们,眼红手痒了,现在正是“收账”“讨利”的好时机!他急忙瞄准击发,“叭”的一声,只见最后那个敌人就地一滚,追上了他的伙伴,跑了。陈全钢心里很懊悔:陈全钢啊陈全钢,你激动什么呢?沉着点儿,象平日打靶那样,“三点一线,屏息击发”。他于是轻轻将妨碍视线的树叶摘取几片,定好标尺,调整一下射击姿势,静候猎获物。
不一会,两个越军露头了,一个扛着炮身,一个扛着炮架。陈全钢的枪口慢慢地追着前一个的身影,留好提前量,“叭”的一声,那人四脚朝天,炮身从他的胸脯顺着大腿碾过去;后头的扔下炮架刚想跑,也被一枪打倒。陈全钢微笑了,似乎也不觉得困了,兴致勃勃地等候新的目标。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山腰上下来两个便衣装束的越寇,并肩走着聊天。陈全钢心里说:“碰碰运气,说不定来个‘串糖葫芦’呢。”“叭!”果然两个全倒下了。后山沟拐弯处,又一个便衣越寇背着枪走过来,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陈全钢便一枪把他崩掉了。不料就在此时,刚才倒下的那两个中的一个,突然跃起,跑了。乱弹琴,装死!陈全钢急忙追了一枪,没打中,他可惜了好一阵子。
大概是刚才跑的那个回去报信,一会儿来了十几个越军,端着冲锋枪,小心翼翼地在尸体周围搜山。他们毫无目标地乱打枪。战场上本来就杂乱的枪声、山谷的回音和陈全钢的“零敲碎打”战术,使敌人摸不着头脑。敌人做梦也没想到,潜伏在他们心脏里的中国人竟只有一个,并且是个“娃娃兵”。
偏西的太阳斜照着石壁,暖烘烘的使人直想瞌睡。陈全钢终于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在零落的枪声中睡着了……
这是一个无畏的战士,一条无畏的龙。他的人生路标是:“活着,应当象条龙,不能象条虫;应该象只虎,不能象只鼠。”他从小就崇拜保尔•柯察金、董存瑞、雷锋、欧阳海。他能向伙伴们绘声绘色地讲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故事;他在父亲读过的《雷锋日记》上用红笔特别标出这一段格言:“我愿做高山岩石之青松,不做湖岸河畔之柳,我愿在暴风雨中——艰苦的斗争中锻炼自己,不愿在平平静静的日子里度过自己的一生。”陈全钢把理想和志气付诸行动。桂林一带的农村素有早婚的习俗,结了婚的同龄好友问他:“全钢,该讨老婆了吧?”他一本正经地答:“扯乱谈,十八九岁,一事无成,讨个卵老婆哩!”高中毕业后下决心参军,人家硬说独子不能当兵。好不容易跟征兵的磨通了,又偏偏扁桃体发炎,人家又不要了,他下狠心向队里借了二十块钱,跑到县城医院把扁桃体割了,第二年终于当上了兵。半年后,他练出一身硬本领。战前,他在给父母亲的信中立下了斩钉截铁的誓言:
爸妈,你们没有白生白养你们这个从小就淘气的孩子,您又一个光荣的解放军孩子,它能为人民、为保卫您安心教书,为祖国献身,您应该感到无比的光荣和自豪。我一定在战场上立功,寄一个奖章回去,不入党立功,就不会来见你们!我能把一生投入伟大的战争中,能为党为祖国出一份力量,我这一生确实无虚度年华。再见吧,敬爱的爸妈,再见吧,亲爱的妹妹们,我们打败越寇,为人民报了仇,取得了胜利,再回来看望大家……
“叽叽,喳——”一声悦耳的鸟啼,把陈全钢从昏睡中惊醒过来,一只小鸟站在他眼前的小树枝条上,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用尖嘴梳着身上红绿羽毛。陈全钢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这只小鸟。“啾!”突然一颗子弹打在身边石壁上,小鸟忽地飞走了。“糟糕,被敌人发现了!”陈全钢低姿趴着,手指勾在班机上,搜寻着敌人。
敌人并没有发现他,刚才开枪的那两个越寇追着小鸟,转身向对面山脚的一个草棚走去。陈全钢第一枪打死一个,第二枪打伤一个,第三枪收拾了一个从草棚里爬出来抢救的“敢死分子”,第四枪叫那个在草地里挣扎的伤兵安安静静地躺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十四号高地上下来两个扛着机枪的越寇。陈全钢心想:干掉十一个了,应该凑满一打!他认认真真瞄着,可是饥渴疲劳一起袭来,扶枪的手颤抖着,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连续打了几枪,一个也没打死,敌人带着伤逃跑了。陈全钢心里一急,忽然觉得眼前的夕阳、薄云、山岗,一切都暗淡下去,许许多多银亮的白点子来回穿飞着,许许多多的虫叫声在耳朵里轰鸣……
一阵轰隆的爆炸声惊醒了陈全钢,一睁开眼,已经是满天星星了。暗夜是秘密行动者的朋友。陈全钢正好子弹袋,攀着石壁的沟缝下了山。他连喊几声“陈聪——”没有回答,只好一个人上路。他不知道,陈聪和他分散后,不幸被地雷炸伤。直到四天之后,才带着上爬回连队。
陈全钢避开道路,在草丛里小心翼翼摸索着。拐过了山口,望见连队拒收的拇指山了。山头那块巨石,远远望去,好像一支高翘的大拇指,耸立在缀满繁星的湛蓝天幕上。两天两夜来,他没吃过一口粮食,只是昨天下午,在阵地上吃了指导员塞给的五块糖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艰难地爬行着,意外地在一处低洼地的两个牛脚印里,发现了银亮的积水,俯下去吸了两口……
终于爬到拇指山下了,好像孩子见到了久别的亲娘,陈全钢急急向前爬。一块陡峭的石头挡住了去路,他扣着石槽往上攀,失手摔了个仰面朝天,又昏了过去。
下半夜的寒风把他从昏迷中冻醒了,他向连指挥所的位置观察了许久,竟没有一个人影。人呢?一定要找到连队,回去参加战斗。可眼下的先解决肚子问题,再补充点弹药。陈全钢记起前天战斗间隙,九班有半听没来得及吃完的红烧猪肉,藏在一处石缝里。他把它找出来,用枪通条当筷子,一块一块地吃个精光。他又从弹坑旁边的松土里翻出一块压缩饼干、一枚手榴弹和几十发子弹。肚子里进了点货,有力气了,子弹袋也装满了,他披着喷薄旭日的金光,终于回到了已经转移了阵地的连队。连长指导员拥抱着这“牺牲了”的独胆英雄,热泪滴湿了他那还沾着敌人血污的肩膀……
……人们万万没料到,当全国人民从《人民日报》上见到这个年轻的勇士的照片时,他已经在第二次战斗中真的壮烈牺牲了。
英魂九泉应笑慰
最后一次鸡啼把我从深沉的回忆中唤醒。烈士的父母为我准备了美味的早餐,可是我实在吃不下去。陈妈妈往我碗里夹了一个荷包鸡蛋:“吃吧,你不吃,我心里更难受。全钢去参军的前一天,我想把这鸡杀了给他吃,他夺过菜刀说:‘妈妈,别杀它,你身体不好,留着下蛋吃。’我心想:也好,那就等他回来探家再杀吧。谁想到,他……就这么去了。全钢没有兄弟,我看见你就象看见他一样,你吃一点吧。”老人家说着,背过脸去拿毛巾。我夹起鸡蛋往嘴边送,眼泪却嘀嗒嗒落在饭碗里。
刚放下碗筷,家里就挤满了山村的乡亲。人们前来劝慰失去独生子的两位老人,又向我介绍整个故乡深深痛惜而失去引以自豪的青年英雄的往事。
烈士的父亲陈家义拿出了国内和港澳同胞寄给英雄和英雄父母的几百封慰问信,又一位年逾半百的志愿军功臣还把他当年的立功勋章寄赠给陈全钢。首都北京二二六中学初二级一班的同学们给烈士父母的信感人尤深: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
你们的儿子陈全钢在这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和我们永别了。他是我们新一代最可爱的人。亲爱的爸爸妈妈,请你们不要难过,你们虽然失去了亲人,但我们就是你的儿女,请你接受我们五十六个中学生对你们的亲切慰问吧。我们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我们的心同你们紧紧相连。我们一定加倍努力学习和工作,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到那时,我们的英雄将会在九泉之下,笑望祖国的锦绣前程!
在全国无数不相识的同胞们的深情安慰之下,我们英雄的父母克制了悲恸,决定把全钢的大妹送到哥哥所在的部队当兵。
半个月之后,我在桂林街头一辆披红挂彩的客车上见到了全钢的妹妹陈际玫,在家扭扭捏捏的她,已经成为一名英武的女战士了。
多么可爱可敬的一家啊!自古父母“望子成龙”,今天,我们新一代的父母亲们,希望的是自己的儿女成为造福人民、奋发有为的新人。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一)
血染的红十字
吕海沐
兰延春,广西边防部队某部六连卫生员,一九七六年三月入伍,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入党,本人成分学生,家庭出身贫农,高中文化程度,二十一岁,广西忻城县人。
在自卫还击作战中,他冒着敌人的枪弹,英勇抢救伤员,当他胸部中弹负重伤后,仍然坚持为六名战友包扎,最后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一名受伤的民工,壮烈牺牲。
战后,中央军委追授他以“战场救护模范”的荣誉称号。
“卫生员!卫生员!卫生员!”六连长李锡良大声呼叫着,他心急如火,两眼含泪,一个劲的呼叫着卫生员。前面,两个战士中弹倒下,急需救护!但是,敌人的火力太猛烈了。有一个救护组好不容易冲出了几步,又被敌人火力堵住,他才呼唤卫生员兰延春。
这场战斗发生在二月二十日下午,越南高平外围果刚的四号公路上。果刚,是一条狭长性的山地,地势险要,构成高平东面屏障,敌人凭借山势,控制着公路和近百米宽的开阔地,企图阻挡我部队向省会高平市推进。激烈的战斗就在这里发生。纷飞的弹雨,爆炸的气浪,四射的弹片,冲击着公路两侧的山崖、房屋。前卫六连经过一场恶战,刚刚突破敌人防线的一个隘口,向前发展,又遭到敌人火力的拦阻。有两个战士受伤倒下,一个是何卫华,一个是袁光文。战斗一打响,他们就象两只勇猛的小老虎,冲在前面,可惜现在负伤了。
眼看伤员抢救不出来,部队又受阻,怎不叫连长焦急?他一面组织火力打击敌人,一面呼叫卫生员。他相信卫生员兰延春能完成这个任务。
兰延春,一九七六年入伍后,一直在连队当卫生员。他年轻而老练,有火一样炽热的热情,能吃苦,业务八件,年年被评为“卫生员标兵”。连长常常跟同志们说:“打仗,有兰延春是放心的。”不错,兰延春把对祖国、对人民的爱,对敌人的恨,全部倾注在履行职责上。为了战友身强体壮上战场,战前,他废寝忘食,培训了一批战地救护骨干,分在各班。战士李运鹏的脚训练时扭伤了,一时治不好,他就拍电报向家乡一位民间医生要来了药方,治好了小李的伤。为了战友,他眼熬红,身累瘦了。二月十七日,战斗打响后,他带着担架组,冒着弹雨,抢救下四位伤员。他宁可喝泥汤,把水壶里的水留给伤员喝;他宁可忍着饥肠,把节省下的压缩饼干分给战士们吃。不论什么事情,他总是先人后己,办得非常完满。此刻,伤员抢救不回来,连长自然而然地呼喊他,指望他想出办法……但兰延春为啥还不来呢?
此时,兰延春正在后面一个土屋护理一名重伤员,给伤员做人工呼吸,直至伤员苏醒过来,他才和民工把伤员轻轻抬上担架,吩咐道:“快后送战地医院,及时抢救治疗!”
这时,他听到前面传来连长的呼叫,知道又有战友挂彩了,汗也顾不得擦一把,立即背起药箱,急匆匆赶到前面。
兰延春赶到了连指挥所,一眼就看见了战友们艰苦奋战的场面:炮手、轻重机枪手、冲锋枪和步枪手,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向敌人射击。炮口送出一颗颗炸弹,倾落在敌人山头阵地上,枪口喷出一股股烈焰,射到敌人的山洞工事,但敌人仍在顽抗。
“噢?来迟了。”兰延春懊恼地自语了一句,在一个小土坡下面卧倒下来,向前观察。连长见兰延春赶来了,脸上马上露出喜悦的神色,催道::“快!去包扎他们!”忽而又改口,“唉,等等,现在还不能去!”
文书张楚辉用右手肘碰了碰兰延春的肩膀,指着前面说:“卫生员,你看公路那边……”兰延春顺着文书指点的方向往前望去,眉尖立即扬了起来,心扑扑地跳。他看到了那两个伤员!此刻,何卫华正躺在地上,胸前军衣被鲜血染红一块,好象已经昏迷过去了……必须立即抢救。再看袁光文,离何卫华仅有八九米,正使劲用右手支撑着身子,想靠近何卫华,但刚一动,身子又扑落在地上。他挣扎了几次,也不能移动半步,只好向后面抬了抬手,示意:何卫华伤势严重……
呵,伤员,伤员!两位伤员紧紧拴住了兰延春的心。顽强的袁光文,更使兰延春热血沸腾。他再也等不下去了,爬起来要上,刚一抬头,一阵机枪子弹就打了过来,被打断的草叶树稍纷纷落下。文书赶快把他拉住,按下:“当心,现在过不去!”怕兰延春再冲,一只手还拽住他的腰带。
他脸上火辣辣的,他感到耻辱,一个卫生员,看着战友倒下而不能去抢救,怎能不感到是奇耻大辱呢!
