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童年纪事之军营篇

一把军刀

[watermark]其实我从来没有成为过一名士兵，尽管一直到30岁我还是希望能够成为其中一员。我的“部队”生涯起始于0岁终止于8岁。部队大院一直贯穿于我的整个童年时光。


父亲曾是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官，由于他参加过两次在越南的战争，他一直是我童年时期的偶像，甚至在我问他打死过几个敌人而他闪烁其辞时都不曾动摇。“同志加兄弟”时期，他作为顾问入越参加了抗美援越，79年他又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英雄的代名词，至今我家里还能找出一大堆来自越南或者中国的军功章----是不是很有些讽刺意味？记得他有时侯会用他的广西腔调教我几句战场用词：free! get down!或者“诺松空伊”（越语：不许动）。后者成了我跟院里小孩玩打仗游戏时最为牛B的用语。


随着父亲的换防或者升迁，我跟着他游历过云南西部的很多地方，但是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临沧--下关（大理）--昆明一线。临沧军分区的大院是我最初的伊甸园，花果山、灯光球场、大礼堂甚至禁闭室都曾是我和伙伴们的乐园。我常骑着整个军区大院唯一的一部儿童车招摇过市让那些哪怕是司令政委的孩子们艳羡不已。当然我也时常摔跤满身伤痕，有一次正好摔破了人中，结了一个黑疤于斯酷似鬼子的仁丹胡，于是几天不敢出门生怕被人称作小日本。生病也在所难免，打针是我最为恐惧的一件事，经常是哭着喊着不肯就范，这时候护士们会放出一些小恩小惠，比如药盒之类的东西，只要我一分神照着屁股就是一下，病房里于是回响起我杀猪般的嚎叫。大院里放露天电影是最快乐的事情，我的电影教育也始于斯。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喊着口号列队入场，通常他们占据着前排的位子，家属们则领着小孩自带板凳坐在后面，我因年幼往往可以由父亲抱着前排就座，不时有军官站起来呵斥身后的士兵或家属，我也狐假虎威的跟着叫嚷：“小声点！”稍大我就不愿跟父亲坐了，一般是跟在大孩子屁股后头绕到银幕背面----看谁都是左撇子，直到现在我一见使左手的人就会想到银幕前黑压压的人头。部队大院的孩子玩打仗是必不可少的活动，一般没人愿意当那反角，鬼子特务汉奸蒋匪都得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才能确定，一俟尘埃落定便四散隐蔽，把中国革命史从头至尾演绎一遍。一时间同志们冲啊！八个压路！奶奶个雄！老子毙了你之类响彻不绝。胜利一方押着俘虏洋洋自得，而失利者自是垂头丧气直到回家还要检讨今天的作战失误。当时木工房的大师傅是我们最喜巴结的主，他做的木枪军刀风靡一时甚是抢手，但是他的厚此薄彼也让小孩们愤愤不平，墙上经常会留下“XXX是猪”之类触目惊心的语言。谁家小孩从营房偷来一颗教练弹那他一方通常无往而不利，战事吃紧扔将出去嘴里还高呼“轰啊”------于是，这个世界安静了！北方来的战士比较喜欢小孩，这是我的观点，因为他们会经常扛着我去摘那些半生不熟的葡萄或者苹果，“我操”这句口头禅就是那时候学会的，只不过当时我听不明白老说成我擦，他们就笑，而我则在一旁正襟危坐：“笑哪样，我擦！”


后来我随父亲调防到了下关（就是现在的旅游胜地大理），母亲后来才带着姐姐们调到下关市邮电局，我跟父亲住在郊区营房。驻地的小孩大大减少，大约只有两三个吧，营房外“老百姓家”的小孩我们是不屑一顾的----他们还等着我们去解放呢！营区里养了两只凶猛的狗经常吓得我们不敢越雷池半步，路过那里都是斜眉吊眼小心翼翼。这俩畜生却很听那几个女兵的话，有时都追得我无处可躲号啕大哭了她们才笑着喝止，悲愤之余心下恨恨，给那最起劲的女兵编了一个打油诗：大鼻龙，吹火筒，火筒响，吓死大鼻龙。据说在营区此诗流传甚广，最后招致父亲一顿责骂方才渐渐平息。到了四岁那年我上了幼儿园，是在市里，某师的师部机关，每周父亲送我去的时候总要路过一个岗哨，那士兵一见我爸就“啪”的立正敬礼，还没等我父亲有所反应我就忙不迭的回礼不止让那兵哭笑不得----心里那叫神气！


