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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退役老兵在 2004/09/08 11:11am 第 28 次编辑]
第一章
“西北狼”光头军 接管了老山战场
出征前又当了一回酒林高手
到师部报到,竟被安晓清出卖了。
人家在积极地做战前准备我却被吴副主任吹捧了一番。吴副主任就是那位与我通电话的政治部领导,负责宣传工作,可他绝不是那种说教干部,他一见我就说:“听说你很厉害,不仅相片拍的好,还能骑摩托车,连喝酒、划拳都是高手,我欣赏这种女兵,像个假小子。”一个女兵,被人称为喝酒、划拳的高手,可有点儿惨。
吴副主任说晚上在政治部食堂准备了两桌,欢迎几位新来的干部,让我一起参加,顺便和大家认识一下。今天晚上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我不能太多的暴露自己,少说话,不喝酒,决不能在这种场合划拳。
吃饭的时候,吴副主任当着政治部各科的领导将了我一军:“这位梁子同志可是个酒林高手,安干事从青海侦察来的情况不会有错,调你来前线不是让你在这儿乱吹的,行不行就看你的啦。”这有什么啊,酒就是水,不能让几个大男人瞧不起,装的就是装的,早晚得露馅儿。我与吴副主任划了9拳,赢了7拳。副主任不甘心,一个劲儿张罗着继续划。这时我,发现几位科长的眼神有些异常,只有安干事眯缝着他那对儿细长的小眼睛,嘴上的八字胡还不住地往上一翘一翘的。“准是这家伙把我出卖了,现在还装得没事人儿一样,真可恶。”不过我最关心的还是我们宣传科的杜科长,因为他是我今后的上司,尽管他人长得不是很标致,一副白面书生的面孔,显得也很洒脱,但在整个晚饭的过程中我没见他乐过,还不停地用眼睛瞪我,他肯定看不惯我喝酒划拳的样子。其实别人喝酒划拳的模样,我也见过,着实是不怎么样,可酒一下肚就身不由己啦,谁还顾得过来别人怎么看你呀。科长要是不高兴我也没辙。可刚到一个新单位,给领导留下这么一个不怎么样的印象,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12月16日夜,我们乘上火车开始向前线开进。师部宣传队员和战士们的歌声、笑声磣充满了整个车厢,淹没了单调的火车节奏声。他们中有不少是只有十七八岁,从他们身上看不到战斗前的紧张,可是一旦上了前线,炮声响过之后,他们中有些人我就会再也看不到了,可能连我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想起出征热烈而壮观的送别场面。领导、亲人和来自四面八方送行的群众云集在火车站台,到处是告别的话语,恩重的嘱托。在黑夜的星空下,老母子与儿子别离,妻子为丈夫送行,父亲与儿子依依惜别,这可是真正的生离死别,过去电影里见过的场面,如今全部展现在我的面前。没有人与我话别,因为没有告诉家里出发的时间,怕他们担心,我相信自己命大福大,一定会活着回来的。离开火车站时,我郑重地向家乡方向敬了一个军礼,算是对亲人的告别吧。
去打仗是我和战友保家卫国,大义凛然。怎么弄得像先烈慷慨赴死,嗨!这时候别提“死”子,不吉利。我们是战神,我们回互相保佑的。箭一开弓不回头。
4天后的上午,火车到达昆明,部队开始摩托化集结。披着绿色伪装网的军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盘旋在群山环抱中,我们向战区开进。从山上向下望去,尽是依山扬起的层层叠叠的尘土,好似已经进入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1985.12.25 星期四 阴
路真破,屁股要颠成八辫了。颠簸了3天,部队总算到达离前线阵地二百多公里的平坝。师长说,到了文山的平坝就等于进入了战区。
我们在这儿进行3个月全封闭的临战训练。没有休息日,一切从严管理。男兵一律剃光头,女兵头发不准过肩,师部首长也不例外。一群锃光瓦亮的光头聚在一起,连一贯严肃的黄师长、政委、李主任他们也在光头的队伍里。我觉得挺滑稽的,脑袋没毛,办事不老(好象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张冠李戴也差不多)。从远处看他们就好像都回到了“办事不牢”的年龄。杜科长剃了个光头,再配上他那对圆圆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真象动画片里面的“阿童木”,挺好玩儿的(只是这种感觉千万别说出去,让他听到该说我不尊重领导了,这可是一条不下的罪状)。
一线连队的光头兵却不同,他们那生龙活虎的气息中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其中也显示了一种威武与豪气。
师部机关的干部也要求熟悉枪械的使用和投弹的要领,每天早上还要摸黑爬山训练。我能挺住,得感谢父母给我了一副健康的身体,不过比起一线战士每天的负重训练差得可太多了,他们把几十块砖背在肩上,摸爬滚打的训练,除了睡觉,一直要背一整天,连吃饭、上厕所也不允许减轻负重。都说男人的肩膀是最有力的,可是他们肩膀和后背上那道黑紫的血痕,说明力量不是天生的,是要,磨练的。
老兵怕枪,新兵怕炮。谁行谁不行大炮一响就知道了。
差点带来军法处置的“壮行酒”
1986.2/8—9 晴
大年三十差点儿被军法处置。太冤了。
奔忙中,1986年的新春佳节就要到了,这可是在前线过的第一个春节。尽管师里规定不允许喝酒,我们几个北京老乡还是约在一起聚了一场。都是远离家乡的人,人不亲土还亲呢。马上就要上前沿阵地了,枪炮一响,各守各的阵地,这次聚会谁知道是话别还是永别。再说,出征的将士哪能没有壮行酒,而且悄悄地喝上两口助助兴的也不只是我们几个。大家弄来了白酒、罐头、烟,在外面找了块木板搭了个小桌子,开怀畅饮,共叙家常,凭借几份酒劲儿,情绪十分激动。李锡田和杜伟出去解手,大家并没当一回事,谁知道他俩再近来时,却是一个掉了两颗门牙,另一个浑身是土。听说他们与司令部的陈科长发生了口角,还动了手,大家正感到事情不妙,只听“通”的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侦察连长带着一群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战士闯来进来。一定是陈科长叫的人,这家伙可真够“意思”的,不就是挨了两拳吗,都是自己人,至于搞那么大的动静吗!看见我的时候连长显得有些吃惊:“梁干事,怎么是你们几个?”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这时杜科长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他进门后二话没说,一脚就把我们临时搭建的桌子给题翻了,酒罐头、烟、洒了一地。我害怕极了,连眼皮都没敢眨一下。主要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性质有多严重,万一把我送回后方,可真成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科长的两只眼睛就跟长着牙一样,他活吃了我的心都有:“你这种人一看就知道干不了什么好事,刚来一天又是喝酒,又是划拳,你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把我们科的人脸都丢尽了,还是个女孩子,好意思吗?除了喝酒你就不能做点别的事。”科长说完,气得鼓着肚子走了。侦察兵把李锡田和杜伟带走了。屋里一片狼籍,大家呆若木鸡。
科长说话太损了,我违纪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罚,我怎么没干好事。官儿不大脾气不小,摆什么教子,比你大的官我见多了,凭什么穷横穷横的。我也没认为喝酒闹事是对的。可他耍什么态度。
嗨,也怪我们太不慎重,不知道这次会受到什么惩处。
今天一早,科长敲开了我的门,他是来作自我批评,我还以为是来宣布处分决定的呢。尽管他很诚恳,可我心里还是不痛快。他为我好我也明白,可谈凭什么用喝酒事来作为衡量我人格的标准。他肯定是怕我想不通,出点其他的问题才来的,尤其是出门的时候,他还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你呀,可真是个二百五。”这人!我还没有感谢他的关怀,他又拿话来气我。不过,我有时也是真有点二百五,科长也不会是冤枉我。其实,我自己也感到喝酒不是什么好事,还有我的胆结石病,已经疼得我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这可能是对我违纪的惩罚。尤其是前几天侦察连的司务长郭武杰撒酒风把通信员雷斌用刀捅死的事,对我刺激更大,使我对酒精痛恨无比。我发誓,从此与这个害人精一刀两断。
以老兵身份和徐良谈心
1986/3/5 星期六 晴
前几天,北京老乡徐良好从文山训练地来了封信,说他近日心情糟透了,有一肚子的烦恼。
我和徐良是刚上前线时认识的,听安干事说,他大学还没有毕业,硬是要求来参战,到是挺有男人气的。也许都是北京老乡的缘故,我们很快成为好朋友。信上说,他前些日子因为偷开汽车,挨了批评心里很不痛快,年三十晚上,独自一人坐在连队的后山上,抽了整整一包香烟。他想家,想同学。嗨!这那儿像个大男人呀,连命都不要了,批评两句算什么,书都给他读傻了。可眼看就要换防上前线了,带着这中情绪作战会出危险的。我只好今天趁去三团采访之机,顺便去看她一眼。
夕阳的余辉正在逐渐地消逝,我和徐良在一座充满了火药味的山岗上见了面。多日不见,还似乎真有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这家伙原本白白胖胖的圆脸怎么一下子变得又黑又瘦,本来就不算高的个头,更显得矮小,眼前的他简直就像换了个人。见我到来,他显得有点激动。“你——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他慌乱地边向问我边给我递香烟。“我可不会,还是尽快说说你吧,是不是太苦,吃不消啦?”我们顺势坐在一块石头上。“其实也没什么。多苦我都不怕,就是管得他实在太严了,让人受不了。”我能理解他现在的感觉,毕竟是个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大学生,又是西安音乐学院学声乐的。其实刚来时,师里把他安排在师宣传队,他愣不干,非要去一线连队,也许在他的感觉中,只有在一线连队才能参与真正的战争。不管怎样,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的行为还是挺令人佩服的。看得出徐良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我总有种感觉,他不玩儿则已,要玩儿一定玩出火来。他有聪明过人的头脑,和很好的家庭环境。爸爸是安全部的,妈妈在新华社工作,哥哥长期在香港,还有一位做幼儿教师的妻子。他告诉我未婚妻陈燕爱他如命,他们从小是青梅竹马。临来时,陈燕为了表示对他的支持,执意要和他领结婚证,就这样,什么都没来得及办,他就成了有妻室的人。下一步自己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现在想想感觉挺对不住陈燕的。此时,透过月光,我看见他的双眼湿湿的,看来他是动真情了。他惞开上衣,让我看了那布满了一道道血印的后背。“你也象战士们那样背砖训练吗?”我惊奇地问道。“那当然,你以为我在连队就该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吗?”他今天能勇敢地面对艰苦和生死的考验,确实不容易。原本,我想是来开导他的,可是看到这一幕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结果说了一堆废话,跟念报纸差不多,还不够恶心的呢,自己觉得没劲。临走时,我在心里向他道了声:哥们儿,自己珍重吧!