“不,你快松手,松手!”兰延春向张楚辉要求着。由于过于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但张楚辉仍然不肯松手。兰延春急中生智,把腰带铁扣一解,一跃而起,离开土坡向前冲去。敌人发现了,一个劲地向他扫射。
“回来!回来!”“卧倒!卧倒!”连长呼喊着他,战友们也呼唤着他,多少人为他捏着汗。机枪手、炮手不顾危险,跑上山坡,向敌人猛烈地射击,掩护兰延春。
兰延春冲上去了,他迅速向两位伤员接近。
张楚辉手里抓着兰延春解下的腰带,愣住了,望着硝烟中兰延春的背影,思潮翻滚。
忽而,兰延春背着药箱,活跃在伤病员中间,打针,上药,端病号饭;或是爬山越岭去采草药,为同志受尽了劳苦。
忽而,他背着医药箱迎着千里朔风,顶着漫天大雪,艰难地挪动步子,跌倒了,爬起来再走,他不顾别人劝阻,为几个患流感的同志外出取药,回到连队,战友们都被这个满身冰雪的人惊呆了。
忽而,他为练习针灸,寻找穴位,钻研了五十多本书,记了十多本笔记,深更半夜,他拿起长长的银针,对着镜子,向自己头上的穴位扎下去,他浑身颤抖,他满头大汗,他头晕目眩,但他不松手,不歇气……
现在他又迎着敌人的子弹冲上去了。他仿佛看见战友的伤口流着殷红的血,听见战友心底的呼唤……
他已全身暴露在敌人火力下。子弹在身边落着,公路被打得尘土飞扬,碎砂四溅。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再没有什么可以利用隐蔽自己,只能一步一步匍匐前进。
兰延春爬到何卫华身边,见何卫华已经昏迷,急忙呼唤:“小何,小何……”他迅速掏出急救包,撕开小何的衣服,沉着而敏捷地包扎伤口。小何从昏迷中醒来,胸部伤口已被裹好。兰延春包扎完小何,又把他转移到公路右侧一条水沟里,然后要去抢救袁光文。就在这一瞬间,一颗子弹飞来,他只觉得有什么在右胸猛击了一下,接着一阵火辣辣的灼痛涌向全身,鲜血已从右胸军衣里流出来——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血,殷红的血,何卫华叫了起来:“卫生员,你受伤了,快回来包扎一下……”
可是,兰延春仿佛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似的,也好象没有听见小何喊叫似的,继续匍匐着接近袁光文。袁光文伤势也不轻,他看见卫生员已把小何包扎好,转移了,自己也尽力向水沟爬来,兰延春靠近了袁光文,把他背在背上,然后一步一步爬回水沟。胸部紧贴着地面,再加上小袁体重的压力,使兰延春伤口疼痛难忍,血外流的也更多更快。他想,小袁还没有包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公路上停留,让他第二次负伤。他忍着钻心的疼痛,坚持爬到水沟边,又为小袁包扎完伤口,止住血。然后拧开水壶,给两位伤员喝了几口水。伤员抢救出来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部一阵剧痛,使他才想起刚才受了伤。他刚想掏出急救包,准备包扎一下,忽然听得有人呼叫:“卫生员!卫生员!”
一看,是配属来的无后坐力炮连班长曾银清和战士武卫平、梁日安在炮架相继受伤,一个倒在血泊里,两个在挣扎着继续架炮。他们在公路那边一个小土坡上,几颗稀疏的茅草遮着他们。敌人已经发现了,子弹不断向那里飞。
“妈的,狼心狗肺的越寇!”兰延春骂了一句,又忘记了自己的伤痛,看准个空子,翻身跳出水沟,冲过一段公路,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那,窜上坡背面,又匍匐着接近伤员,把他们一个个背到较安全的地方。
三位战友见到卫生员非常高兴,可是,他们见兰延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鲜血染红了军衣,就同时掏出急救包,要给兰延春包扎伤口。
兰延春接过武卫平递来的急救包,但没给自己包扎,而是卷起小武的裤管……
他接过梁日安递来的急救包,但也没有替自己包扎,而是撕开小梁的衣服……
他又伸手去接曾银清的急救包。伤员已把急救包撕开,小曾没有给他,而是艰难地靠近过来:“卫生员,让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兰延春接过三角巾,去包扎曾银春那还流着血的伤口。曾银春焦急了:“不,不,无论如何,你要先包扎!”边说边推他的手。兰延春严肃地说:“我是卫生员,那有先顾自己的道理……”话音刚落,忽然头顶上空一阵炮弹尖啸,听声音就要在附近爆炸,兰延春赶忙用身体挡住了伤员,炮弹果然在五米外的地方爆炸了,兰延春只觉得右腿不只被什么钻了一下,接着又被泥沙、碎石,盖了一身。他抖了抖身上的泥沙,感到右大腿一阵热辣辣痛,鲜血流了出来。
且不管它!兰延春又抱住伤员包扎起来……
兰延春知道自己伤势严重。他感到,伤口仿佛刀割一样疼痛,火烧一样难受,流淌的血液,就象是一串火苗在伤口跳荡,燃烧,身上的力气也仿佛随着血液流失……他是卫生员,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伤势,子弹头还嵌在胸里,血还不停地流,如果不及时包扎、处理,后果……他不想了,伤员就在眼前,给伤员包扎要紧。
兰延春的血一滴一滴滴流淌,生命一点一点地缩短。不!他的血,带着体温,滴落在伤员身上,延续了伤员生命的活力……
伤员已经包扎好了,他又掏出了急救包要给自己包扎,这是枪声骤响,他看见两位民工扛着担架,从土坡上跳下公路,前来抢救伤员,不行,一位刚跳下土坡就中弹倒下;另一个继续向伤员靠拢,又被敌人打中。
兰延春又放下手中的急救包,他要赶快去抢救伤员。他想站起身来冲过去,但右腿已不听使唤了,他只能爬着前进。他用力向伤员爬去,刚爬出几步远,左胸又受伤,他扑倒在地,创痛几乎使他失去了知觉。他用左手捂住胸口,咬着牙,以极大的毅力控制自己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定了定神,他看见那两位伤员在血泊里呻吟,挣扎……
“卫生员,快回来包扎一下。”曾银清看见他再一次负伤,用尽力气爬上土坡喊他回来。兰延春听见呼喊,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伤口随着呼吸正“呼呼”地冒出气泡。他想:糟了,气胸了。回去包扎一下……但是,两个伤员还在公路上,没有包扎,这样看着他们不顾吗?兰延春眼一闪,脑海里又浮现一幕事情:
兰延春刚当卫生员时,指导员找他谈心,讲起了白求恩大夫“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事迹,和连队一个老卫生员的故事:解放战争时,连队有一位卫生员,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勤勤恳恳地为战友服务。行军时他帮战友扛枪,宿营时他给战友挑泡、上药……每次战斗他都不顾个人安危抢救伤员。在攻打安阳时,他抢救伤员负了重伤,仍坚持不下火线继续为伤员包扎,最后牺牲在阵地上。指导员语重心长地说:“当好一个连队卫生员,平时保证全连同志身强体壮,搞好训练、战备,战时在火线上抢救伤员,可不简单呵!”
往事在眼前闪过,白求恩、老卫生员的形象在眼前出现,兰延春仿佛听见先烈们在鼓励自己,又挣扎着向伤员爬去。伤员,伤员!他要去抢救伤员,而自己却又是一个急需别人救护的伤员;小兰呵,你为什么不停下来包扎一下,止住快流干的血液,等待别人把自己送往后方?你这样做,谁会责怪你呢?你有一千个理由这样做。但是,他看了看伤口,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趁现在还有些力气,应该拼命去多多做工作。
他再拼劲力气向前爬去。咫尺之距,却似万里之遥。他伸出左手,扣住地面,用力向前挪动,左胸伤口,冒出的气泡更大了,呼吸十分困难。他又伸出右手,抓住草棵,用力移动身体,右胸伤口的鲜血汩汩流出,头脑阵阵发晕。就这样,他拖着一条右腿,忍受极大痛苦向前爬着。
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这时,部队已夺取了公路右侧山头阵地,正集中火力打击对面敌人,但残敌仍在顽抗。
一颗子弹射来,把兰延春的军帽划破一条口子,然后钻进泥土,兰延春轻蔑地一笑:“瞎眼的!”继续向伤员接近。
有一颗子弹飞来,钻进了兰延春的左肋部。兰延春依然不顾一切往前爬:一米,二米,三米……
这时兰延春已四处负伤,伤痛已快使他的肉体麻木了,但头脑有时很清醒,他不住勉励自己:爬,爬!伤员等着哩!……
兰延春爬着,爬着,眼前金花乱飞,越来越多,仿佛夜空的星辰全都聚在眼前,天在旋,地在转,林木、山峰顷刻间也你倒我翻。日光昏黑了,一切都失去了颜色,模模糊糊,影影绰绰……此刻,他的眼前只有两个物体是清晰的,那便是两个受伤的民工。
终于,他爬到了伤员身边。
但是,兰延春再也没有起来。
当同志们战胜了敌人,赶来抢救的时候,发现在兰延春爬过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十多米长的殷红的血迹。他伏在受伤的民工身上,用身体挡着敌人的子弹。左手抱着那个民工的头,右手伸向背后的药包;药包上的红十字溅上血迹。他坚毅的嘴角微带笑容,眼睛注视着伤员仿佛在轻声呼唤,然而,他呼吸停止了。
二十一岁的共产党员,英雄的卫生员兰延春牺牲了,但他的名字伴随着隆隆炮声,仿佛一曲生命之歌,飞遍四号公路两侧的崇山峻岭,鼓舞战友们冲锋杀敌……战友们高喊着“兰延春”的名字强渡平江,攻克了高平……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二)
神炮班长刘彦顺
刘初明
从近千名希望用血书和请战书来获得一线阵地资格的战士中走出来;从近百个希望和敌人真枪实弹对阵的炮班群体中走出来,于是,一线炮兵直瞄火力队的名册中便有了他的名字——刘彦顺。
刘彦顺所在的高炮部队只有一小部分在前沿。在集结地域,谁能争取到一线阵地,成了求战心切的战士们议论的中心话题。不过,熟悉刘彦顺的人都知道:他上前沿的可能性最大,他带得班上前沿的可能性最大。翻开他的履历就可以看到:他入伍五年来,曾先后四次立功受奖,二次被评为优秀党员,连续两年被树为班长标兵,并在一九八五年带领全班荣立集体三等功,一九八六年所在部队召开“四有”代表会,他登台介绍了经验;今年上半年又被评为优秀班长,受到了部队表彰。
但是,刘彦顺却不满足于“可能性最大”。他的目标是要“百分之百的把握”。用他的话说:“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参展,不上一线就是最大的遗憾。”
对于刘彦顺这样的一个尖兵班长,营连哪能不希望他参战呢!但他家沉重的负担却一度使各级领导决定咬咬牙让他退伍。刘彦顺的父母年迈多病,弟妹尚幼,去年初结婚后,由于家中无钱盖房,妻子一直住在娘家,可她一个人却要背着一千多元的债务照顾两家的生活。这其中的情形做领导的是不能不考虑的。可刘彦顺却硬是用两份血书和四份请战书,打消了领导照顾的念头。他的妻子来部队时也找领导说:“家事再大也是小事,国事在小也是大事,你们就让他去吧!”
自己的坚决要求,妻子的大力支持,过硬的军事技术……刘彦顺终于获得了担任老山方向对敌实施直瞄炮击的艰巨任务。
为了尽快掌握前沿友军直瞄射击的第一手资料,他第一个请求领导批准他到前沿友军见习。这期间,他和友军一起作战、站岗、值班,短时间内,他很快熟悉了战区地形环境、气候特征以及敌人的活动规律,为实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战士们刚上阵地有紧张心理。谁站第一班岗?“我熟悉情况,我站!”他向领导提要求、摆理由,连续三个晚上站通宵,将所有的战士挨个带了一班岗。在这以后的半个月时间,他每晚坚持站岗六小时,还主动睡在炮位和猫耳洞口,为战士壮胆。
在暴露地段构筑工事,随时都可能遭敌炮击,一般都要选择在早晚和雾天进行。但刘彦顺考虑,只有尽快筑好工事,才能随时进行战斗。因此,他决定带领全班连续突击。为了保障安全,他组织全班在钢盔、防弹背心上密密麻麻地插上了许多枝条,固定地站好位置,以减少人员活动,传递编织袋。而他每次都是站在最暴露最危险的工事顶部进行作业。就这样,他们只用了一天半时间,就将火炮、人员掩蔽部、观察哨、弹药所全部整修好。构筑工事中,他们还巧妙地利用山势,使火炮既保证了自己有良好的射界,又使洞口在敌人炮火射击的遮蔽角内。
四月的一天,他们首次接到了射击的命令,这是,云雾袅袅,大块的云雾几乎阻断了全部视线。刘彦顺拿起望远镜,冷静地观察者。终于,他发现大块云团之间有二、三秒即闪过去的云缝。“利用云缝瞄准射击!”战士们兴奋起来,过硬的射击本领体现出来了,他们在前一个云峰对目标进行快捕,下一个云缝进行急促射击,打响了整个炮群作战的第一炮。敌人调动各种火炮纷纷向他们射击,后又调动后方间瞄火炮对他们进行覆盖射击,炮弹不停地在工事周围爆炸,但他们没有一个畏惧退缩。这时,我整个炮群全面炮击开始了,敌人的火力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战斗结束后,炮兵观察所报告,刘彦顺所在班毙敌一名,伤敌三名,摧毁敌高射机枪一挺、敌工事一个。
首战告捷,战士们沉浸在欢乐之中,也使刘彦顺更加机智了。使他的眼睛象鹰眼一样明亮。他能根据敌人员活动情况、敌交通壕的分布规律、敌晚上射击的火光、敌微弱的手电和照明火光、敌做饭时的炊烟,判断敌人的屯兵据点、工事和哨位,一旦判明情况,得到射击命令,便给敌人送去沉重的打击。
一天晚上,敌人向我前沿步兵阵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深夜,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程度,可此时往前沿阵地运送物资的军工道路都被敌人的一挺重机枪死死地封锁着,压的军工抬不起头来。敌机枪正好在他们正面,由他们打最合适。在他们的一再请求下,指挥所终于同意他们进行射击。一阵猛烈的炮火过后,敌人的机枪哑巴了。战斗结束后,从步兵阵地传来了纸条,上面写着:“你们的炮打神了!”“炮兵老大哥,感谢你们!”“炮兵万岁!”
