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一起,便于阅读 救军粮-------我的参战日记——谨以此文献给陆军第一师在老山防御作战后勤保障中牺牲的烈士们! 2
<DIV class=ForumPostContentText>第三章 开进
平口 1984年7月24日17时15分 军列上 我们师后勤梯队的军列于7月22日13时35分离开杭州后,一路西南,横贯江西、湖南向贵州进发。轰隆隆穿行在西南这个酷热伴着收获的季节里,穿行在充满着愉悦和期望,揉和着血和汗的七月中。 眼 目所及的是破旧的村舍饰缀在铁路两侧。革命老根据地的人们正在田地里从事着一年一度最艰苦的劳动,他们裸露着四分之三部位的酷似陈旧宜兴泥壶颜色的皮肤, 躬身收割刚刚放干水的中稻,又在刚刚放进水的田里插上晚秧。土制的脱粒机在人力驱动下,把金黄的血汗结晶体从半截黑泥的稻秧上剥落下来,倒向晒场。人们象 爬山似的无休止地踩着三国时期马均发明的翻车,把汗水和着田水,灌注着刚刚插上的希望。 几乎没有发现新的房屋,但从他们的笑脸上明显看到了生产力获得解放带来的欢快。这就是八十年代革命老根据地人民的生产方式、劳动强度、生活水准。 然而,就是他们,在解放三十年后的今天,没有丢掉老区的光荣传统。当国家出现特殊情况时,他们用固有的方式,以父母的深情,把对祖国和子弟兵的热爱撒向路过他们身边的我们。 当 我们乘坐的第十三专列停靠在湖南安化县平口火车站时,全镇的男女老少拥来为我们送行:“同志,喝口米酒,自己酿的。”“这西瓜是自己种的,带上吧。”“叔 叔,要茶吗?”两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提着茶壶,一个端着小茶缸,沿着我们的列车一个个窗口问过去。一时间,西瓜上车了,豆浆上车了,米酒、棒冰、 梨子上车了,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阻止。列车长、政委只好下车,代表全列向他们表示感谢! 我感动的抹着眼泪,心里默默地念着八个字:“报效祖国,报效人民。” 此刻,高炮一连那节车厢里响起了激昂的歌声:“战士上战场,什么也不想……” 是啊,“战士上战场,什么也不想”。一切杂念都不存在,心里只有神圣的国土,可爱的人民。
蜀黍穗 1984年7月25日20时 军列上 今天,我们的专列横贯贵州省,奔驰在云贵高原上,向着春城昆明进发。 云贵高原山峦绵亘,在地理书上读知的所谓“地无三尺平”的说法今天算是亲历了。高原铁路隧洞多达三百余,两洞之间多为桥梁连接。列车忽而凌空飞驰,忽而穿行地下,给奔赴战场的将士们平添了些许严峻。 高 原的气候是凉爽的,比之江西、湖南境内的气温要低许多,尤其是将近春城昆明,大家明显地感到了气温的变化。日薄西山时,我们都不自觉地穿上了军上衣。远望 着车窗外慢慢向身后飘移的玉米地,我不由就想起了老家,想起了伏牛山下,伊水岸边的父母妻儿,想起老家初秋的爽快和啃吃水煮嫩玉米棒子的惬意。 此地的玉米棒子也该可以煮着吃了吧,也不知吃起来有无老家的玉米棒子那么香甜。
山路 1984年7月27日22时50分 师宗 经过四天的铁路输送,昨天中午在云南沾益火车站卸载,后勤梯队改由摩托化开进,晚宿曲靖空九团。 今晨早饭毕离开曲靖,沿云贵高原南坡缓缓而下。这里山路窄而弯曲,有些路段起伏很大,汽车上时很吃力,下时很危险,加之人生地不熟,长长的车队不时被迫在险段停下来慢慢调整通过,偶而还有抛锚趴窝发生。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天稍黑时到达师宗。 途中和侯启国部长一起乘坐吉普车走在梯队最前面。手里握着半展开的军用地图,随时与车外的地形地貌进行比照。以备回答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的部长突然睁眼就问“走到哪了”的问题。 车窗外,是一抹的深绿,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覆盖南国。有山花点缀其间。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红果在绿叶包裹下,一簇簇展示在公路两侧山坡上,煞是好看。 隔窗遥望五百公里以外的南天,白云翻卷,莫不是我军炮击的烟尘。那里便是国境线,我们将在那里为保卫国家利益而战斗,将在那里写下自己一生最值得纪念的篇章。
部队就在这样的蜿蜒山路上开进(丹旗提供)
救军粮 1984年7月28日24时30分 丘北 今天继续摩托化开进,行进路程是师宗到丘北。 为了保证参战部队顺利到达集结地域,沿途各县都成立了支前委员会,负责路过部队的住宿和食品供应。今天,我就与丘北县支前委员会派来接我们的县委汪副书记同乘一台车,在车队前带路。 山 坡上那种叫不上名字的红果再次映入眼帘。它叶子墨绿,椭圆,稍长。枝干上有刺,果子一束一束地长,红得鲜亮耀眼。我问同车的汪副书记那果子叫什么名字,汪 说不知道学名,只知道老人传下来叫它“救军粮”。 “救军粮”?我很好奇的问。他说是的,叫救军粮。传说三国名相诸葛亮率兵打仗至此,军困山中,孤立无援且无粮草供应。后来有士兵发现山野间有片片低矮植 物,上结红彤彤圆状果实,经尝试,无毒,且酸甜可口,可供充饥,诸葛亮即下令大量采集食用,终使军队度过难关、转败为胜,此果便被称作“救军粮”。末了, 汪书记又补充说,这种果子即便是吃饱了也不伤身体,还可治疗拉肚子。树也好养,随时随地可插活。 “救军粮”!多么美妙的名字,极具传奇色彩的故 事。望着那一束束鲜红发亮的果实,听着汪书记娓娓道来的南国掌故,蓦然想到正在为我们的开进忙碌工作着的地方支前委员会,腾出办公用房供部队宿营的企事业 单位,杀猪宰羊慰问部队的边区老百姓,他们不就是一簇簇的“救军粮”吗,有了他们的全力支援,我们的军队就会无往而不胜。
救军粮果
第四章 集结的日子
