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庞天舒吕永岩关于《中国军花在非洲》的对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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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2 19: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庞天舒、吕永岩
关于《中国军花在非洲》的对话（一）

庞天舒（照片1）：著名军旅作家，出版《落日之战》、《王昭君•出塞曲》、《红舞鞋》、《白桦树小屋》、《蓝旗兵巴图鲁》等长、中篇小说多部。多次获全国全军文学创作大奖。
吕永岩（照片2）：军旅作家，《中国军花在非洲》作者。出版有《将军志》、《狱中王朝》、《中国警官悲喜录》、《曝光的天使》等长篇纪实、小说多部。多次在国内获奖。
庞天舒：我从互联网上看到许多对你所著、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长篇纪实《中国军花在非洲》的评论，点击率很高，这是很少见的。我看了这部作品，感觉无论是内容上，还是从形式上看，都有一些新的探索和突破。我想网上的热烈反响，当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吕永岩：《中国军花在非洲》有很多“第一”：中国第一次向国外派出维和医疗分队，第一次向非洲派出维和医疗分队，第一次派出有女军人参加的维和医疗分队。《中国军花在非洲》真实记录了占了许多“第一”的十三名女军人在刚果（金）的传奇经历。书中既有爱情、亲情、友情与种种突发的支持与反对的艰难抉择，也有推荐、自荐、联和国和上级指定的严格挑选；有为多国维和部队并中国维和工兵提供医疗保障的全心全意，也有及时救助当地濒危群众以及与联合国维和部队领率机关、异国观察、警卫、航空、江河保障分队的友好交往；有面对随时突发的武装冲突，面对瘟疫，面对酷热，面对远离亲人的寂寞的严峻考验，也有战胜非洲的种种凶险和瘟疫，战胜意想不到的艰难困苦，战胜异域他乡的种种诱惑，战胜自身人性人格弱点的跌宕历程；有联合国副秘书长和外国政要的频频光顾和高度评价，也有异国“蓝盔”士兵写在胸牌背后的动人话语。书的题材以及题材所涉及的内容都很新颖。同时还有三百余幅女兵们在非洲现场拍摄的照片，这些图片很鲜见，也很珍贵。大概这些都构成了这部作品的“看点”，引起了一些读者的兴趣。
既故事更人物
庞天舒：我感觉题材和内容的新颖只是吸引读者的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作品在内容表现和形式上的创新。人说“仨女一台戏”。《中国军花在非洲》所写的女军人不是三个，而是十三个。女军人中有成家的，也有没成家的。有正在热恋的，还有准备谈恋爱的，并且还有离婚的，还涉及两对双胞胎。这样一些人到了非洲，到了危机四伏的刚果（金），接触了许许多多的艾滋病人，救助了被反政府武装强暴的当地女孩儿，还有被河马咬断腿的女人、躲进森林几个月的伤员，等等。如果就事论事，就故事写故事，当然也是一种选择。但《中国军花在非洲》没有就故事写故事，而是既写了故事，更着重刻画了人物。也就是说：既故事，更人物。我认为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吕永岩：《中国军花在非洲》确实没有就事论事，而是注重了对人物的刻画。写人物离不开人物性格。人物性格通常是小说的事儿，报告文学可以注重人物性格，也可以不注重人物性格。但注重人物性格应该是高品位报告文学的标志之一。《中国军花在非洲》写了十三名女军人的故事，更写了她们不同的性格。譬如周红红性格的泼辣外向，王琦性格的抑郁内向；杨葳的聪明机智，翟爽的单纯透明；刘昕的深谋远虑，王丽的多愁善感，等等。周红红喜欢交际，并且毫不在意随便那个男人亲切地叫她“红红”，她也不在意那些或雅或俗的玩笑。她的这种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引来的是丈夫连绵不断的冷战，甚至是非“维和”难以化解的武力。结果，周红红的婚姻解体了。对此周红红并不在意。并且到了非洲，周红红很快就遭遇了“意外被吻”。其她女护士知道了这件事，一时都很紧张，周红红却仿佛种牛痘有了免疫力一般地满不在乎。