敌人的碉堡工事等固定目标躲不过刘彦顺的眼睛,敌人的人员、车辆等活动目标也难逃他的眼睛。一天黄昏,刘彦顺在望远镜里突然发现敌阵地上有两个白点,在炮兵观察哨的分辨下,发现原来是两名穿白衬衣的越军,旁边还有另外三名。他们正在阵地外面透风纳凉呢。刘彦顺指挥全班一阵猛烈的射击,当场炸死三名,一名受伤滚下山坡,另外一名借助石头的遮挡才侥幸逃脱。
敌人被打怕了,活动更加隐秘,工事也修得更加诡秘。一天,刘彦顺在观察中发现敌阵地山顶有一处草木有些异样,私有人工敷设的痕迹,他立即将这个位置进行了标定。第二天早晨,果然发现有敌人拆除了伪装,准备出洞活动,他立即指挥全班按预先计算好的诸元进行射击,炮弹象长了眼睛一样,接踵飞入洞口。转瞬间,敌工事全部被炸塌。不久,炮兵观察分队报告,敌人仓惶地从废墟中抢走了五具尸体。原来,这是敌人一个极其秘密的屯兵洞,早晚将这里作为一个秘密集结地,对我方进行袭扰活动。但是,在刘彦顺和他的战友们面前,敌人绞尽脑汁,最终以失败告终。
上阵地头三个月中,刘彦顺和他的战友们共击毙敌军十四人,伤敌六人,而自己却无一伤亡。从此,“神炮班”和“神炮班长”也愈叫愈响了。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三)
王成的形象鼓舞我英勇杀敌
某团六连战士韦昌进讲述
我是云南边防部队某团六连战士,一九八四年一月入伍,今年二十岁,家在江苏省溧水县。
一九八五年七月十九日凌晨,越军以两个营另一个连的兵力,向我老山最前沿的无名高地猖狂进攻。战斗中,我们哨位的洞口被敌人的炮弹炸塌,哨位上的四名战友,两人负重伤,两人牺牲,我也负了重伤,在这种情况下,我坚守哨位十一个多小时,用报话机给我炮兵指示目标,打退敌人十二次连排规模的轮番进攻,牢牢地守住了阵地。战后,上级给我记了一等功。
我们排坚守的无名高地,在“李海欣高地”左前方的一个小山包。这个小山包长约四十米,宽约三十米,是我老山地区防御前沿的重要屏障,也是越军进攻我主阵地的必经之路。高地东、西、南三面临敌,敌人的哨位离我们很近,大声说话都能听见。正因为这个高地重要,所以,越军三天两头向这里发动进攻。
七月十九日早晨五点多钟,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啸声,敌人的炮弹在哨位周围“咣咣”的炸开了,成连的敌人朝我们的阵地爬上来。当时,我们班长成玉山和战友苗延荣在洞外观察敌情,我和张泽群、吴冬梅在洞内。吴冬梅守着报话机,负责与排指挥所联系。我和张泽群冒着敌人的炮火,冲出了洞口。猛然间,我的右锁骨和左大腿象被什么扎了一下,接着,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直往下淌,我估计是挂花了。但看到冲上来的敌人,我也顾不上包扎伤口。当敌人离我们只有二十来米的时候,只听班长大喊一声:“打!”我就对准敌人接连扔出了两根爆破筒,甩了十几枚手榴弹。随着“轰、轰”的爆炸声,敌人被打得鬼哭狼嚎,丢下十几具尸体滚下去了。不到十分钟,我们四个人就打退了敌人第一次进攻。
失败的敌人恼羞成怒,立即进行火力报复。我们刚撤到洞口,敌人的炮弹就盖了过来。有几发炮弹在我们身边不远处爆炸,战友苗延荣身上多处被弹片击中,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这是,我也觉得左眼被什么猛扎了一下,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流了出来,钻心的痛,我用手往脸上一摸,摸到了一个小肉团子,我轻轻扯了一下,觉得一阵疼痛,我意识到是自己的眼球被弹片打出来了。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手托起眼球,咬紧牙关,往眼窝里一塞,拉着苗延容迅速地进到了洞里。一到洞内,我觉得右胸也挺痛,顺手一摸,沾了一手血,原来我的右胸已被弹片穿透,右臀部被削去一块肉,我疼得昏了过去。事后才知道,我全身共有二十二处伤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猛烈的炮声把我震醒了。我爬起来往洞外一看,二三十名越军嚎叫着冲了上来。吴冬梅提着冲锋枪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不料刚到洞口,敌人的几发炮弹在洞口爆炸,碎石哗啦啦地倒塌下来,洞口被堵塞,冲到洞口外的吴冬梅壮烈牺牲。看到倒下去的战友,我恨不得能立即冲出去和敌人拼了,但我身负重伤,动弹不得;再说,洞口又堵塞了,想出也出不去,当时我想,我的左眼虽然被打瞎了,但右眼还是好的,还能观察敌情,向排指挥所报告,给炮兵指示目标,靠炮火打击敌人,守住阵地。于是,我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爬到了洞口,一边透过石缝注视敌人的动静,一边用报话机向排长报告。就这样,从上午九点多钟到下午三点多钟,炮兵根据我报告的敌情和目标,一连打退了敌人十一次连排规模的进攻。
在我阵地前,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大片。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排长从报话机里告诉我,张泽群同志已经牺牲了,班长成玉山身负重伤。由于敌人火力封锁,增援的同志一时上不来。排长深情地对我说:“韦昌进,哨位上现在只剩下你和苗延荣两个人了,苗延荣负伤,双眼已失明,阵地就交给你了,你的担子很重啊!”我听了以后很激动,立即表示,一定坚守住阵地。我想,整个老山前线的战友们都在看着我,上级领导在看着我,我要为部队争光,为祖国争光。哨位上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充满信心,一定能战胜敌人,因为在我的哨位后面有许多战友在支援,有首长在指挥,我不是孤立无援的。我决心与敌人血战到底,决不给祖国人民丢脸!
黄昏接近了,战斗还在继续,增援的同志还没有上来。我全身已没有多少力气,右胸部还在流着鲜血,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两三秒钟才能喘一口气。我预感到死神已经逼近。我死了事小,丢失阵地事大,必须有人不断和上级保持联系。我挣扎着爬到苗延荣身边,把报话机交给了刚刚醒过来的苗延荣。
当时,苗延荣已经昏迷了好几小时,加上滴水未进,也没有多少力气了。我想,把担子交给苗延荣,得想办法让他活下去啊!于是,我就在漆黑的洞里,摸出两瓶水果罐头,拼力用枪刺捅了个洞,送到了苗延荣手里,对他说:“延荣,我用枪刺在罐头上面捅了个洞,你就喝点甜水吧!你一定要活下去,和上级保持联系,坚持到增援部队上来。”
这时,我们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在这生死关头,我忽然想起了妈妈。记得奶奶告诉过我,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丧了命。为了把我带大,妈妈不知吃了多少苦。我今年二十岁了,还没来得及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我对苗延荣说:“延荣,如果我牺牲了,请你无论如何到我家里去一趟,代我多喊几声‘妈妈’。告诉她,她的儿子为祖国献身是值得的,光荣的,请她不要过分难过。”苗延荣听到我的话,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昌进,你放心,我和你一样,死也要死在阵地上。”
我在洞内昏昏迷迷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洞顶传来碎石滚动的声音和越军说话声。我猛地意识到,敌人已经爬上了阵地,怎么办?我脑子里闪过电影中王成的形象。《英雄儿女》这部影片我看过好多遍,我决心向王成那样去战斗!眼前的处境,跟王成的处境差不多。如果敌人找到了洞口,不仅我和苗延荣保不住性命,更重要的是阵地要丢失。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象王成那样,呼唤我炮兵火力,向我六号哨位轰击。这样,我们可能与敌人同归于尽,但是阵地就能保住。
我拚尽力气爬到苗延荣身边,他又昏迷过去了。我迅速从他手里拿过报话机,对排长大声喊道:“排长,敌人上来了,为了祖国,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向我开炮啊!”排长说:“昌进,你等等,我不能啊!”听着排长的话语,我知道排长当时的心情很矛盾,打炮吧,自己的战友在哨位上,很可能遇到危险;不打吧,阵地眼看就要失守。情况万分危急,不能有半点犹豫,不能耽误一分一秒!我急了,竟对着报话机骂了一句,责问排长:“你还要阵地吗?是我的命重要,还是阵地重要?快,快打啊!快向我开炮,我求求你了!”大约过了一分钟,一阵猛烈的炮火,打得敌人死的死,逃的逃,阵地保住了。
事后我才知道,排长为了既守住阵地,又保证我和苗延荣的安全,指引炮兵对六号哨位环围射击(所谓环围射击,就是炮火在目标周围,一圈一圈地由里向外扩张轰击)。我真感激我们的炮兵战友,感激我们的排长,要不是他们,阵地就保不住了。后来,我在医院里养伤,给党支部写了一封信,请指导员代我向二排长道歉,信中说:“那天,我在报话机里骂了排长,真对不起他,现在给他道歉,请他谅解我吧!”
晚上八点钟,我听到洞口有扒石头的声音,又听到“昌进,昌进”的轻微喊叫。我憋住气静静听,听出这是战友张元祥、李树水在叫我。他们冲破敌人的炮火封锁,增援上来了。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接应,但身子怎么也不听使唤。他俩扒开洞口,我握住他们的手激动地说:“好了……这下子好了……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阵地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守住啊!”说着,我把报话机交给了战友。他们看我伤成这个样子,急着要背我到排指挥所去救护。我想,战斗还在继续,我对阵地情况又比较熟悉;再说,苗岩容双目失明,又已经昏迷了一天,应该先送他下去。于是,我坚决要求他们先送苗延荣。送走了苗延荣,等到又上来了三名增援的同志,我才让战友背下哨位,不久,我被转到了后方医院。
在后方医院里,医生告诉我左眼球马上要摘除。我对医生说:“左眼球保不住我已想到了,我希望能保住右眼,我还要去守阵地,去打仗。我还年轻,我还要为国家作我能做的事啊!”在作了左眼球摘除手术后,医生还从我身上取出了二十多块大大小小的弹片。由于伤势重,流血多,特别是右胸的穿透伤,造成血气胸,我的呼吸仍然十分困难。手术以后,我又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尽管手术治疗,清洗伤口,换药,都疼得我直冒汗,但我都咬牙挺住了。
伤残以后怎么生活?我躺在宁静的病房里,想得很多,也曾苦闷过。我想到自己才二十岁,人生的道路还很长,而现在我的左眼没有了,右眼视力也只有零点二,还很可能会失明,今后的工作、学习、生活以及找对象都不好办;想到父母亲一旦知道一个五官端正的孩子,只剩下了一支眼,心里该有多么难过啊;想到家中爷爷奶奶年大体弱,父亲患肝炎,三个妹妹还小,我是家中的老大,父母亲把我看成家中的“台柱子”。可现在,我却残了。想到这些,我也偷偷地掉过泪,但是,在领导和同志们的关怀和帮助下,我不再为今后的生活发愁、苦闷。我懂得,是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战友们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从阵地上抢救下来,是医务人员日夜精心护理,才使我脱离了危险。
我想,有的战友为保卫祖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这个幸存者,如果再为自己付出的那一点代价而悲伤,那怎么对得起党和人民,怎么对得起长眠于老山土地上的烈士?我振作了精神,愉快地生活。
现在,我的伤虽然还没有全好,左肋骨、右锁骨、左胳膊、左腿上还有四块弹片还没取出来,但我想,作为一个革命战士,不但要做战场上的勇士,而且要做生活中的强者:身体伤残了,革命意志不能垮下来。在医院,我是一级护理,但伤刚好一些,我就锻炼自己洗脸、吃饭、上厕所,还协助护士给重伤员喂水、喂饭、洗脸、擦澡,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我觉得自己作出的牺牲是值得的。我有个退伍到地方的战友,给我来了一封信,我把其中的一段话,念给大家听听:
“昌进,我的好战友,好兄弟,当我在《大众日报》上看到你的事迹后,一连几天,激动得我彻夜难眠。我为有你这样的好战友,好兄弟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此时此刻,我恨不能飞到南疆边缍,接过你手中的枪,象你那样去战斗,去冲杀。昌进,我的好战友、好兄弟,从你身上,我看到了理想、信念的力量,看到了人生的真正价值。报效祖国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我要向你学习,决不碌碌无为地度过自己的一生。从看到你的事迹的那一天起,我就定下决心,下三年苦功,自学完大学课程,将来用自己的知识更好地为祖国和人民服务,为四化建设服务,尽到一个炎黄子孙的责任。昌进,我的好战友、好兄弟,你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攀登……。”
战友的这封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感动得流泪了,这并不是因为喜欢战友对我的赞扬,而是从这封信中。我受到了教育,受到了鼓励,使我更加懂得了人生的真正意义。
我在战斗中尽了一个革命战士应尽的责任,党和人民给了我很高的荣誉。这次,我参加解放军英模汇报团,第一次到首都,看到了天安门,看到了中南海。首都人民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些来自边防的战士。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反而倒更想念那些战友,吴冬梅、张泽群,他们永远地倒在那里了。我们还有许多战友,他们现在还在阵地上,我心里老是觉得不安。我决心不辜负党组织、和同志们的期望,战胜伤残,多做工作,谦虚谨慎,以实际行动报答党和人民对我的关怀和鼓励。
功劳属于生我养我的祖国和人民,荣誉归于为国流血牺牲的战友!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四)
随军征战黄连山
——记云南省河口县支前民兵营“支前模范连”四连
路红彩
上 山
傍晚,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染红了胶林。搬运了一天弹药的河口县支前民兵营四连的民兵们,正准备端碗吃饭。这时,边防部队某部后勤部政委匆匆赶到连队来了,看他那兴奋的神色,跟随四连的民兵营副教导员樊华春季四连的连长柴家福、指导员赵进银,就猜到了八、九分:一定又有什么新任务了!他们立即迎了上去。
果然,一项紧急任务交给了四连:某部的一支穿插部队已插上黄连山,截断了沙巴的第三一六A师的退路。现在战斗打得很激烈,弹药消耗很大,上级命令四连,火速飞奔黄连山,为这支部队的二营运送弹药、粮食,抢救伤员。
接受任务后,跟随四连的民兵营副指导员樊华春,高声问大家:“同志们,这次任务很艰巨,我们每人要背七十斤,两天走一百二十里路,大家有决心没有?”“有!”全连同志异口同声回答。各班排长也纷纷表示:部队打到哪里,我们就跟随战斗到哪里!保证弹药、干粮送得上,伤员救得下,快下命令吧!这坚决有力地回答,象阵阵春雷在群山回响……
这天晚上十点多钟,四连跟随增援部队出发了。
黄连山,海拔三千多米,据说是印度支那最高的山峰之一。远远望去,只见雾霭深处,一座座峰峦时隐时现。四连的民兵们情绪很高昂。这个由瑶、沙、龙、壮、汉五个民族组成的支前队伍,几天来,日以继夜地为部队装卸弹药、物资,从未歇息过。
黄连山的越寇在河口一带犯下的罪行,他们都有亲身的感受,为了尽快消灭这帮背信弃义的家伙,几天的疲劳好像一下子都跑光了。每个民兵背着七十多斤重的弹药和干粮,摸着黑,穿越荆棘野草丛生的沟壑,顶着烈日攀登陡壁峭岩,汗水把衣服湿透了,肩膀被背带磨破了。想喝口水吧,沿途水源都被敌人投了毒,发出刺鼻的薰臭;想坐下歇歇肩吧,沿途布满了敌人的地雷,四周都是工兵插下的“危险”标记。并且随时都要防止敌人的小股偷袭或炮击,根本不能停。同志们忍着干渴和疲劳,一个踩着一个的脚印紧随部队前进,没有一个掉队的。
二十六日凌晨,四连抵近了黄连山主峰。越靠近主峰,敌情越复杂,山坡越陡峭,老天爷也偏偏作对,在午后下起瓢泼大雨。同志们用雨衣刚把背上的弹药、物资盖好,突然,前面有人喊了声:“敌人!”只见左侧山头的雨雾中,露出两顶盔式帽。柴连长果断地下达命令:“轻装跑步前进!”口令像电流一样传向每一个民兵战士。可是,能轻装什么呢?大家摸摸弹药,捏捏干粮,掂掂水壶,一样也不能丢啊!但是,不轻装又跟不上跑步前进的部队。怎么办?同志们狠了狠心,把毛毯、衣服、电筒、饭盒都丢了,有的同志甚至连口袋里的刮胡刀都轻装了,但谁也没仍一粒子弹、一块饼干。他们甩掉了这股敌人,穿过了敌人的封锁区。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民兵们泥一身,水一身,互相扯着衣服,一步一滑地向黄连山顶摸着。隐隐约约地听到上面的枪声了,大家紧紧背上的弹药、干粮,不禁一阵高兴。可是,前面没路了。一道闪电,照出一座陡壁,刀削斧劈似的横在队伍面前。柴连长正在着急,一个战士跑来向他报告,刚才那股敌人发现了部队和民兵,一直紧追不放,后卫部队已经和敌人干起来了。
前有陡壁,后有追兵,情况万分危急!前线急需弹药,战士们急需干粮,分秒不能停留!几个干部商量决定,搭人梯,上!