家信 1984年8月4日20时 砚山县城 经过数天的颠簸,部队陆续到达指定集结地区。 师后勤部于7月29日下午在文山州砚山县集结完毕,师后勤指挥所随即在该县医药公司展开。 根据上级命令,要在这里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临战训练,伺机接防。部队近几天都在抓紧进行开进总结和休整。 师 后勤指挥所展开后随侯启国部长先后到昆明军区前指后勤部、军指挥所参加了两次作战会议。作为师机关的参谋,在战区参加军指挥所的作战会议,聆听军首长作战 指示,委实有些惶恐,也为能在会议上见到军长傅全有和军政委史玉孝感到很荣幸。史玉孝政委曾任一师一团政治委员,当时我在一团司令部任保密员,由战士提干 任保密员就是史政委下的任命书。后来史政委调任二师任师政委后就很少与他见面了,所以,能在战区见到老政委感到分外的亲切。 对各级指战员来说,最 大的喜讯就是允许与家里人通信了。由于参加作战会议的耽搁,今天才把三天前就写好的家信抽空发了出去。我不知道这封信给家里带来的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要 让他们大吃一惊的。家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会一下子就从西子湖畔来到南国边陲,从美丽的天堂杭州走上硝烟弥漫的战场。妻能经受得了吗?父母能挺得住吗? 我是家里的独苗呀。“当兵就要有打仗的准备”!这话对他们并不陌生,但是真正轮到自己的亲人走向战场那一刻,他们还会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不过,还得把真实 情况告诉他们,以免他们胡思乱想。也许更糟的结果还在后面,现实需要慢慢地去接受。 我想象着他们的惊愕,我期待着他们用以安慰我的回信,尽管我明明知道那是他们装出来的镇静。 我就这样极不情愿地品味着难以言喻的滋味,把执行轮战任务以来的第一封家书发了出去。
在砚山医药公司楼上办公
砚山 1984年8月5日23时 阴雨 砚山县城 进驻砚山县已经八天了,几乎每天都下雨。这里不下那里下,上午不下下午下,甚至出着太阳下着雨,老天爷的脸一天几变。途中亲历了“地无三尺平”的地貌,如今又领教了“天无三日晴”的天象了。这两“无”都是自然现象,不能人为改变,大概“人无三分银”这一“无”当是旧说吧。 砚山县属于文山州,还不是边境县。县城不大,房屋很旧,卫生条件也很差。就这样,据说还是属于当地中等生活水平地区。但从居民的衣着、卫生状况以及人们的精神面貌看,砚山仍是落后的,也许与我们这些来自杭州的眼睛有关吧。 砚山常年多雨,无严寒酷暑天气,宜于病菌繁殖,当地疟疾、痢疾流行,麻风病每年都有发生。 砚山县少数民族具多,主要有苗、侗、壮、彝等民族。少数民族的妇女大都保持着本民族的传统服饰,有些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从头到脚都是大红大绿,而有的少妇则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犹如电影里看到的西方修道院的修女。 商店里的商品大都是从内地运来,以上海、北京、天津、杭州、武汉等地产品为多,甚至还有哈尔滨产的梳妆台。足见当地工业尤其是轻工业的落后,市场都被内地占领了。 砚 山县距边境一百多公里,作为战争时期,一百多公里根本不算多大的纵深,但是,战场的局部性和前沿部队的坚守,这里几乎没有战事的迹象,一切与内地无二:来 来往往的行人,忙碌的田间,热闹的集市,欢乐的笑声,一边散步一边窃窃私语的情人以及趴在水牛背上回归的牧童,这一切都给人一种祥和、安全、愉快、幸福的 感觉。 可是,就在百公里之外的边境线上,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以八个民族的名义 1984年8月9日24时10分 砚山县城 今 天发生的一件事情,对于师医院女军医拓西平来说,是她终生难忘的。如果换了其他时间其他的人,这件事情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可是,这件事情发生在今天,发 生在我们参战部队的女军医身上,它又是那样的不平常。女军医拓西平为使自己能够在未来的一年中完成参战官兵的战伤救护工作,把身怀的第一个孩子做了人工流 产。 拓医生在驻地出发前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医院领导曾打算安排她留守,可是拓医生死活也不肯,为了能按时跟随部队向战区集结,出发前忙于各种准 备工作,来不及做人流手术,现在到了集结地区,知道距离接防还有一段临战训练的时间,所以,在到达集结地十来天时间后,就对自己下了手。 这件事情 立刻惊动了正在召开全县妇女先进代表大会的砚山县妇联,她们特意挑选了八个民族的八名妇女代表,以八个民族的名义,到师医院看望拓医生,送来了边区各族人 民的亲切关怀和诚挚的慰问。她们对拓西平医生宁舍自己亲骨肉,誓为边疆保平安的感人行为给予高度赞扬。砚山县广播站还作了专题报道,号召大家学习拓医生革 命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利益服从祖国利益的高贵品质。 一时间,这件事情成为砚山县的美谈。
“三八救护队”的程宏蓉军医就这样丢下熟睡中两个月大的儿子走上老山前线(丹旗提供)
七月半送祖宗 1984年8月10日22时10分 砚山县城 下 午从后勤分队了解情况回来时,看到沿街两侧的居民家家门口燃着一盏灯,围着人,在烧着什么东西。走近前,才看清门口放了样式不一的架子,架子上摆着各种食 品,架子边上有一堆堆我叫不上名字的器物,全都是纸做的。人们正在将这一堆堆的器物点燃,同时燃上一捆捆的粗香。然后把燃着的粗香一支支地插起来,有些地 方不好插就摆在地上。无论是插还是摆,每支香大约相距四公分组成一个半圆圈。那些摆放食品的架子和要烧的纸器物就围在这个香圈内,未封口的一面对着家门, 人们从家里走出来就走到圈内。香圈的大小不等,大都依门口场地大小而定。小的也有十多平米,大的可达二、三十平米大小。这样用火香的星光点亮的圆圈撒满一 街两行,很有些壮观。那土制的火香味弥漫街区,使我突然感觉自己似置身于杭州灵隐寺大雄宝殿的香炉旁。 我抱着好奇的心理看过后,就来到一位当地干 部家门口坐下来,与主人聊天。主人告诉我,今晚是农历七月半,是送鬼节,除汉族外,家家户户都要烧香、磕头,把自己的祖宗送走。据介绍说,老祖宗的灵魂是 腊月三十晚请回家的,过了年一直没走,七月十五是送祖宗的日子,直到年三十再接回来,如果有的家里当年死了人,今晚还要哭一场呢。 我没听到有哭声,大概这条街上今年上半年没有人过世吧! 看着如此壮观的场面,体味着淳朴平和的民风,愈发感到我部此行的意义的重大。那么多的壮士戍边,浴血疆场,不就是为了我们的父老乡亲能够永远过着这样平静的生活,乃至可以把祖宗的灵魂接了家来,一起享有这份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吗!