设在溶洞里的战地指挥所
1986/4/28
还有几个小时我就要到换防的前沿阵地了。为防止敌人发现我军的部署,上下阵地的换防人员都保持同等数量。下来的战士轻松又神秘的表情,这几天把我弄得神经兮兮的。他们的破衣烂杉与高昂情绪,看不出是刚从战场的硝烟里走来。
零点,整个山洞被低沉的钟声震荡着,这是一个庄严时刻,它预示着我们这支部队将代表全军指战员守卫老山这片祖国神圣的领土。我们这支人称“西北狼”的光头军,终于光荣地接管了老山战场。
老山战场地处云南麻栗坡县境内,是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斗的主要战场之一。1979年3月5日后,越军趁我自卫还击作战部队班师回撤之机,抢占了国界线的24个制高点,置我于火力控制之下,进而入侵者阴山、扣林山、老山、八里河东山等地区,设据点、修工事、筑碉堡、埋地雷,任意开枪开炮,打死边民7人,伤5人,抓走8人,并入境抢走边民的耕牛和马等。1981年5月7日至22日,我边防部队奉命两次对入侵我国猛硐地区和扣林山一带的越军先后实施回击,全歼敌人,夺回被霸占的国土。1984年4月至5月间,越军又向我境内发射各种炮弹5万余发,打死打伤边民128人,毁坏房屋356幢,输电线路37公里,使边境的天保农场和20个乡的31793亩土地无法耕种和管理,19680人被迫住进山洞和猫儿洞,52所小学被迫停课。为了惩罚越南当局的武装挑衅和军事入侵,为了收复失土、捍卫边防,我边防部队于1984年4月28日、30日奋起还击,一举收复了被越南侵占的老山、者阴山。又于5月16日继而收复了八里河东山。
眼下,我们的师指挥所,就设在地处边境、一座到处垂吊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的天然溶洞里。别看在半山腰的洞口只有一扇门宽,洞里却驻扎着指挥机关的百十号人,作战、通信、机要及一些重要部门都设在洞里。为了及时掌握作战情况,我们宣传科报道组人员也在溶洞里安营扎寨。要不是每天的作战气氛,谁也不会把这个美丽的溶洞当作战地指挥部。
洞里的每一间“房子”都是用绿色塑料布临时搭建的,十分简陋,既不设门,也无需安窗户,只有用纤维袋自制的门帘,找人时喊一声惞帘就进。科里的干事们专门为我住的棚子装了一扇用木板订的门,没有锁,只有一个用铁丝捆的挂钩,算是对我这个女兵的照顾和关怀。洞里不隔音,一个人咳嗽、打喷嚏,全洞人都能听见。据说,此地全年只分雨季和旱季,每逢3至11月为雨季,这时溶洞里生活的人就要面临霉烂与泥泞,洞里到处滴水,找不到一块干地,被褥湿得能拧出水来。洞里没有水源,也没有厠所,吃水要到洞外的山下提,上厕所要下山走上一大段的路。刚接防,一切尚未就绪,作战参谋发出阵阵联络信号的叫喊声和收发电报的“滴滴答答”声掺杂在一起,更显出战场的紧张气氛。今天,已是后半夜了谁也没有睡,都在紧张地竖着耳朵听着作战室和前沿阵地联络的消息。我既兴奋又紧张,感到像进了电影《英雄儿子》的指挥所。不过,听不见枪声总是不过瘾。我应该尽快找领导,争取早一点上一线去,坐在指挥部那叫什么战地记者。当然,我得先准备好摄影器材,那可是我的枪,绝不能到关键时候拉不开栓。
第二章
真刀真枪的战斗
首战英勇告捷
1986/4/28 星期一 晴
今天是我军收复老山的两周年纪念日
1984年收复老山的“4.28”战斗我军将士打得很英勇。为了这片国土,这些年来涌现出了不少英雄人物。模范指导员郭兴科,带领全连,顶住敌人五六千发炮弹的袭击,毙敌200多名,胜利坚守阵地97天,荣获昆明军区授予的“老山坚守英雄连”称号。战斗英雄李海欣,在收复老山战斗中,带领全排夺取了两个高地。特别是在坚守某高地时克服缺水、少粮的困难,顶住敌人数千发炮弹的轰击,牢牢守住阵地15天,最后壮烈牺牲。战斗英雄段平,在战斗中连续消灭敌人3个火力点,在腹部中弹的情况下,他忍着剧痛,继续向前爬,再次端起机枪射击,掩护部队冲锋,直到左胸中弹,壮烈牺牲。
老山主峰是方圆近百里的制高点。1984年的“4.28”战斗,攻下这座被敌人占领的山峰,不论于捍卫祖国的领土,还是军事作战,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是一场值得人们纪念的伟大胜利。然而,每逢这一天也成了敌人的耻辱日。为了晚会失败的面子,每逢此日敌人都要向我阵地发起猛烈进攻。
凌晨1点多,敌人向我军阵地频频发起进攻,并以班、排规模分兵多路,利用夜幕偷袭我防御阵地。阵地上炮声轰鸣,火光冲天,作战室传来几个观察所和猫儿洞被炸毁的消息,不一会儿就有受伤的战士被送下来,这是我们24日接防以来经历的第一场战斗。三团的陕西兵李谋仁是刚入伍的新兵,与两名战友坚守在2号哨位。这是一个新开辟的新哨位,三面受敌。3名敌人趁着天黑,摸到它身后,趁他不备,一个敌人用石头猛砸他的头部,他当即倒在血泊中。3个敌人把它拖了五六米远时,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落入敌人的手中,便用尽全身力气向哨位的另外两名战友高喊:“有敌人,快向我开枪!”在与敌人挣扎搏斗中,李谋仁拉响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的拉火环,与3名敌人同归于尽。之后,战士们把烈士的遗体抬回哨位,他还张着大喊的嘴,手指上紧紧地套着手榴弹的拉火环,左腹被炸开了碗大的窟窿。他的大喊挽救了战友和阵地。
李某仁壮烈的牺牲,一定会兴起我部学习英雄的高潮。他的事迹也一定会激励更多的战士与敌人顽强战斗。此时报道组正在加紧整理英雄的材料和赶写稿件。我也在我们大量的图片中寻找李某仁在训练中的照片。
这场战斗共击毙敌人200名,,我军伤15人,亡2人。我们用小的代价,换取了胜利,首战告捷。
1986/4/30 星期三 雨转晴
这几天在周围的老百姓民房中转遍了,总算找到一间破旧的土房,我和张富汉、小杜把里面布置了一下,放上从后方带来的简单的冲洗设备,算是我们在前线的战地暗房。这间暗房坐落在靠近邻国的盘龙江边,随时都会遭受炮弹的轰炸,或其他的袭击。但我们最需要的是江中的水,只有水源得以保障,我们才能及时将从阵地上拍摄的照片冲洗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发稿。
此地敌情复杂,领导要求尽量不在晚上冲洗照片,一旦出现意外,将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
徐良负伤了
1986/5/3 星期六 晴
“徐良负伤了,被军工刚从阵地上抬下来。”听到消息,我的大脑像炸了锅一样。我放下手中的照片,从暗房急促跑到师医院,此时已有不少人围在木板房前。徐良是昨晚在左六阵地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大腿负的伤。昨天晚上7点半,战士王军与徐良分别接替了1号哨位的1号观察口和2号观察口的哨位,负责某高地正前方和一些与敌人结合部的观察,徐良的2号观察口专门负责1号哨位顶部的动向。大约9点左右,王军突然听到观察所顶部有响动,接着是一阵手榴弹拉火环声。还没容反应,只见徐良从2号观察口匆匆跑来对王军说:“上面有敌人,你注意观察,我赶快向排里汇报。”此时,王军隐约看见有几个敌人正向排部的顶部窜去,当即操起枪从敌人的背后冲了过去。徐良刚出洞就发现了此情况,便提枪向敌人迎头冲去,在两人前后的夹击下,敌人只好退缩,王军与徐良汇合在一起,肩并肩向前追。两支枪不时地喷出火舌,敌人被打得只顾逃窜,停止了回击。这时徐良为了不给敌人留下二次进攻的机会,便留下王军,独自向前搜索残敌。突然,一个黑影鱼跃向他扑去,他迅速地开了火,同时敌人的子弹也出了膛,射中了他的大腿。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手里的枪在漆黑的夜色中还吐出了长长的一串火龙。
由于军工从阵地上运送他下山一路要穿越几道敌人的严密的封锁线,困难重重。加之他伤势严重,尽管有不少关心他的人紧跟在担架两旁,呼唤着他的名字,
可他一直紧闭双眼,昏迷不醒。我无论如何没想到,徐良上阵地这么快就会出事,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师医院对徐良的伤口进行了必要的,当即决定用直升飞机送他去昆明抢救(在前线当地野战医院条件简陋,伤势较重的伤员都要转移到后方)。此时徐良仍处于昏迷状态中,医护人员正急匆匆地把他往车上抬,此时的我不知为什么拼命地跟着担架往前跑,任凭我我在他身边怎样拼命叫他的名字,他都没有丝毫反应。看到眼前的情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泪水唤起了往事的回忆。
临战训练的时候,我、徐良和炮团的副参谋长彭万常等几个北京老乡相聚,曾互相说过:“如果我们3人有谁在战场上”光荣“了,活着的人可别忘了每年从北京带点炸酱面、“心儿里美”大萝卜和褡裢火烧之类的好吃的来看看。”可徐良说:“我可不留在这儿,我这人命绝对大,至少要活到99。”此时我多么希望徐良说的话能显灵,他今年才25岁,离99岁还有那么漫长的时间。
徐良被人们抬上了开往了前线临时机场的车,望着飞速远去的救护车,医生告诉我们,徐良伤在大腿根部,由于遭到敌人炸膛式子弹的袭击,虽说进弹孔不大,但出弹孔却炸开了碗口那么大,加之阵地上没条件及时抢救,目前情况严重,已危及到生命,不知他是否能闯过这一关。
暮色降临,阵地上又抬下了一位踩雷的伤员,医生们又开始了紧张的抢救,我却一直惦念着远去的老乡,祝愿他勇敢地走出死亡的阴影,等到战斗结束能与我们一起回到北京亲人们的身边。
非要上一线阵地的女兵
1986/5/7 星期三 多云
师部发布了一道禁令:“女兵不许上一线阵地。”这道命令可以针对女护士、女话话务员、女演员,但不应该包括我。我手中的镜头只有对准一线阵地的战士,才能发挥它的功能,要不然我我干吗来了。
听说265阵地有一位女护士,这段时间已经抢救了不少伤员。她性格特倔,把团里上去采访她的人骂得狗血头,据说,他讨厌别人采访。这人确实挺怪的,我一定得找到她。
卫生纸、卫生巾和短裤,这些东西一定是女护士眼下最需要的,把他带上去,至少可以让我们之间先找到女人的话题,她总不至于一见面就把我轰走。相机、胶卷是我的武器,一定得准备好。杂志、报纸、香烟等物品是给阵地上战友们的见面礼,可是我怎么才能上阵地却是个麻烦。先斩后奏吧,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在前沿拍摄到战友们杀敌的英姿,给八个处分我也不觉得冤。还是先写个更稳妥。大笔一挥:
尊敬的科长:部队接防十几天了,可我至今没能上一线采访。我已作好准备,决定今天上一线阵地。知道你们不会批准,只好不辞而别,没办法,谁让我是军事摄影人员呢。作为军人,我知道违犯了师里的禁令的结果,而作为一名战地摄影人员,我必须把镜头对准一线的战士。如果我上阵地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组织上给我任何处分,我都能接受,只是请求等我下山之后再宣布。署上我梁子的大名,开路。眼下还不能露出开溜的样子。天将亮的时候我就到阵地了,那会儿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1986/5/8星期四 晴
这是我上前沿阵地的第一篇日记
清晨,天色还是一片黑蒙蒙,我悄悄地背上准备好的东西,挂上小屋的门,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口,显得神神密密的,像个特工。哨兵喊了我一声“梁干事”,吓了我一跳,我还真没发现他藏在那里。我告诉他去执行任务,请他帮忙把这张昨晚写的纸条交给宣传科杜科长。然后匆匆忙忙向阵地跑去。
谁知我打着手电刚跑出几十米,就听见身后的哨兵又喊了一声“梁干事”,我赶紧停住脚步,因为看不清哨兵的脸,只能听见他说真羡慕我能上阵地之类的话。他还嘱咐我路上多当心,我松了一口气,这家伙肯定偷看了我那张纸条。
军工路两边又高又密的树丛被风微微吹动着,像两排夹道欢迎的人群,我想起了机关开会时领导多次讲过:“这一带敌情很复杂,常有敌人的特工人员潜入我方侦察、作案,大家要保持高度的警觉性。”顿时,我的兴奋被冷汗淹没了。突然感觉有人在暗中跟踪我,身后总有沙沙响动,是不是敌人的特工?这声音让我毛骨悚然,还没上阵地,就让敌人暗害在这儿,可是冤透了。我关上手电,怕被敌人认出我是女的,加快了脚步,一路跑到军工连。四五长的路,我好像走了一夜。
今天梁干事与我们同行,背的东西都觉得轻多了,军工战士对我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前线的军工战士犹如战争年代的民兵担架队,专门为一线各阵地运送给养和物资,包括往下运伤员、传递情报等,每天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我觉得他们也是英雄,由于敌人对竣工路的封锁和破坏,军工战士的伤亡也很大。我应该把他们的形象也摄入镜头,要不然就是失职。我把相机垮在外面,准备随时抓拍生死线上的照片。“你这相机决不能暴露在外面,这等于给敌人送目标呢。”战士们一边多我说着,一边七手八脚动把我身上的东西塞进了一个破旧的绿色纤维袋里,他们让我像他们那样把包搭在肩后,并为我分担了其他往上带的东西。“记住眼睛千万不要东张西望的乱看,过河爬山动作尽量利索点,别让敌人看出你是女的。还有,路上地雷很多,没人踩过的路千万别走。”一位代理排长似乎不太放心地给我讲了一大堆“规则”,这可是生命攸关的“规则”,一旦发生异常情况,我也不能指望别人帮助,因为帮助只能造成更多人的伤亡,战争就是如此。我像个男战士样儿,混在出发的军工队伍中,尽管战士们每天早晚都走这条通往前沿各哨位的路,但我内心仍很紧张。路途泥泞不堪,我跟在匆匆行走的战士们大队伍中,一连摔了两跤,听见后面战士压低了声音说了声:“别慌!看着脚下,小心地雷!”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赶紧爬起来。好在前方有一片茂密的树丛,战士们让我趁此缓冲了一下体力和情绪,因为前方就是百米“生死线”。这是一片开阔地,没有任何隐蔽物,每个人必须用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过去,否则就有可能在此“光荣”。我伏在草从后面,睁大两眼寻找敌人,旁边的战士笑着多我说“梁干事,别找了,跟着我冲吧。”说完他一提我的背包,像箭一样出去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瞪着那条一尺宽的小路,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向前冲。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更不知道看见了身,反正是冲过来了。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沟,此地比较隐蔽,我执意要给战士们照相,同时也很想为自己留个影,大家都对这个建议举双手赞成,只是速度一定要快。这可是我上路时根本不敢想的美事儿。
到了262阵地,我已经成了一个泥人,钻进猫耳洞,摘掉头上的钢盔,过了半天才被人发现:“这不是梁干事吗?你怎么也上来啦,我们都以为是军工呢!”我是接防以后,师政治部第一个上到一线阵地的人。不过我现在关心的是女护士的情况,四处打听她在那里。
在营指挥所,教导员告诉我:“女护士已在这儿住了14天。不过他不欢迎采访,今天早晨,往哨位上送东西的军工告诉她,师部有个宣传干事上来找她,她就趁我们不注意吃了安眠药,这会儿连摇多摇不醒。”这家伙确实够倔的,我还没有看见她的模样,就先给我一个下马威,看来这次的采访靠几包卫生巾就能打动她,让她开口的想法,是我一厢情愿了。不行,我梁子也不是生油的灯,看看到底谁能倔过谁。
不愿被媒介曝光的女护士刘亚玲
1986/5/9 星期五 晴
见到女护士,从外表上看去,似乎不像是那种天地不论、一身倔气的人,她那白嫩的面孔,挺文静,特别是鼻梁上架着的黑边眼镜,为也平添了一股傻傻的书生气。但从她做事的麻利劲儿可以断定,她一定属于那种绝顶能干的女强人。昨晚,等她睡醒过来,我们几乎聊了一夜。结果搞了个平局,她没输,我也没赢。但作为较量,我还是占了上风。最起码我知道她叫刘亚玲,今年23岁,1984年从第四军医大学护士学校毕业的,又是主动要求分配到云南边防67医院。是陕西长安人。还知道她当过长跑运动员,身体素质特棒,生性要强。她是上个月20日,向医院请了探亲假,搭车来到了三团指挥部,25日随着军工连来到262阵的。别的她不说了,对我实际防御战术。我毕竟是个老兵,又比她大两岁,也让她知道一下姜还是老的辣。我就从外围采访,先摸底再正面进攻。我刚一提刘亚玲的名字,营长就显得有些激动:“她上来14天,已经救护了二十几位伤员,徐良负伤也是她及时进行止血处理。她毕竟接受过专业学习,动作比别人都麻利,是个不简单的女兵。光是吃苦精神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战士们都很敬佩她。”其实,我何尝不佩服她呢。我有时软硬不吃,但多数还是吃软不吃硬,刘亚玲可能跟我差不多。我告诉她,我是来采访军工连的战士的,她一听这话,马上信以为真,说她一来就受到战友们的关照,特别是营长还把自己的猫耳洞腾出来让她
住,营长没地方休息,就替其他战士夜间站岗。阵地上每天的吃喝都是靠军工冒着生命危险一点点背上来的,不得不限量,战友们却把节省的干粮和水悄悄地摆在她面前,使她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她跟我绕圈子,就是不说自己的事。
我觉得这女孩儿挺重感情的,就把特意为她带来的“礼物”拿出来。我神神秘秘地对她说:“我可以经常上阵地来,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这可是咱们女人的事儿,赶快收起来,别让那帮秃小子们瞧见。”她显得有些腼腆又有些难为情,我一看有门儿,她被我的糖衣炮弹打中了,于是,加紧进攻,“这算什么,战场上就咱两个女兵,女人和女人是相通的嘛,再说老兵爱新兵条例有规定。”她听了笑得很开心,拍了我肩膀一下说:“条例哪有这规定,胡编。”她趴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我是偷着跑上来的,是军工连的老乡帮忙,我不想让单位和家里人知道,特别是我爸心脏不好,我不愿让他整天为我担惊受怕。另外,我原本和在石家庄上军校的男朋友约好,等他七月份放假我们一起回家,可我来这里只好提前占用假期了。要是你们把我捅出去了,让领导和家里人知道,得有多少麻烦呀。再说,上前线我是带着自己的课题来的,我只想在战地救护中掌握第一手材料,为战场止血课题做点工作。所以我不愿意见搞新闻的人。梁子,请你务必体谅我的难处。”
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放着一个好题材却不能报道,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但我又必须尊重刘亚玲,不能为了报道给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她也够厉害,给了我一颗橡皮钉子。不过,拍不到她的照片,我是决不会轻易下山的。我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完成采访任务。
刘亚玲看起来像个不善言语的人,其实内心世界很丰富,我坚信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肯定也是滔滔不绝的。
从昨天上来我还一直憋着没能上厕所,越紧向她讨教女同胞何处解决“方便”问题。“你怎么居然能憋到现在?”她笑着反问我。看来这半个月的阵地生活,她已完全适应了,这会我倒成了她的笑料了。
“昨天你吃了药一直睡觉,我也不好问他们,等到了晚上咱们聊的那么起劲,我也就没想起来。这会儿我真有点憋不住了。”我故意做出难受的样子。她顺手递给我一个铁的空罐头盒:“就地解决。”说完把头扭过去了。“尿在这儿----没厕所?”我有点不知所措。“他们有时在洞后面,不过太不隐蔽,又有地雷,前沿阵地都这样,你就将就吧。”
我的天哪,那么小的罐头盒儿,哪能“方便”呀,就跟蹲着地上练瞄准似的,偏偏越急还越瞄不准,真见鬼!临战前训练了4个月,竟然没想到练练这种“功夫”。见我着急的样子,她捂着肚子笑得抬不起头了。这个该死的家伙!