柴连长一人当先,爬上陡壁,甩下一根尼龙绳。同志们把弹药和干粮紧紧捆在身上,一个跟着一个,拉着绳子,扣着石缝,一步一蹬往上爬。拂晓前,雨停了,四连终于全部顺利地爬上了陡壁。这时,对面山头上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炮声。大家判断,那里可能就是二营阵地,便马不停蹄地立即向山头奔去。
山头上,扼守阵地的正是二营。敌三一六A师,在我四面包围下,像一群发狂的困兽,以一个团的兵力,白天黑夜轮番向二营阵地反扑,妄图撕开一个突破口。三天来,二营在缺粮断水的情况下,打退敌人整营、整连一次又一次的冲锋。现在,弹药也不多了,有的战士手榴弹打光了,就专拣敌人投来的手榴弹再向敌人投。粮尽弹绝,伤亡在不断增加……
正在这节骨眼上,四连赶到了。“同志们,我们给你们送弹药、干粮来啦!”这声音象久旱的田野响了声春雷,指战员们见民兵们扛着一箱箱弹药,挑着一桶桶饼干,背着一个个水壶,汗淋淋地跑来了,许多人高兴地流下了热泪。弹药就是生命,弹药就是胜利,大家顾不得亲热问好,立即接过弹药就往堑壕里跑,顿时,二营阵地上的机枪、小炮又吼叫起来了,手榴弹又在敌群中开花了。打退了敌人又一次冲锋。二营营长紧紧握住樊副教导员和柴连长的手,无比激动地说:“你们真是及时雨啊!我们要报请上级党委,给四连的战友记功!”
下 山
四连的民兵把弹药、干粮送上阵地的第三天,他们配合二营将敌人的又一次反扑刚打下去,一个新的任务下达了:有七名重伤员和两名烈士必须马上护送回国。这个任务交给了一、二排,由指导员赵进银和副连长武国礼带领。
“上山不易下山更难”,这话一点也不假。黄连山上一条条直上直下的小道,由于几天大雨的浇淋,简直象抹了一层油,稍不注意,就可能摔下深谷。再则,同志们已经战斗了五天五夜,体力消耗很大。要把伤员、烈士全部安全送回祖国,对七十八名民兵是个严峻的考验。大家只有一个坚强的信念:“就是爬,也要背着伤员爬回祖国!”为了防止摔翻伤员、烈士,大家用带子将他们固定在担架上。上下坡时,为了保持担架平衡,前头的同志就把担架高高举起,后头的同志就坐在地上,半步半步往下溜;许多同志裤子撕破了,臀部划出了血,但从不哼一声;有的同志摔倒了,宁愿让担架撞击在自己的胸脯上,也不让伤员摔在地上。老民兵梁玉珍,今年五十一岁了,在全连年纪最大,前天为抢救伤员,在堑壕里摔伤了肋骨,正生病发高烧,可他谁也不告诉,还悄悄地忍着疼痛给班里的同志每人砍了一根木棍当拐杖。下陡坡时,他就在担架前面,用一根大棍子抵在坡上,让同志们踩着棍子,一步一步往下挪。就这样,一、二排的民兵经过五个多小时的辗转周折,走出了黄连山,来到外珊河边。
暴雨后的外珊河,洪水猛涨,奔腾不息。为了不使伤员浸着水,民兵们选择了一段二十多米宽水势较稳的地方渡河。一班的担架过去了,二班的担架也过去了,三班的担架刚到河心,突然,被敌人发现,一阵猛烈的炮火袭来。
“宁肯自己被炸,也不能让伤员再负第二次伤!”一、二班的民兵冒着炮火将伤员抬到石岩、土坎旁隐蔽。一发炮弹落在离二班担架五米远的地方爆炸,民兵居元和、丁光作立即扑到担架上,一个盖上半身,一个盖下半身,严严伏在那个伤员身上。
“就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伤员!”河中心,三班的民兵冒着敌人的炮弹,抬着担架急急地朝河边赶。“轰!”一发炮弹落在他们身后爆炸,巨大的水柱,砰然而起,又落下。民兵王国生的臀部负伤,鲜血流出来,他没有理睬。民兵沈玉龙也负伤了,一块弹片从他后腰打进去,前腹穿出来,肚子上通了拳头大的洞,肠子快流出来了。他摇晃了一下,担架眼看要倾斜了,他咬紧牙关,用一只手捂着肠子,一只手把住担架的一角,象一根钢梁铁柱,撑着,撑着……颤抖地向前迈出一步、两步、三步……当王国生转过身来,急忙去接担架时,沈玉龙用尽最后的力气,往他肩上一推,只说了句:“不要管我,不要让伤员落水!”就倒在了外珊河的激流里。
滚滚的河水卷着烈士的鲜血奔腾而去。祖国人民的好儿子,英雄的民兵战士沈玉龙同志,为了保护伤员献出了他宝贵的生命!
“向沈玉龙学习!为沈玉龙报仇!”“一定要把伤员安全送回祖国!”这口号,象号角,响彻在民兵担架队里。同志们含着悲愤的眼泪,抬着伤员,抬着烈士,又踏上了征程。仇恨化作前进的力量,艰难锻炼着钢铁意志。一、二排的民兵又经过十几小时的跋涉,忍着饥饿、困乏,冲过了敌人的炮火封锁线,穿过茫茫丛林,于三月三日清晨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当他们看到飘在绿荫中的一面红“十”字小旗时,每个人的疲劳、憔悴的脸上挂满了幸福、喜悦的泪水:“伤员送到了,我们完成了任务!”
坚 守
当一、二排的民兵户送伤员向回艰苦跋涉的时候,三排的民兵在樊副教导员和柴连长带领下,配合二营同敌人展开了激战。
炮弹不停地落在阵地上,敌人轮番向二营进攻。三排的四个民兵在抢救伤员中被炮弹炸伤,但民兵们仍不断地冲上阵地,抢救伤员。
三排长赵洪书和两个民兵正准备把一个伤员抬下阵地,突然,敌人的一挺机枪朝他们扫来,打得他们直不起身。眼看伤员在不断流血,不能再多耽搁了!赵排长干脆把伤员背在背上,低姿匍匐在泥巴里,双手交替抓着地上的草,两个民兵在后面抵住他的脚,一步一步向前爬行,及时把伤员送到了救护所。
在茅草和芭蕉叶搭起的临时救护所里。紧张的抢救工作也在同时进行。沙族民兵、医生梁正荣和卫生员盘文林,在部队卫生员负伤的情况下,全部担起了抢救伤员的重担。敌人的子弹在他们头上乱飞,炮弹在他们周围爆炸,但他们毫不在意,认真为伤员止血、包扎。这时,二营阵地上又缺水和断粮了。
虽然一号那天兄弟民兵连送来了几袋大米,但因缺水和怕烧火暴露目标遭敌炮袭,战士们只是咬一口野芭蕉秆嚼一口生米,一些伤员饥渴得昏了过去。看着眼前的情景,民兵们自觉倒干了所有的水壶,凑出三壶头天下雨时接的雨水;抖空了全部干粮袋,集中了五公斤压缩干粮,交给樊副教导员和梁医生给伤员吃。梁医生将水倒在饭盒里,放上点压缩饼干,点燃酒精灯,熬成稀粥,然后把伤员抱在怀里,一口一口给他们喂下。
夜深了,山峰阵阵,寒气袭人。樊副教导员把大家召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现在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伤员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要和亲人们同生死、共命运,坚持到胜利!”柴连长把全排四十七名同志分成十五个护理小组,指定四个民兵护理一个重伤员,两个民兵护理一个轻伤员。同志们把全排仅有的三床毯子和四十件雨衣拿出来,盖在伤员身上。大家怕伤员受冷,就几个人把一个伤员围在中间,用身体温暖伤员。同志们还摸黑砍来一些木棍,把干粮袋撕成布条,绷成十六副担架,做好把伤员送回祖国的准备。这一夜,为了照护伤员,大家谁都没有合过眼。
三月四日。山上已经一滴水也没有了,有的伤员发高烧说胡话,张着干裂的嘴唇不断呼唤:“水、水……”听着伤员的呼唤,柴连长心如刀绞。他想:“水就是生命啊!必须马上下山沟里取水救伤员!”但是,这时水沟对面的山头已被越军两个连占领,水源和取水的道路都在敌人火力封锁之下。透过那重重的迷雾,还隐约可以听到敌人挖工事的响声和叫骂声。很清楚,下山取水,可能会流血牺牲;但不下山取水,伤员就会有生命危险。柴连长和樊副教导员商议了一番,决定派人去抢水。立刻,干部纷纷要求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赵排长坚决要求说:“我年轻,手脚麻利,保证完成任务!”四十岁的樊副教导员说:“我过去打过仗,有战斗经验,要是碰上敌人,可以对付他几个,我去吧!”柴连长深情地对同志们说:“大家都不要争了,还是我去!如果遇到什么不幸,你们再想办法,一定要让伤员们喝上水,把亲人们安全送回祖国!”说完带着余建国、彭尔洪、陆广三个民兵,背上三十二个水壶,提上两只压缩干粮筒,每人背上一支自动步枪出发了。为了保护战友的安全,保证抢水成功,樊副教导员又派出三个民兵担任掩护,三个民兵在后面接应。
柴连长他们三个人接着晨雾和丛林的掩护,顺着岩壁,下到了山脚。嗬!老远就看到密草下面一池清泉。他们正准备下去饱饱喝个够,然后装满水壶。突然听到泉水附近的几间破草房里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咿哩哇啦的一句也听不懂。敌人!还去不去灌水?被发觉了怎么办?他们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柴连长望望其他三个同志,说:“你们先在这里隐蔽,我去看看。”三个同志想争辩,柴连长打了个手势,提上几个水壶,向塘边爬去了。水清的见底,水面平稳如镜。柴连长轻轻地把几个水壶都灌满了,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这才转身往回爬。
紧接着,三个民兵也一个跟着一个,爬到塘边,把全部水壶和干粮筒都灌满水,敌人还是没发现。他们顺利返回山顶。
水,就是生命,就是胜利啊!民兵们簇拥着,庆贺着。但大家一口也舍不得喝,马上在岩洞口遮上雨衣,烧了两干粮筒开水。民兵黄永祥又把全排仅有的半斤白糖倒进水里,然后分给各护理小组。同志们将开水吹凉,喂给伤员。一些昏迷的伤员,喝下几口水后渐渐清醒过来了。民兵们高兴地流下了眼泪。虽然大家连一口水也没喝上,但心里向饮了清凉饮料一样清甜、解渴。
最后,还剩下六壶水。樊副教导员和柴连长看着大家实在干渴得难受,便强行命令:每人喝两口润润嗓子。同志们推来推去,谁也舍不得喝。这时,阵地上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枪炮声,敌人的进攻又开始了。民兵们一致建议,把这六壶水给阵地最前沿的六连送去。
柴连长带着通信员罗玉贵背着六壶水到了六连阵地。六连王连长知道这是民兵们冒着生命危险抢来的,说什么也不肯药,柴连长急了,他拉住王连长深情地说:“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生死同赴,胜利共庆,这六壶水都不想要,你们还对得起民兵战友吗?”说完,硬把六壶水塞到王连长怀里。这六壶水在阵地上传来传去,战士们让干部,干部让战士。
王连长激动地对全连同志们高喊到:“同志们狠狠地打击敌人,用实际行动感谢民兵战友的关怀!”顿时,只见六连阵地上的机枪、冲锋枪向风暴一样向反扑而来的敌人扫去……
三月五日上午,我军攻克柑糖、沙巴,二营部队和四连三排的民兵与大部队胜利会师了!根据上级指示,二营继续向前挺进,三排民兵回国休整待命。在岔路分手时,战士们和民兵紧紧拥抱,热泪滚滚。那是多么难忘的感人的情谊啊!这正是:百里穿插惩越寇,鲜血凝结战友情。黄连山上团结紧,保卫四化建功勋!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五)
从少年犯到老山功臣
张君堂 李铁华
在湖北汉阳当年曹操屯兵的大军山上,有一所与满山秀色不协调的灰色建筑物,这就是在“严打”是突击修建的汉阳少管所。他——柯亨昌,从来到人间的第十四个春节起,就被关押在这里,度过了法定最高管教期的三年时光。
寒暑轮转,春秋交替。如今,这个当年的少年犯参军后还不满一年,就成了一名战斗功臣。然而,人们的世俗眼光和传统偏见毕竟难以改变,喜讯传到了他的家乡,街坊邻里们愣了: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啦,这个当年的“神手老八”果真成神了;当年帮教他的干警们犯疑:怕是传讹错了,这个软硬不吃的小家伙今天怎么立地成佛了;就连他的亲人也满带疑窦,给团领导写信询问:果真有这码事吗?
