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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高山下的花环(李存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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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24 19:0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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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羽林军在 2004/09/24 07:06pm 第 2 次编辑]

                              高山下的花环(一)
                                   李存葆
  记不清哪朝哪代哪位诗人,曾写过这样一句不朽的诗---“位卑未敢忘忧国”。
                     ---作者题记
引子
  在哀牢山中某步兵团三营营部,在赵蒙生的办公室里,我和他相识了。
  寒暄之后坐下来,便是令人难捱的沉默。赵蒙生是这三营的指导员。他出生于革命家庭,其父是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其母是位“三八”式的老军人。三年前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荣立过一等功。三年多来,他毫不艳羡大城市的花红柳绿,默默地战斗在这云南边陲。另外,他还动员他当军医的爱人柳岚,也离开了大城市来到这边疆前哨任职。
  在未见到他之前,军文化处的一位干事简介了上述情况之后,对我说:“你要采访赵蒙生,难啊!他的性格相当令人琢磨不透。他的事迹虽好,却一直未能见诸于报章,原因就是他多次拒绝记者对他的多次采访!”
  脾气怪?搞创造的就想见识一下有性格的人物!
  见我执意要去采访,文化处那位干事给赵蒙生所在团政治处打罢电话,又劝我说:“李干事,算了,别去了,去也是白跑路。团政治处的同志说了,三天前赵蒙生刚收到一张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那汇款单是从你们山东沂蒙山区寄来的。赵蒙生为那汇款单的事两宿未眠,烦恼极了!”
  一张汇款单为啥会引起将门之子的苦恼,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于是,我更是毫不迟疑地乘车前往。
  此时,我虽见到了他,但他一句“没啥可谈”,便使我吃了“闭门羹”。
  坐在我们一旁的是营部书记(注:营部书记是作文书工作的,相当于排职干部)段雨国。象是为了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他起身给我本是满着的茶杯,又轻轻添进一丝儿水。
  赵蒙生仍是一声不吭。他是个非常英武的军人。从体形到面容,都够的上标准的仪仗队员。显然是因为缺乏睡眠的缘故,此时他那拧着两股英俊之气的剑眉下,一双明眸里布满了血丝,流露着不尽的忧伤和悲凉。难道还是为那汇款单的事而苦恼? 
    也许他也受不了这样的沉闷,他摘下了军帽。我这才发现他额角右上方有道二指多宽的伤疤。我正琢磨着该怎样打破这僵局,想不到他竟开口了:“听口音,您象山东人?”
  “对,对。我老家离沂蒙山不远呢。”
  “您在济南部队工作?”
  “我是济南部队歌舞团的创作员。”
  “那么,您怎么会来这云南……”
  我连忙告诉他,三年前的初春,在总政文化部的统一组织下,我曾有幸来过这云南前线跟随参战部队,经历了那场世界瞩目的对越自卫还击战。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访问一些三年前在战场上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如今又是怎样生活和战斗的……
  “噢。”他出于礼貌点了点头。
  见采访火候已到,我忙说:“赵教导员,您能否给我谈一谈,您是怎样说服您的爱人柳岚同志来边疆的……”
  “啥?让我瞎吹柳岚呀!那真是可悲可叹!”他连连摇头,自嘲地接上道,“柳岚回去休探亲假去了,她现已超假二十多天未归队!我们正准备打报告给她处分。小段,你证实,这可不是瞎说吧!”