补记:
晚上开了一场电话歌曲演唱会。电话线连通好几个哨位,《血染的风采》、《十五的月亮》、《三月里的小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草》,还有各地的家乡小调,在电话里唱得情真意切。我当然成了主角,后来143阵地有个战士从电话里对我说:“梁大姐,你能多来几次吗?在阵地上能听到你唱歌,真是一件最快乐的事,真的!”
后半夜,前面抬来两位伤员,由于猫耳洞地方有限,只好在洞外进行抢救,听说那战士踩了地雷,我看到他左脚5个脚趾头已经没有了,像个扭曲的肉麻花,连白花花的骨头都支棱在外面,裤子上沾满了肉渣,血仍汩汩地流着。那战士一看见刘亚玲,像是见了母亲,委屈得直掉泪。“刘护士,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都怪我......”
“你放心,没事的,现在正给你止血,一会儿会好的。感觉很疼是吗?待会儿给你打一针,别想得太多,闭上眼睛休息。”这会儿她显得极为温柔,连说话的腔儿都变了许多。她告诉我:“不管多刚强的人,在他患病或负伤的时候都非常需要温暖,需要关爱,这也是我们做护士要真心给予他们的。”她为那战士处理伤口时,动作极麻利、果断,真不愧为一流的战地女护士。
因为阵地上绝对不能使用闪光灯,这么生动的场面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我十分撮火,却没有一点办法。
抢拍“战地女神”救伤员
1986/5/10 星期六 大雨
3天的时间,我终于把刘亚玲这个硬骨头啃下来了。她总算答应我可以为她拍照了,几天的苦总算没白吃,要不得把我委屈死。
想想看,为了拍张照片,一个劲儿地陪着笑脸,明明是来找她的,还拿人家军工战士说事。我理解你刘亚玲,怕你有麻烦不好办;谁理解我呀,拿不回去照片,我的麻烦更大,科长现在在指挥部里恨不得一枪毙了我。他本来就对我印象不好,我又违纪溜上阵地,全须全尾地回去还好说,我要出点儿问题什么的,那科长的麻烦就更大了。再有这渴的滋味儿,别提多难受了,阵地的水和饭都是限量的,特别是水,每人每天仅有一小杯,我无论如何不忍心去喝战士们的水,只好骗他们说不渴,或是刚喝过谁的水。我可是3天没喝水了,渴的滋味让我知道《上甘岭》是怎么一回事了。那背水萝卜的老炊事班长不就是我们的军工战士吗?
水在这儿已经具有血的意义,胜利需要战士们,我能从他们嘴里夺水喝吗?我真是渴呀!这场大雨救了我,当我迫不及待地偷偷跑到洞口喝雨水时,竟被刘亚玲发现了,她一把把我拉进洞里又哭又骂:“梁子,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拍两张照片吗,这水也没化验过,为张破照片搭上一条命,你这不是骂我吗。拍吧,你爱怎么拍就怎么拍。”她哭了,我的眼泪也快跑出来了。她是为我的行为而受到感动吗?我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可是一旦事情发展得如期所至,我又会倒向对方。这是不是虚伪我不清楚,反正我没对刘亚玲说坚决拍到底的话,还向她解释我上来主要是收集战士在阵地上写的诗歌什么的,还要跟领导汇报阵地的情况和战士的思想状况呢,我一定尊重她的意思,暂不拍她的照片,请她放心。其实我这么说的时候,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下午雨停了,敌人朝我方打了一阵炮弹,有人喊刘护士,她背起急救包冲了出去。我提着相机跟在她后面。伤员情况很危险,我也帮不上忙,心里特急。但我终于抢拍到了刘亚玲抢救伤员的镜头。
我更高兴的是,刚才摄影搭档张富汉派军工给我送来了胶卷、水果罐头和让我给战士们分发的大重九香烟。美、牛、狂---
张干事,你真够哥们儿,真仗义,真汉子。我会永远记住你。
在262阵地体验上甘岭的滋味
1986/5/11 星期日 晴
政治部李主任打来电话命令我下山,原因是要进行大面积的炮击。我可不愿意放弃这次大好的机会,战士们也都不乐意让我走。营长虽说并不希望我下山,
可他还得装出一副严肃、坚决的样儿:“梁干事,李主任可给我下了死命令,抬也得把你弄回师部,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够朋友,基层可比不了你们机关的干部。”我就不爱听什么“干部”,这是战场,没有干部,只有士兵。大炮子弹可不管你是谁,在死神面前绝对平等。我有点来气了,粗场大气地对他说:“你敢把我捆起来吗?老子今天就是`抗旨不遵`了,就是不下山,你还敢毙了我不成?”营长无可奈何地看看战士们,战士们只是看着我“嘿嘿”地傻笑。
我的脾气太讨厌了,让营长下不了台。
可我怎么样才能既不离开阵地,又不连累他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多拍一些照片,把阵地现有的真实情况都拍下来,提供给师领导,让他们在短时间从图片中了解战况,也算是将功补过。
我还没顾得上高兴呢,科长从山下接连来了两次电话。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前两次我都编了什么“敌人炮火封锁啦”,“冷枪太多啦”把科长糊弄过去了。哪知最后一次科长不紧不慢地说:“梁子,这次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只说两点,第一,师首长等你汇报;第二,你上阵地还会不会有下次。”他把电话撂下了,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也太专横了。硬顶肯定不行了,军令如山嘛。回去是肯定的,关键是我还能不能再重返前沿阵地,我成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真窝火。
本来心里就窝火,老天爷也跟着凑热闹,太阳烤得我浑身冒油,我也不知道北京全聚德的鸭子被挂上炉子烤是什么滋味,反正我觉得这会儿自己什么德性,那鸭子就什么滋味。嗓子直冒烟,4天除了昨天喝了一点雨水,再没有喝过水。刘亚玲跟我一样,嘴上也起了泡,我告诉她心里想着山楂酸梅就不渴了,她大笑起来说我是80年代的阿Q。营长给我们俩拿过一筒桔子罐头,还表示照顾不周,让我觉得挺过意不去的。我们俩要求他和战士们一起吃,他神神叨叨地说:男人吃甜食怕老婆。奇谈怪论,我们坚决不吃,他只好又打开其他的罐头和战士们分享。此时我觉得自己就是电影《上甘岭》里的卫生员、《林海雪原》里的白鸽。
我恨不得端起罐头把里边的橘子汁一口干掉,但决不能这样,我毕竟才来4天,而战士们将有40天、400天在等待他们。马上就要离开阵地,心里非常难过。
尽管我不爱流泪,可是我受不了,也见不得别人流泪。刘亚玲那300度的眼镜后面闪动着的肯定是泪水,那泪水一定是甜的。我答应刘亚玲:在她快下山的时候再发她的照片。说到做到。
出于安全,营长派了两名军事素质很高的班长护送我下山。
再见,262阵地。我一定会再来的。
情感细腻的粗手大脚战士
1986/5/12 星期一 晴
返回的路上,冷枪冷炮让我东躲西闪,一会儿匍匐,一会儿奔跑,已经是狼狈不堪。
我身上挎的急救包、止血带和手榴弹已经缠在一起乱儿八糟的。路过148阵地的时候,几个战士围住我直笑,他们说:“一看你就不像个打仗的样儿,这些东西搅在一起,紧急情况时连拿都拿不出来。”他们走过来七手八脚地帮我重新系紧了扎在腰上的止血带和急救包,嘱咐我好多战地常识才放我通过。我觉得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学乖了,我不是个能听别人教训的人,怎么今天会这么老实,任凭这些战士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此时我倒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而这些粗手大脚的战士们,反倒像是个爱唠叨的妈妈。使我想起小时候,每天早上妈妈帮我挎好小书包,检查衣服扣子和鞋带儿是不是都系好了的情景。战争教会了我们爱,也教会了我平和地待人。粗声大气的战友也有细腻的情感。要学会善待别人。这是战士给我的,也将令我受用终生。
回来的路上,我的情绪不再紧张,只是盼着尽快赶到来的时候走过的小河沟。一头扎进去喝个痛快,这是一种人生享受。再次冲刺百米生死线时,尽管我们仍是相互隔着距离,由于喝足了水,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回到曼棍洞的时候,我一口气吃了一公斤的水果罐头,真叫痛快。潮湿阴森的溶洞比起前沿的猫耳洞简直就是天堂。第一次冲过敌人的百米封锁区,我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说明我还行,看来一个人的胆识也是需要经受一番磨练的。
该准备汇报材料了,还不知道首长对我违纪的事怎么处理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顺其自然吧。
在师部为刘亚玲说情
1986/5/13 星期二 晴
昨天晚上,向师领导详细汇报了阵地的情况。黄师长和刘政委问得非常细致,从战士铺的、盖的到猫耳洞的加固情况都问到了。我告诉他们,不少油毛毡(铺在猫耳洞顶部,用做防雨的)已经被腐蚀,造成洞里漏雨的现象,师长当即对在场后勤部赵部长说:“马上给三团阵地解决300捆油毛毡,必须送到每一个哨位
。”实在太棒了,师长就是师长,真叫痛快,别看他缺少那种膀大腰圆的首长派头,却不失战场指挥官的风度,他有一个敏捷的头脑,好像生就一副指挥官的材料。听说,敌军下了缉拿令,名单上的一号人物就是他。对我提出阵地的需求品,他当场就做了决定,这可是我没想到的,我还以为他们得说研究研究呢。刘政委更像个慈祥的父亲,战士们吃的、身体怎么样,情绪如何,书信送得及时不及时,一大堆问题我都快回答不上来了。为什么很多当官的非要把一件当时能办的事,推来推去?打完仗回到后方,我要能办一所学校,请师长、政委当主讲教授,来听课的学生都是当官的。请师长、政委教他们先学会做人,再做官,教他们
懂得什么叫爱兵如子、爱民如子。我这是做梦呢,那也得做。好多成功的事开始的时候不也是梦想吗?总比像猪一样,什么都不想强多了。
刚才黄师长和刘政委听了刘亚玲 在阵地上抢救伤员的事迹非常感动。我告诉他们,刘亚玲他们医院还不知道她上阵地的事,她要是超假,肯定会有麻烦的。
我这么说是想试探一下师长、政委的态度,如果肯定了刘亚玲的做法,那我肯定也平安无事,要是否定刘亚玲的做法,就得连我一起批,那我是在劫难掏了,也许结果更惨。但我最关心的是能不能批准我再上前沿阵地,只要让我再次上前线,给什么处分都不怵。哪知政委不接我的话茬儿,他认为刘亚玲的事,属于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而且相信她的领导会给予谅解的,对我的事只字不提。我这不成了鸭子孵鸡白忙活了吗。这哪儿是汇报,就跟斗智差不多。李主任和科长都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师长、政委肯定也很矛盾。不处理,手下的兵都乱跑,那绝对不行;处理吧,宣传科的人不上去,怎么能准确反映前线的真实情况,又如何能进行准确客观的报道呢。我还是按既定方针办。我只强调把我从青海军区调到这个师,就是为了上前线搞战地摄影的,不让我上前线就跟杀了我差不多。再说,女兵不准上前线,那调我来的时候不知道我是女兵呀?师长、政委不正面回答我,他们俩只是说,我给机关干部带了个好头,但擅自行动总还是错误的。至于上前线的事他俩把我推给政治部李主任了。还说他们不好越权指挥呀。我知道这次上没少让李主任和科长担心,也真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们。师长和政委都看出了我的窘相,笑笑说:“算了吧,我们每人慰劳你两筒罐头,老李你们俩也算一份儿,回头梁子哭爹喊娘的,我们可没那个本事哄她。”我都傻啦,问问李主任这算不算就是同意了,他看着科长乐。科长冲我喊了一句:“真是个二百五”我明白了。
差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1986/5/16 星期五 阴 雨
今天要不是安干事及时赶来,我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胆结石病又犯了,疼得我死去活来。尽管到前线饮食上我格外注意,每天只吃一点方便面和几根榨菜,但病情一天天加重,只能坚持到部队打完仗才能回后方做手术,医院没有治疗的有效药,剧烈疼痛加上无法忍受呕吐的折磨,医生只好使用杜冷丁为我止疼。可杜冷丁也没能止住我的疼痛,医生怕我成瘾,只能让我以全身的毅力忍受着。我哪能忍得住呀,人都一样,劝别人的时候都特明白,自己不疼,什么好听的都能说得出来。
我连床上的褥子都给撕烂了,实在是疼得受不了哇。我从床下昏昏沉沉拿出了“光荣弹”(一种小手雷,拉了弦零点几秒就能炸),拧开后盖,刚把弦拽出来,本想彻底结束这痛苦的一切,正巧安干事来看我,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走我手中“光荣弹”。他大喊大叫地骂我,气得他连鼻子都不停地扇动,一手捏着拳头,就差揍我了。我因为疼痛已经失去理智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面对赶来的科长和科里的战友,我猛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在特殊的环境下自杀也是带有政治色彩的。我命不足惜,可军队的荣誉是不容玷污的。我开始后怕了。科长怒吼了:“梁子,我看错了你,原来你是个废物,是个极端自私的人,
为了自已,丢全师的人,丢军人的人。我们师你就不该来。”
我的勇气全没了,我不是个窝囊废,怎么却如此不冷静,怎么就没想想后果呢?真要是拉响了这颗手雷,给全师丢人不说,家里人得痛苦一辈子,爸爸、妈妈、姐姐们对我这么多年至深至爱的挂念,得来的却是我连招呼都不打,自私地走了,把痛苦永远地留给了他们,我真没出息,没脸见人。这事死活也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得乱成一锅粥,今后我做事应多为别人着想,不能活得太自私。
用心良苦的爸爸
1986/5/22 星期四 晴