柯亨昌家住湖北阳新县城里。优越的家庭环境,使他从小养成了任性、放荡的性格。柯亨昌走向犯罪道路是从拜把兄弟起步的。当时,阳新城里有两个出名的“扒手”,一个外号叫“独耳聋”,另一个叫“烂苹果”,他们看到辍学的柯亨昌整日没事干,便向他伸出了“友谊”的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此,柯亨昌开始了他的“扒手”生活。
柯亨昌明白,当扒手如履薄冰,要么捞一把痛快一场,要么让人抓住痛打一顿。为练扒窃的基本功,他可真舍得吃苦头,很快便练就了左右开弓的“本领”。
就这样,他越干越胆大,越干心越野,掏技也越来越高,很快便被同伴们封为“神手老八”。
正当柯亨昌向更深的泥潭步步迈进的时候,阳新县公安局通过种种线索掌握了他的犯罪事实。一九八三年大年初一,柯亨昌落网了,被送到大军山少管所劳教。
大军山少管所,是国家政法机关直属单位。我们的共和国为了不使这些失足少年将来成为社会的渣滓,挑选了一大批优秀的政治工作者,去驯服这些脱缰的“野马驹”。在生活设施和管教制度上,制定了一系列适合青少年成长、自新的管教措施。三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弹指一挥间,但人的青少年时期能有几个三年呀。这样的三年,对亨昌的人生转折意义太大了。他是在这里脱掉了乳毛,是在这里懂得了人间的善恶与美丑。每当他回顾往事的时候,总是捶胸顿足。他痛恨自己的过去,他想用自己的汗水来刷洗污点、浇灌自己人生的花朵。
“妈妈呀,有妙手回春,残枝败叶又放新花,儿已被扶上骏马去追回失去的年华……”在亨昌被释放的前一天夜里,他没有丝毫的困意。他想了许多许多,也写了许多许多。
回到家乡后,地方劳动部门非常关心这些失足的青少年,不几天就将他分配到县一家车队。可亨昌去报到时,人家一听说是少年犯,便连连摇头,不敢接收。在实行经济承包的形势下,劳动部门又不好下硬指标,最后,只好将他安排在母亲所在的单位,让母亲作担保。
对于自己工作周转的原因,柯亨昌比谁都清楚。当他受到社会歧视的时候,他力图摆脱被人的白眼,寻找爱的怀抱。他已经是成人了,他想找回人的地位和价值,让被人也把他当人看,同样受到人间最美好的理解、尊重;他也在寻求着被人“爱”的途径和天地。
一九八五年底,征兵工作开始了,柯亨昌想去当兵,也此来了结受人歧视的生活。体检时合格了,可是没有逃过政审这一关,最后还是因为“少年犯”被刷下来了。“在我尚未懂事时犯下的罪行,难道该毁我一辈子”。柯亨昌发出了由衷的哀叹。既然社会看不起我,还不如我再去偷,再去抢,再去享受那逍遥的生活。
他毕竟是成人了,头脑里虽然还不懂什么是辩证法,但也能转几个弯,不至于凭一时的冲动,再去干那些傻事。他在极其困忧的情况下,徘徊、犹豫、曲折地度过了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一九八六年十一月,在该单位领导的竭力支持下,柯亨昌终于跨进了绿色的军营。
说得确切点,柯亨昌当时参军的热情,并非是因为他有多么高的报国之志和效国之心,而完全是为了摆脱受人冷遇的环境,争得一个人应该得到的地位和权利。柯亨昌跨入军营的第十天,就随着部队开赴南疆了。
柯亨昌虽然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但开始也是在焦虑和不安中度过的。他不敢向领导和战友透露自己灰暗的历史。几个知情的老乡,也被他封住了口。虽然他为自己的背后没人指指划划而感到满足,但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去犹如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该连指导员刘建民,在翻阅一份份战士的档案中,发觉了柯亨昌的秘密。刘建民是个优秀的政治工作者,他走马上任后,连队几个闻名全团的“刺头兵”在他的精雕细琢下,都跃入了先进行列。对柯亨昌他同样报以极大的希望,决心将这个少年犯塑造成老山战场上的英雄,给所有失足者树立一面旗帜。
理解,在当今被奉为最神圣的字眼。有什么比“理解万岁”的呼声更震撼人心呢?成功者希望理解他们的果实和付出的艰辛;迷途知返者希望理解他们的悔悟。针对柯亨昌的问题,连队专门召开干部会研究帮助措施。战友们一个个都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全连每个干部、党员都找柯亨昌谈心,向他灌注革命道理,使他懂得了军人的职责和八十年代青年的使命。排长阎栓斗和党员荣二海通他结成帮学对子,引导他走向英雄成长的道路。
一直处于和平状态下的士兵,初上阵地难免心理紧张,共产党员、班长任广庆,为了亨昌的安全,把他堵在猫耳洞的最里面,自己在外处置情况。背粮背水等危险的任务总是党员去。柯亨昌过去也听说过不少英雄人物的故事,但总觉得离自己太远,现在他亲眼看到了英雄就在自己身边。战火净化了他的心灵,亨昌的思想产生了新的飞跃。看着战友们为了祖国的尊严不惜流血牺牲,想想自己过去老是干着给共和国抹黑的事,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的内疚。从来不爱动笔的柯亨昌,一口气写了八张纸的入党申请书。他要用党员的特殊身份去同战友们争挑重担,他要用战功来赎回自己的罪过,用热血去弥补那些曾被他偷过的无辜者的损失,用生命去维护共和国的尊严。
柯亨昌所在的阵地距敌只有三十米,是老山战场最艰苦的阵地之一。它犹如一把钳子紧紧地卡住越军的脖子,对我稳定防御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越军早把它当成眼中钉,每天都有数十发炮弹倾泻在这里。整个阵地好象采石场一样,白花花一片,山都被炸酥了。坚守在这里的战士们生活保障极其困难,背水背粮要穿过两道“百米生死线”。这些地段被越军的火力控制着,他们的枪口每时每刻都张着血口。随时准备吞噬从这里路过的我军军工战士。再加上这里原被越军侵占,到处都埋设着地雷,稍不留意就会丧身火雷阵。
柯亨昌明知过一趟“生死线”,就对自己的生命带来一次威胁,可背粮背水他总是抢着去。雨季作战期间,他们哨所的其他几位同志都烂了裆行走不便,他就把背粮背水的任务包了下来。一次,他背着两箱罐头向阵地返回,突然对面越军向他打来一发枪榴弹。亨昌机智地卧倒,枪榴弹从他头顶飞了过去,爆炸的弹片把他背后的罐头盒穿了好几个洞。紧接着又飞来一梭子机枪子弹,幸亏亨昌跑的快,阵地上的同志都替他捏着一把汗。小柯见到班长却乐呵呵地说:“我柯亨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背东西的活我都包了。”
阵地危险,柯亨昌所在的一号哨位更加险上加险。他设在敌对面,既是我前沿的一双眼睛,又是我防御的坚强外壳。别看柯亨昌没穿几天军装,可他作战非常勇敢,点子也特别多。他和战友们设计改革的“空炸障碍物”、“诡计障碍物”等,使多年泡在战场上的越南老油子也一筹莫展。柯亨昌上阵地的几个月里,越军偷袭三十多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九月下旬的一天夜里,细雨绵绵,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几个越军想趁天候不良捞两把。正在哨位执勤的亨昌非常沉着,“有种的就来吧,看老子怎样收拾你”。他几乎能听到敌人喘粗气的声音了。这时,他引爆了定向地雷,当场报销两个,其他鬼子嗷嗷乱叫着往回跑。这时,同哨位的荣二海把预先设好的照明小灯泡通上了电,小鬼子完全暴露了。柯亨昌追踪射击,一枪撂倒一个。四具尸体滚到了下面的深谷里。
由于生活上难以保障,战士们自上阵地后,没有洗过一次脸,没有刷过一次牙,整日啃压缩干粮,喝凉水,口里十分乏味。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乱叫唤,可一看到饭就倒胃,大家多么盼望能调剂一下口味啊!为了满足战友的企盼,柯亨昌给哥哥写信,让他从家乡寄点油炸咸鱼干和辣椒粉。包裹送到了阵地,他给周围哨位的战友们每人包了一包,而自己一点也没留。在前沿抽烟也是个难题。战士们由于枯燥的生活折磨,都养成了惊人的烟瘾。他们说:“枪是我们的第二生命,烟是我们的第三生命。”烟的价值在猫耳洞里增值了。柯亨昌不会抽烟,可他上阵地的几个月,津贴费全都买了香烟,还让母亲给他寄来四条。他把这些香烟分给了自己周围的通知,分给那些精心帮助自己的战友。他觉得在猫耳洞里,除了多为战友的安全着想,多站一班岗,多背一趟粮,多处理一次情况,还能做些什么呢?这里用不着帮助大家洗衣刷鞋,献上一支香烟帮助战友消除一天的战斗疲劳,也算尽了自己一点心。
柯亨昌在南疆的猫耳洞里悟出了人生的真正价值,他也没有忘记那些昔日同他一起作案的哥儿们,没有忘记同他一起在大军山少管所受教育的少儿们。他不忍心让他们的第三只手在伸向社会,不忍心他们在党的阳光下仍沉着脸。一封封充满炽情的信件从南疆的猫耳洞里飞向了阳新,飞向了大军山……一位署名阮春生的失足青年在回信中这样写道:“亨昌,我感谢你这位拼杀疆场的勇士。你的来信受到了九中队全体失足青年的关注。中队把你的信作为爱国主义的好教材,写在黑板报上,激励我们早日心声,重新做人。每当想起自己的过去,我就恨不得自杀,也曾几次萌发了死的念头,使你给了我希望和力量。我这个如今还在劳教所的蠢哥,又怎能不羡慕你呢。我决心痛改前非,争取早日走上正规的人生道路……”
柯亨昌在迷茫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立足点。他出名了,从一名少年犯,转变为老山战场的功臣。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六)
虎兵雄威
周良彪 石海 刘瑞安
陈武贤,广西边防部队某部“爱民模范连”轻机枪副射手。广东省陆丰县人,家庭出身贫农,本人成份学生,高中文化程度,现年二十一岁。一九七八年入伍,一九七九年三月火线入党。
在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战斗中,他在反伏击和与部队失去联系情况下,勇猛顽强,机智灵活,先后毙敌十九名,荣立一等功,并获得了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二月十八日夜,人称“虎兵”的陈武贤发了自卫还击以来的第一次虎威。
这天晚上,月隐星没,山岭、田野、村庄全都躲进夜幕深处,到处是黑乎乎的一片。穿插部队大部分已过了宗梅吊桥,桥这边,只剩下负责全营后卫的陈武贤等几个人了。就在这时,两发红色信号弹蓦地弹到夜幕高处,骤然,“突突突!”“哒哒哒!”四周山上的敌火力点一齐闪出了火舌。枪声渐渐冷落下去,山路、小径、草坡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敌人的特工队出动了。陈武贤竖起两耳,冷静地判听着周围的动静。很明显,敌人是想用突然的火力打乱这军的行军序列,然后用特工队分割骚扰。他习惯地想摸抢,可他是机枪副射手,枪被正射手带着呢!现在,唯一能对付敌人的就是身上的几枚手榴弹。于是,他一边掏出一枚攥在手上,准备应付意外情况,一边弓身站在桥边,一把一把地拨拉着随营行动的民工担架队员,催促着他们赶快过桥。
突然,陈武贤觉得背囊带一紧,接着,就有一只手朝脖子插来。不用说,就是特工队摸上来了。正要转身对付,忽地,前面又有一个黑影向他扑来。敌人前后夹击,陈武贤腹背受敌,情况多紧急啊!陈武贤决定先甩掉后面敌人,以便腾出手来和前面的敌人搏斗。他左右扭着肩膀,不料后面的敌人竟象蚂蝗吸血似的,尽管被甩得脚不沾地直荡秋千,却始终扭住背囊死不放手。这时,前面的敌人已到跟前,再晚一步,情况将变得不可挽救!在这紧急关头,陈武贤灵机一动,猛地松开背囊带,屁股一翘,狠劲一甩,后面的敌人抱着陈武贤那四十多斤重的背囊,踉踉跄跄,仰面跌在几米外的沟坑里,“嗳呦嗳呦”直叫唤。借这机会,陈武贤往旁边挪了一步,让过前面猛扑上来的敌人,看准时机,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对方的脖颈,肘腕一紧,把敌人勒到胸前,同时,另一只手举起了手榴弹,只轻轻一砸,敌人便脑浆四迸,软瘫在地了。他转身想找刚才甩掉的敌人,却发现已被赶来的班长解决掉了,不由啧啧不已。
突然,一个呲呲冒着蓝光的东西飞了过来,在陈武贤脚下直打转。是敌人扔过来的一颗手榴弹!陈武贤眼明手快,飞起一脚,把手榴弹踢出去老远,同时叫道:“卧倒!”旋即趴在地上。借着手榴弹爆炸的闪光,陈武贤发现又有三个敌人蹿了上来。他拉开那颗带着敌人脑浆的手榴弹弹弦,说声:“吃节甘蔗吧!”嗖地扔了过去。乖乖,这甘蔗可不是清甜的!那三个敌人各尝了一点,就再也不见动弹了。
桥这边的敌人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陈武贤跟着班长,借着飞闪的弹光冲过晃晃悠悠的铁索吊桥。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战斗:在营长的指挥下,战士们分组潜伏,以“小伏击”回敬敌人的伏击。陈武贤机警地摸到土坎下,忽然听到拉枪栓的声音,弹光下,只见两个带凉帽的越军,正与我方两个战士怒目相视,由于距离太近,四只枪的枪口相对,四个人的食指都勾着枪扳机,可是谁也不好开枪,势均力敌,犬牙交错,弄不好就伤了自己人啊。在这危急的一瞬,突然从敌人背后冒出一个彪形大汉来,高举着手榴弹,怒吼一声:“嘎姆龙!”(不许动)两个越军被这从天而降的猛张飞吓得目瞪口呆,这大汉就是陈武贤。就在敌人发愣的瞬间,两个战士猛地扑向一个想逃跑的越军;也在同一瞬间,陈武贤抢上一步,一手从背后抓住另一个越军的裤腰带,一手抓住那人的枪托。右手向后一拽,敌人的半自动步枪就握在陈武贤手上了;左手又往上一提,敌人竟象小鸡一样被拎了起来。陈武贤把他往地上一掼,那家伙边瘫了。两个战友收拾了另个越军,回过头来帮小陈,小陈一把扯下这个俘虏的裤腰带,将他双手反扭在背上,用裤腰带捆住。这时,俘虏清醒过来,用越南话叽哩哇啦乱叫喊,大概是招呼他们的人快些来解救他罢。陈武贤火冒三丈,“刷”的一声撕下他的半只衣袖,塞住他的嘴巴。然后把俘虏丢给临时俘管组,转身又向枪声激烈处冲去……事后,战友们听到这事乐得直点头:“哎呀呀,虎兵,发了虎威!”