陈子山 1984年8月17日20时40分 砚山县城 陈 子山坐落在砚山县城西北,海拔1632.9米,实地高不过百余米。山脚与县城街区相连。远远望去,砚山县城就像一把稳稳当当的太师椅,陈子山就是这把太师 椅的靠背。陈子山西、北、东三面都很陡,不易攀登,南面有一个桥式台阶入口,进入后分东西两条道拾级而上,可分别登上陈子山东西两端。山脊有人行道贯通东 西,西端半山腰有一六角双亭,西端山顶与东端半山腰各建四角亭一个。山上林木丛生,是砚山县的一个天然休息场所。每当晨起或星期天,山上便上满了人,站在 山上可以一览无余地欣赏砚山县城全貌。 自打师后勤部在砚山县集结以来,陈子山就成了我们锻炼体质和散心遛弯的好去处。 集结近二十天来,战 前练兵已经完成大部分的军事共同科目,专业科目也开始纳入计划。就后勤分队的共同科目训练来看,效果并不好。由于时间短,许多科目都只能是粗粗地过一下, 过去就算了事。比如射击,大部分没有进行预习,上场就打,结果打过的两个分队(汽车连、修理所)都只有及格成绩,机关手枪射击总评不及格,像这样训练终将 没有多少效果。 部队的管理教育工作也松了下来。吃过晚饭外出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刚刚集结那种激动心情几乎荡然无存,一切生活规律得与营区无 异,加之身居异乡,知不久留,又不上阵地,慵懒无聊之感慢慢侵袭着每一个人。每天晚饭后,我就与文书李曦霓出门散步。穿过大街,拾级登上陈子山,坐在小凉 亭下,俯瞰小小的砚山县城,心中升起绵绵的惆怅。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无人理解的惆怅。如同晨曦朦胧中似梦似醒的人,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闭上双眼继续 睡觉,什么也不想,让思绪走进昏昏的梦域里。 陈子山,散怀怡情的是你,引发忧思的还是你!
文山遇雨 1984年8月25日12时 雨 文山 针对部队管理教育、思想情绪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师机关组成数个联合工作组下部队,重点做好一线营连上阵地前的训练、思想转弯、官兵团结等工作。昨天,我与司令部作训科的林参谋、政治部的彭科长和陆干事被派往驻扎在文山州的一团一营,我和林参谋吃住在三连。 今 天上午天气突变,整个文山被大雨浇个透湿。大雨好像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部队的野外训练科目无法实施,只好全部安排党团活动。我便趁机调查走访了一连、机 枪连、炮兵连三个连队生活管理及家底情况,收获不小。要吃中午饭时回到三连的宿舍,进屋一看,傻眼了,我和林参谋住的屋子房顶破旧,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 雨,床铺全部被打湿,被子都能拧出水来。只好把铺在褥子下用于防潮的塑料布揭下来盖在蚊帐顶上,把被子凉在屋子不滴水的角落。午休是没法休了,不知下午会 不会住雨。
汉子家元 1984年8月27日 晴 文山 老天爷把日头扯走了两天,今天又给送了回来。 我把死沉的湿被子晾在院子里,与工作组的其他几位同志抖情况。在分析干部思想状态时,一团二连副指导员张家元成为我们的主要话题。 家元1973年入伍,湖北通山人。部队出发前他正在老家医院里陪护爱人,爱人因肺病做了胸腔手术。接到出发电报时,爱人开刀刚刚醒过来,还不能说话,家元就这样从爱人半闭的泪眼中走出特护室,踏上归队的列车。 今天接到爱人的来信,说肺病已经确诊,是肺癌。 这对家元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家元所在连队要接防的阵地是一团防御阵地中最突出的两个阵地之一。受敌威胁大,防御任务艰巨。每一位走上这个阵地的人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不敢打算活着走下来。就家元来说,即便自己有幸活着走下来,能否再见到活着的爱人也是未知数。 战时的副指导员负责连队后勤工作,连队后勤领导的思想情绪直接影响着后勤保障的成败。当我们打算找家元聊聊,安慰安慰他时,家元正在召开连队后勤人员思想工作座谈会,分析临战后勤训练中的思想状况,进行战前后勤训练的阶段性再动员。 望着雨后初放的阳光,我们改变了主意。
打洞 1984年8月31日23时 晴 文山 两天来,部队一直在山上进行防御工事的构筑及连战术训练。白天送饭上山,夜间宿营在临时工事内。其实,对于没有当过兵的人来说,用地老鼠打洞来形容构筑防御工事更容易理解。 三连战士同样在山上训练,他们以挖猫耳洞为主。由于连续作业的要求,背包没有带上山,大家以三分之一人构筑工事,三分之一人警戒,三分之一人轮休。 零点以后的荒山上还是冷得让人难以支持。轮休的战士穿着雨衣,或蛰伏在草丛里,或曲卷在树底下度过短暂的轮休。最让人羡慕的是在已经挖好的猫耳洞里,湿漉漉的洞底被铺上杂草或松叶,三、四个人往一起一挤,藏在地下,既安静又暖和。没人唤叫是不会出来接班的。 早 饭与洗脸水是从山下送上来的。其实,炊事班只送饭,没有人力送洗脸水上来。满身泥土的战士,拍一拍衣服,干搓几下手就开饭了。米饭很干,而且已经放凉,供 一百多号人吃米饭的大行军锅是无法保温的。更没有热汤,放下饭碗,抓起水壶,咕咚咕咚咽几口隔夜凉水,就一头扎进土洞里挖起来。 由于昨天打预防针造成今天发烧和头晕,在山上吃过晚饭后,边新才连长和朱忠明指导员硬把我和林参谋赶下山。此刻,三连的指战员们正战斗在那凉风呼啸,露水侵衣,杂草为铺,雨衣当被,不许照明,不准说话,四壁潮湿,蚊虫叮咬的土洞里。 身为下基层指导部队临战训练的师后勤部参谋,看到战士吃凉米,喝冷水却一时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心酸与自责阵阵袭来。
我二团三炮连在进行三岳丛林地临战训练(巴易提供)