收到爸爸妈妈来信,也知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含义了。爸爸在来信中说收到我从曼棍洞写来的第一封信和祝贺二姐新婚的电报,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妈妈还一边看信一边念,她最担心就是我的胆结石病。我真想大哭一场,太压抑了。跟他们说实话,怕他们承受不了;不讲实话,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谁知道。我再愣头青,再假小子,也改变不了我是女人的事实。我也想这会儿能有人安慰我,有人能保护我。可家里人的关怀是远水不解近渴,因为身体的情况一直让我烦躁不安。爸爸在信里一再嘱咐我,进入战区,各方面条件一定非常艰苦,刚从青海高原下来,一时很难适应当地那种炎热的气候,住在山洞里,生活又没有规
律,这些都是诱发病情的不利因素,要自己多加注意,身体垮了,其他都谈不上,战场上的指挥官可不希望自己的士兵带着病与敌人作战。爸爸还说全家人聚在
一起,从早到晚谈论的话题都是我,他和妈妈搜集了不少有关老山前线的资料,凡我拍摄的照片,他们都会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爹妈为我保留这些资料真是用心良苦。他们希望我自己也注意搜集有关介绍我的文章和我所报道的东西。
最后,爸爸以一个老军人的身分告诫我,作为军人既然选择了战场,就意味着要在这个熔炉里得到生与死的锤炼,战场对于每个走向它的军人都有牺牲的可能,然而并不是说走向战场的人只有牺牲才是惟一途经,对于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只有保存自己的情况下才能更好地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爸爸还在信里说,他最担心的就是我那好强的性格,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的较量,枪炮是不长眼的,不能凭意气用事或一时冲动做出不冷静的事。
在二姐和刘洪亚的婚礼上,爸爸公平把我给二姐的庆贺电给大家念了一下。就是因为这封电报,妈妈还专门在爸爸写完信的后面提到,我为二姐结婚发来贺电是好事,由于所处的环境是前线,今后有什么事还是不用电报这种形式为好。当战士送来电报时,全家一听是老山前线的电报。谁多不敢看电报的内容,惟恐是不好的消息,妈妈说她当时连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还是爸爸打开电报看的。我想象得出妈妈当时的模样儿,妈妈希望我今后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最好不要发电报。妈妈考虑问题和爸爸有很大的区别,是不是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这个样子,我不清楚。但妈妈的这种挚爱也只有女儿最能理解。
爸爸说最近常有人给家里打电话对他们进行采访,主要是谈我的事,青海省军区的同志胡西生告诉了他们我在青海的情况,看来他把什么都说了,我之所以总是报喜不报忧,就怕爸妈为我担忧,谁不晓得“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个道理。听说还要写我饿报告文学,我有什么可写的?其实,等我立了功,要不然等我“光荣”了再给我树碑立传也不晚。前线可以大书特书的人太多啦,应该让他好好写写这些真正的英雄。不过,看来今后我要重点防范老安和科长他们,特别是这次想自杀的事,必须让他们对家人保密,否则还不把爸妈急坏了?不行!我得尽快给他们提个醒。
我的价值观——作扑火的飞蛾
1986/5/26
几天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一直令我惴惴不安,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追求什么:我是来表现新时代的军人风貌,还是追求完善自我价值;是在表现别人的同时去体现自己的价值,还是我的追求本身就具有价值。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理解万岁,不理解就该死吗?人为什么非要在别人的理解中生活,别人如果不理解,难道我还要等到他们理解后再去做我的事吗?老祖宗给我们留下了优秀的文化,也留下了糟粕。传统思维的求同性成为习惯定式,任何差异都可能遭到白眼和唾沫,甚至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我自认为还是那种传统的女孩儿,但我不是传统的复制品。那些憋在猫儿洞里的战士,无法伸展自己的四肢,甚至连享受一下阳光的照射,都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后方的人无法想象的。闷热和潮湿在战士们的腋下和裆部腐蚀着他们青春的肉体。那一群群足有一尺长肥硕的大老鼠,和恨不能一次能吸入一毫升的血液、足有一寸长的大蚊子,也不时地对这些年轻的躯体进行侵袭。3个老鼠一麻袋,3个蚊子一盘菜的战争环境,与这些和平年代中成长的不足20岁的弟兄们,告诉我追求是一种过程,必须耐住冷落、孤独、困难、目标才能实现。
恢宏的目标能产生强大的动力,紧迫的境况也能产生强大的动力,动力释放着智慧与体能,贯彻了过程的始终,所以,过程是最让人回味无穷的。
小时候,晚上经常点一支蜡烛放在大水盆里,好多的蚊子冲着蜡烛扑来,结果纷纷落在水盆里淹死了。上学以后,老师给我讲过飞蛾扑火的成语,我觉得飞蛾傻,自己一定不会做飞蛾。可是今天在师指挥部里,我却对小小的蛾子有了新的发现。一只小小的飞蛾为了光明,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以忘我的追求对人产生了强力的震撼力。我愿作一只飞蛾!
我应该再上阵地去。
带着慰问品再上前沿
1986/5/27—28 雨
听说慰问团带来了许多慰问品,我写好了上前沿慰问的报告,迫不及待地敲开了主任的门。主任拿着报告告诉我说,由于上次不听指挥,这次得考虑考虑。我不能让主任拦在指挥所里。我提出再不服从指挥,就罚我100声狗叫,主任说:“你真是个活宝,只有你才能叫得出来,也只有你总是干让人提心吊胆的悬事。”主任边说边在报告上挥动大笔,又嘱咐我给战士多带点香烟,说战士们最缺不了那东西,还像个老妈妈似的让我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香烟、文娱包、握力器,还有沉重的书,只要是库房里有的我都想拿。不过,军工战士每天背水送饭的重量都有限额,比起水和粮食这些东西终归是次要的,至少我不能再为出生入死的军工增添过多的负重。
又要上前沿了,有人对我说:你这家伙是在提着自己饿脑袋转山头,而人的生命仅此一次,只有一万没有万一。
可我不相信上苍会那么容易收留我。21岁时我让人算了一卦,那位“仙人”说27或28阉王爷要为你请客,你要是嘴谗了27忍住了没去,28岁准去。我现在虽然被胆结石折磨的只能吃方便面和榨菜,但毕竟还活着,也许这就是命里注定我不该去赴宴,何况我现在还不到25岁,所以,我可以尽管提着脑袋在阵地上大胆转悠,就是有事还不到时候呢。
早晨,天刚蒙蒙亮,我背上沉重的慰问品和相机器材走向军工营,正赶上战士们陆续从阵地上下来吃早饭,我也加入其中,刚端上盛满稀饭的碗,就听见有人在议论伤员的事。我赶紧询问伤员是哪个阵地的,战士们告诉我是172阵地的。我当即扔下饭碗,把慰问品匆忙交代了一下,拎上相机就跑。
“你不能一个人上去,我去请示连长陪你一起去”一个战士一把拽住我说。“我认识去172的路,绝对没问题。”我挣脱了战士的手,奔向上山的小路。
清晨,边境的丛林显得格外的宁静,尽管被炮弹烧焦的树干不时发出焦糊的气味,但毕竟显现着大自然原本的清新,远处,偶尔传来小鸟“叽喳”的叫声,使人仿佛进入了一片安详的境地。没有战争,这里肯定是一片最美的丛林。
此时没有什么比安静更珍贵,更令人舒畅的了。突然,前方传来一片“唰唰唰”的声音,难道与敌人遭遇了?听声音还不至一两个人,我看了看自己身上仅有的一枚手榴弹,意识到必须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可路两侧布满地雷,哪还有我的迈脚之处。我正急的团团转,却听到传来“慢点!慢点!”的说话声音,我松了口气,原来是向下抬伤员的人,我赶紧迎上去,掏出相机边拍边往回返,由于一段路走的都是战壕,我的拍摄角度和他们又处于平行,拍了前面就无法拍后面,我干脆跳到战壕上面,选取高度拍摄。走在最前面的战士一把把我拉了下来,冲着我喊了起来:“你他妈找死呢。”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就跟了过来,落在我们几十米以外,吓得我们虚惊一场。可我不能白跑一趟,我干脆提前跑几步,再次爬上战壕,拍了几张还算满意的照片。
我跟着伤员一直返回师医院,只好改变原定计划,明天再上阵地了。
战场上没有女性,只有中性
1986.5.29 星期四 晴
早上,天还麻麻亮,我再次赶到军工营。回想第一次行走这段路时的胆战心惊,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看来战争把我的胆量练大了,等到部队凯旋的时候,我将会练就成一名最刚强的女兵。
在军工营看见昨天抬伤员的战士,他很内疚地对我说:“梁干事,昨天真对不起,我一着急,就骂了----”
我赶忙堵他的话:“你这人也太小瞧我了,这是在战场,咱们都是提着脑袋来的,你他妈对我最好别来这套假文明。”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梁干事真痛快,跟她在一起真他妈没烦恼。”要是在平时,我早就急了。我不允许别人跟我骂骂咧咧地讲话。可此时我感觉自己被同化了。在战场上好像没有那么多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事,而在和平环境中,有时比战场还残酷。
路过262阵地时我看了一眼刘亚玲,她昨晚因抢救伤员,还在睡觉,我不想打断她的美梦,下来时再看她。
绕过猫耳洞,前面就是一片小开阔地,我刚要向下冲,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了我一声:“梁干事,教导员让我告诉你,快到阵地的时候,想办法先打个招呼,别弄得他们措手不及。”我不明白为什么,站岗的小战士不好意思地说:“因为你是女的。”说完脸红红地笑着跑了。
遵照“指示”,在与908平齐但相隔一个深沟的山这头,我停住了脚步,找了个隐蔽处用长镜头四周了望,我看到阵地的几个洞口有人晃动,忍不住笑了,难怪他们让我先打招呼,闹了半天这帮人全是裸体。洞口好像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呦!那不是副连长吗,他的体形够棒的,平时还真没看出来。”我蹲在地下,心“怦怦”直跳,尽管有点恶作剧,但第一次看见赤裸裸的男人,毕竟觉得挺新鲜,于是,我把镜头逐个对准洞口,一一窥视着。进入阵地时我不准备打招呼,一怕山上传出女人的喊声遭遇冷枪,二来突然闯进去给他们个尴尬,拿他们开开心。当我匆匆赶到哨位,一个小战士见我突然到来,又惊慌又惊喜,让我等等,他先到洞里通报一下,可我根本没停脚,跟着他就往洞里走。他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都没穿----你还是----”
“我知道,我就是故意来个突然袭击。”他见洞口正好有人站着透风,而又堵不住我,只好大声喊了起来:“有女的来啦,女的上来啦。”洞口人立马不见了,我俩也忍不住笑了,他说:“这下可狼狈了。”过了一会儿副连长从洞里钻出来,一见是我,非常高兴,我俩一阵寒暄后,他狠批了小战士一痛:“你是怎么放的哨,要是敌人偷袭怎么办----”“副连长,你别忘了,战场上没有女性,只有中性。其实我在那边已经欣赏过你的人体美了,这可是你自己站在洞口向外界展示的。”副连长听说被我偷看了,显得有些不平衡,用眼睛一个劲儿地上下打量我,也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我们彼此都笑了。
“咱们部队大部分都是西北人,习惯于干燥,在这儿又湿又热,也不能活动,刚来时满身皮肤过敏,现在不仅好不了,还开始溃烂。那些满是泥的湿衣服,晾干后穿在身上硬得像个铠甲,磨得身上那些烂处疼得简直没法忍受。”副连长说话的时候,身边围过来几个身材瘦小的战士,看着他们菜色的脸,磨破的军装,心里不禁一阵难受。
“梁干事,你别忘了咱们都是军人。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还想那么多干啥,你来的目的也不是让我们陪着你跟战士们哭的吧。”副连长的话使我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兵。
当晚,接通了一些哨位的电话,为大家唱歌。阵地上来了我这么个女兵,为他们坚守阵地增添不少色彩。
补记:
第一次挤在男人堆里睡觉,真不习惯。黑乎乎的洞里,听他们喘气的声音就像拉风箱似的“呼啦,呼啦”的,男人睡觉都这样吗?睡在我旁边的战士侧着身把脸对着我,他吹出的气像小电扇,我被男人的呼吸吹着脸感到挺不安的,根本睡不着。被挤在角落里憋得慌,头上冒了许多汗,人都快窒息了,这会儿要是能冲个凉水澡就好了,这只能是梦想。差不多有两个小时过去了吧,他们在换岗,其实根本没人注意我的不安,我也用不着瞎紧张。身边的战士发出怪怪的鼾声,是因为白天太辛苦了才睡得这么香,我感觉踏实多了。尽管我总在人们面前讲,“战场上没有女性,只有中性。”但我毕竟是个女人。在这种连自己性命的保障都没有的环境下,我与同龄的男人们同窗在一个黑洞里,得到了他们的尊重,真使我对他们增添了许多敬重。其实,我应该睡得比时更安稳,因为,我身边有一群最棒的保护神。
无恶不作的老鼠
1986.5.30 星期五 晴
早晨起来用手梳理头发,发现掉了一撮儿,再看看脑袋枕过的地方,留下一堆碎头发。我挺纳闷,两个战士过来给我看他们的烂耳朵和脚趾头,原来是老鼠干的。战士们开玩笑说:“梁干事,看你是女的,它们嘴下留情了,有人侧着睡了一夜,齐齐的半边头发一点都没剩,而那半边却完好无损,你说那帮家伙有多缺德。”前几天慰问团到曼棍演出,有人把来时穿的西装扔在房子里,兜里的几颗瓜子招上了老鼠,不一会儿工夫,那件西装的扣子全被咬掉,还留下一个大洞,弄得那人哭笑不得,只能当一次战场纪念。
阵地上的老鼠,使人备受其害。他们成群结队地穿行在猫耳洞里,打都打不跑。晚上,它们占着床铺不走,战士们只好一手拎一只尾巴,把他们一个个甩到外面的雷区听响。阵地上的怪事见多了,也就不觉得怪了。不过要是被老鼠咬了半边头发的样子拍张照片,一定挺滑稽,特别是把只剩半边头发战士的照片登出来,再起个“他从战场走来”之类的题目,一定会使后方的人莫名其妙,至少他们得琢磨一阵子,半边头发与布满硝烟的战场会有什么关系?