陈武贤确实象只虎。他虎眉虎眼,虎背虎腰。说话,带一腔虎气;走路,携一阵虎风。又兼手粗、脚粗、身板粗,还有那才二十一岁就粗的象毛刷似的满脸胡茬,更增添了几分虎威。说起陈武贤的“虎”事,那可就多啦!
他出生在陆丰县一个贫农的家庭。这里是广东著名的渔乡,他从小就下河赶海,捕鱼抓鳅,晒得黑油油的。一次,在村头的榕树下,他听到一个这样的故事:在当年的东江游击队里有一个小鬼队长,练了一手好枪法。有一回被国民党一个连追着,他不慌不忙,左右开弓,一会就撂倒了十多个。吓得敌人不敢再追,惶悻悻地溜回去了!陈武贤打心眼里佩服这位传奇英雄,立志效仿。从此,他一有空就跟爱好打拳舞棍乡人学上几路。升中学那几年,正是教育战线刮“白卷”风的时候,“学好数理化,照样种庄稼”。陈武贤听着当时流行于同学们之间的口头禅,感到自己生不逢时,学习便草草晃过,倒认拳棍为友,还把屋旁的老荔枝树当做对手,每天来上个七拳九棍的。天长日久,荔枝树竟被捅得疙疙斑斑,陈武贤也练得五大三粗,虎力过人了。
一九七八年一月,陈武贤应征入了伍。没几天,部队就传出了一件新闻:一个新兵,一连三个晚上,追着电影组看了三场《奇袭》,你猜这人是谁?对,就是陈武贤。陈武贤真眼红那些在敌人窝里神出鬼没的侦察兵,盼望着有一天能象他们一样。可没想到,一分兵,到了步兵连。他哭鼻子,见人不说话,开会不发言,一顿能干六大碗的汉子居然断了饮食。耐心的指导员看透了他的心事,把他引到荣誉室。嘿,这下可开了眼界啦!瞧,墙上一面面的战旗多招眼呀!那面“长岭山英雄连”是解放战争时期在东北战场二保本溪、攻下敌人一个营固守的阵地夺得的;那面“爱民模范连”十多年前在粤北山区全连奋战十里火海、保护了上万亩林区获得的,对了,这个光荣称号还是中央军委命名的哩!谁说当步兵当不了英雄呢?连队的前辈不是做出榜样了吗!陈武贤真恨自己不开窍。慢慢地,他那虎劲又上来了。
别看陈武贤一身虎力,可训练并不是靠蛮力就行的的呀!第一次投弹,他好不容易才赖上个及格;射击就丢老人了,一个大烧饼撑得他肚皮鼓鼓的。但是,他毕竟是“虎”,那套军服老是莫名其妙地破了一些地方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裤腿破了一个口,那是拉臂打浪上磨的;衣袖头烂了一道缝,那是瞄准揩汗太多蹭的;衣背下部起了一层毛,那是练“三防”换戴装具擦的……
正象从雏鹰到成鹰有个羽毛丰满的过程一样,陈武贤也经历了一个猛虎添翼的阶段。
那天,班里训练摸哨所,哨所设在一个山上,摸的道路自选。陈武贤依仗着一身虎劲,选择了从哨所后面攀崖而上的路径。这条路陡而险,是蓝军防备较弱的一面。按说,这很合乎实战要求。可他没想到,还没攀到崖顶,和他同时出发的副班长已经摸完哨所回来了。原来,副班长挑了一条沿溪床而上的路线。这条路照样便隐蔽接敌,而且比陈武贤的路线容易攀登。副班长半开玩笑地说:“虎啊虎同,光“虎”还不行。要多动脑筋,才能猛虎添翼。”打那以后,陈武贤就注意遇事思考琢磨。人们都说,陈武贤“虎”得更有板眼了。
可不,眼下,陈武贤在战斗中正派用场哩!
二月二十一日拂晓,部队从高平以西向安乐迅速穿插,队伍在深山邃谷里奔袭,雾很浓,每个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雾珠,几步开外就看不见人影。部队闯进了敌人的阵地,一阵激烈的枪声过后,风驰电掣般地揳入了敌后。陈武贤离开还击位置,在雾海里探寻着自己的部队。他不能呼喊,因为那样等于给敌人报信啊!这时,他发现自己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雾慢慢退了,这会儿,陈武贤才看清周围的地形。这是一个山谷的底部。在他身后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上有一栋小屋,小屋后面,一条深绿色的河流湍急地淌着。傍依开阔地的高地上,敌人的火力点正爆豆般地叫着。看样子,暂时只好退身小屋了。
这时,又有六个失散的战士聚拢过来,其中还有三个挂花的。这些来自四个连队素不相识的战士,一齐瞪着威武粗壮的陈武贤,仿佛他那身虎威就能慑住当前敌人。陈武贤瓮声嚷道:
“大不了是个死,咱们一步一步走着瞧。先有个建制,选个班长吧。”陈武贤看了看拿冲锋枪的战士,提议道:“这里,就你拿冲锋枪,你就当班长,大胆指挥,我们协助你!”
拿冲锋枪的战士毅然地点了点头。这人就是战斗英雄陈书利。
他们占领了小屋。这才发现,屋的墙壁全是泥糊的,屋顶盖着一层薄瓦。这,根本挡不住炮轰枪击,唯一可利用的就是堆了满屋子的化肥。
陈武贤和战友们一起,把化肥袋垒成掩体,留好射孔。还没侍弄停当,山上的敌人就喧嚣着涌上来了。小屋里飞出了愤怒的子弹,敌人抛下尸体溃退……
这一天,陈武贤用他从敌人手里缴来的半自动步枪,与陈书利、韦程儒二位战友一道,击退了敌人从三面发起的轮番冲锋。他独挡一面,稳操步枪,用子弹对敢于接近之敌一个一个地点名,他一个人毙敌十四名。
在短暂的停息中,班长捡起一张炸碎的看牛皮纸片,让大家轮流写上自己的名字和部队代号。战友们都清楚,眼下,他们已经打退敌人的八次冲锋了,弹药所剩不多,伤员伤情加重,加上一天的战斗,大家腹中空空,浑身无力。遭到重创的敌人也决不会甘心,局面越来越严重!
陈武贤最后一个接过纸片,他想写的东西太多了。他想告诉连队的战友,他时刻想着自己是“爱民模范连”的后代,绝不会为连队抹黑;他想告诉远方的父母,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会让亲人心满意足;他想告诉那位壮族阿公,他将对得起他那香甜的糯米庆功酒……可是,纸片太小啊,盛不下那无限的心意,最后只好和同志们一样,只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看到战友们都信任地看着他,便把纸片郑重地放进上衣口袋里。他知道这张小小的纸片,留下了七个战士的手迹,留下了七个战士宁死不屈的佐证。不管情况如何,他也要想办法冲出去,把他交给祖国的亲人。
敌人又发起进攻了。炮弹呼啸,子弹飞窜。小屋子里,椽木斜插,瓦板垂坠,四周的泥墙已变成一堆残垣,一发炮弹打在班长身旁的化肥袋上,白色的烟雾顿时吞噬了一切。
陈武贤从迷雾中伸出枪口,寻找着最佳的射击机会,“叭”的一声,一个敌人倒下了,旁边的伤员高兴地叫道:“好,一枪一个。”“不,这还不够。”陈武贤心里说。他看得真切,又抠了一下扳机。子弹穿过前面敌人的身体,又钻进了后面敌人的胸膛。
“一发两个!一发两个!”伤员嚷了起来。
这不是偶然碰上的事情,其中含着陈武贤的周到心计啊!战斗越打越艰苦,这时,省一发子弹,就多一份战斗力啊!虎头虎脑的陈武贤已经在为更多的敌人留好“花生米”了。
激战的白天过去了,夜,终于来临了,突围的时机到了。陈武贤根据白天的情况,判断河对岸是敌人防守薄弱的地方,便佯向左前方打了几枪,班长又投了几枚手榴弹。尔后,陈武贤按预先的分工,搀着一个伤员,和另外一个战士组成临时战斗小组,涉过水深没胸的河流,向躲在夜幕深处的丛山摸去……
两天两夜后,被战友们誉为“虎兵”的陈武贤,带着两个战友找到了部队,递交了那份映衬七颗红心的纸片。这时,他已经击毙敌人十九名,俘敌一名,缴获半自动步枪一支,而他自己却皮毛未伤。唯一使人遗憾的是,他那条心爱的草绿色军裤给穿了四个弹洞。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七)
无畏战士王高银
任文锁 李张
他充满着江苏人的灵气,穿着运动西装短裤,上身赤裸,汗水沿着油黑发亮的背脊往下淌,右手提着一支冲锋枪,笑眯眯地站在我们面前。这就是我们在“八十年代上甘岭”主峰见到的王高银——一位在“5.2”战斗中让越军闻风丧胆的无畏英雄。
一九八六年九月,黄海边上一个国营农场的大堤上,一名军人提着行李飞快地走着,他就是某部二机连十班长王高银。就在不久前,小王所在部队接到了参战命令。在出发前的有限时间里,小王返回故乡江苏海安县国营海安农场,再看一眼年迈的父亲和母亲。
他“近乡情更怯”,往事象电影一样出现在他记忆的银幕上。小王服役期满后,同学们几次写信告诉他:父亲十分想念他,常常在夜里一个人起床,走出家门,在河边一个人走动。小王的父亲六十多岁了,身体不太好,他盼儿子早日回到他的身边,照顾他与老伴。每每收到此类信,刚强的小王泪水禁不住往外流。他是有血有肉的热血男儿,他有一颗忠孝的心。但是在他心灵的天平上,国与家的位置是各得其位的。
今天归来,不是解甲归田,返回故乡孝敬父母,而是向老人告别奔赴南疆。为了军事秘密,这一点又不能向老人说明。思绪中,小王来到家门口,父亲正在门口修理自行车。“爸爸!”当小王德喊声使父亲抬起头来时,父亲激动了,儿子似从天而降。转而他又急切地问:“退伍了?”“没有,回家看看。”
小王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住了,可他强忍住了,用母亲递过来的毛巾擦汗的机会,擦去了泪花。
在家几天,小王帮父亲修好了车子,钉好门,整理了院子、买好了粮,天天都在家陪着两位老人。
出发的日子到了,父亲母亲把他送到海安车站,高银望着父亲的两鬓白发,压着嗓子说:“爸爸妈妈我走了,我今年可能退伍不了。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
父亲流着泪点点头:“好吧,我们在等你一年。”
车启动了,留在车站上的双亲还在摆手,泪水和细雨,湿透了老人的面颊。
在王高银的履历上写道:一九八三年因军事技术过硬升为副班长。一九八四年,被送到师教导队学习,学习期间被评为优秀学员,受到中队嘉奖。同年八月份被留在师教导队当教学班长。他带的班成绩名列全师第一。一九八五年,他回到连队代理四排长。
王高银踏上了南下的军列。
集结地域的一天傍晚,政治处副主任陈雨生走出会议室,听到后山有口令、枪栓的声音。过去一看,原来是王高银带着十班战士在训练。负重训练上级要求每人背三十斤,他背七十斤,他班里的战士每人六十斤。王高银天天带着战士爬山、打靶、埋地雷、投弹、走方位角。
上阵地前,王高银得知连队要分别加强到四个兄弟连队去,他打听到四连的位置最前出、最危险,便三番五次找营长“磨”,最后终于到了四连;他又打听到,四连最前沿的五十四号阵地危险,三面受敌,便又施用了老战术一次、二次、三次……,王高银终于得到了党支部的批准,任命他为五十四号阵地三号哨位哨位长。
五月二日夜里十一点多钟,整个群山一片寂静。
“班长,下面听到有异常的声音,好象敌人很多。”在工事处观察敌情的战士陈因贵与杨自路乡王高银报告。
王高银来到了观察口,听见阵地下雨淋沟反斜面及阵地前平台前均有人拨动草丛走动的声音,石头的滚动声、“咔嚓咔嚓”枪托撞石头的声音越来越近。
“隐蔽!”王高银对小陈与小杨说着,自己走出观察口,头刚伸出去,“咕隆”一声。两名越军特工身体撞倒石头上的响声传了过来,隔着一道伪装网,王高银发现三名特工已爬到三号哨位上来了,小王迅速地抓起两颗手榴弹准确地投了出去,一名越军当场被炸死,另外两名受伤的敌军惨叫着滚了下去。
敌人偷袭不成,对三号哨位猛投炸药包,扔手雷。由于工事被覆简单,王高银被震得昏了过去。
几分钟后,王高银睁开了眼睛,反斜面的通道口被炸出一条口子,四、五名越军端着枪冲了上来。“阵地不能失”,王高银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力量,忽地一下跳起来。一脚蹬到工事上端起冲锋枪猛扫,抓起手榴弹猛投。敌人想不到有这么个“凶神”在这里,嚎叫着拖起尸体滚下山去。王高银立即将哨位上的四名战士分了工,小周装弹药、小陈观察敌情、副班长小卢与上级联络,他与小杨抵挡敌人。
刚布置完任务,听到工事上有声音,王高银呼地冲了出去。原来是一名特工斜背着冲锋枪爬到了工事顶部,王高银一梭子打过去,敌人来不及哼一声就掉下了山涧。
惨遭失败的敌人急红了眼,便架起火焰喷射器,企图报复。阵地前沿的草烧着了,火势往存有几百发炮弹的弹药库蔓延,已经烧着了弹药库前的伪装网,如果弹药爆炸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时二号哨位长宋年贵带了一名战士冲出来救火。
王高银手拿冲锋枪,搬了一箱手榴弹冲出了哨位。在工事顶上居高临下向敌军扔手榴弹。火光中,王高银完全暴露在敌人火力下,越军万万没想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竟敢这样打,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王高银投出的手榴弹就在他们头顶上空爆,当场炸死两名,其余敌人吓得携着一门游动火炮想逃跑。王高银又是一颗手榴弹,准确地炸毁了敌人的小炮,炸伤了炮手。在英勇的战士面前,敌人抱头鼠窜,火光中闪出他们可耻的背影。
敌人被我击退了,大火扑灭了,王高银与战友们紧紧抱在一起,泪水从英雄们的眼窝里滚了出来……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八)
战斗英雄史光柱
在一九八四年收复老山的战斗中,我是某团四班班长,代理排长。在攻击敌人阵地过程中,我先后四次八处负伤,左眼球被打掉了,右眼球被打进两块弹片,一直坚持指挥战斗,带领全排攻占了57、50号高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作战任务,我只是尽了一个革命战士应尽的责任,党和人民却给了我很高的荣誉,中央军委授予我“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