后来不仅被吻，就是被拥抱她也觉得很正常，她认为这是外军的一种礼节，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周红红因为她的大方、热情，还有她较好的外语表达能力，因而在外军那里获得了“微笑天使”的美誉。而王琦就不同了。王琦在医疗队的女兵中虽然年龄最小，但心理负担却很重。花季王琦整天想的不是花前月下，而是如何挣钱为母亲买一所房子。因为母亲与父亲离异了。离婚后的母亲出门打工走进的是别人的家，下班以后回到老母亲那里还是别人的家。王琦非常理解母亲，也非常疼爱母亲。王琦纤纤素手、亭亭玉立，但找对象的标准却只是“心眼好，能孝敬帮助老人”就可以了。为了母亲，王琦总是不断地默默流泪。如果说，周红红是烈火干柴，那么王琦只能是涓涓流水。
庞天舒：写人物还要着力表现人物的命运。《中国军花在非洲》在对人物命运的揭示也很到位。像医疗队唯一的妇产科女医生王丽，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拉扯她们姊妹几个，日子过得很艰难。读高中的时候，她急于就业，报考了护校。一位好心的老师阻止了她。说，你学习好，应该上大学，去护校可惜了。这样王丽才放弃去护校，后来上了大学，以后又考研究生，还是经历了许多波折。研究生毕业以后，她又想出国深造，本来想去的是日本、美国或加拿大，没想到医院安排她去的却是非洲。于是孩子为她担心，母亲为她请了护身符，丈夫则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但又说“小丽，你别无选择。”因为军人只能服从命令。结果到了非洲，王丽果然得了恶性疟疾。医生给她戴上冰帽，全身都贴上了冰块，她像躺在冰里一样，就这样体温还是降不下来。晚上她觉得难受得不行，就让护士给她测体温。护士说，你刚测完不到五分钟。王丽说，我快不行了，你再给我测一次吧。护士又给她测了一次，说是三十九度八。王丽说，不对，你在骗我，三十九度八我不可能迷糊。然后护士就掩饰不住地哭了。说：不好了，是四十度三！说完就跑出去了……就这样出生入死，回国以后，原来想象出国能得到的一些东西后来并没有得到。彷徨、畅想、激动、失落。《中国军花在非洲》并不回避这种跌宕的人物命运，或许正是因为写了人物的这种命运，才使得作品更加真实感人。
既枝繁更叶茂
吕永岩：中国女兵在非洲维和的过程是很生动的。这个过程就像一棵大树的枝干，构成了《中国军花在非洲》的主体。但作为一部好的报告文学作品，仅有鲜为人知的枝干是不够的，还必须有细节。枝繁固然难得，但叶茂更显风韵。《中国军花在非洲》注重了细节描写。像王琦出国前回家，临走的时候把一部需要带走的书忘到了姥姥家，母亲不坐车，靠两条腿拼命地往车站跑。炎热的夏季，母亲跑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却连一瓶汽水、一块雪糕都舍不得买。母亲开始不知道维和是咋回事。王琦说参加维和还补助美元，母亲就有几分欣喜。后来，母亲从王琦同学打来的电话中得知女儿去的刚果（金）非常危险。母亲被吓坏了。“于是匆忙地给王琦打电话，母亲刚说了一句“孩子……”就泣不成声了。王琦当时很意外，就说：“妈，你怎么了？”母亲带着哭腔说：“孩子，咱不去了。你在医院不是工作得好好的么？咱还在医院工作，咱哪儿也不去，妈不需要那些钱，妈不买房子了。妈只要你们好好的，都平平安安的，妈就知足了。妈不能让你去冒险。”那一刻，王琦无法忍住泪水。但王琦不能哽咽，不能让母亲发现自己流泪，那样母亲会更担心，更难过。出发前，医院要开誓师大会，还要组织送行仪式，许多医疗队员的亲属都参加。那天，王琦对母亲说，“妈，你也来吧。”母亲说，“我不去了，我都下岗了，穿得也不好，也不会说啥，会给你丢面子的。”王琦说：妈妈这样说，我听着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我不怕丢面子，我觉得妈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最可敬的，最好的。”显然，写到或看到这些细节，善良的人们是很难不落泪的。