  书记段雨国约有二十三、四岁,白皙皙的脸蛋上挂着书生气。他很是认真地对我说:“对。柳军医超假已二十二天了。可她有病假条。”
  “那病假条绝对是骗人的鬼把戏!”赵蒙生愤慨地对我说,“柳岚军医大学毕业后分到我们这里还不到一年,就多次嚷着要脱军装转业,说这里绝对不是人住的地方。看来,要让她继续留在这边防,那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他说罢,又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之中。
  眼下是三月,我临离开济南时刚见过一场大雪,而这地处亚热带的滇边,竟是酷热难当了。屋外,树上知了的叫声响成一片,我心中涌起阵阵燥热。看来,我这次采访也将是毫无收获了。
  过了会,他竟又开口了:“既然您是从山东来的,那么,先请您看看这……”
  他递给我的,正是那张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汇款单是从山东沂蒙山区枣花峪大队寄来的。上面写有简短的附言:
  蒙生:这是三年多来你寄给梁大娘的钱,现全部如数给你寄回,查收。
  “汇款单是前天寄来的。我真搞不清梁大娘为啥把钱全部退给我……”赵蒙生用拳头捶了下头,脸抽搐着,痛苦异常。
  沉默了一大会,他才静下心来对我说:“在自卫还击战前前后后,我有过非同寻常的经历。也许有了那段经历,我才至今未离开边防前哨。”稍停,他望着我,“您要有兴趣的话,我倒可以把那段经历讲给您听听。”
  我连连点头:“好。您讲吧。”
  他站起来:“先请您看一下这两幅照片——”
  我这才发现,他的办公桌上方的墙上,并排挂着两帧带像框的照片。他指着左边的像片说:“这张放大了的六吋免冠照,是我要讲述的故事中的主人公。他名叫梁三喜,老家在山东沂蒙山。他原是我们三营九连连长,在还击战中壮烈殉国。当时,我是九连的指导员。”
  还未等我仔细端详烈士的遗容,他又指着右面那张十二时的大照片说:“这是梁三喜烈士一家在他墓前的留影,这衣服上打着补丁的白发老人,是烈士的母亲梁大娘。这身穿孝服的年轻媳妇,是烈士的妻子韩玉秀。玉秀怀中抱着的是梁三喜未曾见过面的女儿,名叫盼盼。”
  我们又坐下来。赵蒙生的表情仍很沉重。
  我从旅行包里取出小型录音机,轻轻装上了磁带。然而,赵蒙生却向我摆了摆手:“别急。在我讲述之前,我得向您提出三点要求,当您认为我的要求您能接受时,我才有可能对您讲下去。”
  “哪三点呢?”我轻声问。
  “其一,当您把我讲述的故事写给读者看的时候,我希望您不要用华丽的词藻去打扮这个朴实的故事。要离部队的实际生活近些,再近些。文学是要有审美价值的,而朴实本身不就是美吗?”
  想不到跟前这教导员竞如此有文学修养!他说的全乃行家之言,我当即点头同意。
  “其二,当前读者对军事题材的作品不甚感兴趣。我看其原因是某些描写战争的作品却没有战争的真情实感,把本来极其尖锐的矛盾冲突磨平,从而失去了震撼读者心灵的艺术力量。别林斯基说过,缺乏戏剧性的长篇小说,是生气索然而沉闷的。这话有道理。但有的作者为追求戏剧性,竟凭空编造故事,读来则更令人感到荒诞不经。这里先请您放心,我的亲身经历,本身已具备了戏剧性。不过,在我进行必要的铺垫和交代时,您开始会感到有点儿沉闷,但希望您不要打断我的讲述。我请求您耐心地听下去。您最终便会知道,这个真实生活中发生的故事,即使石头人听了也会为之动情,为之落泪的!”说罢,他望着我,“您能不加粉饰地把它记录下来吗?” 
 
  我再次点头表示从命。
  “其三,在这个故事中,我和我妈妈都纷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您必须如实描绘生活中的‘这一个’,如果您稍将‘这一个’加以美化的话,这个故事不是大减成色,便是不能成立了。因此,这是三点中至关紧要的一点。”
    我大惑不解。
    这时,书记段雨国对我说:“在教导员讲述的故事中,我也是个很不光彩的角色。但我也诚恳地企望,您切莫对我笔下留情!”
  呵,又出来一位“这一个”,我更不解了!
  “我提的三点,尤其是第三点,您能接受吗?”赵蒙生催问我。
  我急于听到下文,连忙点头同意。
  以下,便是赵蒙生的讲述---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九七八年九月六日。
  我离开军政治部宣传处,下到九连任指导员。我原来的职务是宣传处的摄影干事,那可是既美气又自在的差事呀。讲摄影技术,我不过是个“二混子”。加上我跟宣传处的几位同志关系处得也不太好,我要求下连任职,是他们巴望不得的事。
  我不多的家当,两天前就由团后勤处的卡车捎到了九连。当团里用小车送我到九连走马上任时,我随身只带着个小皮箱。皮箱里装着一条大中华烟,还有一架“YASHIKA”照像机。那架进口照像机,是我八月份回家休假时,妈妈托人给我从侨汇商店里买的。当我把公家的照像机移交之后,高兴时我还可以玩玩这“YASHIKA”。
  当时,九连的驻地并不在这边防前哨,离这里少说也有千里之遥。营房也是设在阒无人迹的深山沟里。
  我和梁三喜及九连的排长们第一次见了面。
  梁三喜两手紧紧握着我的手,煞是激动:“欢迎你,欢迎你!王指导员入校半年多了,我们天天盼着上级派个指导员来!” 