我们部队接受了作战任务后,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兴奋。我给党支部写了血书,请求担负最艰巨的任务,决心在战斗中“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半步生;宁可死在山顶,也不死在山脚”。在临战训练中,结合班里的任务,我带领全班同志夜以继日地反复演练在山岳丛林里作战,怎样既便于指挥,又便于联系,便于协同。一九八四年一月,连队党支部根据我入伍以来特别是接受作战任务以来的表现,批准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指定我为战中排长的第一代理人。
战斗打响的前五天,我收到哥哥的一封信。哥哥说,母亲病重,让我回去看一看。我很思念母亲,多么想看一看她老人家。但是,我懂得,一个革命战士,一个共产党员,在这即将奔赴战场的时刻,应当怎样做,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向父母讲述了越军在我边境武装挑衅,占我领土,杀我边民,毁我田园的累累罪行。告诉父母亲,我正准备执行任务,不能请假。我的父母亲都是有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我的心情。在信的最后,我写道:“亲爱的爸爸,当你受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上了战场。你老人家等候我杀敌立功的喜讯吧!我一定让你老人家看到我的军功章。如果我牺牲了,你收到军功章,不要难过。如果不牺牲,战后我就带着军功章回来看望你老人家。那时你会自豪地微笑,你会说我无愧于党的培养,是你的好儿子。”
四月二十八日凌晨,战斗打响了,我们二排的任务是:先攻占57号高地,尔后配合一排夺取越军连部所在的50号高地。我们四班是二排的主攻班。六时三十分,我排利用我炮火急袭效果发起攻击。敌人进行炮火拦阻,封锁我们进攻的路线。当我们冲击到58号高地于57号高地之间时,我排代理排长刘朝顺被炸成重伤。我扑过去给他包扎。刘朝顺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四班长,现在全排由你指挥,一定要打好,不要为我们排抹黑!”我说:“排长,放心吧,只要我不死,一定带领全排完成任务!”由于排长伤势很重,我把身上带着的三个急救包给排长包扎好,便把指挥机接过来,向连长报告了情况,连长当即决定,二排由我指挥,并命令我排迅速向57号高地进攻。我判断了一下方位,带领全排向57号高地冲去。冲击中,遇到三排的同志,我听战士们说,三排长、九班长负伤了,八班长牺牲了。于是,我就让他们和我们一起战斗。
57号高地左侧山包上两个机枪火力点向我们猛烈扫射,老山主峰上的高射机枪也不停地射击,两个战士在冲击中壮烈牺牲,全排被敌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我想,应当先敲掉敌火力点。于是,我指挥大家散开队形隐蔽后,低姿爬到一颗横道的大树旁便仔细观察,看准敌人一个正在喷着火舌的机枪火力点,迅速拿起牺牲在我身旁的战士的火箭筒,一发火箭弹将敌机枪打哑了。我猛地向右滚出两米,敌另一火力点向我刚才的位置一阵扫射。我指挥机枪压制敌火力,命令八班火箭筒手李林端干掉敌第二个火力点。李林端连射两发火箭弹,消灭了这个火力点,于是全排又向前冲去。
我翻过一棵被炮弹炸断倒在地上的大树,向前跑了四五步,刚卧倒,左侧树林中就向我打来几梭子子弹,“嗖嗖”地在我身边飞过,我觉得左小腿一热,意识到负伤了。我猛地掉转枪,往树林里一阵扫射,树林中没有动静了。我伸了伸腿,感觉到伤不重,来不及看伤口就又向前冲击。冲到阵地上,我向盖沟里打了一个点射,有个敌人刚想逃命,被我和几个战士同时开火击毙。这时,我发现敌环形工事火力点较多,冷静地一想,应该军事打击与政治瓦解相结合,就叫战友对敌人实施战场喊话:“缴枪不杀!”“你们被包围了!”这时,顽固的敌人打来一梭子子弹,把我们喊话的话筒打坏了。我非常气愤,立即命令早已准备好的三个火箭筒手,连打了两个齐射,敌工事炸垮了。
同志们很解恨。我带领战士发起冲击。一个成都入伍的战友为了掩护我,被敌人一发罪恶的子弹打掉了下巴和牙齿。我命令一位新战士把他抢下去,他挣脱战友,在我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他已经不能讲话,只能用这一拳来表示他不下阵地的决心。他匀握轻机枪与敌人对射,毙敌一名后,胸部又中弹,光荣牺牲,后来,我们在这位战友身上发现了一个鲜血染红的笔记本,上面记着这样一段话:“战友们,如果我牺牲了,我还欠四班刘有宏十五元,请我的父母还了。”他的副射手无比愤慨,端起轻机枪继续与敌人对打。打死了两个敌人,可是,不幸他也中弹牺牲了。牺牲前他对我说:“排长,你回去时,一定要去看看我的母亲,她有病。”
我们的战友说,牺牲我们自己,是为了更多的同龄人不再牺牲;我们的父母亲痛苦,是为了千万个父母亲不受痛苦,有的人说,我们是英雄。我们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已经倒下去了,他们才是英雄。我们活着的人应该为他们筑起丰碑,这种丰碑不是在大地上用钢筋水泥构筑的一个纪念碑,而是在你,在我,在他的心中树起一个心灵上的丰碑!
我们化悲痛为力量,打得更加勇猛,和三派一起攻占了五十七号高地。我迅速调整了一下战斗部署,带领战士们开始攻打五十号高地,五十号高地位于老山主峰东侧,上面有敌人一个连部。高地由三个小山包组成。敌人在正面设有堑壕、交通壕、防步兵绝壁、不规则的雷场和铁丝网,形成以高射机枪、重机枪、无后座力炮交叉火力和明暗火力相结合的防御体系。我和代理副连长李金平分析了地形、敌情,决定采取正面牵制、侧翼攻击的战术。我对全排同志说:“战友们,有的同志为夺取战斗胜利已经献出了生命,我们一定要冲上高地,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各班按照区分的任务,猛虎般地向五十号高地冲击。敌炮火随着高地上越军打来的曳光弹,在我们身边“轰轰”地爆炸着。我刚冲到一棵树旁,一发炮弹在离我头顶四米高的一根树枝上爆炸,同时,右侧也有一发炮弹接着爆炸。我只听“轰”、“轰”两声巨响,左肩打进四块弹片,血肉模糊,钢盔飞了出去,头部被一块弹片击中,左耳一阵剧痛,身体被气浪掀起两三米,顿时昏迷过去。为我包扎的战友连声呼喊:“排长,排长!”我从昏迷中被战友们喊醒,伤口一阵剧痛,脑袋“嗡嗡”地叫,左耳朵什么也听不见。我睁眼一看,排里的战士们一双双焦急的眼睛在望着我,并告诉我第一次冲击受挫。
我当时想,全排等着我指挥,排长委托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不能倒下。我咬着牙站起来,立即组织第二次冲击。这时,李副连长来到我身边,对我说:“光柱,你已经几处负伤,下去吧,我带部队冲击。”我说:“不,你是副连长,责任比我大,在后面指挥,我带同志们上!”在我的带领下,大家勇猛地向五十号高地扑去。敌人的冲锋枪、机枪、明暗火力一起吼叫,曳光弹到处乱飞,我呼唤炮火及时支援,全排迅速突击到敌阵地前沿。
这时,一排也冲了上来,两个排会合在一起。我的左肩肿胀起来,我不顾这一切,和代理副连长李金平一起指挥大家向前发展。在一片缓坡地带,遇到了敌人的雷场,我命令使用地雷开辟器,打开了五十多米长的通路。通过雷区后,是敌人设置的防步兵绝壁,高处约三米,低处约两米。我选了一个位置,组织战士们攀了上去。一登上绝壁,我和副连长立即组织火力猛烈压制山头上的敌人,四班、五班交替掩护前进,很快攻下第一道堑壕。我率先跳下堑壕,带着战士们向第二道堑壕发展。
在距第二道堑壕二十来米的地方,敌人一排手榴弹砸来,我第三次负伤,一块弹片打在喉部,一块弹片击进左膝。战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时我虽已是五处负伤,但一刻也没有犹豫,命令机枪掩护,又继续向前冲去。在离敌前沿堑壕两三米的地方。我身旁的代理副连长李金平踩响一颗压发雷。我只觉得左眼像刀猛戳了一下子,脸部打进几十块地雷碎片,血肉和飞起的泥土堵住了我得嘴,闷得透不过气来,两眼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用右手往嘴巴上抹了一把,喘了一口气,又在左脸颊摸了摸,摸着一个肉团子,想扯下来。拉了一下,左眼钻心的痛,我估计这是左眼球,眼球被打出来了。我喊了一声:“副连长!”身旁的战士说:“副连长的左小腿被炸断了。”我想,失去了指挥员,战士们就象失去了主心骨。敌人眼看就要崩溃,最后的胜利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奋战之中,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挺住。
于是我忍着伤痛,摸摸索索地扶着一颗小树站起来,高声喊道:“同志们,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为党为人民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向前冲啊!”同志们高喊着:“为排长报仇!位牺牲的战友报仇!冲啊!”我的血流得过多,有点顶不住,心想,我决不能死在第二道堑壕,我死也要死在顶峰上去。我摸起冲锋枪,向前吃力地爬去。不知什么时候,我摔进堑壕里,昏了过去。我一醒来,就问:“高地拿下来没有?”这时,只听见已来到我身旁的连长带着哭声对我说:“史光柱,高地拿下来了,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
同志们把我从阵地上抢救下来,送到了医院。医生从我浑身是血的身上,检查出八处负伤,其中六处是重伤,双眼、脸部、喉部、左耳、左右臂膝上有大大小小的弹片好几十块,仅从脸上取出的碎弹片就有一小把。
虽然我的伤势很重,但我咬着牙坚持不哼一声。我对医生说:“别的伤不要紧,能给我保住眼睛就行了。有了眼睛,还可以看到战友,看到连队,重返前线。”医生告诉我,左眼球要马上摘除。我当时很难过,但我想:左眼球战场上就掉出来了,保不住就算了,能留下一只右眼也可以。我当时还不知道,我的右眼也打进两块弹片,眼球已经破碎,也保不住了。医生担心我忍受不了双目失明的打击,一时不敢告诉我。我从前方医院转到军区总医院,时时盼望右眼早日见到光明,常常焦急地问医生:“我的右眼怎么还看不到东西啊?”医生总是婉转地安慰我。
但是,医生觉得总不能长久地隐瞒。一天,眼科陈主任来到我的病床前,对我说:“小史,你的右眼也保不住了,希望你要坚强。”一听这话,做梦都盼望着重见光明的我,捂在被子里失声痛哭起来。我才二十岁,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光明就向我告别了,今后陪伴我的将是茫茫的黑暗。生活对我来说还仅仅是开始,我多么热爱连队火热的生活啊!我多么想在看到五光十色的世界啊!
同志们劝慰我,我好几天不吭声,我都苦苦地沉思,想了许多许多。我想起了过去那美好的生活:在足球场上奔跑,在篮球场上跳跃,在训练场上练兵……。如今,这些只能是永久的回忆了。我还想到了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同时,我也想到中学时代就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结识的保尔.柯察金,想到了张海底,想到了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想到了首长和同志们的期望……
经过几天的痛苦思索,在医护人员和伤员战友的开导下,我懂得了一个共产党员在伤残面前应当怎样做。总政治部首长非常关怀我们伤员,专门从北京打来电话慰问,其中还提到了我的名字,希望我们早日恢复健康。党和人民的关怀,给了我很大的精神鼓舞,我决心振作起来,战胜伤残,做生活的强者。
中央军委授予我“战斗英雄”称号,这个荣誉应归功于党和人民,归功于集体,归功于牺牲了的战友。我只不过是高山上的一棵小草,大海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我和其他军人一样象一棵小草,为祖国母亲增加一点翠绿。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谱(二十九)
金斧
——战斗英雄李金斧的自述
李劲
李金斧,广西边防部队某部三连副班长,一九七六年三月伍,一九七八年六月入学,工人成份,贫农家庭出身,初小文化程度,二十二岁,福建省晋江县人。
在自卫还击作战中,他机智灵活,英勇顽强,带领全班夺取敌人一个高射炮阵地,并坚守四十多个小时,仅他个人击毙敌人十三名,为团主力攻占高平外围的支撑点三一六高地作出了重要贡献。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追寻着汗渍斑斑的脚印,我在火热的练兵场找到了战斗英雄李金斧。他讲起了“磨刀‘的经历——
四月,南疆大地一片葱绿。我弹伤未愈,住在绿树掩映的医院里。
每天,慰问信象雪片一样飞来。人民的关怀,使我热泪盈眶,战友的赞赏,使我内疚不安。一天,一封寄自北疆前哨的信说:“李金斧同志……在自卫还击战斗中,你用冲锋枪和火箭筒消灭了十三个越寇,真是一把了不起的‘金斧’。……”可他哪里知道,三年前我是一把割不出血的钝刀呢?