万金家书 1984年9月1日 晴 文山 今天是周六,下午休息。休息下来的战士显出了连天构筑工事被折腾得疲惫与懒散。然而,随着连通信员的身影从营部折回连队时,慵懒的连队即刻被激活了,几乎是沸腾了。 战 士们从各班排的屋子涌了出来,向手里拿着足足十来公分厚一摞信件的通信员围过去。俏皮的通信员并不急于把信分发给大家,而是拿着信径直朝坐在连部门口的连 长边新才走去。此刻,所有的战士不自觉地或是下意识地紧紧跟在通信员屁股后面,并且在通信员身后形成了一个整齐的排头,没有一个超过通信员,犹如一个小小 的分列式阅兵阵容。当信件全部落到连长手中时,这个阅兵式溃散了,溃散的战士把连长围个水泄不通。靠近连长的,不由自主地伸手到连长手里乱翻,希望最先发 现自己的名字;稍远些的,则用目光盯着连长将信一封一封倒换次序的手;更远的战士只有用自己的耳朵从哗然的吵叫声中辨别连长叫到的每一个名字;“连长,大 声点!”这是最外层战士的要求。 接到信的战士把信捏到手里并不马上拆看,而是继续翘首以待,巴望着自己的名字被连长第二次、第三次喊到;没有拿到 信的战士更是把脖子伸得老长,把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分明写着“连长,我在这!”直到最后一封信——一封后勤部发给我的公文信件——被我拿走后,没有接到信 的战士嘴里说着:“我知道我不会有信,我才发信十来天,回信到不了。”人却留恋着分信的地方不肯马上离去。 信分完了,战士各自找到最合适看信的地方,或面壁、或向树、或抵墙角,或临沟坎,小心翼翼地将信打开,有的还不时回头瞟一眼,生怕有人在背后递目过来。 十 分钟过后——大概可以把一封长信看二三遍了吧——大家又回到住房前,开始交流便于公开的秘密。有的又说又笑,谈论着家乡的喜讯;有的面颊绯红,欲说还羞; 有的若有所思,莫非遇到了严肃的课题;还有的在大声朗读,把亲人的鼓励、友人的嘱咐告诉大家,让亲友的关爱在战友中传递。 我看得真是呆了,以至于拿了后勤部传给我的公文竟没有及时去看它。 该我看公文了,拆开信封,我更惊呆了! 原来是姐和妻子的来信。文书李曦霓为了及时安全地把信件转给我,就使用了机关特权,把信披上了机关公文的外衣,通过师团收发室顺利转到我蹲点的连队。 这 是进入战区以来第一次收到从老家发来的信。妻的信虽然只一封,从写的时间看却是七封,像七篇日记。说七封其实还是一封,因为七封信又都说着同一封的内容: 伴着焦虑的嘱咐,揣着不安的安慰。那惊愕与愁苦,忧虑与无措的脸分明在信笺上时隐时现。字里行间透着担忧、透着关爱,表达着急切的盼望,祈念着由衷的祝 福。 我一遍遍地读着,我被绵绵的亲情所包裹。
家书共分享(丹旗提供)
有些无聊 1984年9月5日 晴 文山 按计划今天该将工作组撤回机关了,由于政治部的同志们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完成,所有工作组撤回时间统一后推,后推几天还不知道。 我与司令部的林参谋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要做,这样就显得有些无聊起来。无聊起来就做无聊之事:登上文山州的西华公园赏风景;挤到大街上看十四军四十师撤军的热闹场面;议论林参谋奶奶每天早上“三柱清香朝天烧,保佑孙子平安归”的可爱;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其实,这种无聊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两个暂时没有事情可做所致,而是整个部队的一种急躁情绪的另一种反映形式罢了。 临 战训练已经进行一个多月了,什么时候上阵地还没有准确的说法。因为是轮战,无论训练效果如何,“早上阵地早打,早打完早撤军”的想法慢慢在整个部队中滋生 蔓延起来。这种有些不耐烦的急躁情绪,已经直接影响到了部队的训练积极性,训练劲头开始不足。我不知道,部队这样的情绪军师两级首长是否知晓,知晓了又该 如何应对呢?
月圆砚山 1984年9月10日 晴 砚山 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一桩神秘的案件》让我又在三连安生待了几天,今天从文山撤回砚山,结束了半个多月的蹲点工作。也许是师首长的细心安排,回到机关的日子竟是农历八月十五,这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在砚山县医药公司的办公楼上,我们战勤科的几位年轻人在一起度过了浪漫、热闹、特别、难忘的中秋夜。 我们将小木凳架着文件箱置于阳台上,用小青碗斟上汾酒,配上半碗凉牛肉片,切了月饼,敲起茶缸,赏月晚会便异常别致地开始了。 师 战勤科当时参谋以下人员共五人,按年龄排我是老大,江春进参谋排老二,文书李曦霓位居老三,小车司机丁元湘占座老四,打字员姚国林屈居老五。当晚姚老五因 参加地方联欢未能入席,实为“酒会”之憾事。幸有营房科袁大荣助理员凑趣加盟,仍然是弟兄五个。因异乡作战,不能与家人团聚,故决定给每个人只分半块月 饼,名曰“单身汉赏月酒会”。其间“哭”闹说唱,甚是热闹,李曦霓还制作了录音,真得忘了身处异乡。大家纷纷举杯高歌,祝弟兄五人不“光荣”、不“挂 花”、人人凯旋!祝家人健康幸福,祝来年中秋月圆西子湖,碰杯留下街①。 有感于斯,随作中秋夜即景顺口溜一篇,以纪念之:
汾曲青碗映明月,残饼凉肉度佳节。 玉轮好圆人难全,长兄归来②五弟缺。 大荣一声“倍思亲”,老大举杯祝团结。 二兄四弟挥“泪”唱,“来年当聚留下街”。
注:①留下街是我部在杭州的驻地名;②指我从连队蹲点撤回。
战勤科“五弟兄”(自左依次为丁元湘、江春进、本人、姚国林、李曦霓)
秋雨洗心 1984年9月14日 小雨 砚山 从文山撤回后这几天感到浑身不自在,要生病似的,自感远不及在连队蹲点状态好。是机关慵懒的节奏导致心理松弛呢,还是身体真要出问题了? 今天无什么急事,就揣着抑郁的心情,冒着毛毛雨出门溜达。 砚 山县城整个罩在濛濛细雨中,细雨细得让人想起了大诗人韩愈“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诗句来。眼下的滇南是九 月中旬的滇南,仍迟迟不愿进入旱季,依然是林木繁茂,远近皆绿。雨虽似那“天街小雨”,满眼的景致却比“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早春热闹得多了。 身披“天街小雨”,信步登上湿润的陈子山,有微微凉风拂过,便有了内地初秋的惬意。满山的野菊花应时怒放,怒放的野菊花在柳烟样霏霏细雨地滋润下,更显得精神。放眼南疆,重重雾锁,那边又传来兄弟部队在老山、八里河东山御敌的佳音,忍不住“诗”兴大发,草就四句下山。 细雨落秋砚, 重雾锁南关。 菊香弥漫处, 威风震“两山”。
嘴里咕哝着这得意的“大作”,心情倒好了许多,秋雨洗心啊!