  看上去,梁三喜是个‘吃粮费米、穿衣费布”的大汉,比我这一米七七的个头,少说要高出两公分。那黝黑的长方脸膛有些瘦削,带着憨气的嘴唇厚厚的,绷成平直的一线。下颌微微上扬。一望便知,他是顶着满头高粱花子参军的。
  他望着我:“指导员,有二十六、七岁了吧?”
  我说:“咱可不是‘选青’对象,都三十一啦!”
  “这么说咱俩是同岁,都是属猪的。”他笑着,“可看上去,你少说要比我小七、八岁呢!”
  “连长,你也学会‘逢人减岁,遇货加钱’啦!”站在我身旁的一位排长对梁三喜说罢,又滑稽地朝我一笑,“行啦,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你俩这一对猪,今后就在一个槽子里吃食吧!”
  梁三喜忙给我介绍说:“这是咱连的滑稽演员,炮排排长!” 
 
  “靳开来,靳开来!”炮排长靳开来握着我的手,“不是啥滑稽演员,是全团挂号的牢骚大王!”
  梁三喜接着把另外三位排长一一给我介绍。
  外表比我老气得多的梁三喜,又诚驾地对我笑着说:“行呀,今后你吹笛儿,我捏眼儿,一文一武,咱俩配个搭挡吧!”少停,他叹口气,“咳!副连长进了教导队,副指导员因老婆住院回去探家了。这不,连里就我和这四员大将连轴转,你来了,就好了。要不然,今年我的假就休不成了!”
  靳开来接上道:“连长,干脆,明天你就打休假报告,争取下个星期就走!别光给韩玉秀开空头支票了,让人家天天在家盼着你!”说罢,他转脸对我,“奶奶的,连队干部,苦行僧的干活!”
  看来,我的搭挡们都不是“唱高调”的人。这,还算是对我的心思。 
  紧急集合号声骤起。那刷刷的脚步声告诉我,要让我“宣誓就职”了。
  “同志们!”梁三喜郑重地把我介绍给大家,“这是新来的赵指导员!”
  如雷的掌声过后,队列里鸦雀无声。
  我当摄影干事时曾下连拍摄过队列照片。但如此整齐的队列,我却第一次见到。四行队伍成四条笔直的一线,个个收颌挺胸,纹丝不动。连队是连长的镜子,我顿时觉得梁三喜可能是位带兵极严的连长……
  “同志们,赵指导员是主动要求下到我们九连的!他从大机关里来,文化高,有水平!”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队列,与适才那轻言慢语的声调判若两人,“同志们不要有丝毫的误解,赵指导员既不是下连代职锻炼,更不是到这里来体验生活的,上级正式任命他为我们九连的指导员!他的行李和组织关系等等,全一锅端来了!今后,大家遇事要向他多请示,多报告。军人么,服从命令是天职,大家要坚决服从指导员的指挥!请指导员讲话。”
  掌声又起。可爱的士兵们鼓掌也总是拿出拚刺刀的劲头!
 “同志们!我……水平不高,我缺乏经验,我……愿和大家一起,把咱连的工作搞好。我……讲完了。”
  我本是个侃侃而谈的人,但众目睽睽之下,我的“就职演说”却是如此简短。全连解散后,我仍觉得脸上热辣辣,心跳如鼓。柯涅楚克在《前线》一剧中塑造了一个绝妙的艺术典型客里空,眼下我在生活中正充当着客里空的角色。但我又缺乏客里空的演技---撒起谎来可以百倍认真而心不跳、脸不红。
  演戏,我分明是在演戏!滑稽剧?恶作剧?还是真正的悲剧!指导员---党代表,我是在亵渎这神圣而光荣的称号啊!
  有些城镇入伍的战士把参军当成“曲线就业”,我甘愿从军机关下到九连任职,玩的是“曲线调动”的鬼把戏。
  我出生于军人之家。授衔时爸爸是少将,妈妈是中校。记得我上四年级时,我曾跟一位同龄的伙伴,为争论谁爸爸的官大而大动干戈:
  “赵蒙生,别瞎吹,再吹你爸爸也是一个豆!俺爸爸是‘双铁轨’,四个豆!”