没过几年，母亲在邮局分了房，就把我也接下了山，我的军旅生涯就此结束。

下关三年，是我懂事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母亲在大理州邮电局分到了一间房，大概14平米左右，这成了我们一家温暖的窝。我也逐渐适应了“老百姓”的生活----除了不时夸耀自己的军属地位之外。父亲每周下山看我们一次，他带回来的一些消息不断的振奋着我，越南小鬼子在咱边境上可不安分。每次他回家我都会问他咱们该动手了吧？他的表情在当时看来令我很不受用，按照我的看法，那叫软弱，咱们应该迅速集结，海陆空一起上，到时候大兵所至片甲不留。同院的小孩们在听多了我的战事分析而又迟迟不见动静后逐渐对我产生了怀疑，我的威信一落千丈，于是我就回家迁怒父母，得到的回答总是“以后你总会明白的”这哪儿够啊？于是很长时间闷闷不乐，直到后来父亲调到昆明正式参战我又才重新快乐起来。很多年以后，母亲在弥留之际告诉我，65年父亲参加抗美援越，我的大姐刚刚出世，为了不影响父亲她独自一个人带着新生的婴儿回贵州老家，从临沧出发辗转40多个小时才到达黔西北那座小县城，一路上既担心又害怕，由于保密需要跟父亲又不能联系，那种滋味用她的话说真是惶惶不可终日。脑子里想象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抱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流离于贵昆线上这时我这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父亲走了之后，不断有部队开着军车坦克从我们的城市隆隆驶过。我照例跟同伴们胡侃乱吹，从鬼子的装备到我军的神速无所不谈，越南人“打倒麻栗坡吃早饭，打到昆明过元旦”的传言让我们嗤之以鼻，我军攻克谅山的消息又使我们振奋不止，战局进展很快，其间我也从母亲口中知道了诸如高平、老街、扣马山之类的“解放区”地名，有一阵甚至都在盘算什么时候我们能作为占领军到胡志明市一游。当撤军的消息传来，我们十分懊恼----还没到河内呢怎么说撤就撤了呢？也不征求全国人民（特别是我）的意思。学校组织了欢迎仪式我们都穿着白衬衫打着红领巾去迎接子弟兵，争着抢着把红领巾系到坦克炮筒和士兵脖子上，那场景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父亲从前线回来，带了许多纪念品，有军功章，有纪念章，子弹壳，还有很多压缩饼干，那简直就是绝顶美味，至今脑子里都还余香袅袅，多年后超市里又开始卖那玩艺，再买来吃却索然无味。
日子渐渐平静，除了战争我们也开发了不少活动，比如到车队偷铜皮出去卖，比如当时流行的扇洋画，滚铁环，集烟盒之类。对门家大人是个邮车司机，经常带着我和他的儿子四处流窜，大理州和附近诸多县城都是当时去的----很多地方现在都成了著名旅游景区。邻居家有一个智障儿童，现在想想挺可怜的在当时就只剩下害怕，晚上风大，呜呜的我就以为是他在爬我们家窗台，于是会怯生生的爬到母亲床上要求跟她睡，当时母亲不允许我还跟她睡，我的要求是每年过生日享受一次这待遇，根据两个姐姐的说法，为了达到目的，我已经提前预支了很多生日，甚至50岁的都过过了。每天早上母亲会给我和二姐每人1毛5分钱，用于买早餐，一般是二两米线或者饵块粑粑，下课后从课桌里小心翼翼的取出搪瓷杠子，揭开盖子先闻闻，作陶醉状，然后再西里呼噜两下搞定常招来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每天放学我都要去母亲上班的营业所，先亲亲热热的叫一声：“阿妈”挤到她座位后面磨蹭一阵，直到她给我1毛钱为止，然后拿着钱一路小跑直奔附近一家糕点铺，叔叔给我拿一个酥皮面包！那味道一直伴随着我的初小生涯，二姐由于享受不到而愤愤不平直到今天都还拿出来说事，抱怨母亲厚此薄彼。那时候流行一套小人书叫《三国演义》，可不像今天整套的卖，一本一本的来，通常是这个月草船借箭下个月才会赤壁之战，每次得到一本都如获至宝小心珍藏于枕头底下，给个金元宝都不换，终于凑齐。从书里生吞活剥的也学了不少词汇，同学之间相互自称末将，蔑称多是这厮那厮，见面别来无恙分手后会有期，诸如此类。后来几次搬家终于不止所终，现在想起都还耿耿于怀。学校周围有些卖零食的小摊子，什么泡萝卜小面皮腌梨糖豆之类现在想着都犯恶心的东西在当时却津津有味，有时也有挑着卖的西瓜苹果，可那太贵尚不属我等消费水平所能及，就只能偷，而且屡屡得手，有一次抱着战利品回到教室被班主任发现，于是究其来历：亲戚给的，哪儿的亲戚住哪儿？....住苍山上...班主任没说话，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我，忸怩作态半晌终于羞愧难当不打自招。从此我在撒谎前总要分析分析对方的眼神，不能糊弄的绝不轻易冒险一试。