今天我冒着危险跑了好几个阵地,为战士们拍摄阵地留影照,然后洗出来帮他们寄回家,让他们向家里报个平安。拍摄留影照,本是个简单活儿,在阵地上却不是件顺手的事。战士杨虎让我为他拍一张以最前沿211阵地做背景的照片。我告诉他,只有站在一个制高点才能把人和阵地都拍下来,可这样太危险,不仅随时有踩地雷的可能,还会暴露目标,大白天不是送死吗?可他非要我帮帮忙,还嘻皮笑脸地对我说:“梁大姐,如果有一天我死在这儿,你会为没答应我这惟一的要求后悔一辈子。”这家卧看来是认准了那座山头,也许他认为那个被炮弹炸得寸草不生的地方才是真正战场的像征。我只好从命,我也怕真的留下遗憾,因为在这儿的确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能维持多久。
我们开始往一座能看见211高地的小山包上隐蔽地爬行。这家伙怎么不为我想想,为了这张照片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会悔恨终生吧。好人当到底吧,谁让我是老兵,又给人家当大姐呢。这小子窜得很快,眨眼工夫已经不见了。我刚要探起身子找他,他们已经出现在我右前方的山包下,如果比武,他的军事素质一定错不了,“等我站在上面你就赶快拍。”他对我小声喊着。我找了一个与他的高度相差不多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相机焦距,至少不能慌得把人家拍得模糊不清,只是在这里多停一秒钟对我们都有很大的危险。我边想,边不知不觉地捏了一大把汗,连快门都不知是怎么按下去的。
为战士在阵地拍照片虽说危险,但挺刺激的。看到战士们那份高兴劲儿,我心里也感到舒畅。为他们留下人生中历史性的纪念,也算我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我有种荣幸感。同时,我还是一个上下传递信息的桥梁,我只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愧于那些为这块领土死去和负伤的战友。
刘亚玲惨了
1986.5.31 星期六 晴
去找刘亚玲,虽说我俩是第二次在阵地上见面,却有着说不完的话。她告诉我,了上阵地的事,被住在他们医院的伤员无意中给说出去了。院领导很生气,给她传了口信,让她务必按时归队,否则,不论什么原因都按军纪严肃处理。
我告诉她我去青海高原也是利用探亲假,超假了,回来搞了一个汇报展览,处分就免了。为自己部队建设出力,领导不会那么没水平,再说我们师长政委也说这属于特殊情况应该特殊对待。她说她可没有我这种福气。我也解释不通,为什么一样的事情在这儿就不算问题,在那儿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儿。一样的条例规定,为什么执行的结果就不一样。但最后总得有一个是对的,一个是错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刘亚玲想开点,如果我是刘亚玲,那我就不怕处分。因为真理有时是在少数人手里。
阵地上又来了伤员,她忙里忙外,我抓住这个拍片的机会,拍了一组战场救护的照片。我要把她的事迹宣传出去,这样对她或许能减少点压力,刘亚玲同意了我的发稿计划。
教你们敢偷看
1986.6.5 星期四 雨
从四团三连阵地回来,忽然发现我床边用塑料布挡成的隔墙,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捅了个窟窿。睡觉换衣服的情况全能被人偷看见,这事准是报道组几个人干的。我知道这只是个玩笑,那也得教训他们一下,要不然他们以后会更放肆。周国庆是我们报道组组长,一副好脾气,平时像个老大哥,我也就以小卖小,时不时的“害”他一下或者拿他开开心,他也不当回事,还老谋深算地告诉我,说我这人动不了心眼儿,他一看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过,今天我要干什么他可没看出来。洞里的地方紧张,我的床和老周的床紧挨在一起,中间隔着一层塑料布,不论谁在床上有蹼动静,都能感觉到。他们睡觉的时候咬牙、放屁、叭唧嘴,能把我震醒喽,至于说梦话、打梦拳、撒呓症的事儿,更是家常便饭。
我打了两下躺在塑料布那边的老周,问他这塑料布上的窟窿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经常在这儿偷看。老周躺在床上阴阳怪气地说,凭什么怀疑是他干的,还反咬一口说他还怀疑是我不干好事呢。他洋洋得意说我偷看一眼,是4个人,他们偷看一眼才1个人,结果成了我沾了便宜还卖乖,这不是倒打一耙吗。这老周就是狡猾,我非得教训他们不可。我拿了一把笤帚准备吓唬他们,就敲了塑料布几下,这老周不买帐还公开挑衅,他嘻皮笑脸地喊:“小梁子,你是不是一个人闷得慌,要是闷就过来吧,我们大家也想你呀。”我一听就来了气,掀帘冲了进去。老周、王英、李宗立不知所措地慌得直叫:你这家伙还真的过来了。老周穿着三角裤衩,不知道该往哪儿躲。我举起手中的笤帚就往他屁股上抡,他捂着屁股一通乱叫:“窟窿不是我干的,是他们几个臭小子干的,我向你发誓。”我又冲着那两个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子狠狠地打了几下,我告诉他们:“今天宁可错打一群,也决不放过一个,打你们几个人是绝对没冤枉。”打得王英和小李捂着脑袋直求铙,我也算痛快了一把。后来,我找了一块胶布把那窟窿贴上,又找了本挂历挡住,才算放心。
这会儿那3个人还在叫苦连天地喊,说我的手也太狠了,我不管那么多了,是你们活该!
第三章
回到后方的日子里
英模不善言辞
1986.6.8 星期日 雨
我被通知跟随第一批英模报告团,回陕西为大学生作报告,打仗期间能有机会回后方,真让我高兴。
科里连夜准备材料,英模们已分别从医院和阵地来到师部集中,只有“独臂英雄”陈维旺在昆明的医院等候。小陈是三团四连二班副班长,4月20日晚在粉碎敌人偷袭的战斗中,被敌人一发炮弹炸断了右小臂。当他醒来的时候,战斗仍在进行,他怕耽误战机,咬着牙用刺刀毅然割断了自己右臂上连接的皮肉,继续投入战斗,直到失血过多,倒在阵地上。目前他的伤势已经好转,但永远失去了右臂。他的事迹很感人,可听说两次试讲都结结巴巴的,而且,这几天英模们地试讲都不理想,尽管他们的事迹非常生动,但上了讲台,一个个像大姑娘,要么挺直了腰板,刻板地照着讲稿念,要么脸涨得通红,吭吭吧吧,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急得这帮政工干部门冷、热汗一起盗。他们真让人着急。与他们打仗时的那股英勇劲儿判若两人。看来人很难完美,云山雾罩特能侃人,往往动起真格的事不是全身哆嗦,就是直尿裤子。眼下,人们在为这些英雄担心,面对后方的大学生,他们能应付得了吗?
徐良动了7次手术
1986.6.16 星期一 晴
来到昆明,一切都感到新鲜。从猫耳洞到大都市强烈的生活反差,使 人的情绪一时难以调整。半年多的战场生活,使 我的思绪完全进入了战争状态,忽然闯进一片歌舞升平的境地,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6月的春城,女孩子舞已穿上了五颜六色的裙子,她们走在大街上花枝招展,妩媚动人,着实令我羡慕不已。不知是猛地时入城市眼睛不够用,还是猫耳洞让我蹲傻了,走进一家食品店给徐良买了点东西,准备去医院看望他,谁知付了钱,东西却忘了拿,直到快进医院大门时才想起来,赶紧掉头快速往食品店跑。谁知刚一回头,竟把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儿撞了一下,好在没摔倒,我赶紧上前扶她,并向她道歉,谁知她一甩手,斜着眼来了句:“睢那土样儿,讨厌!”
我傻呆呆地站在路边,突然发现,自己这身没有领章、帽徽,带有浓厚的泥土气息的作战服,与这城市显得格格不入,再看看满街的高跟鞋、花裙子和飘逸的披肩发,不由得一阵心酸。难道我不喜欢裙子?不需要口红?不向往花前月下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我的美丽在哪里?我的爱又在何处?我也是女人,可如今我走进了战场,就是一个兵。等打完仗,我一定要穿最美的花裙子,买最好的化妆品,充分享受一下女人的美丽。
嗨,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还是赶紧去医院看徐良吧,也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眼前已被高位截肢的徐良瘦成皮包骨,脸色蜡黄,面容憔悴。见到我,他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可能是感到有些意外。尽管他说话十分吃力,但还是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我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我真没用,来之前不是想好了,决不在他面前掉泪吗?我这是怎么啦?我攥着他那只剩骨头的手,看着他,却不知该跟他说点什么。说他是好样的?鼓励他坚强地度过难关?那都是首长看望他时说的话。告诉他连队坚守阵地,打退敌人若干次进攻?那是连队战友们说的话。我们是哥们儿,是老乡,我对他说:“你赶快好起来,到时候回北京,我们推着你的轮椅到全聚德痛痛快快吃一顿油花花、香喷喷的烤鸭,能把咱们香死。”他笑了,吃力地对我说:“你总是那么快乐。”
由于伤口创面不断地感染,致使徐良在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里接受了7次手术治疗。听医生说,为抢救徐良,前后共用血1万毫升,血浆4000多毫升,人们积极主动地为英雄献血。医院政治部干事刘家富和检验科技术员李金朋在徐良最需要输血,而血库又供不应求的关键时刻,献了350毫升鲜血,即便如此,徐良目前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因为截肢后他的伤口愈合情况不好,每次感染都严重的威胁着他已十分微弱的生命。由于短时间多次手术频繁地使用麻药,使麻药失去了作用,造成术中术后的剧烈疼痛,如同在死亡线上挣扎。
一直守候在徐良床前的母亲和妻子陈燕面色暗淡,就你是生了一场大病。陈燕拿出一条被徐良咬破的毛巾告诉我:“徐良每次手术都疼得无法忍受,可他就是不愿喊出来,受不了的时候,就让我把手巾弄湿,塞在他嘴里咬住,我看他疼得直冒汗,也没法为他分担,心里非常难过。我们俩曾经说过,欢乐要一起分享,困难要共同分担。现在正是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可我却不能为他分担,直是干着急。”
在病房里,我还看见许多来自全国各地鼓励他战胜伤痛的信件。其中有部队各级首长的,有国家安全部机关党委的,有新华社机关党委的,有军博全体团员的,还有空运救护队员的,等等。据陈燕说,每天的信件都得用一个大纸盒装,而且一天比一天多。看到这么多人都关心徐良,他们全家备受感动,这些信一定会激励徐良最张战胜伤痛的。
看着婆媳俩已被熬红的双眼和一脸疲倦的面容,我倒担心她俩别再有个闪失。
不知道徐良能否度过这一个生死难关,但愿死神尽快离他远去。
又见初恋男友
1986.6.25 星期三 雨
从昆明起飞的安-24飞机,两个多小时后,在一颠簸中降落在西安机场。虽然老天并没有露出晴朗的笑脸迎接我们的到来,但潮涌般五颜六色充满了热情的花朵,温暖了每个刚刚走出猫耳洞人的心。
在机场举行简短的欢迎仪式上,一对热着的青年男女,吸引着我的视线,他们亲热地依偎在一起,悄声倾诉着爱情絮语,满脸的甜蜜与幸福。两人都年轻、漂亮,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不对,那男的怎么这么眼熟?他竟是我曾经的男朋友戴东军。这世界这么小,刚到后方遇到的第一个人竟是我的初恋男友,算来已有3年没见到他了,我不禁怦然心动,想冲过去跟他说两句。我抑制了冲动,毕竟他身边还站立着一位楚楚动人的空中小姐,那位空姐皮肤白净,身材修长,又十分端庄大方。再看看自己,一身破旧的军装,夹杂着战场泥土的气息,脚上是双老八路式的黄胶鞋,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刚刚逃难出来的人。“不行,决不能在这种时候出现。”我生怕被他们发现显得尴尬,赶紧溜到了厕所边一个靠墙的角落,悄悄地注视着他俩。看他们恋恋不舍的样子,像是在话别,心里真是又羡慕又妒忌。不一会儿,他送走了那位空姐。我克制在三,目送着这位1米90的大个子,一步一顿地从我身边走过。然而,就这样白白地把他从自己眼皮底下放走了真使我感到惋惜,初恋不成,还是朋友嘛。总可以上前要个招呼吧。望着那扇早已消失了他的身影的大门,我后悔莫及。谁知,当接我们的车队刚刚离开机场的时候,他那高大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像一株高耸的白杨。此时,我再也无法一声不吭。我让司机把车停下,像个侠客似的猛地跳下车,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大声说:“前线英模报告团的,刚从老山下来,怎么样,没想到吧?再见!”说完,连头都没加,挺着胸径直朝车门走去。
哎,我怎么没问问他的情况,他来西安干什么?住在哪儿了?那位空中小姐是不是他的女朋友?要不,是他的爱人?这几年他好吗?从车的后窗户我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我心里一阵说不清的感觉。我在他面前显摆是不是特无聊、浅薄、空虚?有必要这样吗?是不是说明我还喜欢他?是因为初恋难忘,。还是因为我难舍初恋?我的心很乱,初恋可能是最说不清的东西。
慈母般的大姐守护我手术
1986.7.15--25
可恶的胆结石终于使我走到了尽头,我不得不在西安将胆囊切除。医生说,如果能得到及时治疗,本可以不失去它,可它已严重地萎缩了。今天是手术后的第9天,我背着从自己胆囊里取出的30多块小石头,走出了医院,回到了姐姐家。为了我安全度过手术期,姐姐被折磨得瘦弱不堪,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布满了血丝。这9天,姐姐没吃过一顿饱饭,也没睡过一宿安稳觉。手术是大姐和姐夫瞒着爸爸、妈妈做的。手术签字及术后照料我的生活,全都甩给了大姐。大姐比我大4岁,她在家里是老大,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大姐就分担半个家长的责任,照顾我和二姐的生活,成了她的专职。她带着我和二姐到食堂吃饭,去澡堂洗澡,给我们洗衣服,其实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同样需要大人呵护的小学生。姐姐的个了高,人也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在学校是学生干部,在家里是我们的保护神,有她在场就没人敢欺负我和二姐,在我们眼里她是个很威严的姐姐,我们也常以她引为自豪。
手术过后全身疼极了,晚上也睡不着觉。大半夜的,姐姐一会儿帮我揉腿,一会儿帮我捏头,她脸上始终淌着汗,我不忍心让姐姐这样劳累,可我浑身难受。护士来给我打安定针,药还没推完就让我把针头拔了出来,我的情绪非常烦躁,就对姐姐说:“你让护士给我打一针杜冷丁吧。”姐姐靠在我的床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像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那样,轻轻地说:“巧辉,仗都打过了,这点事情怕什么。等你出院了,让你姐夫找辆车,咱们3个人去爬华山,姐姐最佩服你那敢想敢干的劲儿,你是个不靠别人可怜的人,你又是最讨厌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怎么连个杜冷丁都离不开,你还搞不搞摄影了,还要不要的照相机啦?”我就是靠姐姐每天的悉心抚慰,度过这手术后的9天的,姐姐静静地承担着一切,承受着一切。姐姐对我说:“医生说,这种手术一般最少恢复3个月或半年,有的要一两年,反正你们部队明年就撤下来了,不如过一段时间,你回家好好休养,在北京帮前线发发稿子,做一些联络工作,别人会理解的。就没必要再回前线了,否则留下后遗症,可是一辈子的事。”姐姐说的可能有道理,这会儿我躺在床上已经顾不了想那么多了,只想着今后一定要回报姐姐对我这份深挚的付出。
爹妈接我回北京
1986.7.23 星期三 晴
姐夫下班回来一进门就说大事不妙,妈妈已经知道我做手术的事了。原来今天妈妈往姐姐的办公室打电话,她的同事说请假陪她妹妹住院去了,老太太急了,电话打到姐夫那儿非要弄个究竟,姐夫哪敢瞒她,只好把情况如实说了。
姐姐有些坐不住,跟姐夫一商量还是给妈妈回个电话解释一下为好。
姐姐要为我承担爸爸、妈妈的批评了,其实瞒着他们做手术,是不想让他们着急,想等我身体恢复了再告诉他们,结果把姐姐办公室的人给疏忽了。爸爸、妈妈一着急肯定会来西安,千万别把他们急出病来。
晚上,姐姐回来说,妈妈已让她单位在西安开会的同事接我回家了。
没想到妈妈的动作如此之快。不过,我也想很快见到爸爸、妈妈。
1986.7.28 星期一 晴
两年没回家了,尽管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却感到一切仍是那么新鲜而又十分亲切。火车刚一进站就看见爸爸、妈妈站在站台上,用焦急的目光,搜索着每一节车厢。我急忙跳下车,快步向爸妈跑去,当我走近他们的那一瞬间,却使我不敢再仔细打量他们,才两年时间爸爸妈妈的头发已成片花白了,是他们老了,还是为我操心的缘故?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妈妈从兜里掏出一只旧手帕,也一个劲儿的擦着眼泪。爸爸说见面是件高兴的事,回家更应该高兴才是,哭什么。在老山的日子里,使我更了解了男人,也更了解了军人。爸爸的内心决不比妈妈坚强多少,可他决不愿在女儿面前深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妈妈的眼睛有些浮肿,还有不少红血丝,左边的眼角堆了些白东西,肯定是着急上火带来的,真让我不安。她问了一下那两位叔叔、阿姨路上的情况,向他们一再表示谢意,然后,自己提着大包就往前走。急忙跑过去抢她手上的东西 ,她老大不高兴对我说:“你现在伤口还没愈合好呢,不能吃力,连小包都不能提,听见了没有?”
