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设这条线路的确不容易,地形可不是平原,它属于山地丛林地带,多种叫不出名的高草和灌木丛有的比人还高,为了隐蔽还不能找好路架设,那叫一个累呀苦呀脏啊,满身露水带泥水,脖子里的泥水干了,一抓一把薄泥片儿。
来到一段公路,线路要高架穿过,就是说线要固定在路两边的高树上。要在平时也不算啥难事,可这次的路两边全是小叶桉树,这种树像椰子树似的,细而高,到高处分出些细枝叶,最奇怪的是这树没树皮,白花花、光溜溜的,更气人的是树干上还带了层滑石粉似的,就在这儿,连长算是走了“麦城”。眼看着它的“嫡系兵”,上去一个掉下来一个,再上去一个,出溜几下又掉下来,有人蹲下来当人梯,,有人踩踏肩膀上去,上了两步仍然掉下来,一二十分钟了没上去一棵树。
这还了得,王副参谋长可不管你这么多,脑袋上盯着火,帽子一抓,指着韦连长可开了骂:“你他妈了巴子,平时怎么训练的,这么长时间连一棵树都上不去,打起来仗贻误战机老子先毙了你”。王副参谋长急的直转圈,嘴里骂人的话伴儿就不停。
顿时,连长的脸都白了,汗顺着脖子流。此时,我就坐在一边土坡上抽着烟,不怀好意、看笑话似的心里直乐。连长硬着头皮、背对着王副参谋长向我走来:“午羊,你还不快上”!
我不屑的回嘴说:“这么多党员、先进分子怎么不上?这会儿是立功受奖的好机会啊,叫我干啥?我算个啥?这儿那轮的着我呀”?
说实在的,平时我就是看不惯围着领导转的“马屁精”,讽刺挖苦他们,那是常事。
这时,连长冲着我直挤眼:“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说这话,还不赶紧的上”。
话说回来,这么多兵,连长为啥就叫我上呐?因为他知道我的军事技术好,多年获得过军事技术能手证书。那为啥一开始他不叫我上呢?那是因为在他眼里我是个刺头、吊了吧叽的兵,是老爱跟他过不去的兵,要在平时他就不爱搭理我,我也不爱搭理他。可这是啥时候,打起仗来,王副参谋长刚才说的话可真是一点不假,贻误战机毙了你,一点不含糊。谁不怕死?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再说了,他也没想到这小桉树乍是个光溜溜的树啊,平时也没训练过爬小桉树啊,更没想到这帮“嫡系兵”这么不争气。这时硬着头皮叫我上,尽管再丢面子,也比丢官丢命强多了。
我知道啥是大啥是小,平时归平时,赌气归赌气,关乎全局的事儿,可不能任性撂挑子,这会儿领导这么给脸,咱也得把连长的脸给捡回来,让王副参谋长看看咱连不是没人。我自信的拍拍屁股拍拍手,向小桉树走去。
虽说是技术能手,可这树的确不一般,我上三步滑下来一步,上五步掉下来两步,但不管怎样没从树上掉下来,上上下下总还是上去了,到了树杈部分,腿一盘固定住,把线拴上打好结下来,又去上另一棵,同样又是这般艰难。等我一身白粉下来,连长笑了。
可没想到,在一边儿观看的王副参谋长在那儿喊开了:“韦连长过来!(指着我)那个小伙子也过来”!弄不清啥事,我和连长立刻跑步过去,到跟前立定敬礼:“首长请指示”!
首长指着我问连长:“他叫什么?干什么的?”
“报告首长,他叫午羊,三排七班战士”。韦连长干脆地回答道。
首长继续问道:“你了解他吗?他的军事技术怎么样?”
“报告首长,我了解他,他是我们连的技术能手”。 连长似乎有些得意,没加考虑,很快很如实的回答。
但是没有想到,首长话锋一转,似刀杀来:“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他上?”