母亲延续了在部队大院时爱看电影的传统，我的电影教育也随之得以发展。几乎每周我们都能看到当时花样翻新的电影。1毛5分钱一张票，在门口买支冰棍，欣欣然徜徉于工人俱乐部，人民剧场和后来的新建电影院，有时一天能看三场。《南征北战》、《小花》、《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枫》、《老枪》、《桥》、《小街》......还有很多。最令我开心的是卓别林的系列电影《大独裁者》、《摩登时代》、《淘金记》、《马戏团》等，电影院内我经常笑得前仰后合，音量其大无比总要招致管理员的呵斥，以至于后来再看其作品母亲就把我放到最后一排假装咱们没关系。那时候胆子比较小，《神秘的大佛》里变脸的镜头都会使我心惊肉跳夜不能眠，更别说《画皮》了，虽然现在看更恐怖的东西都已经习以为常但要我再看一遍那也万万不能，印象太深刻了。现在的电影远比当时发达和精致，电影院也比当时先进，但是那种快乐的感觉却无法重现再也找不回来了。


大理有很多民族风情活动，什么三月街、火把节、将军洞祭神不一而足。母亲每次都会带我们参加，这时候就是我们的节日。火把节我们也和大人一样揣着一兜松香，看见火把就往上面撒一把，火焰腾起我就会兴奋的哇哇大叫；三月街人家对唱我也跟着奶声奶气的嚎叫：“大理三月好风光....”云云；到了将军洞我也装模作样的跪在草团上，祈祷的往往是这个活动永远不要结束才好。每次出门母亲都要带上自制的食品，蒸汽粑粑、豆焖饭，毛豆角....我就纳闷她怎么就会这么多呢？还都合我的胃口。快乐，那真叫快乐啊！


后来，我随父亲到了昆明，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此结束，虽然以后的日子我也有过不少零星的快乐片断，但是，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呢？那些简简单单的童趣呢？那些两小无猜的玩伴呢？那些小人书呢？那些可笑的和恐怖的电影呢？他们都留在滇西那座风大的干干净净的小城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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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靴

阳光灿烂的日子

yeyunkis

俺的童年时光可没那么愉快啊。。。。。。。。。。

巴图鲁

雅内！雅内！
诺松空伊，宗堆宽宏毒兵！

看客

兄弟，写得真好。原来你们云南那边是这么玩的，哈哈。勾起了很多回忆。你们有没有玩过赢子弹壳？就是把弹壳往墙上一磕，看谁磕得远，然后砸对家的弹壳，砸中为赢的那种？步枪弹壳普通，手枪弹壳和高机弹壳少，就金贵多了。偶而还有偷了实弹来玩的，现在想想，太危险了。。。

碧水风荷

都是军营里的娃！楼主最好重新排版一下你的文字，看了眼疼。笑。。。。

simonchan

我也有我的童年回忆，只是因为城市的拆迁，儿时的记忆只能永远留在脑海之中，儿时所熟悉的一草一木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冷眼

写的好，和我小时候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