谁会想到我这个从老山战场走来的兵,竟连提包都得让年迈的父母为我提,我真没用,简直就是个废物。
初识摄影师任国恩
1986.8.7 星期四 睛
这几天我知道爸爸、妈妈看我到处乱跑很不高兴,可我哪能在家躺得住,前线和发稿的事急都能把人急死,没办法,忠孝难两全。
今天下午从《解放军报》出来,我和朋友牟健为说好,去新华社,谁知道他老兄拿了一堆摄影作品,说什么也要先去和平门中国邮票发行局的设计室,到他老师那里听听意见。他告诉我,他老师叫任国恩,是搞风兴摄影的。还是很棒的邮票设计师,待人谦和,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其实他老师的作品我在报刊上也见过,的确很棒。只是我觉得他的老师一定是位老先生。可一见面却让我吃了一惊。走进挂满大幅风光照片的办公室,迎面而对的却是一位身材高大,轮廓分明,高鼻梁,大眼睛的中年人。他身穿一件淡粉色的短袖衬衫,显得格外精神,无论如何与老不沾边。对牟健为所拍的照片,他都一一细看,加以指点,他说起话来逐字逐句,慢条斯理,很有造诣与修养,这种老师打着灯笼也难找。我想,凭我的基础和灵气,再有个高师指点,肯定进步会很快。不过,在他们面前我显得挺窝囊的,尽管牟健为把我专门向任老师介绍了一番,但并没引起他的重视。他只是问了我一句:“你家在北京吗?”并说“前线挺苦的,我4月份设计邮票去过一次。”牟健为告诉他,过些日子,我还要回前线去。这时他看了看我说了句:“前线太危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多加小心。”难道他以为我是去观光的,也许在他眼里,我这个家在北京的小女兵,不过是想到前线镀镀金吧。他俩一直在一张张谈照片,我在旁边只有听的份儿,怎么着也得先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啊。本来说好了在这儿只呆5分钟,他们却谈了一个多小时,我也耐着性子静坐了一个多小时。
我要回前线
1986.8.18--20
安干事的来信,像把尖刀深深地刺着我。他在信中告诉我,前线遭受了69年不遇的洪水袭击。此刻,我仿佛看到肆虐的洪水正向阵地咆哮而来,吞噬了工兵仓库、弹药库、战地救护所。老安说,山体滑坡使不少猫耳洞塌陷,造成了不少人员伤亡,路断粮绝,伤员甚至得不到及时救治。师首长和战友们每天只能吃两顿压缩干粮,他们一边打仗一边抗灾。老安的录像队损失很大,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在阵地上抢拍下来的战斗资料,都被洪水冲跑了。我的暗房怎么样了?那些珍贵的底片是不是受到保护?前线在受灾,将士们在奋战,我不能躲在后方背床板,老安让我安心养病,我能躺得住吗?眼下应该马上归队,回到抗灾的前线,与战友们共命运。我更不能违背自己上阵地前留下的誓言:“愿与祖国的领土同生死,决不背弃它,更不允许践踏它。”可爸爸、妈妈能同意我吗?必须要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强的往往是最弱的,兵对兵、军人对军人,妈妈是个老百姓,只要把爸爸攻下来,定会成功。成败在此一举。
我提出立即回前线去时,全家人都没吭声,家里静得就像没有人。
妈妈没有流泪,用沉默回答我,爸爸也不吭声。妹妹问我回前线是不是真的,我不敢看妹妹那幼稚单纯的眼睛,只好点点头。我对爸爸妈妈担保,我不会有事的,科里人会很好地关照我。我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安慰他们。尽管理不屈,我可知道什么是词穷了。
爸爸讲起了我小时候的故事,3岁得了肝炎时我自己住了50天医院,没用人陪;13岁打球进体校开始独立生活;16岁到部队锻炼,以后是闯青海高原,上老山前线。这一系列都如何如何了得,我任爸爸尽情地说,没有搭话,让他们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些。爸爸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他总在强调我是个刚做过手术的人,还说任何一个刚强的人,其身体的承受力都是有限的,这是科学,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希望我三思。我很清楚爸爸是在努力说服我留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次自己的身体能否抗得住,也想到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可怕后果,但我就是一门心思想回前线,想极了。我不敢再看爸爸、妈妈,他们头上花白的头发,让我想哭。我长大了,他们老了,我想求他们别再为我操心了,可我说不出口,他俩也不会答应。
妈妈默不作声为我准备回前线的东西,我觉得挺悲壮的,又觉得自己挺自私。这次打完仗我一定哪儿都不去了,留在他们身边当一个最孝顺的女儿,让他们做最快乐的父母。还有不到一年我们就会凯旋归来,爸爸、妈妈你们就原谅女儿这一次吧。
第四章
重返前线 腹背受敌
在洪灾中抢救伤员
1986.8.26 星期二 晴
我终于重返前线。看到一道道光溜溜、红秃秃的深沟;合抱的大大树,东倒西不歪,有的连根拔掉,有的拦腰截断,心中很不是滋味。洪水的肆虐还没完,敌人又趁机骚扰。
24日中午,有一个班的敌人趁着大雨向我阵地偷袭。3号哨所的赵卫军与战友们向敌人反击时,哨位位体突然滑坡,赵卫军不幸触雷,造成胸部及下肢多处负伤。当战士们击退敌人,顶着洪水好不容易把小赵抬下阵地时,已是晚上9点多钟。一路昏迷的小赵由于失血过多,生命危在旦夕,但是战士们始终把着一线希望奔向救护所。当他们发现此时的救护所已被洪水洗动一空时,8个战士兵当即瘫软在雨地里,绝望地失声痛哭。刚刚抢救完其他伤员的医护人员见此情景,立即又全力以赴地投入了抢救。有的打伞,有人打照明灯,有人举吊瓶,在一张简易的饭桌上为赵卫军做了截肢手术。医护人员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冒着大雨一直忙到凌晨5点,在场的战士被深深感动了,他们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便齐齐地跪在医护人员的脚下,医生和战士的泪水顿时融和在一起。
赵卫军和其他重伤员必须尽快转移到后方医院抢救,但由于救护所地处隐蔽的山沟,道路被冲跨,车辆被水淹,地形复杂,直升飞机难以靠近。许多医护人员冒着生命危险,主动站在山顶或暴露地带,拼命地向飞机挥舞,人们盼着飞机早些降落,使伤员得救,然而飞机多次试图降落又都以失败告终。当伤员们睁大的双眼随着渐斩远去的飞机,绝望地闭上时,人们的心都快碎了。最后做出了冒再大危险也要把伤中抬出去的决定。于是,人们争着纷纷加入了抬伤员的行列中,炮火连天,洪水泛滥,但人们惦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事实上让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脱离死神的纠缠。
尽管有几位伤员相继在途中牺牲,但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是躺在战友的怀抱中安祥地离开战场,离开人间的。
还有什么比战场上人的情感更为真挚、更为厚重的呢?
有人状告我的报道“严重失实”
1986.9.12 星期五 晴
《解放军报》、《健康报》都在第一版用很大的篇幅刊登了我在阵地上拍摄的刘亚玲的照片,新华社也发了图片通稿。图片说明写道:女护士刘亚玲从第四军医大学毕业后,主动申请到云南边防前线某医院工作,她曾两次利用休假时间到前沿阵地救护伤员。在几十个日日夜夜里,她和战士们同住猫耳洞,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了30多名伤员,被战士誉为“战地女神”。
然而我却接二连三地收到报社转来的67医院的告状信:
你报曾在一版刊登的署名为“梁子”的摄影报道,在我院干部战士中引起了很大反响,纷纷要求投诉贵报,反映该报道严重失实,以挽回造成的不良影响。报道中的刘亚玲同志是我院外科护士。84年在四医大护校毕业分配时,她曾向所在组织要求过到云南前线,后经组织决定分配到我院,属二线救治医院。85年刘亚玲提出利用探亲假到前线部队去,未获准。86年以回老家修房为名请假,却私自跑到前沿部队,前后达69天,超假35天。在此期间陆军党委曾两次去信令其归队,但其总以借口拖延不归。为此全院同志议论强烈,大家问,“如果全院几百个人都偷着上前线怎么办?”“如果全军几万医护人员都挤到前线行不行?”“难道就她刘亚玲关心战场救护?”“难道前线救护非她不可?”大家不得不对她的这种举动的动机产生怀疑。
刘亚玲同志身为共产党员,却目无党纪军纪,超假35天,且在整党期间。7月下旬,陆军党委已研究决定,给予刘亚玲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截到目前,刘亚玲同志尚未就此事做出深刻检查。我们认为,像也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给予宣传的。最后,我们希望贵报将我们的意见公诸于众,以澄清事实,挽回影响。
真让人哭笑不得,没到前线的人告在前线人的报道“失实”,那写信的人到猫耳洞转一圈不尿裤子,就算他是条汉子。动机,什么动机?你怎么就没想到拿命出一回风头呀?有些领导动不动就拿群众、大家来说事,真是放屁看别人。为钱,你给我100万我也不到这儿来;为名,谁拿自已的性命闹着玩儿呀,就算给个什么名,也是让活人看的,自己要死了也享受不着。猫耳洞是个离死神最近的地方,再傻的人也不会拿自已的脑袋去押宝。刘亚玲是超假了,但也置生死于不顾,在阵地上抢救伤员是多少战士为之钦佩的行动,不能白菜萝卜一起煮。后方搞改革是一个干的,十个看的,一百个当裁判的,在战场上这一套行不通。我到前线来,也有人认为我是出风头,可是等到哪一天,我成了真正的英雄模范,这些人又会说我从小就看出有出息。不知道是哪位名人说过:世上最大的无聊,就是为无聊费尽心机。刘亚玲不愧为一名优秀的医务工作者。我还要继续宣传报道她和前线的战友们。
决不在恶意中伤中倒下
1986.9.18 星期四 晴
正当我带着切除胆囊的伤疤,回到了久别的前线,想一门心思与战友们奋战一场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返回前线后,等待我的意是恶意中伤。
“梁子跑到后方做人工流产去了。”
人们开始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团里的领导也用冷嘲热讽的样子对我说话。看来我不光要注意前面敌人的子弹,还要提防从背后打来的冷枪。我出生入死,奔波于前线阵地难道得罪了什么人吗?他们为什么把这么致命的中伤“馈赠”于已经承受了不少压力的我呢?造谣惑众者肯定不会来自领导,可悲的是领导他真信这些谣言呀!说的只管说,传的只管传,没人来为此事负责。所有的人都会认真地告诉我他是听别人说的。最后,好心的领导出来抹抹稀泥:有刚改之,无则加勉。可这是什么地方,是战场。一个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热血战士,其实际行动竟抵挡不了一句谣言的中伤,这是何等的悲哀!