  “‘双铁轨’顶啥用!”我反驳说,“我爸爸一个豆是金豆,是将军豆!你爸爸四个豆是银豆,是校官豆。银豆比起金豆来,差远了!”
  “你瞎吹!”
  “瞎吹?你回去问问你爸爸,我爸爸让他立正,他不敢稍息!”……
  于是乎,拳来脚往,俺俩打得不可开交。
  这事让我爸爸知道了,我挨了爸爸一顿好揍,我从来没见爸爸发那样大的火。我哭着到妈妈怀中撒娇,谁知妈妈竟也一把推开我,让我站好,严厉地训斥我:“什么官不官的,官再大也是人民的勤务员!记住,你是红军的后代,长大了要为人民服务!”…… 
  那阵儿,爸爸妈妈对我要求极严。他们坐的小车从来都不让我坐,我穿的衣服也是姐姐穿下来之后改做的。妈妈经常给我讲述战争年代的艰辛生活和英雄人物,还有意识地给我买些这方面的画书。我印象最深的是《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还有盖达尔的《帖木尔和他的伙伴们》。读了之后,我和小伙伴们便象帖木尔那样去做好事。清晨送身残的同学上学,放学后给烈军属买粮食,大冬天到教室里帮助工友生炉子。每逢暑假,老师便带我们到郊外过夏令营。面对熊熊燃烧的营火,我们憧憬着未来,崇拜卓娅和舒拉,更崇拜董存瑞……
  六五年军衔取消了。然而,用童心可以拥抱生活的岁月却变得浑浊了。
  六七年我参军时,爸爸已被关押起来。几经交涉,妈妈领我见到爸爸。妈妈悄声对爸爸说:“总算有门路了,蒙生可以当兵了!”
  爸爸从铁栅栏里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我的脸:“孩子,莫哭,战士有泪不轻弹嘛。去吧,到有枪声的地方去锻炼!要记住你为啥叫蒙生,要记住你是军人的儿子!”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个军。这个军是当年从山东南下过来的。军、师、团三级现任领导中,不少人是我爸爸的老部下。我曾洒泪感激正直豪爽的军中前辈,在爸爸蒙难之时,他们念及战争岁月的生死之交,对我精心关照……
  十年动乱,摧残了多少人材。权力的反复争夺,又使多少人茅塞顿开,学得“猴精”呀!人为万物之灵,极具谋求生存的本领,是适应性最强的动物。在那你死我活的政治漩涡中,心慈的变得狠毒,忠厚的变得狡猾,含蓄的变得外露,温存的变得狂暴……造物主催化万物的奥妙,是在一个“变”字呀!
  职位再高的人也是人,人都具有可塑性。妈妈本是军区卫生部副部长,不知从何时起,她已象“外交家”一样极善于周旋了。当五千年古国文明史上首屈一指的“演员”林彪摔死之后,我爸爸“华野山头黑干将”的问题澄清了,又恢复了职务。妈妈的“外交才华”,更是熠熠生辉……
  妈妈的“外交内容”事无巨细,颇为繁杂。比如为老战友搞些难搞到的药品啦,补养品啦;又如哪位老同事想当候鸟,随着季节的变换要由北去南或由南去北疗养啦,妈妈便不遗余力地挂长途电活联系,把求上门来的老同事安排到称心之地……最能体现妈妈“外交才华”的是送女同胞参军。那阵儿,城里的父母们一面高呼“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面却在为子女们苦苦寻求出路。尤其是女孩子,不管是高墙深宅的闺秀还是普通人家的千金,大都把穿上军装当做梦寐以求的最高理想。我的姐姐是六二年凭考分进了上海军医大学的,用不着妈妈再操心。我的两个妹妹是同一天穿上军装的,我们家一下便成了“全家兵”…… 
 
  有人暗中估算过,说通过我妈妈的关系穿上军装的姑娘,足能编一个“红色娘子军连”。这实再太夸张了。我了解实情,妈妈送走的女兵也就是十多个,最多能编一个“娘子军班”。
  “送走几个孩子当兵犯什么法?保卫祖国是她们神圣的权利和义务!”妈妈常在人面前这样说,“现在北极熊到处挑衅,当兵是去准备流血牺牲的!杨家将,一齐上。打起仗来,让你们瞧瞧俺赵家的全家兵!”