偷懒偷到医院里 1984年9月15日 阴雨 师医院 真得病了! 这两天把下连蹲点情况向部领导作了认真汇报,并把连队后勤临战训练中存在的问题以及需要帮助解决的困难向领导提交了书面材料。给妻写了回信,告诉她我已收到了她寄来的糖炸核桃仁,又处理了一些杂事,于昨天晚上离开机关,躲进了师医院,过起了“偷懒”的日子。 是 什么原因让我的胃溃疡病又复发了呢?是蹲点期间饮食条件太差造成的吗?下连队蹲点半个月,一日三餐多是大米,且常常不是生就是糊。这是因为炊事班也要训练 在野战条件下埋锅造饭,无论那“埋”得水平如何,“造”得质量怎样,大家必须要接受,不可能把训练与日常生活保障分割开来。还有什么原因呢,中秋夜喝汾酒 吃凉肉?值班军医也没给我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反正胃疼得受不了是真的。你说我想偷懒就算是想偷懒吧,现在能偷就偷一阵子,等上了阵地就偷不成了,总不能 和伤员争床位吧。 值班军医是窦娜利和周建设,因为师医院是师后勤部的直属分队,她们把我这个师后勤部的参谋当“自己人”看,坚持要用她们认为比较 好的甲氢咪胍为我治疗。但是由于医疗费用紧张,医院库房里没有这种药,药房唐主任专门派人去砚山县医药公司进了一瓶。她们告诉我,一瓶十七元八角,百粒 装,每天服四粒,另配其他西药数种积极治疗,不日就会见效的。我为享受特殊待遇而感动! 医院的生活不比机关好,主食上不如机关,至少是早上吃不上馒头。由于条件限制,病号与医务人员没有分灶,医院的炊事班根本来不及在早上蒸出供一百四五十人一起吃的馒头来。 知足吧,已经比在连队蹲点好太多了,吃得好,还不干活,还有人不停的问寒叙暖,这样的日子不偷懒能享受到吗!
偷懒的日子很抑郁 1984年9月18日 雨 师医院 “偷懒”住进医院已经四天,溃疡的疼痛有所缓解,看来治疗有些效果,谢谢我的主治医生。 医生说精神抑郁和精神紧张都能导致溃疡病发作。我想没有什么让我精神紧张的缘由,倒是精神抑郁的条件和环境是存在的。我跟医生说,住院的感觉本身就很抑郁。 早 上起床稍晚一点,洗刷过后立马就要吃早饭了。上午先是查房,只一会工夫,过后什么事也没有。中午睡两个半小时,一下午还没事。每餐饭前服一次药,一日三餐 药,耗时大概需要一分半钟。晚上十时准时熄灯,想看书,想写日记,摸黑干吧,想开灯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卫生员是病房里的司令员,可凶了。 空闲时间 里,除了看闲书、说闲话,还是说闲话、看闲书。病号也有些,不知是没有人煽动还是什么原因,竟连在病房里打牌的事情也不曾发生过。尽管我不会打牌,也无打 牌的念想。不过,如果有人去弄出些什么动作来活跃一下气氛我是不反对的,我就这样想着,却始终没有盼到什么事情发生。 上街溜达几十分钟是允许的,只要你按要求请销假。可是,那满大街弥漫的灰粒,还有那浓烈的马粪味逼着你捏了鼻子,让你的步子来去匆匆,大失溜达的意趣;那酸臭的烂果子水随处淌着,走到近处,哄的一下,周身被苍蝇裹了,直让西子湖畔来的“天堂客”望而却步。 即便这样,这几天还是想上街溜达溜达,实在是享不惯这睁眼躺着、发呆靠着,睡得背疼、坐得腰酸的清福。想归想,批了假也出不去,这两天又大雨连天下,街上的酸臭味虽然没了,污水却又横流起来。 哎!继续我的抑郁吧,疼痛有所缓解的疗效果让我看到曙光就在前面。
壮行 1984年9月23日 晴 师医院 天终于放晴了。 瞒着住院的真实情况,给妻子写了信,借发信机会请假到大街上溜达溜达。 经过几天大雨冲刷的砚山大街干净了许多,如同刚刚从理发店里走出的小伙子,一下子变得精神焕发;我的心也随之亮起来,对砚山徒增几分亲切。 今 天一大早,四百名砚山支前民兵出发上前线,砚山县政府为他们壮行。整个县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少先队的小乐队奏起了送行曲,红领巾少年给出征民兵献上了 鲜花。从他们那一张张刚毅不拔,充满自豪的脸上,我看到了中国人固有的爱国秉性。他们都是当地普通的老百姓,但他们却是构成我们庞大的后勤保障体系的一部 分。是我们取胜的不可或缺的基础条件之一。 砚山县三十三万各族人民为出征民兵赠送了激越豪迈的壮行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读到出征壮行词,听得激情澎湃,读的热泪盈眶,禁不住完整地抄录如下:
为支前民兵壮行词 祖国边疆战火飞扬,越南小霸挑恤猖狂。 中华儿女奋勇争先,踊跃支前奔赴前方。 在 收复老山、者阴山战斗连获大捷之后,在越南小霸不甘失败,狗急跳墙的疯狂骚扰面前,我县支前民兵就要出发了。在这军号声响,战歌嘹亮,热血奔涌,壮怀激烈 的时刻,我们捧上最美的鲜花,献给光荣出征的战士;我们捧上最香的酒,献给奔赴沙场的儿郎。愿您们出师告捷,为国争光。 在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上, 有多少英雄豪杰,为国家,为人民,反侵略,去抗争;为了领土的完整,何惜热血撒疆场。岳飞、文天祥、花木兰、戚继光,这些妇孺皆知的历史人物之所以名垂青 史,万古流芳,是因为在他们身上,爱国主义思想闪闪发光。素以勤劳勇敢,酷爱自由著称于世的炎黄子孙,正在四化建设中英勇奋进的十亿人民,岂能容忍小小越 寇犯我边疆,杀我边民,蚕食国土,肆无猖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打!为了民族尊严,为了祖国富强,为了四化建设有保障,为了边疆 人民得安康;打!打他个屁滚尿流;打!打他个喊爹叫娘! “位卑未敢忘忧国”,就在我们文山,砚山这块土地上,反侵略、保边疆也是历史悠久,源远流 长。清代有项崇周、李应珍抗击侵略,保卫国土受到后代景仰;现代有陶少文、雷少华英勇杀敌,为国争光受到人民赞扬。就在我们砚山土生土长的硬骨头民兵陆兴 平,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人物一代更比一代强;如今,你们又告别了亲人,离别了故乡,就要奔赴杀敌立功的战场。