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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纪实——《七天七夜》。。。。
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星期六2006年5月13日22:02:20
三号绵阳的早晨.这是个初夏的清晨.一支奇怪的队伍重新出现在绵阳火车站站台上,只是,只有我们自己才能看得见.出了剪票口,一眼看见站外右侧等候的张班长一行.然后是正前方,意外之意外的看见了苹姐.我惊叫着冲上去,大家拥抱成了一团.此时此刻的世界是我们的.因为这个忘情的拥抱,那个短暂的清晨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可惜没法顾得上注意了.
绵阳已成四川省第二大城市,绵阳是全新的,整洁的,美丽的.可我们千里迢迢只是想见见这个崭新城市中老旧的面孔,别的对我们几乎没有意义.大约八点多钟,一行人在新华宾馆门外见到了大会的发起人候院长.和我握手时他有两秒钟想不起我是谁.后来他说,因为我又长高了.没错,我比离开部队时又长高然而也细瘦了好多,况且二十五年过去,桑田已变苍海,时间在人类的身上,最能够翻覆地.
150师医院在军史中从组建到一九八五年撤销番号,不过短短十七年历史,毫无疑问所有历史阶段都有人来参会,直到结束时,本地未被及时通知到晚报到的人,仍陆续前来签名,所以,真实到会者约二百人.参加聚会的主力军,便是我们这批兵,参战人员的主力,自然还是我们这批兵.所以对所有参加聚会者,那些天留下来的记忆自然就是相见,惊叫,拥抱,留影,彻夜不眠的谈话....而对于我们这一批兵来说,话题总是少不了你上前线了没有?当时你在哪个所?你在哪个小组?在越南又如何如何,诸如此类.这样的谈话在到达的当天,我们几乎谈了一个晚上.其中刘英对我提出强烈抗议:我和你一个组,为什么没有写到我?她当即出示几张放大的合影.的确的确,我错了,你看,里面还有吕小红,还有第一个给伤员献血的李川苹,有同楚楚一样独挡一面送伤员回国的焦俐-----焦俐,你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五年了,那年你十九岁,现在我把你写进来,你仍然和我们在一起,你在那边还好吧.这是你姐姐特意嘱咐我做的,也以此告慰你的父母------因为时间的短促,因为那时心理上毫无防备,因为那时的无比震惊,因为我的眼睛突然被血沾染,因为我的心灵被死去的人被伤员被炮火被时时刻刻可能到来的死亡所充塞,再无法顾及更多.所以.原谅我无力把所有人都写进来.
四号上午十点钟,隆重的大会开始了.可惜的是,被激动的人们弄得几乎开不下去.尽管几位主持人甚至老院长也走下来维持秩序,可还是不行,那种热烈和那种失控,完全超出大家预料之外.而在老医院的合影虽然站了那么久那么累人,大家却是既合作又统一.是的是的,因为时间到了下午,上午才到的人总算回过神来平静下来.又因为那个瞬间要定格,定格就是某种永恒,对于永恒的相信和崇拜,使得没人不想成永恒中的一分子.没人不想那一分子尽量完美.那种完美甚至还在于,合影终于结束,大家乘的车刚刚回到宾馆,倾盆大雨浇了下来,火爆的情绪也才得以慢慢平息,苍天既是有眼也自然有情呢.
那两天里,我看到好多不似从前却又是那人的人.从他们和她们身上看到自己增长的年轮.当年天天相见并没想过要亲近,如今却无奈地感觉时间过得太快.那种惺惺相惜,那种扩张胸怀想亲爱所有人的冲动,来的真是突然.离别和相聚,这折磨人的事情,让我们喝了好多好多的饮料以代酒,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来彼此真诚的祝福.