提起这事儿就得说点旧话。七六年十一月,连里推荐我到教导队学习,我去报到。往班长身旁一站,他还没我的肩膀高哩。他见我膀大腰圆,象头牛似的,高兴的连连点头,他笑着问:
“你叫什么名字?”“李金斧。”“哪个斧?”“斧头的斧。”“好,我们当战士的,应该是杀敌的利斧。”边说边帮我打开背包。头几天,他对我可好了,早上帮我打洗脸水,晚上替我挂蚊帐,连叫我名字都带三分热劲儿。
可是,那天的摸底考核却使他大失所望。全班九个同志,成绩最差的是我。投弹,三十米;木马,过不去还摔了一跤;单双杠,我一个练习也上不去;刺杀,连出枪都不会;射击好一些,也刚打了个及格,那也是蒙上的,其实三点成一直线我也不懂。打靶回来的路上,我听有人小声嘀咕:“什么金斧银斧,一把生锈的钝刀。”
夜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硬是睡不着。真后悔当兵不该分到三连,当了八个月的兵,天天和泥巴打交道,没摸几天枪。如今当了“副班长”,怨的我吗?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训练成绩不好,连名字都成了问题。我本来就不叫金斧,是叫金浦。都怪我文化低,只喝过半年墨水。当兵报名时没说情,人家写成了斧头的斧。要不,钝刀的“罪名”也加不到我头上。可又一想,这也没啥,世界上哪有天生的利刀?还不都靠打出来,磨出来的!对,干,非争这口气不可。
说倒容易,练起来可难哩。开始我心想:你们基础好,可我个大体壮,有的是劲。你们练一次,我练两次,你们练一小时,我练两小时,天下哪有闯不过的火焰山!?每天,我第一个迎来朝霞;每晚,我最后一个揭开蚊帐。手起了泡,虎口震裂出血了,胶布一贴接着干;脚扭伤了,采一把草药一敷,一声不吭坚持练;胳膊练肿了,拿一块止痛膏一粘,照样刺杀。可是成绩上不去。
我有点苦恼了。毛病究竟在哪儿?哦,对了。我在家当工人时师傅讲过:干工作向磨刀,光靠劲大不行,要有巧劲。练武不也这样吗?打那以后,我用力用脑,起早贪黑,一面苦练,一面留心窍门。
晚饭后,我到后山砍了一根竹子回来,夜里趁着大家熟睡的时候,我到操场练夜间瞄准去了。天,黑的象口锅,北风刮得树林哗哗直响。寒风冻得指头疼痛发麻。我把竹竿往地上一插,拧去了手电的头,挂在竹竿上,对着灯泡就练了起来。眼皮都练肿了,才找到了火光。第四个晚上,我又给自己加码,把四枚手榴弹挂在枪头,来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练无依托瞄准。正练的左臂发抖,冷不防伸来一只手,托住了枪杆,回头一看,是班长。他又跑去看了一下灯光,回来久久望着我,递过来一件棉衣,说:“披上吧。”他的话语诚挚深情,又似自责他以往的偏见。天虽冷,我心里却是暖烘烘的。夜间射击考核,我的名字上了光荣榜。
教导队快结束了,大家都在复习巩固学过的科目,迎接考核。我独自搞了点新花样——利用课余时间,学机枪和火箭筒瞄准。
我想:一把斧头,能砍树,又能劈柴,还能顶锤子用。一个兵要是能打步枪、冲锋枪,还能打机枪、火箭筒,上了战场不是更带劲吗?
荔枝扬花的时候,我三个月的教导队的生活结束了。我成绩还过得去,射击优秀;投弹六十一米;单双杠完成一至六练习,还可以打大飞轮;百米障碍十九秒;五公里越野十九分多;刺杀全连无对手。班长和战友们都向我庆贺,说:“钝刀变成利斧了。”可连长却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是钝刀,是利斧,还要接受战场的检验哩。”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随着严惩越寇滚滚铁流,插到高平城下。
二月二十一日,部队向高平外围的三一六高地发起进攻,纳拉地区无名高地的敌三七高炮,疯狂地向我拦阻射击,部队前进受阻,团指挥所也受到严重威胁。上级把偷袭炮阵地的任务交给了我们班。
打开天窗说亮话,打了四天仗了,人家立功受奖了。我啥功也没有,心里早憋得慌。这回有骨头啃,谁不摩拳擦掌呢。我从堑壕里滚起来,肚子也不饿了,精神也起来了。心想,该轮到我金斧试一试身手了。
这时我已当了副班长,自告奋勇当了搜索组长。下午三点,在排长率领下,开始向敌运动。
敌高炮阵地的具体位置不清楚。通向纳拉几公里的大小山头都在越寇控制之下,要拔掉这颗钉子,等于到敌人肚子里去掏肝。不但要胆大,更需要艺高。
骄阳似火,地冒白烟,天气又闷又热,偶尔还飘来一阵腥臭味。我手持冲锋枪,走在最前面。时而弯着腰,低着头,拨开高过人头的芒草在山谷中行进;时而手扒石缝,脚蹬岩石,攀登陡峭山崖。我胸中燃烧着一团火。我要用我这把斧子,避开一条路,让战友前进。
天渐渐黑下来了,夜幕笼罩着大地。越寇的高炮又喷吐着火舌,向我进攻三一六高地的部队射击。耳闻炮声,心如刀割,拳头攥出了汗。且把仇恨积蓄在心头吧。
我们借着炮火观察了献河的情况,有四十米宽,没有桥。河水很急,漩涡一个套一个。风掀起浪,波涛翻滚。我趴在岸边的草丛里,搜索着河面和对岸的山头、道路。看来,要端掉高炮阵地,非跨这道天险不可。可又想:我这把斧借江河的浪头磨了多少回了。东江的激流,我劈过;南海的狂涛,我砍过。眼下这条小小的献河,还能挡住我金斧不成?
“冲过去吧!”我回头轻声请示排长。他点了点头。我和战友们一起,一个箭步跳进水里,象蛟龙一样向江心冲去。我时而沉入激流,时而浮出水面。已断肚好几顿了。连日的行军打仗,也十分疲倦。身上携带的冲锋枪、子弹、手榴弹、防毒面具,足有二十多斤,象铅一样重,压得人老往下沉。每挥臂一次都要拼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游到江心,班长两脚抽起筋来,眼看要沉入水中。我赶忙回头去拉他,本来一人游就够累的了,带一个人,更增加十分困难。突然,一个巨浪劈头盖脸撞来。把班长冲出几米远,卷进了游涡。我两脚一蹬,跃过去,拉住班长露出水面的手,一手夹住班长的腰,一手奋力拨水,一气把他带到了岸边。
上了岸,班长再也支持不住了。排长命令我代理班长。我迅速把全班分成三个战斗小组,冲过一片稻田开阔地,来到山的洼部。
穿过朦胧的夜色,只见无名高地上越寇的四门三一高炮,象四条凶恶的毒蛇,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一切,。
“坚决干掉它!”一种正义的力量鼓舞着我。我们正顺着山脚向前跃进,这时,正前方一百五十米远的小山头上,敌两挺高射机枪疯狂地扫射过来。弹头嗖嗖,泥土情况飞派,封锁了前进的道路。我们被压在水沟里。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情况越来越紧急。我真想豁出去,跃出水沟,象利斧一样劈去。可马上又意识到,一个指挥员,在关键时刻,头脑要冷静,不能发热,我大小也是个“指挥员”哩。正面过不去,难道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吗?不是学过侧后迂回、包围吗?嗨,怎么一到用时又忘了。就这么办!我向地下狠狠砸了一豢。我把两个组长找来,命令小温用机枪掩护,从正面吸引敌火力;一个小组从右侧迂回上去。我带领其余三个人从左侧往上冲。
哒哒哒……我们的机枪响了。果然,敌人把全部火力集中在机枪上。我一手提枪,一手握弹,跃出水沟,带领三个人乘机冲锋,那速度,比跑百米障碍还快。好家伙,我上去就是两枚手榴弹,接着就是一梭子。顿时,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喊杀声,震天撼地。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死尸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剩下少数敌人丢盔弃甲,狼狈逃命。有一个来不及爬走的越寇,藏在炮底下负隅顽抗,被一颗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我第一个冲上去,和班里的同志缴获了越军四门三七高炮,六箱火箭弹。
踏着浓烈的硝烟,我把炮阵地搜索了一遍,布置完警戒,来到一门炮前。我抚摸着它。我恨它——它曾经是我们前进的障碍,我又爱它——我准备用它消灭敌人。说干就干,我跳上炮位,左摸右摆,只听击针响,就是炮弹压不上膛。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我后悔我这“五项”全能标兵平时学得太少,对着没人使的武器干瞪眼。
夜,稀星闪烁。远处不时传来残落的枪声。我回到哨位,卧在阵地的土坎上,观察着前面的敌情。突然,从正前方两个山头上,传来刨土的声音,我断定是越寇在挖工事。接着,又有几个人影在两个山头来回窜。我心想:高炮阵地被端掉了,敌人决不会死心,很可能进行反扑。眼下,我们一个班钻在敌人肚子里,千万不能暴露了兵力的虚实。还有一个迫切要解决的,是枪和人的吃饭问题。人已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就闹开了“革命”,不想点办法,就很难在这里立住脚。剩下的子弹也不多了,一定要节约。我把想法告诉了排长,又一起研究了对付敌人的策略。
夜越深,风越寒。穿着浑身湿透的单衣,冷得牙打架,手颤抖。可恶的蚊子,成群结队横冲直闯,到处乱叮。连续四天没合过眼,实在疲劳,但肩头的重担压得我毫无困意。我握着枪,注视着阵地周围的一草一木,子弹也伴着我,在枪膛里醒着。
夜十点多,对面山头的越寇打来一阵枪,想试探我们的火力,我叫大家沉住宅区气,一枪未还。敌人见没动静,过了约半个钟头,一群“敢死队”从炮阵地右侧山脚往上摸。为了迷惑敌人,三小组和我们组都不开火。只是二小组打了几梭子,干掉了几个,其余的便连滚带爬缩回去了。敌人果然以为我们只一个小组,在山头右边防守。过了两个钟头,黑压压的敌人从炮阵地的左侧山洼往上摸。夜间瞄准练了几年了,头一回碰上了真靶子,这下不能客气。随着我的一声“打”!两个小组左右一齐射击,愤怒的道道火舌,组成歼敌火网。越寇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夹着尾巴逃命了。敌人吃了两次亏,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象钢钉般钉在阵上。
清晨,浓雾翻滚,遮着天,盖着地。十步远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去找粮食。转了半天,也没见到能吃的东西。对,山腰间有几间草棚,去看看。进去一看,越军帽、凉鞋等东西丢满一地。嗯,是临时兵房。翻了翻,乖乖,有好几床棉被,还有一包一包的米,看那焦黄的颜色,闻那散发出来的香气,可能是炒米。吃一口,果然是。越寇逃跑还给留下“慰劳品”。我乐得直拍大腿。这回解决了大问题。有了吃的,有了盖的,坚持它三五天也好办了。我扛了两床棉被,抓了二十包炒米,满载而归,把东西分给了大家。
大雾消失了。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阵地上。我蹲在堑壕里,把帽沿挪到脑后,紧贴堑壕,密切注视着正前方两个山头越寇的动向。这时才看清,离我们有四百多米。
十一点左右,越寇三三两两从坑道里爬出来,伸胳膊伸腿。他们自以为相隔四百米,子弹挨不着他们,一个个洋洋得意。有的手叉着腰,哼着小调;有的没精打采躺在堑壕边晒太阳;有的用嘶哑的嗓门,向我们喊:“诺松空叶!”(缴枪不杀),气焰十分嚣张。
主动找死,咱也别客气,好,每人发几粒“花生米”,让你们到阎罗王那里去度粮荒。我猫着腰,把枪架好后,“叭叭叭”,一梭子出去,那个躺在堑壕边的越寇就象死狗一样滚了下去。其余的吓得魂飞魄散,爬进坑道里去了。我又换了个位置。认真地观察着,只见一个越寇在右边山头挖工事,他怕死,弯着腰,露出半个脑袋老晃动,不好打。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站起来铲土。说时迟,那时快,一梭子出去就把他撂倒了。这时,又一个越寇从山腰冒出来,扛着镐,歪戴着帽子,挺着肚子往下走,“叭!”只一发,就完蛋了。一个啃着甘蔗的越寇,想看看这位难兄难弟是怎样断气的,还没爬到跟前,我又是一个点射,也应声倒下。另一个越寇吓呆了,马上找了一块门板顶在头上,拔腿就要跑。我刚要举枪射击,不行,准星反光太大。正急得脸冒热汗,突然想起平时练过的一招,我将弹夹靠在地上,左手紧挨缺口躲住阳光。“叭!”那门板很薄,经不起弹头钻窟窿,那家伙还来不及跳进堑壕就被击毙了。
收拾了五个,我立即转移位置。果然,刚一走,越寇就象发了疯似的,用重机枪猛扫过来。我蹲在堑壕里,用压缩饼干纸卷了一卷烟,如饥似渴地抽着。暗想:不怕浪费子弹你就打!
重机枪刚停,我又跑到炮阵地右边去了,这时,只见八个越寇钻进一间独立房。我摸摸子弹,不多了,需要保存“实力”了。可一想,总不能便宜了他呀。对了,不是学过火箭筒吗?四百米,正好打,来个痛快的,八个王八一块煮。我请示了排长,从小黄手中拿过火箭筒,跃上堑壕上面的一块小平地,卧倒后迅速击发,只见浓烟翻滚,房子倒塌,那群越寇便全部“火化”了。近处的敌人再也不敢露头了。
我还想利用点什么多宰几个敌人。忽然想起昨天缴的高炮,想和排长商量一下,一看排长正在炮位上学操炮呢。巧!想到一块了。我跑上前去,劈头就问:“排长,你懂吗?”
“学嘛!“他的话坚定有力,说到心坎去了。战争本来就象一块大磨石,可以把我这斧头磨得更利。我跳上炮位,象骑上了野马,决心驯服它,叫它发出愤怒的咆哮!
我们把高炮的所有部位都摸了一遍,研究它们的相互关系。然后,重点练习送弹上膛、击发。我把一发炮弹推上膛,排长将炮口指向三一六高地,猛地击发,“轰”地一声,炮弹飞了出去,一看,打近了。炮口调高了一点,我又把第二发炮弹填上膛,不料打远了。再调了一下,好!第三发正好打在敌群中,接着就是一串连珠炮。炸得越寇血肉横飞,抱头鼠窜,有力地支援了大部队消灭三一六高地之敌。
战友们拿壶水来慰问我们。排长排着我的肩膀说:“不错,真是一把锋利的金斧,劈出了战士的威风!”我的脸红了。心里话很多,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结结巴巴说了一句:“排长,准儿是你瞄的,我差的远,还是把钝刀哩!还要多多磨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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