此时,连长怎么都没法儿回答,心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话怎么都摆不上桌面,进退不是,那个尴尬的难受劲儿就别提了。首长接着一句话算是给他解了围:“滚蛋吧!赶紧架线去!” “是!”连长一声答跑开了。
唉!没办法,要说我们连长是1964年的兵,到79年也有15年军龄了,但是在军队里,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军副参谋长、那是正师级,骂你一个小连长还不跟骂孙子似的。
后来的架线都挺顺利,傍晚我们完成任务返回驻地。
自从爬了那两棵树,让连长知道了我有多重要,彻底转变了对我的印象,还时不时的给我递根烟抽。随后,他去野外勘察线路时,总是坐着摩托车来叫我:午羊!走!跟我勘察线路去!
唉!没办法,从此,我也成了连长的“跟屁虫”、“马屁精”了。
男子汉,想哭都哭不出来
架设完军炮群到师炮群的线路,剩下的具体任务就是要派出线路维护哨,保证它的畅通无阻。连里决定,在线路的两端各派出两个维护哨,每个维护哨两人,从线路中段划分,每个维护哨各维护一段。真是“有幸”竟然选中了我,我和河北兵刘福堂为一组,负责从友谊关金鸡岭西段向东维护线路。湖南兵谢清桥和山东兵牛和学为另一组,由东向西维护,两个维护哨到中间碰头。线路的中间界限基本在临时的急造公路上,我们商量好就以此为界了。
据统计,广西方向参战的有两万多辆汽车,600多辆坦克,大量的火炮、机械等,解决开进道路十分重要。在前指统一计划下,集中工程、机械、民工、工程兵力量,修通了通往国境线的急造道路。
那天,连里的汽车把我们拉到友谊关东侧的急造公路,卸下一堆东西,领导撂下一句话:我不管你们有吃没吃,危险不危险,线路一定要畅通,否则,军法从事!说完,屁股一冒烟回去了。
路边的四个兵两个组,一阵寒暄交代,便整理装备各奔东西。收拾东西时,真是犯了难,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玩意儿。
等披挂穿戴完毕,两个胳膊架着就放不下来,胸前腰间围了厚厚一圈的东西,两手也没空着,一边掂着一个重物;脖子上左一道右一道,带子还都向脖子根儿挤,勒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每个单兵要负重多少,到底要携带多少物件儿呢?本人个子不高,165厘米,就我的携带量:
胸前:冲锋枪子弹带勒着,四个弹夹带散装弹共200发子弹,挎一支冲锋枪(河北兵刘福堂则携带8颗手榴弹)。
后背:比平时更厚更重的背包(内装被子、线毯、衣裤袜子帽子等战备8件),外裹防雨塑料布捆扎,背包上方绑着老式厚雨衣。
左侧:挎着一部野战便携式电话机、一个防毒面具、一个水壶。
右侧:挎着一盘重重的野战背复线(总共两盘其中一盘是带镙车的背复线更重),挎着个人的挎包(内装压缩干粮,药品急救包,笔记本,牙膏毛巾缸子等生活物品),外边的腰带别着工具套,插着钳子螺丝刀和胶布。
左手:拎着铁水桶(洗脸洗脚洗衣服都是他了,还要储备饮用水)
右手:拎着一把铁镐头(另一人则拿一把铁锹),拎着一桶压缩干粮。
从公路到达金鸡岭有大约10余公里,没路,全是山野丛林地,这般穿戴,下山坡,爬山坡,钻密林,拱草丛,那糟的罪可大了。
广西与越南交界地带,都是一年两个季节:雨季和旱季。2月份正是雨季,连阴雨就没消停。我两人跌跌撞撞、浑身泥水、累的半死,到达金鸡岭山下,卸下装备,立刻接上电话机,手柄一摇,手感轻轻的,就知道坏了,线路断了。刚感觉到一丝轻松的神经,马上重又紧绷起来。
那时候的兵责任心极强,心里又特别紧张,容不得我们考虑休息,把背包等个人用品撂在旷野,仅带上武器器材,就沿着来的线路查回去。又是10余公里艰辛,直查到我们的出发点——急造公路上,一看线路的破坏情况简直气炸了肺,是坦克车的履带把线路给卷起来压烂了。没办法,这儿是在山坡半山腰处开的野战急造土路,路两侧没有可高架线路的大树,只能地面埋设,原来埋设的深度仅有二三十公分,过汽车没问题,但是对几十吨重的坦克来说,肯定不行。我们抡起镐头,往更深处挖沟,把线深埋,在上面覆盖些蒿草,又埋些碎石土,拿铁锹拍结实了、心里踏实了才离开,又沿原路返回金鸡岭。
到了山脚下,已时近傍晚,天色近黑,此时没吃没喝还顾不上呐,赶紧趁着微光营造睡觉的窝儿。撂地无人烟,天又阴雨,挖猫耳洞也来不及呀,只好砍树枝,拿雨衣和塑料布搭个简易棚子,等铺好被褥,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身汗水雨水,浑身骨肉酸痛,风吹着小雨斜着刮进来,被子都淋湿了,顾了东顾不了西,最后首尾难顾,无可奈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摸出压缩干粮啃着,嘴里就着心里的泪水真难以下咽,想哭都哭不出来,谁叫咱是男子汉呐!