五号中午的聚餐,是最后一次聚餐,也是最后一次全体聚会的机会.梁所长和他妻子黄太秀举杯走到我面前.他们是我见过的天下最和谐的夫妻之一,当年他们丢下五岁的女儿,双双走上了战场.如今想来,仍令我们叹服.现在梁所长仍从军,也早已不是梁所长,可我们还是一概那么叫.他笑着和我开玩笑:那时我总是说,你是我们所最漂亮的女兵...要不是因为早成了家....我一听就笑得抱住了黄太秀;而梁所长不因人家笑就说不下去,他笑眯眯继续说着笑话.我笑得更响了.笑声中想起二十多年前初到越南的那个夜晚,大家高举着手电给他做无影灯辅助,在那个被炮火掀掉了隔壁房屋的战地手术室里,给第一个到来的伤员做开颅手术.在四周的炮轰声中,梁所长是那么的镇静,双手是那么的灵巧;眼见他一点点锯开伤员的头骨,一点点扩大缝隙,用钳子一块块钳掉颅骨,然后抽出血肿止住伤员剧烈的抽搐.第二天把那伤员送回国去,他回国并活了下来.那是什么样的往事哦.可是再过一个小时或者二个小时,我就要和他们长长的分别了.而此刻,远远的,我祝愿他们永远年青和幸福.
聚餐就要结束时,候院长对我说:回去以后把你写的东西给我寄来.我说好的.想起去世的齐付院长,我的心情有些复杂.院长又问:你父亲多大年纪了?我告诉他父亲74了.他听后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挺复杂,或者那只是我的感觉?而自己的内心,早就一时比一时紧张.时间无情的溜走,分别的压力慢慢增加.所有人的嗓门都不觉中提高.大家都明白,这将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隆重的聚会了.所有的人都默默在想:下次相见的日子,会在何时?而人生的道路,总是有长也有短.
走出餐厅时被夏所长笑着拦住:来来来,我们一个猫耳洞的合个影.当年那个总叫我们娃娃的人,头发也快掉完了,而那些总被他叫做娃娃的人,也都快要老了.来吧来吧一起留个影.我们叫喊着向华,要照几张相,虽然很快记不得是什么人给我们照相,也不知能否得到那相片,更不去想曾经同一个猫耳洞里生死相交的人,何时还能再见.我们尽量用笑语来分别.一个猫耳洞的小李子人在北京,这次他没来.希望他为此永远后悔.呵呵.
正要再走时,被代祖煇教导员叫住:来,和写七天七夜的合个影!哦,谢谢七天七夜里所有和我在一起的人们.谢谢命运让我们活着让我们今天得以相会!
最后还是到了分手的时刻.我不得不走了,大家都得走了.我跨出宾馆大门.可是在人行道上,又一次次被拉住,或者自己就跑进随便什么人的镜头里一次次留影.虽然聚会将被编辑制作成光盘发给每个人.可大家还是感觉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唯有合影,拼命的合影.有什么可以真正长久?没有的.可是还是拼命的合影又合影.人生如果没有过这样的激情,没有过这样的真诚相依,没有过这样的纯真这样的珍惜,还叫真正的人生么.
可是我得走了.为了无法接受的离开.我要去德阳呆两天,两天后,也许我能从容一些离开这里,真正接受这次分别了.就在我转身时,忽听有个声音提到苏豪杰.我停了下来----时间瞬间拉回二十多年以前,那个撤退时在人流中挎着冲锋枪向车上张望的高个子战士,他现在什么样子?于是我高声问道:谁是苏豪杰!那人转过身来,看见了我:我是苏豪杰.我便无语.他肯定没认出我来,而我,也终于找不到当年的苏豪杰-----面前这个陌生的人,他是谁?然后就是他热心地跑进大厅找纸,给我写下了电话,而我,则什么也没给,笑着接过他的纸片,道了谢转身离去.人生,也只能如此,也总是如此.感谢人生给我们编辑的悲喜剧,感谢人生的相聚和分离,感谢相见却不相识.