  我当然不再相信妈妈的话是出自内心。但我却常常为有妈妈这样的大树做为萌庇,感到莫大的幸福和自豪!
  然而,大也有大的难处。因我爱人柳岚上大学的事,妈妈竟遇上了难劈的柴。
  七七年夏天,S军医大学来我们军招生。名额只有两个。原则上是通过推荐和考试择优录取。柳岚在军门诊部工作,妈妈费了好大的劲才使柳岚刚刚由护士提升为医助。这时,她又想上大学。于是,远在外军区的妈妈打长途电话来,把柳岚推荐上了。参加考试的有二十多位“娘子军”,柳岚考了个倒数第三,却被录取了。“娘子军”可是不好惹,一旦她们发现自己仅仅是些“陪衬角色”时,她们联名写信到处揭发,说柳岚提医助就是走的关系,这次上大学又走后门。什么“这次招生根本不是才华与智慧的选拔,而是权力与地位的竞争”,言辞尖刻得很。有人提出要组成联合调查组,揭开这次招生的内幕,坚决把柳岚追回来……
  妈妈接到我的告急电话之后,象基辛格往返中东搞穿梭外交那样,火速赶到军里。
  听我说明事态后,妈妈显得有点紧张,转眼便神态自若。她带着我,先后看望了爸爸的两位老部下。
  “……老干部活到今天容易吗?是不是有人嫌我和蒙生他爸挨斗挨得还不狠,受罪受得还不够?是不是军里有人生个法子想整我们?群众有情绪,可以开导教育吆。柳岚的事我是不管,你们看着办!”临别,妈妈朝对方笑了笑,“哎,忘了对您说了。您那老三在我们军区司令部干得很出色呐,群众威信蛮高唻。听说快提副科长了。”
  妈妈对爸爸的另一位老部下说:“……柳岚考试分数是低了点,那还不是十年动乱造成的!她爸妈都是地方干部,前些年受的罪更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正因为柳岚文化差,才更应该让她上大学深造吆!不然,没有过硬的技术,怎能让她更好地为人民服务!这些活,你们当领导的得出面给同志们解释呀。”临别,妈妈握着对方的手,“呃,忘了跟您报喜了。您那四丫头在我们总院内二科,根本不用人操心,全凭自己干得好,前几天已入党了。对了,她可是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种事,我这当大姨的是得给你们老俩口分点忧哪。放心,你们放心。”
  一切都在谈笑之间。既不象低级说客那样赤裸裸地进行交易,更不象小商贩那样为头高头低去煞费苦心地拨弄秤砣。然而,我却深悉妈妈话中的潜台词:“外交关系”按惯例都是对等的,看来无往非礼也!
  柳岚的事总算平息下去了。
  前两年要不是活动和等待柳岚提升医助,我和她早就调回爸妈身边去了。当柳岚上大学之后,我的调动便列入了妈妈的“议事日程”。
  谁知这时,人称“雷神爷”的雷军长在十年靠边站之后,又重新回到军里任军长了!
  对他的到任,我曾喜出望外。因为妈妈给我讲过,在抗日战争期间,她曾拚死救过“雷神爷”的命。现在只要你“雷神爷”点个头,我赵蒙生可以大摇大摆地调回去!
  哪知“雷神爷”一到军里,便电闪雷鸣,嘁哩喀喳,又是搞党委整风,又是抓机关整顿,那架势,即使是亲娘老子他也不买你的帐!
  团以下干部跨军区调动,在过去是极为罕见甚至是没有的事。可这些年,战士跨军区调动也不是奇闻了。按说,连职干部的跨军区调动,也是需要通过军区干部部的。可某些单位为了给某些人以方便,连职干部从师里便可直接调往外军区。这当然是违犯规定的。鉴于这种情况,有人在电话上给我妈妈出点子,说我要想调回去,得赶紧离开军机关,躲开“雷神爷”,千万不能在“雷神爷”眼皮底下干这种事!
  干部处的花名册告诉我,这九连的指导员是空位。于是,通过关系,我便冠冕堂皇地来上任了。
  这一切,连长梁三喜还蒙在鼓里呢!