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 啊,在你们之中,有的是妻子送郎上战场,有的是父母送子赴边疆,有的是兄弟争上前线不相让,有的是乡亲送乡邻,情妹送情郎。你们深知,一人支前,全家光 荣,一人参战,全村争光。你们不愧为炎黄子孙,你们个个是血性儿郎!中华民族的传统精神,在你们身上得到了光大发扬。 再见吧,亲爱的支前民兵同志 们,再见吧,砚山人民的优秀儿郎。脚踩祖国大地,你们会浑身有力量,胸怀十亿人民,你们会意志更坚强!迈开大步,挺起胸膛,勇往直前,奔赴边防!我们将天 天想念,我们将时时盼望,盼望着你们的胜利消息,盼望着你们的立功喜报,盼望着你们用瑰美的青春,写出最新最美的爱国主义英雄篇章!待到你们凯旋归来的时 候,我们将夹道十里相迎,尽情欢呼鼓掌,给你们披红挂彩,为你们敬酒飞觞,将你们保卫祖国、保卫家乡的英雄业绩,写在三十三万人民心中,写在历史的功劳簿 上。 砚山县三十三万各族人民
砚山县民兵出征(庄学提供)
续写偷懒的事 1984年10月12日 晴 师医院 今天翻开日记一看,吃一惊,一晃半月余没有在这里写一个字了,于我而言,这半个月可谓不寻常的半个月。 我还住在医院里,仍然躺在病床上。从上个月15日住进医院到今天已经住院28天了,中间我也曾“逃”了出去,可恶的病魔又把我拽了进来。 接 近九月底,对溃疡的治疗效果一天好似一天。可在9月29日晚上却莫名其妙地高烧起来,把医生忙乎得够呛。30日早上体温降至37.8度,我也松了一口气。 上午接徐科长电话,说师机关要于10月3日和10月5日分别组织演习场地地形和战区地形勘察,要我参加这两次重要活动。我立即兴奋起来,有理由出院了。 30 日下午,在周建设军医的坚决反对下我还是“逃跑”成功。回到机关后却感到四肢无力,冷得厉害,没有吃晚饭就躺下睡觉。姜副部长看我发烧,就打电话到师医 院,赵正与张洁又摸黑到后勤部给我打针,一量体温,又上升到39.2度,他们要我重回医院,我不同意,我相信第二天就会好起来的。其实,更主要的原因在于 第二天是国庆节,后勤部机关的电视机可以收看到国庆大阅兵的实况转播,而师医院的电视机却收不到。 国庆节上午,我坐在电视机前直冒虚汗,坚持不下 去,又躺下了。放心不下的赵正医生与赵丽君干事又背了药箱来看我,检查了体温,倒也不算高,还不到38度,他们说是因为连续两天的高烧造成的体虚,好好休 息几天就没事了。我当然愿意相信他们的话,再隔一天就要去勘察地形了,不恢复体质哪能在山上跑呢。 中午吃鸡蛋面,是后勤部炊事班特意为我做的病号饭。江参谋与李曦霓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烧鸡,使午饭丰富且有滋味。虽然并没有因此增加我多少食欲,还是要感谢二弟、三弟的苦心一片。 午 饭留了赵丽君干事一起吃,她说她爱人知道我病了,吃过午饭要来看我。赵干事的爱人叫何承贵,在师政治部保卫科当干事,是这次夫妇一同上战场为数不多的一 对,说实在,对他们夫妇一同上战场的行为心存敬意。部队从营区出发以来,他们夫妇各忙各的事,十天半月也难得见上一面。所以我们留赵干事一起吃饭,借机让 他们夫妇“会晤”一次。吃过午饭后,何干事果然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我们也跟着他们夫妇来了一次“甜蜜的会晤”,我的甜蜜体验保持的时间要更长些,何干事 为我拿了二斤优质白砂糖,够我甜一阵子了。 晚上的电视节目是直播大型国庆焰火晚会,江参谋、小李等都看电视去了。我没敢勉强,独自躺在床上犯我的头疼,眼眶酸困,眼睛怕光,灯也没开。身体微微发冷,感觉又要烧起来了。 在 机关看完电视的赵干事随小李上楼来看我,看到我这样,就立即打电话到医院,赵正医生又立马赶到,经查,体温已升到39.5度。他说再不住院,就要烧出其他 毛病来了。几乎是不由分说,当晚十点钟我又回到刚刚逃出来一天多一点时间的医院里。不曾料到,接下来竟经历了持续三天近乎昏迷状态的高烧和缓缓渐退的三天 低烧,创造了连续发烧九天的个人病史和师医院收治病例的两项历史记录。并且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其他病症,也没有给医院留下什么可鉴的经验,还耽误了勘察 地形,真是白烧一场。 不能不说的是在我又住进医院连续发烧的一周时间里,师医院的赵丽君干事成了我的主要护理员。在国庆节前那一周里,赵干事没明 没夜地组织和参加砚山县军地国庆联欢晚会演出工作,累的病了。医院领导要她全休十天,让她随我们病号一起活动,她就成了我的病友。在我高烧的几天里,她每 天给我打饭,洗碗。在我连续几天输液时,她一直坐在我的床边,看着一瓶瓶的液体一滴滴地滴下;时而笑眯眯地看着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犯迷糊,时而皱着眉头, 分担我就要胀裂脑壳的疼痛。她还把我因连续出虚汗弄脏的衬衣一一洗净晾干。我有些难以承受她给予我的照顾,她却说,那是医生交给她的任务。是的,医生查房 时是说过:“赵干事,周参谋的护理交给你了。”可我还是难以接受。 经过医生的努力,高烧终被逼退。输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我可以下床走路了。不过 走起路来,脑袋不知长在谁身上,轻轻的、晕晕的;腿象干麻杆做成,木木的、飘飘的。就连医院门前五十厘米来宽的小排水沟竟没有信心跨过去。就这样似气球般 的飘摇了三四天,才慢慢地能稳稳地走路了,气球落地了。 遏制高烧用药严重刺激了肠胃,使已经稳定的溃疡病出现反弹,对溃疡病的治疗不得不从头开始。窦娜利军医警告说,如果不能好好治疗并稳定一段时间,发展到胃穿孔可就麻烦了。听医生话吧,不然,真的发展到送后方医院去做胃切除手术,那就别想上阵地了。那才是倒霉的啊! 给妻和父母的信还是按时寄发,只是内容从没敢提及生病一事,前两天还给母亲写信说:“身体不曾料想的好,出发到现在没有任何的不舒服”。不这样说又怎么说呢,仅就来参战这件事已使她们十二分的揪心了,还能再添些十三分的内容吗? 