傍晚,我独自漫步在盘龙江畔,真想把积郁在内心的不白之冤疯狂的呐喊出来。“我做的是胆囊切除,而不是----”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解释,即使解释又能得到什么呢,同情?理解?这两样要是都有,那谣言又何以到处流传呢!佛法里认为人生有七十二劫难,我这也算一劫。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曾说:“前40年生活教给我们的是生命的正文,后30年教给我们的则是对生命的注解。”这姑且算是一种生命的体验和积累吧。
尽管在40岁以前,还会有不少厄运向我袭来,但“厄运总是给信心不定者以致命的打击,却给信心坚定者以锻炼。”作为人我有做人的原则,作为军人我有军人的信念。我绝不会放过谣言的第一个作者,更不会在中伤中倒下。我只尽快地投入到战场的硝烟中,那里的战士们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一个“党外布尔什维克”的转变
1986.9.21 星期日 晴
宣称只作“党外布尔什维克”的一团九连30岁军医王国卿,终于在与敌人对峙80米的前沿阵地入党了。
1983年,面临毕业分配的南京摇摇欲坠道医学陆军学生王国卿做出了两个决定:一是坚决要求去新疆,开发大西北;二是宣称自己不入党,要以“党外布尔什维克”的身份和党员们比着干。按他的话说,党内有许多不正之风,令他对党员感到寒心,他只求做一名“有真正意义的人”,并且用自己的行动对那些挂牌党员们进行一次内在的冲击。
毕业时经过几番申请,他终于被分配到乌鲁木齐铁路中心医院。经他又一再要求来到了天山深处巩乃斯草原的解放军某野战医院,那个仅有200多人偏僻的小医院里,他当了一名外科医生。
他本想用自己的行动与那些只挂牌不做事的党员进行一次挑战,谁知,后来他发现,医院上下竟有50多人是从上海、南京、西安等地志愿调来的,而这些人几乎都是党员。王国卿惊叹之余,渐渐地反悔自己由于狭隘所带来的偏见。他到天山公路某施工部队巡诊时,见到一座新的坟墓。连里人向他讲诉了这位献身者的故事:这位战士在连队里吃苦耐劳、勤奋顽强而闻名。出事的前一天,他接到了第四军医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第二天,连队让他在家准备行装,他却恳求连里再随战友施工一天,以表示自己对天山的眷恋。他像往常一样上工了,挥汗如雨干了4个小时。突然,暴雨货盆,泥石飞泻而下,这位战士为抢救机械被卷进了咆哮的激流中----那张刚刚转来的录取通知书,只能在逝者的灵前默默地焚化。当王国卿听完了这个故事,又知道那位战士也是党员时,很久都默默不语。
这期间,他不仅自己拼命地做着大量的工作,而且对党员产生了新的认识。党内有少数人蜕化了,并非整个党内不纯洁。特别是当他再三请求来到前线的最前沿阵地,亲眼看到了战争时期的党员在生死之交的战场上冲锋在前的举动时,震动了他,感化了他,于是他在自己所在的前沿阵地,郑重地递交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经过战场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王国聊于今天终于加入了党的行烈。
当我冒着生命危险背着学生的相机急促地冲上他所在的169阵地时,他兴奋地冲我笑着说:“看来你一定也党员。”
“那当然!你怎么知道?”“因为你总是不顾自己的生死冲到前沿阵地搞报道呀,别忘了,生死关头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在他的眼里,既然加入了党的行列,就要无愧于这张来之不易的党票。
战士们说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打仗时冲锋陷阵;抢伤员时急救忙里忙外;阵地上防病治病不失时机;他还忙里偷闲在阵地上办了个流动的“爱爱美发厅”。总之,助人为乐的事他做了一大把。在战士的心目中,他早已是一名当之无愧的共产党员了。
大学生出身的指导员马生海
1986.9.22 星期一 晴
今天趁天还没大亮,我便背着相机弓着腰,一路小跑,秘密到达前沿的149阵地。刚想喘口气,却被哨兵的一声喝令吓了一跳。“谁?站住!口令!”“不----口令?不知道,不是敌人,是我。”“女的?”听到有女人在声说话,连长警觉地走出了猫耳洞。“这不是梁干事吗?你怎么上来啦,太危险,赶快进洞。”这个阵地有位毕业于清海师范大学的指导员,叫马生海,多次听到关于他在前沿阵地用一套独特的方法带兵的事,很受鼓舞,很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位与我来自同一个高原的回族指导员。还没等我开口,连长就先把他的搭档美言了一番。“我们连的指导员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数学系的高才生,带来兵来可有一套,刚上阵地那会儿,战士们个个器丧着脸,情绪低落到极点,好像打仗就是来送死的。我怎么劝都没用,真把我为难坏了。可人家指导员不一样,唱着笑着就把工作做了,现在你看看我们这个阵地,战士不仅求战热情极高,个个情绪,最主要的是,我们这个阵地几乎没有伤亡人员,这是最大的万幸,我俩搭档,真是天赐良缘。”
马生海与我想象中的人相差无几,一头零乱不堪的卷发和那高耸的鼻梁一看就知道是位少数民族。他的能歌善舞肯定出自他家乡的青海“花儿”;而带兵,则是吸取了在大学所学的教育心理等知识。他们所在的哨所隔三岔五就有敌人夜偷袭,他就带着战士舞在阵地上巧妙地与敌人周旋,最后把敌人包了饺子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地方太窄,为拍摄马生海与战士们吹拉弹唱的照片,我只好另选一个洞,探着身子拍摄。也许是猛地抻了身子的缘故,只觉得从刀口处流出了一股水,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胆囊的刀口,不料,竟把自已的无名指捅进了烂乎乎的伤口,疼得我差点当场昏过去。拔手指看了看,白脓和污血,还有一股腐烂的味道,这下可把我吓着了。我想起医生曾说过,“不管怎样,刀口千万不能感染。”我找了个借口钻进洞里,撩开一看,伤口的脓水已经沾满了衣服和裤带,一拃长的脓血,活像一条泥沟烂在我的身上。我可不能再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了,否则后患无穷,一切都成了泡影,那我就亏透了。
誓师大会前写了23封遗书
1986.10.11 星期六 多云
最近一段时间盘踞在某高地的敌人,凭借有利地形,气焰十分嚣张,封销我后勤补给,每天开枪开炮,经常渗透到我防御区域内,袭扰破坏,埋设地雷,寻衅制造流血事件,为了有力地教训敌军,部队决定打一次出击战,收复被敌人占领的高地。
老山战场,是以防御作战为主的阵地,战士们整天蹲坑道,阵地,保卫寸土寸金的国土;而这场代号为“LJ-B”(LJ为蓝剑的缩写)计划的战斗则不同,它需要在炮火中冲锋陷阵,在硝烟中与敌人短兵想接的搏斗,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战。这也是部队接防以来的第一场大战。师里决定,把这场艰巨的战斗任务,交给在抗美援朝中建立卓著功勋的“特工五连”。
但要想参与这样的战斗指望领导同意是决无可能的,看来只能再来一次“先斩后奏”了,到时候是死是活还很难说,也管不了那么多组织纪律了。
明天就要召开出征誓师大会,我的心有点慌慌的。人要是心里有事,什么也干不下云,隔壁的人在议论着突击队有可能出现的英雄人物,真佩服他们搞文字的,把准备工作做到家了。可我满脑子浆湖,要是“光荣”了,人们会怎样看待我的献身?既然我选择了战场,就注定要与死神打交道,到时候一才眼什么都不知道了。管他呢!
嗨,最好别想那么多,干脆早点上床睡觉,养精蓄锐吧。
补记:
上前沿的东西都准备宛了,早早地上床根本睡还着,干脆写了一大堆信。数数信封,一气儿写了23封。这是23封“遗书”,就跟写中篇小说似的,听说一个快手的作家,一个晚上也就写五六千字,看来我当作家没什么问题。明天就要跟战士们一起冲锋陷阵,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的亲人、朋友、哥们儿、战友,要是知道我“光荣”啦,他们能受得了吗?我人都没有了,让他们读我的遗书,也不知道是股什么劲头儿。活着听别人念掉词,念完了再死,肯定不会悲痛,就跟说相声一样,我这也是叫花子唱戏穷开心。
写这么多信,有点吃饱了撑的。这哪儿是怀念呀,整个给人家添恶心。生下来也没惊天动地的,死就死吧,为什么还告诉那么多人,让他们难过痛苦,可说是怎么。这也不是我梁子的一贯作风。看看一口气写完的一堆信,是不是该留下的都保留了?先锋筛选一下,再写张纸条待我死后,拜托他们统统发走。给师兄安琪的信得留下,刚学摄影的时候,安琪师兄真像个老大哥,处处关心照顾我。经常把我喜欢吃的东西收好,嘴上还老叫我“馋猫”。跟师兄在一起学习的时候,我的摄影水平提高得特快。对了,写给张维东老师的信也绝对得要,他可是我学摄影的启蒙老师,还忘了嘱咐张老师,他的心脏不好,得注意点,什么都是别人的,身体可是自己的。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好好的时候什么也不想,知道自己不行了,记性还特别棒。可惜呀,我还没结婚,就这么一走了之,的确让我不甘心哪。就谈过一个男朋友还吹了,人家现在恐怕早就当爹了。我们曾经准备1985年国庆结婚的,现在看来我永远等不到为人妻的那一天啦。也没法知道结婚究竟是种什么感觉。这封给他写的信就撕了吧,没跟他结成婚也好,省得他以后变成孤老爷们儿,也少了一位优抚对象,撕吧,现在就撕,回头忘了撕,这信成了他们小两口发生战争的导火索,那就给人家找大麻烦了。任老师的信怎么办,留还是不留。给任国恩老师的信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写的,现在算不算数儿,我也不准。他就是知道我死了也没用,我人都没了,再拜他为师还有什么意义。不知怎么的,从见他第一面到现在总是忘不掉,我发现,时入中年的男人特有魅力,并且,他是我所见到气质最棒的男人,到底是个艺术家,总感到与其他人不同。不过,他已人到中年,肯定有老婆、孩子。再说又是一面之交的事,别枉费凡机啦,给任老师的信干脆PASS。
睡不着就这么瞎写,也是一种乐趣。如果我的生命真能用在最需要的时候,就算是我与爸爸两代人对部队给予我们的回报吧。这场战争已经牺牲了太多的人,我只是其中一名普通的女兵,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次进攻战不同于平时的防御战,它是很残酷的。在前面冲锋陷阵的战士,许多人也不过只有十七八岁的年龄。任何一个家庭的父母心情都是一样的,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归来,但战争让人身不由已。
我很感谢爸爸、妈妈对我25年的养育之恩,遗憾的是,我还来不及报答就匆匆地离云,还为他们增添很大的伤痛。我很清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这是无奈,深深的无奈。今后只有靠两个姐姐和妹妹替我孝敬父母了。
说不怕死那是假的,一是给别人听的,二是给自己壮胆儿。可做人总得有原则,言必行,行必果。还是先把明天溜上云的计划设计周密一点,万无一失嘛。
1986.10.12 星期日 小雨
现在我就跟地下工作者一样,谁能想到我居然藏在厕所里,更绝的是在这地方还记起日记啦。李宗立去控听前沿阵地的路线,我叮咛他千万别把我们的计划给暴露了,他也算是老兵了,估计会沉得住气。
回想今天白天的誓师大会,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会场布置得十分庄严,一幅“壮士誓卫国笑洒满腔热血,蓝剑勇出鞘定斩寇敌凶顽”的大对联展示在会场的主席台两侧。200多名身穿迷彩服“特工五连”的突击队员们,就要走向真正的杀场,他们全身充满了英武,显示出军人真正的气概。特别是钱军长站在主席台上,把写有“攻无不克”的红旗交给五连连长的时刻,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决不是般意义上的红旗,它是我军在战场上夺取囝地的标志。师政委刘冬冬说:“你们一定能锐不可挡,所向披靡,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一定会以辉煌的战果,向党、向祖国人民汇报。”之后,各级领导为二百多名突击队员,每人敬献了一杯茅台酒厂特意为将士准备的出征酒。此时,伴着音乐,酒水、雨水和泪水效强在人群里。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两个战士把自己手里的茅台酒洒在了地上。我对他们说:“难道你们不知道,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出征喝壮行酒的习性,这可是勇敢和胜利的象征。”可他们却对我说:“我们这杯茅台酒是专门留着凯旋时喝的,因为我们想念,我们会有再喝茅台酒的那一天。”看着他们这么自信,对我也是个振奋。这时人们纷纷与出征的将士合影留念。我正忙着给人们照相,有人拽了一下我的袖子,我一看是第二突击队队长祁振武。他说:“梁子,别总是给别人照,咱们也来张合影,等我打完这一仗,可是要这张照片的。”我悄悄告诉他:“我也会跟你们上。”可他并不以为然。祁振武身上有着典型的男子汉性格,别看他不属于那种标准的大汉,但他有一副号称“童”字型结实的身材,一看就是一种力量的象征。3个月前他刚提了排长,这次承担了第二突击队长的任务,也是最为艰巨的一项重任。但他并没有为此表现得那么沉重。再想想自己压在枕头底下那一大堆“遗书”,让人感到可笑。不过,在热闹的送行队伍中,只有我这个要随将士们出征的人既没有被敬一杯壮行酒,也没人向我诉说嘱托的话语,因为没人知道我要偷偷上前沿的事。
这时战士刘安林走过来,把他胸前佩带的用红绸子挽成的大红花撕成4条,自己系在腰上一条,顺便递给我一条,并说:“本命年时人们都愿在裤带上扎根红带子,听说能辟邪,我想也许还能保佑人吧,梁干事你也来一条。”尽管我不信迷信,心里也觉得系上这玩意儿踏实。
中午,突击队员们出发了。
我刚要坐车走,谁知刘亚玲突然从车头冒了出来,死皮白赖缠着我硬要跟着上车,非让我带她一起去打仗的阵地。我连自己都不能保证是否能到达阵地,再说当着一车人,我哪敢透露我的行动,只好连推带拉地硬把她推出了几米,让司机开车快跑。这家伙真够倔的,边追汽车,边喊着:“梁子,你等着,咱们阵地上见。”我知道对不起她,要是能活着回来,一定向她好好解释。
今天这事情真邪!路过师宣传队,看见他们人人吃着河北慰问团赠的水灵灵的大鸭梨,可偏偏到我,梨没了,真让我不痛快,心里有些凄凉:“要死的人了,想吃个梨都吃不上,直惨。”又一想,没吃到梨也许是好事,梨就是“离”,没吃这个梨,看来老天还不打算让我跟大家“分梨”(分离),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干吧。
日记写到这会儿也不知道几点了,李宗立探听完去阵地的路线回来了。我们俩得想办法悄悄地转移到54号坑道的指挥所去,在厕所呆上一夜也太不是滋味了。
明早就下1072阵地,那儿才是真正的战场,不过起码得走半个小时。
大战前惜别,郑重地接受了一个吻
1986.10.13 星期一 阴 雾
清晨大雾弥漫,前方四五米外已被雾气茏罩,我和李宗立沿小路向山下的阵地走去,这片大雾使我们不会遭受冷枪、冷炮的射击。我的精神挺放松,还哼起了小调。小李说:“梁干事,我们都不认识上1072阵地的路,要是走进敌人的阵地可是给他们送上了一块大大的肥肉。”还得保持警惕,要真的文具盒敌人包了包子,可就太冤了。我俩除了手榴弹,再没别的武器,小心没大错。
到了1072阵地,战士们兴奋得把我围了起来,他们说,这场战斗女兵参加,我们大老爷们儿还有什么资格不拼了命地向前冲?战士们把我推进猫儿洞里,让我今晚与大家共同过夜。还没坐热乎呢,就有个战士进来,让我赶快到连部接电话。我直纳闷,谁能把电话打到这里来找我?谁又这么快就知道我在这儿?