  吃过午饭,他领我围着营房到处转,看了连队的菜地、猪圈、豆腐房。边看他边给我当解说员。当他安排完下午各排的训练课目后,又回到连部给我介绍整个连队的思想状况……
  他真的把我当成来九连扎根的指导员了!我俩面对面坐着,他轻言慢语地说,我装模做样地在小本上记……
    不过,客里空的角色很难扮演,我真不知道这“曲线调动”的戏该怎样收场!

  熄灯号响了。我和梁三喜隔着一张办公桌,各自躺在自己的铺上。
  他告诉我:明天是星期二,早操课目是“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还说我乍从机关来到连队,怕一时难适应紧张的生活,他让我越野时只带上手枪就行,背包啥的就不必带了……
  九连执行全训任务,是全团军事训练的先行连。步兵全训连队,往往比搞生产和打坑道的连队更艰苦,更消耗体力。对此,我当时既不甚了解,也没有吃大苦的思想准备。
  我睡得正酣,猛觉有人在晃动我。听声是梁三喜:“指导员,快,吹号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懵懵懂懂摸过军装穿上。想打背包也谈不上了,我连衣服扣儿都没顾上扣,提起手枪就窜出连部。我已尽了最大努力,自认为动作也够麻利的了。可赶到集合点一看,梁三喜早已带着披挂整齐的战士们,象一队穿山虎一样嗖嗖远去了……
  “指导员,连长让我留下等你。”说话还带着又尖又嫩的童音的司号员金小柱,边跑边不时回头呼唤我,“指导员,我认识路,快!”
    启明星还没隐去,眼前黑魆魆的。蜿蜒山道,崎岖不平,看不清哪处高,哪处低。跑着跑着,我脚下打了个滑,一头摔倒了。全副武装的小金,不得不折回身来捡起我……
    我在军机关里散漫邋遢是是挂了号的。我天天早晨睡懒觉,有人开玩笑说我是政治部里的“一号卧龙”。我从来赶不上在机关食堂里吃早餐。柳岚从营养学的角度多次对我说,早饭特别重要。我也曾研究过人体每天需要多少热量,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体内缺乏营养。每天睡足之后爬起来,先来一杯浓浓的橘子汁,再来两块美味巧克力或蛋糕啥的……咳!我“一号卧龙”啥时吃过眼前这种苦!不过,为了装装样子,我得咬紧牙关坚持一番……
  当我跟在司号员小金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爬到一架大山的半腰,离山顶还有一大截子路时,梁三喜已带着全连返回来了。
  他在我面前停下,轻声对我说:“比上次越野,又提前了两分多钟到达山顶。”
  汗水已浸得我眼也睁不开。我抬起右臂用袖子抹了下脸,发现他携带着背包、挎包、手枪、水壶、小铁锹、指挥旗、望远镜等全副装备;另外,身上还挂着两支步枪,肩上还扛着一架八二无后坐力炮筒。
  想不到这“瘦骆驼”样的连长,真能“驮”!
  这时,三个掉队的战士赶到他身边,很难为情地把该属于他们携带的铁家伙,从连长身上取走了。
  全连一个个都象刚从河里捞出来一般。梁三喜让炮排长靳开来头前带队,他和我走在队伍的后面。
  “别着急,慢慢就适应了。”他谦和地对我说,“人么,总是各有特长。今后,军事训练方面我多抓些,你集中精力抓思想方面的工作。”
  看来,他是个很能宽容人的人。
  “行。”我有点受感动,点头答应着。
  我身上仅带着一支手枪,返回连队途中,却直觉得双腿象灌满了铅,身子象散了架。出现了低血糖症状,热量已消耗殆尽。
  后来,我精确计算过,在全副武装越野时,连里步兵班战士的负重尚不值得惊叹,八二无后坐力炮班的战士,每人负重是八十九斤!他们如牛负重,还得象战马一样火速驰骋,拚命冲杀呀……
  在我下连之前,连里已进行了两周时间的轻武器射击预习。按规定,连里的干部也要参加射击考核,并须掌握本连的各种武器。
  我既怕打得太差丢人现眼,也想过一次“枪瘾”,便耐着性子和战士们一起,胸贴大地背朝天,苦苦地熬了三天。
  星期五这天,第三季度轻武器精度射击考核开始了。
  梁三喜第一个上阵,取得了“全优”成绩。然而,战士们谁也没有感到惊讶。看来,这是连长的拿手戏,大家早巳多次目睹。
  我过去喜欢拨弄手枪,那不过是玩新鲜。眼下却使我没丢大丑。手枪射击我“猎”了个良好,除了轻机枪射击不及格,别的都及格了。
  梁三喜脸上漾着笑:“指导员,你还行哩!就预习了三天,不错,打得还算不错!”