庞天舒：《中国军花在非洲》一书中，这样的细节描写还有很多。特别是写护士孙雪蕾夜间查房那段，走廊里有灯，但病房里的灯关了，一片漆黑。孙雪蕾轻轻推开门，想走进去。“就在这一瞬间，孙雪蕾发现病床上方漆黑的暗处，突然出现两个亮点，闪射出两道白光。孙雪蕾仿佛瞬间被电击了一下，心脏狂跳，浑身颤栗，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她吓坏了，一时木桩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后来孙雪蕾才看清了，那是两只眼球。是患者的两只眼球在反射着走廊的灯光。患者果然没有睡下，他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他从头部到周身，所有暴露的地方都融入了房间的黑暗中，甚至比房间的黑暗更黑。惟有两只眼球是白的。孙雪蕾开门之前，他脸朝里，孙雪蕾看不到他的眼球。孙雪蕾开门的时候，他听到了，于是突然转过身来，孙雪蕾就看到了那两个亮点……我觉得这段细节描写非常准确，非常精彩。
吕永岩：那是个艾滋病人，他第二天就被移交回本国了，中国维和二级医院不负责治疗艾滋病。送行的时候，孙雪蕾去了。患者与孙雪蕾握了手，这是一种感激的表示。孙雪蕾没戴手套。那天晚上给患者喂水的时候，孙雪蕾也没有戴手套。她本来可以戴手套，但是她没有戴，她担心那样患者会有被嫌弃的感觉，会加重患者的精神负担。孙雪蕾表现得很仗义，或者很英勇。过后她当然要很好地消毒。为患者打算，同时也要维护自身的安全……《中国军花在非洲》大量的内容都是由这样的细节构成的。
既阳光更星辰
庞天舒：《中国军花在非洲》写得很“阳光”，既表现了爱国主义、国际主义，也表现了中国军人特有的英雄主义，很多地方既教育人，又很感人。譬如张怡护理一位乌拉圭女病人。乌拉圭人说的是西班牙语，对英语一窍不通，结果医患双方只能凭借肢体语言进行交流。由于张怡的精心护理，异国女军人奇迹般地摆脱了死神的纠缠。那天晚上，她们手握着手，异国女军人流泪了，张怡也流泪了。这样含着热泪相互握手，张怡感觉自己的意识一下子升华了，她觉得“世界是一个大家庭，我们都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不管是什么民族，什么国籍，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家和万事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战争，没有冲突，那人类该多好，我们的这个地球该多好……”类似这样的叙述、描写，我认为是很“阳光”，很崇高的。
吕永岩：《中国军花在非洲》也没有回避问题和矛盾。像王琦每月低下的收入，很难为母亲买房子。于是她不得不寄希望于维和所挣来的美元。王琦并不回避维和可能得到的美元。“这美元对王琦实在是太需要了。王琦无庸讳言。这情形似乎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个关于阿凡提的故事。国王问阿凡提说，如果一个是正义，一个是金钱，让你选择，你要哪一个？阿凡提马上说，我要金钱。国王耻笑说，你怎么能要金钱呢？要是我，就要正义。阿凡提回答说，你有的是金钱，但缺少的是正义。而我有的是正义，但缺少的是金钱。王琦缺少的何尝不是金钱呢！”军队的工资待遇，过去很少有人提及。其实，随着时代的发展，军队人员的工资已经显得很低了。部队基层干部两地生活，每天二十四小时带兵，经常执行急难险重任务，每月的收入也就是千、八百元，比起在地方就业大学生、研究生，差距是很明显的。《中国军花在非洲》实事求是地直面了这些问题。
庞天舒：并且《中国军花在非洲》还写了执行完任务回国以后，王琦才知道，参加维和补助的津贴并不像开始传说的那样丰厚，并且王琦还谈恋爱准备结婚了，马上要结婚的王琦既没有给母亲买房子的能力，也没有给自己买房子的能力。爱人在北京，部队不断裁员，王琦进京的希望日趋渺茫。“婚后的王琦立刻进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的牛郎织女状态。王琦在沈阳的集体宿舍里总共有三个人，王琦当然不能随意把别人支走。没有一个属于两个人的空间，王琦与爱人有限的如梦佳期甚至不如牛郎织女，因为牛郎织女似乎还有属于自己的住处。有住处才有胜却人间无数的金风玉露一相逢，王琦连这样的条件也没有。”并且不止王琦，还有女护士张翼。张翼虽是新婚，但已过了而立之年，由于体内带有疟原虫，回国后一时还不能要孩子，早就盼望孙子的老人们一时忧心忡忡，张翼自己也有很大压力。实际上，参加维和回来的队员，不止一个人至今“还是怎的一个‘愁’字了的！”《中国军花在非洲》对这些都没有掩饰。阳光虽然灿烂，但星辰或许更能发人深思。如实揭示的现实矛盾无疑会加重作品的震撼力。
（《中国军花在非洲》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年1月第一版，35万字，338幅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