而那边,站着我的苹姐.汽车也正在开出来.像两天前火车站相见那样,我结束性地抱住了她.我把头深深埋在她肩上,软弱地说:我不想走....苹姐不久也会登上北上的列车返回西安;而好多好多的人,将相继北上和南下,像聚拢时一样,从这一个点,重新分散到百里千里之外的四面八方,天涯和海角,不知此生是否还得相见.这是个揪心的时刻.苹姐用不忍的语气哄着我:那你就别走嘛.我的泪突然流下来, 转身上车,什么也不看,埋头擦泪,直到车开得看不见身后的战友,看不见身后的绵阳,是的,那一刻我真不想走,不想离开二十五年前留下我悲喜青春的地方,而从此,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注定是天下所有短暂聚会真实而且遗憾的写照.谢玉苹用心开着车,我看看身边坐着的春华,扈小荣,刘英,楚楚.还好还好,暂时还有她们在.而此去德阳的道路,几乎没什么过往车辆,道路和青山,美好宁静得仿佛能通达传说中的桃花源.我因此慢慢平静了自己.人生况且有个尽头,相聚又怎么可能没有相离?尽管这么安慰自己,还是心下自伤感.此也似: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绵阳绵阳,别了.
后记之三:
历史如酒一样寂寞------
德阳.庐山北路一段149号楚俊荣家里的酒柜上,一大瓶自制的红葡萄酒.我们品着葡萄美酒,仿佛就彻底回到了现实中来.可我不久发现, 当年只觉性格像泼皮男孩儿的楚楚,倒是个记忆力极好粗中有细的人.她有着我全然不知的战地视角;又因为她的记忆,和像刘振超一样的执著,当年发生过而我却不知道的故事,又一件一件的,在她自己那栋大房子里重新摆出来.小蓉没上过战场,说听着听着,情绪又一次被调动起来.唉,我们总是不能彻底从二十多年前那场战争中走出来.
当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喝荼,享受著名的川人的休闲.一切毕竟已成历史.慢慢说些别的事情吧.我们开始谈太极拳,说跳舞;说工作说父母,说爱人和孩子.深夜回去,楚楚那张宽两米的大床和坑道相比,岂不是天堂之天堂,倒头睡到鸟语花香才醒转来,然后参观楚楚的花草;中午时,搜出大米来,和小蓉一起煮稀饭,春华和楚楚上街采购菜蔬,分分秒秒地享受和平宁静的生活.饭后的午觉,大家一齐睡到下午四点多.
就到了六号的晚上.德阳城亮起点点灯火,这里和那里,美丽而且宁静.喜欢极了这个小城.我们踱步行到灯火下粼粼波光的锦湖边,围着草地上一张小桌坐下,慢慢喝荼聊天;初夏的风送来了清爽,谁还会去追问那风来自哪里?忽然间轻风变成了强劲的西风,几乎吹断了荼桌边的小树,谁又能预知那风来的速度?不想,大风却引来邻桌一阵嘈杂,我们闻声看过去,快人快语的楚楚,喊出不久前我们还在谈论的一个人名.那个精干潇洒的男子闻听,回过头来,看看,然后向我们走来.原来邻桌也是战友,叶霞和她丈夫竟在其中.马上把两桌合成一桌.竟又是十六个人聚在一起.
我在隐约的灯光里,盯着坐在对面的男子,借楚楚介绍的空当,单刀直入地问:你们448团当年到底为什么被围在里面?
话说完,我静静等他的反应.我知道自己又在撕开一道伤口,可是我需要知道.一直以来,我并不真正知道那几百人如何在大部队撤退时,被越军围在里面.又是什么样具体的原因,造成了那样的损失?只是,我无意去追寻,要让二十多年的的疑团解开,可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有个人等在这里,他极有可能澄清二十多年来我心中的那团迷雾.他极有可能让我修改我的纪实.