  接着,从一排开始逐班进行考核。一班、二班打得很理想。临到三班打靶时,战士段雨国9发子弹,只打了17环……
  讲到这,赵蒙生转脸对段雨国:“喂,小段,你当时是个啥形象,你自己塑造一下吧。”
  段雨国朝我笑了笑,说:“说起我当时的形象,那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我是从厦门市入伍的,爸爸是工艺品外贸公司的经理,妈妈也在外事口工作。我当时哪能吃得了连队生活的苦哇!因我读过几部外国小说,便自命是连里的才子。甚至还曾妄想要当中国的雨果。我当时尤其看不起从农村入伍的兵,说他们身上压根没有半个艺术细胞,全身都是地瓜干子味。结果,大家便给满身‘洋味’的我起了个绰号---‘艺术细胞’。连里所有的人都不在我眼里。一次,王指导员给全连上政治课,我在下面听我的袖珍收音机,使课堂骚动不安。王指导员让我站起来,命令我关死收音机。我当即把收音机的音量放得更大,并油腔滑调地说:‘听,这是中央台,是党中央的伟大声音!怎么,不比你指导员那套节目厉害得多吗?’……仅此一事,您就能想象出我当时是个啥德行!好啦,在这个故事中,我是一个很次要的小角色,还是让教导员接下去对您讲吧。”
  赵蒙生淡淡一笑,继续讲下去---

  当时,三班战士围着小段,一片讥讽。
  “喂,请问‘艺术细胞’,你把子弹艺术到哪里去啦?” 
  “新兵老秤砣,每次打靶都拽班里的成绩!”
  “呸!这种玩艺还叫人,脸皮比地皮都厚!”
    “嘴干净些!”段雨国抹了把他那在全连里唯一的长头发,用蔑视的目光望着众人,“不就是飞了几发子弹吆,老子不在乎!再说,打不准也不怪我,是枪不好!”
  梁三喜走过来: “你的枪咋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呗,准星歪了!”段雨国挑逗般地望着梁三喜,“怎么,能换支枪让咱再打一次吗?也象你们连干一样,过过子弹瘾!”
  梁三喜那厚厚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我猜他必该动怒了。
  然而,他二话没说,一下从小段身上抓过那支步枪,把八发子弹压进弹仓。他没有卧倒在靶台上,举枪便对准靶子,采用的是更见功夫的立姿射击。
  一声哨响,靶场寂然。
  “叭!叭!叭叭……”他瞬间便射击完毕。
  战士们眼睛不眨望着正前方,等待报靶员挥旗报靶。只见报靶员从隐蔽处跃到靶子前瞧了会,扛起靶子飞也似地跑过来……
  “让……让中国的雨果先生……”报靶员气喘吁吁,“自己瞧瞧!”
  战士们围着靶子,欢呼雀跃:“78环!78环!”
  “喂,‘艺术细胞’,瞧瞧这是不是艺术呀!”
  “可爱的雨果先生,过来,过来瞧瞧哟!”
  面对战士们的讥笑,段雨国原地不动,故意把头歪在一边:“打80环也没啥了不起!”
  “你说啥?!”随着一声吼,只见炮排长靳开来拨开围成圈的战士们,象头发怒的狮子闯在段雨国面前。
  靳开来中等偏上的个头,胖敦敦的。眉毛很浓,眼睛不大。眼神却象两道闪电似的,又尖又亮。他周身结实得象块一撞能出声的钢板,战士们说他是辆“轻型坦克”。他用两个指头点着段雨国的鼻尖儿:“段雨国,又有啥高见,冲我靳开来说!”
  段雨国眼皮一聋拉,不吱声了。
  “说呀!”靳开来把两个指头收回,攥成拳头,“亏你段雨国不在我炮排!要是你在我炮排,两天内我不治得你‘拉稀’,算我不是靳开来!”
  是慑于“轻型坦克”的威力,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段雨国乖乖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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