对 胃溃疡主要是药物治疗,不用打点滴,毕竟有了高烧前的治疗基础,病症消除的速度比医生预料的要快。加之生活起居不用别人照顾,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体质的 恢复与心情的明亮让人产生干活的欲望,很巧的是(有人会因为这样用词不愉快,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不凑巧了)我很快就有了活干,并且干得很乐意。 根据 师党委的决定,从师医院抽调女性医护骨干力量,与分散在基层的女军医女护士集中组建一支“三八救护队”,配置在师炮群阵地担任救护任务。赵丽君干事出任 “三八救护队”的指导员,前天(10月10日)离开师医院到炮团着手“三八救护队”的组建工作。偏在这时,就是昨天,赵干事的爱人何干事却因脚腕严重扭伤 住进了师医院。由于大家都很熟悉,医生就对我说,“何干事的护理交给你了”! 何干事的脚伤很严重,不会走路,只能躺在病床上。赵干事忙于“三八救 护队”的组建,几乎没有时间看他一眼。为了不使他寂寞,这两天来我一直陪着他,并在生活上给他尽可能多的帮助。为他盛饭、洗碗,为他打洗脸水,倒洗脚水, 甚至为他倒尿壶。何干事很感动,我心里说,我把赵干事照顾我的现在还你了。我这样干着,这样想着,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边城麻栗坡 1984年10月18日22:15 晴 麻栗坡县文教局招待所
在师医院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下,我的身体基本恢复正常。怀着感激与愉快的心情告别了医院,回到了机关来。 终于又从医院“逃”了出来,尽管何干事的脚还需要有专人照顾。但更重要的任务已经不允许我再在医院待下去了。这段时间,军师团各级都在组织到战区看地形,为上阵地做准备。 今天,师团两级后勤机关及其分队干部四十余人分别由文山、砚山出发到战区看地形。15时在一团后勤处集中编队出发,18时到达文山州的麻栗坡县,住县文教局招待所。 麻 栗坡县是边境县,城区很小,但很别致。县城四面峰峦环箍,城内小山突兀,整个县城呈矩形镶嵌在这个山凹中。由于街区建筑既绕城内小山而筑,又沿外围山坡而 构。形成了山围城,城围山的奇特格调。从军事学角度看,麻栗坡县城绝对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因为,只有那条穿流而过的盘龙江才打开了麻栗坡县城的出入 口。构成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塞通道。站在县城中心,环顾周遭,望着通往猛洞的公路在城头盘绕而上,聆听着盘龙江的滔滔水声,似有置身天井底处的感 觉。 从这里出发,驱车不足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前线部队的军指挥所。但在这里,你可以看到的仍然是按部就班和极其正常的生活节奏与方式,除了白天可 以看到不少来来往往的军人军车外,没有置身战场边城的感觉。也许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自1979年自卫反击战以来那时浓时淡的战云在头顶飘移的日子。 华灯初上,错落在山坡上的晕晕街灯与盘山公路上时隐时现的车灯相互交映着,勾勒出一个静谧的山城轮廓。一切是那样的平静与祥和。 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想着明天一早就要向前线进发,心情有些亢奋,同这里的平静与祥和形成极大的反差。不知是责任使然,还是没有经历战场磨练而缺少沉稳。已是夜深了,竟了无睡意。
1984年的麻栗坡县城内军车遍地可见(网友提供)
踏进战区 1984年10月19日22:00 晴 麻栗坡县文教局招待所 今 天上午,看地形的师团后勤编队于7时40分从麻栗坡出发,沿东线向坚守在前线的三十二师师指挥所所在地曼棍方向开进。中间途径落水洞时,简单地听取了十一 军后勤部战勤处谷参谋有关战场后勤保障情况介绍后就继续前行了。过了交址城、三转弯,于10时30分跨过盘龙江上的钢架桥抵达曼棍。 曼棍是盘龙江 边一个山坳的名字,山坳入口处是已经荒芜的菠萝园,往山坳里走,可见几座民房,据说是当地林场工人的住房,林场工人现已全部内撤。倒是几头无人照顾的水牛 自由自在的生活着,无需为主人干什么活计了。山坳尽头有一大片芭蕉林,芭蕉林内的帐篷乘隙就势而搭,师野战医院就在这里开设。周边还有师警卫连等师直单位 驻扎,担任对师指挥所警卫、通讯、供电及生活保障等任务。 师医院对面的山坡上有一个可容五百余人的天然溶洞。走进溶洞,看到的是错落在不同平台上 的塑料棚屋,棚屋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匆忙的脚步穿行在各棚屋之间。这便是老山方向防御作战的指挥中心——师指挥所。师作战指挥所、 师炮兵指挥所和师后勤指挥所均在这同一个洞中开设。一个个作战计划在这里拟就,一道道指令从这里发出,这里一端牵着一线指战员的手,一端揪着后方大本营首 长的心。明明知道是走进了现实的作战指挥所里,但真正突然走进来时,依然有走进电影里的感觉。 路过交址城时,看到公路两侧全部是各种口径的火炮,这便是炮兵阵地。这里都是大口径、远射程的火炮,属于军炮群。由于受地形的限制,火炮的配置都脱离了教材规定的配置方法和有关数据要求。 在 炮兵阵地的一个个入口处都搭建了彩门,彩门上写着“碧血写青史,丹心报祖国”,“祖国千秋,我是卫士”等对联,在火炮工事的土壁上雕刻着“保卫祖国,死而 无怨”、“好男儿志在疆场”等豪言壮语。让置身在这样环境的每一个人热血沸腾。更让我感动的则是另一幅画面:战士们用自己灵巧的手在工事周围栽上了各种各 样不知名的花草,将工事打扮的非常漂亮。足见即便是在战斗环境中,年轻战士精神生活的充实与积极。