所有的眼光,都从黑暗中投向说话的我.我没有回头,也没有抱歉,也没有犹豫,我坚定而且真诚地看着他,我想他是军人更是战士,我们是战友.他最终能理解我.
对面被问的人楞了一瞬,不过他不动声色,在黑夜中用眼睛逼视我:报上你的身份!
不等自我介绍,楚楚和春华抢着做了说明.弄清我的来历和用意后.我能感觉他一下子进入了什么样的状态.他一把拉过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整个姿态都倾向桌子这边的我,那一段令人痛心的历史,眼看就如打开闸门的潮水,要向我汹涌而来.我也有些激动,不敢怠慢,拿出挎包里的纸笔摆到桌面上,所有人的眼光又聚集拢来,而我这一辈子像这样做,也只有这一次.
他看见我的纸和笔,只说了一句话:我保证我说的情况真实,但是,不要提我的名字.我答应了他.
接下来就是他的讲述.前后约三个小时.就在他用心为我标出一条条道路,一个个山头,一条条山沟时,大雨突然从天而降.我们不得不搬进室内.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那道路上死去的人们,山头上倒下的战友,沟渠里失踪的亲密朋友,那些鲜活的生命,不为时间不为风雨所阻隔,还是来到了我们中间.重新活过来又重新死一回.不是我们不让他们安宁呵,是曾经和他一起拼杀的战友,不敢忘记他们.
"你们知道不知道,那一年我为什么放弃被单位派去做对越贸易的机会?"
最后他这么问.我们看着他,明白他,却无语.
是呀,他放弃最早一批成为富翁的机会,只因为在那儿他曾丢失了自己的战友.只因为他有战友没能活着从那回来.只因为他在心里,把他们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
"那年我十九岁!"他这么喊了一句.
"现在我活下来了.可是他们呢?他们死了!"
他结束了自己的讲述.沉默.
外面大雨哗哗的下着.我望着这个二十几年前在撤退时负伤倒在地上,又伤又病不能再动,只是碰巧被路过的哥哥发现,拼命背了回来,而有幸活着的人,深深的敬他;深深敬他说过的话;深深敬他为死难战友做的一切.而我早就知道,他的哥哥,仅仅因为背的是他而不是别人,该立的二等功,变成了三等功....
午夜十二点半钟,风雨仍然吃紧.只是我们应该分手了.他开车分批把我们送到住处.一句"常联系!"就消失在风雨中.他所讲述的许多真实情况,他的不平,他的委曲,他的愤怒,他的怀疑,我不能也不必再提起.就让一切成为历史吧.
有关那次战争,前些日子我看过一份战后总结,对那次撤退失利是这么描述的:16日,广西方向我军胜利回国.各部周密组织,交替掩护,整个过程比较顺利,越军没有占到什么大的便宜。只是在广西方向作战的第50军150师出了纰漏.
因为那一个"纰漏",那么些年青生命永远消失了.而自古以来,战争就是战争,战争,竟也是种遗憾的艺术.战争中的每个遗憾都意味着不知什么人生命的消失.而一旦战争结束,那一切必将成为历史.是什么人说过:历史如酒一样寂寞.
七号下午七点五十分,我和春华,楚楚,刘英,小蓉在黄昏里相拥而别,尽管那火车开过来,车上有早从成都上来的吕小红和宋莉莉,还会有杜艺在绵阳站等着呢.可分别还是让大家流泪.都二十五年过去了,我们的行为还是那么稚气,我们总像孩子般动不动就流泪,让旁人看得莫名其妙.是不是,我们再也长不大了?跳上火车回首的那一刹,我突然想起焦伶说妹妹的话,和昨晚448团战友的话一模一样:那一年十九岁!哦,我终于明白了:我们这一生,因为经历了二十多年前那埸战争,因为念着那些甚至不到十九岁,却是十八岁,十七岁就死去的战友,那颗心,注定永远永远,停留在了容易流泪的十九岁.....
全文结束!
2006年5月16日18: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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