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 又见冷雨。 一年一度断魂时, 思绪飞去阴阳界, 念及久别故乡人。 清晨,江城笼罩在一片阴霾中,碎雨濛濛打湿世间万物,也浇醒了我的睡梦。打开窗棂,冷冷清雨落在面颊,看着潮湿的世界,心里冉起稍许酸楚,这感觉来自远方的思念。 今日清明恰逢中越边境反击战30周年,清明雨带我回到那个值得纪念的年代,我的伤员兄弟们,你们还好吗?多快啊,30年了,我们都年过半百两鬓染霜啦,你们也一定儿孙满堂了吧? 程琳,武汉军区43军战士,荣立三等功,右腿伤残。06年我的一篇《照片上的小兄弟,你在哪里》的文章,在网上广为转载后,让我们得以重逢。当年的小兄弟已经年近五旬,饱经世态炎凉,受过伤的腿细细的,支撑了他走过了后来······。当我们两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的时候,20多年的沧桑都攥在手心里了。 陆玉明,成都军区50军战士,班长,荣立二等功。足部伤残,地雷炸伤,来院的时候,伤口严重感染,指尖暗淡冰冷,渗出的脓血浸透了厚厚的纱布,为了保住他的伤脚,我们用暖水袋热敷,用大功率的灯泡照射,整整20多天,感染控制住了,新的肉芽长出来了,皮肤温度在升高,原来不知道疼痛的伤口有感觉了,渗出的液体少了,苍白暗淡的组织红润了。随着伤情的好转,小陆的精神也好了许多,憔悴失血的脸上出现了笑容,阴郁烦躁的情绪渐渐的退去,原来他是个那么爱说爱笑的小伙子。小陆的脚保住了,出院的时候已经可以慢慢的走动了,但是他还是落下了严重的残疾,后来的二十多年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听说他复原回家啦。小陆你还好吗? 王青奇,成都军区50军442团排长,荣立三等功。记不清什么部位受伤,一个很腼腆的小伙子,住院一个月左右,伤口稍微好转,就帮我们打扫卫生,帮伤员打饭,话不多一开口先笑,然后脸就红了,然后就结巴了,呵呵,还不好意思呢。 还有更多的叫不上名字,记不清容貌的小战士们,他们的家乡在四川、湖北、河南、江浙等地,他们操着不同的乡音,坐着一列火车来到我们这个远离战区的后方医院,他们身患不同的伤病,他们带着同样的精神创痛,战争给这些小兄弟们的心灵划上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口。面对肉体的伤病,兄弟们的坚强是令人震撼和敬佩的,然而战友牺牲的消息却让他们痛不欲生。 锤子(伤员们给他起的外号),50军的小排长,个子不高,四川人。模样秀气的像个小姑娘,军龄两年,上战场前提的排长,应该说是个临危受命的职务。当年临战提干并不是啥美差,我的军校同学很多都是战前从护士提成军医,或者是助理军医,然后立即补充到一线部队的营一级医疗队,那是提着脑袋玩命的差事。 小排长没多大,好像刚刚20岁,右前臂开放性骨折,弹片还卡在伤骨里没取出来。伤口因严重感染已经开裂,缝线在裂开的伤口上死死的支撑着,还想拉紧张开的皮肤,溃破的组织已经开始腐烂,折断的前臂用一只夹板简单的固定着,整个手臂肿的像个小孩子的腿。疼痛让这个小伙子坐卧不宁,刚来的几天他整夜整夜的坐在病床上,左臂抱着伤臂一声不吭,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在走廊里兜圈子,寂静的夜雾中只有他轻轻的脚步声踏踏作响。 医生们为他做了清创手术,前臂用钢板固定骨头,术后的疼痛是可想而知的,我们想为他减轻痛苦,告诉他疼就说,给他用点杜冷丁止痛,他紧咬牙关无力的摇摇头,冷汗在苍白的脸上流淌,看见他这么坚强的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司空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生护士们心在流血。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病房里很安静,舒适安逸的环境让人逐渐淡忘了刚刚发生过的战事,轻伤员们出去散步、晒太阳、洗澡。我和护士小宋例行公事的查房,突然一阵压抑的呜咽声撞破了病区的寂静,循着哭声,推开虚掩着的病房门,只见那个疼死不流泪的小伙子趴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全身剧烈的颤抖着,几个四川老乡站在床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我走上前拍拍他露在被子外面消瘦的肩膀,轻声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伤口疼?他没有搭理我,哭声更加剧烈,站在一边的老乡悄悄的告诉我,他接到前线来的信,排里有战士牺牲了。 无语,胸口象被一记重拳击中,感觉闷痛!泪水决堤般冲出眼眶,不知如何劝慰他,只有站在他的身边,陪着掉眼泪。小伙子的哭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他用那只好手不断的擂击着床板,发出哐!哐!哐!的震响,怕他伤到自己,我们流着泪求他冷静点。猛然,他翻起身扑到我的胸前,双手紧紧的搂着我的腰,呜咽的哭声中夹杂着吼叫,他咬牙切齿的嚷着,听不清,什么也听不清,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他的泪水泼湿了我的护士服,我能感觉到他的悲愤和无助,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只有紧紧的抱住我的小兄弟,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哭吧,哭吧,如果哭出来心里能好受些,你就痛痛快快的哭吧,我的好兄弟!这是我第一次从男人的眼泪中体会心碎的感觉! 一个多月后那个四川的小排长痊愈了,精气神又回到他英俊的小脸上,他跟着第一批出院的伤员坐车走了,上车前他在我的面前站了很久,腼腆的叫了一声——“姐姐”,眼泪又在眼圈里打转,原来他并不那么坚强。我笑着对他说:“别哭啊,不许哭,看看,这么多人都在看你呢,大家要笑话你啦,快上车吧,给我来信”。转身,他坚定的走了,那只受过伤的手臂向我们摇动着。望着他,和他们远去的身影,我,和我的战友们潸然泪下。 那个小排长又回前线去了,后来还给我来过信,还说过小陆的情况,30年了不知他,和他们在哪?这些年你,和你们还好吗? 清明的雨冰凉冰凉的打在脸上,眼角湿湿的,是雨?是泪? 是永恒的思念,为着那些逝去的生命和青春······ [此帖子已被 军队的女儿 在 2009-4-17 22:50:10 编辑过] [此帖子已被 军队的女儿 在 2009-4-17 22:51:46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