这叫我想起了二战时期的一个故事,当纳粹军队占领了一个 已经被事先轰炸的破碎了的城市后,看到在一处摇摇欲坠的窗台上,一名妇人正在给一盆娇艳的鲜花浇水,纳粹军官十分感慨得说:“如此热爱生活的民族是无法战 胜的!” 在三十二师后勤指挥所吃了午饭,稍事停留,又驱车到船头和里头寨。船头距国境线只有一公里多路,那一公里多处就是所谓“死亡线”的那拉口子,按照勘察地形的纪律,不允许我们到那里去。 敌 人在早些时候经常炮袭船头和里头寨这些地方,致使这里的群众被迫撤离。在船头,随处可以看到敌人炮袭的痕迹。其中有栋楼被炮弹击中,炸塌的楼板斜挂着,墙 上有多处被越军高射机枪洞穿后留下的窟窿,三十二师九十六团后勤处副处长带领的后勤保障组就设在这座楼里,艰难地实施着船头方向的弹药、食品供应和卫生保 障任务。下个月,我部接防后,这里的后勤保障工作将由一团后勤处副处长李国强接替。 站在船头这个保障点上,手里拿着标注了作战情况的军用地形图,心里不免有些紧张。除了第一次对真实战场的感受外,一丝隐隐的担忧袭上心头:李国强是我同年入伍的同乡。我下意识地用标图红铅笔在那面注着“1THQ组”的红旗杆上又重重的描了一下。
看地形在船头,背后楼墙体上的孔就是敌人用高射机枪平射留下的弹洞
又见救军粮 1984年10月20日22:00 麻栗坡县文教局招待所 今天上午,我们这个编队继续到战区看地形,地点是磨刀石,这是师后勤指挥所设在西线的保障组所在地。 吃 过早饭,再从麻栗坡出发,经过南温河、坝子等地去磨刀石。但是,由于几天前连续下雨,从坝子到磨刀石新修的道路烂泥淤积,小车、救护车根本无法行走。大家 只好以步代车,踏着泥泞的山路走到磨刀石。看过地形后,由三十二师九十四团后勤处派嘎斯运输车送我们回到坝子,才换乘我们的小车与救护车回麻栗坡。 由于有了昨天一天在战区内的经历,今天看地形中已无紧张感,倒是再看到救军粮果时,着实让人激动不已。 从 南温河至麻栗坡之间的公路两侧,又看到了开进途中那种被称作“救军粮”的果实。满山的救军粮果一簇簇,一串串,有的鲜红似血,有的橙黄如橘,在绿叶的拥簇 下,越发显得璀璨夺目,正像一具具火把高高擎起,像一团团火焰漫山燃烧。我想,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写写这美丽的“救军粮”。
傅全有军长(左四)也深入前线勘察地形(丹旗提供)
凭吊烈士 1984年10月21日晚 砚山县城 今天是看地形的最后一天,看完磨山就结束了。磨山是师后勤的仓库,大量的作战物资储存在这里。师后勤直属分队汽车连就配置在磨山,以利于随时装运前送战斗所需物资。 看过地形,草草吃了午饭,便和卫生科的乔文林助理员驱车来到一处叫冲口的地方,那是每个路过此地的人都会被吸引过去的地方。 在那山的北坡有一座烈士陵园,陵园里安葬着自一九七九年自卫反击战以来老山、扣林山方向英勇牺牲的副营职以下的烈士。 走进陵园大门,第一级平台安葬着全国闻名的战斗英雄,然后一层层的平台向山坡上延伸。最后一排是已经挖好的墓坑,张着口在等待新的烈士遗体的到来,这样的情景,看得心里直发颤。 每层平台上的烈士墓前盛开着白色、黄色的菊花,一株株雪松、龙柏使烈士墓掩映在青翠之中。洁净肃然的墓区已见管理者很尽心。 许多烈士墓前摆放着凭吊者放置的花圈、香烟、火柴、水果糖、核桃等供品,有些香烟是点燃后才放上的,看了让人不禁落泪。从墓碑的编号看,截止今天,已经安葬了五百九十四名烈士。 其中一个烈士墓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墓前的花圈似乎放置时间不长,花圈上的挽带在微风中哗哗作响。走近前,原来是李海欣烈士的墓。花圈是烈士父亲李银秀9月26日从昆明召开的两山作战庆功会期间专程来看儿子时送的。 李 海欣烈士的事迹已有耳闻,生前是三十二师“老山主攻团”步兵三连三排的代理排长,我们河南人。7月12日在142高地的防御作战中英勇牺牲。那天,坚守在 该高地上的15名战士,在李海欣和九班长杨国跃的带领下,从早上4时50分到晚间10时30分的17个小时里,打退了敌人数百人的5次轮番进攻,毙敌 114名,缴获各种枪支185支(挺),守住了阵地。15名战士中,6人牺牲,5人重伤,4人轻伤。15人中人人立功,其中3人荣获“战斗英雄”称号。他 们坚守的142高地被誉为“李海欣高地”,全排被中央军委授予“十五勇士”荣誉称号。 站在烈士墓前,望着李银秀老人送的花圈,我们肃立致哀! 当我们怀着敬仰的心情离开时,一辆辆载着与我们同样心情不同年龄的军人络绎不绝地来到陵园,他们都是看地形或开会路过这里而驻足凭吊的。 但愿这样的气氛不要中断,让我们的烈士永不寂寞!
在麻栗坡烈士陵园看望李海欣烈士
明天,先遣组出发吗 1984年11月8日 砚山县城 看 完地形已经半个来月了,在这半个月中,主要是继续熟悉战区情况,做好接防准备。期间与李曦霓到昆明四天,采购上阵地用的办公物资。在昆明顺便给妻买了两件 衣服,小李还给我儿子买了一把小手枪,前天也都一并给妻寄了回去。这算是过年的礼物了,因为,按照预定计划,春节肯定在阵地上过了,那时的通信比现在会更 困难些。 结合到战区看地形所感受的真实情况,趁这段空闲时间相对多些,把短篇小说《带露菊》作了进一步的修改,算是脱稿了。初步打算投《解放军文 艺》,但又没有把握,不知稿子能否达到要求。所以,就把稿子先寄给了《解放军报》社的黎亚老记者,请他先过过目,看写的如何,如有可能,再请他转《解放军 文艺》。如果《解放军文艺》不用,再试一下文山州的《山梅》杂志,当然这是后话。 前天,师作战会议决定由刘副师长带队,抽调机关骨干参谋人员,组成接防部队的先遣组提前上阵地,我也在其中。今天又通知说继续待命,因为这几天阵地上情况很紧张,敌人小规模的袭扰很频繁,人员与车辆不宜在战区内活动。 晚上,侯部长从军区前指后勤部开会回来说,整个接防计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我们先遣组什么时候上阵地,需要与阵地上的坚守部队协商,避免在上阵地的过程中发生意外。 明天先遣组会出发吗? </DI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