我的猫耳洞
昨夜无眠,几乎是坐到天亮,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身上感觉黏糊糊的,似乎骨头都要发霉了。第二天,我们头等任务就是挖猫耳洞。
挖猫耳洞,远非想象的那么容易。首先,挖猫耳洞不能在平地,雨水容易灌进去。其次,只能靠着山坡挖,但是这儿的山坡就一层土皮,挖进去五六十厘米就碰上石头层。我们携带的是便携式的小镐小锹,根本吃不动石头,连挖了两个都如此,白费一番力气。
后来,在半山腰发现一个奇妙之处,一块大如半间屋般的巨石(猜想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正好压在一棵树上,日子长了把树都压弯了,我们决定就利用巨石当屋顶,从树下再向里面挖挖。挖了几十厘米又碰上石头层,加上巨石伸出的部分,大约有一米多,躺进去一试,好嘛,大半截身子在里面,膝关节以下露在外面。看看周围环境条件,也只能如此。再说了,就是没碰上石头层,我们也不敢再向里挖了,因为再深挖,树根就可能不牢固,支撑不动巨石的重量,如果巨石翻将下来,还不把我们压成肉饼了。
定下安乐窝,我们就因地制宜改善舒适度。一人去找石块,垒个窝边儿,并把窝里铲平垫平。另一人去背雨处或石缝里找干草,抱来铺地。一会儿搞定了,软乎乎、狗窝似的,心想着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当晚,睡在里面仍然有些害怕。还怕什么呢?害怕越南的特工队会来摸哨。因为我们接到上级通报,近些天越南特工队越过边境,活动频繁,专找人少的哨兵。另外,我们在线路上搭载有电话机,是为了随时掌握线路是否畅通的情况(实际上我们也听不出通话内容,因为两端指挥部的电话机是加密机。有线兵是通过摇电话手柄来判断是否畅通的,一摇感觉很轻很轻,就是断线,一摇很重很重,就是混线短路了)。但问题是,两端一打电话,我们的电话会响。这在深更半夜的山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这样就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怎么办?我俩一商量决定:一是拿衣服把电话机包裹起来,尽量降低铃声,并放在洞里面的枕头边,只要我们自己能听到就行。二是两人轮流执岗睡觉。这一条,一夜都没坚持到,困的不能行,还要俩眼警惕侦敌情,没敌情就瞪星星,谁能坚持那么久。到后来,干脆就抱着冲锋枪,子弹顶上镗,枪口冲着洞口外,就这样睡了。那一个多月大半身子在洞里的睡姿,小腿在外有时被露水打湿、早晨起来膝关节疼的日子,虽说辛苦,却也一直平安无事。
过几天,只要天晴,我们就要翻腾“狗窝”似的,把潮湿的草翻到外面晾晒晾晒。刚晒过的干草窝儿,睡着真胜过席梦思,现在回味想来,那一股股干草的的芳香,至今还令人十分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