“你他XX的混蛋!赶快给我滚回来,你知道吗,那里放了4吨炸药,要是稍有闪失就全完了,你还拍个屁照片。”刚拿起电话,就被坐镇在团指挥所的常副师长臭骂了一痛,我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此时的阵地更需要与平时一模一样,千万不能流露一丝一毫打大仗的痕迹,我们这些拿相机的突然在这儿晃来晃去,很容易暴露目标。我向常副师长保证,决不会在阵地上露头,请他放心。
回到猫耳泂,战士们都在各自进行战前准备,听到有人不停地在唱“家乡的小河,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我会回来”。这声音我有点熟悉,我往里走去,原来是我们昨天合影过的祁振武。他一看是我,顿时停住歌声喊了起来:“你这家伙动真格的,誓师大会合影的时候,你说会偷跑来,我还不当回事呢,还真来了。”我和祁振武从临战训练时就成了朋友,他是甘肃东乡族人。我问他临来时写了多少封信(指遗书),他说,一封都没写,还想活着回去孝敬他老父亲呢,还要取个东乡族的媳妇,生个儿子,让父亲过一个幸福的晚年。我问他怎么身上没带红绸条,他告诉我,出发前没顾得上。我顺手从腰上解下了系在我身上的红绸布递给他,告诉他等打完这一仗,是要公平给我的。他说:“那好,我们就来个交换,他给我照片,我还你红布条。”
夜里洞外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枪炮响,洞内拥挤不堪,一个小小的阵地一下上来了二百多号人,没地方呆,大家只好将就着坐在洞里。战士们抽着烟,开着玩笑,没有大仗将临的紧张。有个战士问我,你猜谁负伤了抢着背的人最多?我说不是老乡之间最亲吗?肯定是老乡背老乡,两眼泪汪汪。他挺认真地告诉我正确答案,是我负伤了抢着背的人最多。我在战士心目中的威望那么高吗?我问他为什么,他笑嘻嘻的说:“你别见怪,因为他们长那么大还从来没背过女的呢。”我对那战士说,我要是负伤了,专门让他来背,结果他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还结结巴巴地说能背我就是托我的福了。其实我也明白,谁能背我就是意味着谁能活着回来。
两点钟,战士们该弹药启封了,我也可以伸直腿休息一下了,先写到这儿。
又记:
一切准备完毕后,炮兵前观排长赵强全副武装,向我郑重地行军礼告别。我的心几乎在发抖,什么也没说,我们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他匆匆转身走出猫耳洞后,又返了回来,两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犹豫片刻,突然走过来,什么也没说,两手紧紧抓住我的双肩,在我的脑门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说了声:“你多加小心!”便迅速地消失在朦胧的黑夜中。出发前,赵强跟我聊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我们都出生在北京的部队大院,又都是从这个大院走进军营的。他看过很多书,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一副强健的体魄。此时此刻,我为他的安全十分担忧,因为他在最前沿,随时随地都有危险,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接受他的吻,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哎,太乱了!赵强如今还没有女朋友,真要是---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祝福。
第五章
仗打响之后
常副师长说我是最棒的女兵
1986.10.14 星期二 雾转晴
原准备清晨发起总攻,因大雾只好推迟到中午。上午,雾渐渐散去,从前观的望远镜里看我们将要收复的阵地,敌营里有一位当官的,后面跟着几个随从,其中有个小兵抱了棵白菜,八成是等那白菜下锅。看来敌人丝毫没有察觉我们的战斗意图。
中午12点58分战斗打响了。按计划炮击23分钟,我赶紧跑向事先看好的位置,刚拍了一张,正准备按第二张快门的时候,只觉得一股气浪一下把我冲了个后滚翻,重重的摔在了身后的壕沟下。我被敌人这一炮打蒙了,回头看看身边的李宗立被震了下来。
“梁干事,你没事吧?好像咱们前方就有敌人的炮阵地,太危险了,你还是赶快进洞躲一躲吧。”小李边说,边扒在堑壕边往前窥视。这时双方炮击越来越猛,只觉得沙土、弹片满天横飞。我揪住小李连滚带爬赶紧钻进了前方一个猫耳洞里。
洞里有一个战士正在守护通信设备,他看见我们钻进洞里感觉很惊讶。“外面打得很激烈吧?怎么敌人这么快就发起反击了?你们----”
“你最好别问我那么多,我什么都不知道,听见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像受了刺激,情绪显得极不冷静。
“你们最好不要在此久留,这个洞正对着敌人阵地,防护层也不坚固,与其死在这里,不如死在前沿,我是没办法才呆在这儿的。”
小李向外冲了几次,都被高射机枪的扫射压了回来。
“怎么办?梁干事!”小李回头望了望我。
眼下也只能豁出去往外冲。于是,我抱紧相机,说了声“冲”,一闭眼又冲上了阵地。我发现前方有个被敌人摧毁的直瞄火炮掩体,赶紧一头扎了进去。可是什么也看不清,心里总觉得得不塌实,这里小李在后边直喊:“不行!咱们别在这儿停留,敌人看得很清楚,快!赶快走!”就在我们前脚刚刚迈出了掩体,后脚正在跟上的一瞬间,只听掩体“哗”的一下被炸塌了。
“真他妈够悬的!”我边跑边回头骂了一句。这时已有伤员往下背了,我几次用望远镜头对着迎面距离很近的背伤员的战士拍照,结果,从镜头里什么都看不见。
我和小李仍然不停地朝前跑,前面的战士像猛虎一样,冒着敌人的炮火勇敢地向前冲。这时,突然火光冲天,随着一声巨响,一发炮弹落在了他们中间,随后空中飞起了大腿、钢盔、破衣烂衫。此时我虽然手举着相机却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只是一动不动地呆站在那里。过去曾在电影里看过不少打仗声场面,也曾千百次地设想自己身处弥漫的硝烟中何等英勇无畏与洒脱。而今天,当这一切发生在眼前的时候,我才发现,电影与现实有着天壤之别,战争,残酷得简直令人无法承受。就在我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突然一发炮弹落地,一个战士猛地扑向我,把我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下。炮火把我震得两眼昏花,爬起来竟没顾得上看一眼救我的英雄,就各自跑了,只觉得他是个大个子战士。
我和小李正跑着,突然发现,在我们右侧,集团军摄影干事王红被一名战士摇摇晃晃地背着往回跑。“不好了,一定是王干事负伤了。”我和小李迅速赶过去,当时他脸色铁青,一见我们屯时流了泪,我赶紧安慰他几句,当即将他身上的相机、背包及一些负重的东西接了过来,并让小李接替那位背他撤离现场的战士。
这时,第一突击队和第二突击队已分别冲上了两个高地,从远处看去,突击际员们已把军长亲手交给他们写有“攻无不克”4个大字的红旗插在了阵地的最高处。但敌人从四面八方打来的炮火更加猛烈。此时伤员回撤的路已被敌人的枪炮严密封锁,不少伤员被堵截在路中,我看见小李背着王红跌跌撞撞地渐渐消失在烟雾中,内心有说不出的难过。紧张的情绪和身体的负重压近得我几乎透不气,一步也迈不动。我找了一个已经塌陷的洞口,看见洞口的布帘子完好无损,便下意识地把头扎在布帘子里换胶卷,等清醒过来才发现,布帘子哪能抵挡子弹和炮弹,我真糊涂,不由得自己也笑了。
正在这时,又一发炮弹落了下来,我背着王红留下的摄影包,怀里抱着相机,赶紧趴下,无意中抬头看见,五连连长在通讯中断的情况下,毅然站在山头的暴露地段,双手举起红绿旗,用手语指挥战斗。我被他的举动振奋了,举起相机对他拼命的按动快门。这时听见后面有人大骂:“你他她的拍个屁,还不快救人。”我回头一看,一个战士趴在地上,动弹不了。我赶紧跑过去,才发现他的两个腿肚子已被炸开了花。可是他的个头足有1米80,我实在没有体力背他走了,只好拽住他两条胳膊,一点点往回拖。
此时连指挥所的猫耳洞里已经挤满了伤员,在此我又和小李相遇了,也许是庆幸我们能活着相遇,我俩抱头痛哭。他告诉我,刘亚玲也在洞里抢救伤员。我一把拉着小李赶紧去找刘亚玲:“嘿!刘亚玲,你什么时候来的?”在这时刻看见自己的朋友有种说不出的激动,边说边狠狠的拍了她一下。
“去!去!去!一边儿去,谁搭理你。”刘亚玲用这么损的态度迎接我,弄得我一下躁了,老子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他她的死过一回啦。都是女人怎么连点人之常情都不懂。气得我转身进洞了。这时有位战士对她说:“刘护士,你这样对梁干事说话太过分了,她刚跟我们从最前沿撤下来,已经够不容易的啦。”洞里的伤员疼痛不堪,我又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硬着头皮又去叫她。她很快处理了伤员之后,回过头对我说:“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那样对你,上次誓师大会,我----”
“你别说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把她叫走了。
这时已有不少伤员陆续撤回洞里,不知是谁喊了句:“接通了,接通了,师长说,战士万岁!”顿时,小小的洞里像炸了锅似的沸腾了,虽然不少伤员都挂着“花”或带着“彩”,但此时所有活着回来的人都为自己感到庆幸,还有什么能比经历了战胜死神更神圣的事。然而,幸运、骄傲之后又有一种伤感,突然间失去了共同并肩的战友,整个世界都显得压抑与沉寂。
傍晚,人员陆续回撤后方,我也准备走了。临走时我和刘亚玲相互凝视着对方,都没有言语。她把我送出洞外,目送着我与战士们离开阵地。走了很远,我回头望去,还能看见她那沾满了鲜血的手不停地向我晃动着,我的双眼模糊了。
我办事一惯属于那种有板有眼的人,但有时也会掉链子。回撤的路上,我的肚子被一天的尿水憋得快爆炸了,必须就地解决,要不然活人真能让尿憋死。可是,这会儿不仅敌人的炮火追得紧,路两旁尽是地雷,我又走在大部队中间,没辙只好央告走在我前面的战士:“喂,我憋不住了,千万别回头。”又拜托后面的人,请他们停住脚,把脸转过去。可我憋的时候太长了,这尿一时半会儿尿不完,这时就听有人在喊:“前面干吗呢?是不是想等死呀,没听见炮来了吗,动作放快点行不行。”我身后的战士看我迟迟不发话,也不敢回头,急得直嚷:“梁干事,完没完,能不能加快点。”其实最着急的是我自己,加快可太难了,这东西不放完了不痛快,可万一遭到敌人炮击,我的罪孽可就大了。将就着吧,连泡尿都不能痛快地解决,心里真够烦的。我赶紧提上裤子让后面的小战士放行。
天黑以后,我们终于回到团指挥所。看见常副师长,我一头扎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是受了委屈,还是被惊吓的我也不知道。常副师长说我是好样的,是最棒的女兵,还要为我请功。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为我擦去泪水的时候,让我想起了爸爸;他那嘘长问短的话语,更让我感觉首长对战士的关心。我充满了自豪感,我一定能当最出色的女兵,这场血与火的战斗,我经受了生死的考验。
这次的经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血梁的风采
1986.10.19 星期日 晴
战斗结束了,我与一团的摄影员戴吉坤几天几夜没合眼,在王红的小屋帮他清理从战场上背下来的相机,冲洗照片。他负伤的情景,让我有些凄楚,多么希望他的伤势尽快好转,转危为安,能够尽早回到我们身边。
小屋每个角落都带着伤感,一沓沓照片摆放得井井有条,只有一大堆换下的衣服,凌乱地堆放着,我想一定是他找不出闲暇时间顾及自己的生活。我冲洗完照片,又强忍着极度的疲劳,整整为他洗了大大小小20多件衣服,直到为他创办的《军魂》报纸筹办了下一期稿件之后,才和小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令我感到亲切的曼棍洞。
掀开枕头,看到下面压了8天的23封信,使我突然产生了后怕,如果今天收拾信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换成替我整理遗物的人,那将会是怎么样的情景,我的亲人们又会怎么样面对这一残酷的现实?他们无论如何是无法承受这一切的,可当时我怎么就没替他们多想想。
师机关许多人听说我回来了,都来向我表示祝贺,与我从青海同来的机要员陈红特意为我送上了几朵盛开的小花,尽管我叫不上它的名字,却能感受到人间的温馨。女兵的温柔,鲜美的花朵,这才是人世间令人向往的生活。我需要亲情、友善和温存。
我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1986.10.22 星期三 多云 雨
战斗结束了,我一直在寻找我的朋友祁振武。连队、伤员里,我已经找遍了,都没有他的下落,连烈士遗体洗消站也没有他的名单。直到今天下午,我终于打听到他的消息。在战斗中,祁振武一直表现很英勇,带领突击队员冲杀在前,最后为掩护一名负伤的战友,不幸被敌人的炮弹击中,他的身体随着一声巨响,消失在上苍。他对家乡、对生活的憧憬,还没实现就永远地倒下了。22岁年轻的生命,连同我送给他的红布条一起飘逝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我为他伤心,为他流泪。他那富有朝气的形象和强健的体魄在我脑海中反复出现,我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为什么一定要用流血和牺牲的代价换取和平和安宁。
当我从光荣榜一等功的名单上,看到了刘安林和祁振武的名字时,我仿佛又回到了出征的那天,想起刘安林为我撕开红布条时说的话:“有了它就能保佑性命,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在阵地上跑。”而在阵地上当我把那个象征着“吉祥”的红布条交给祁振武时,竟没有想到他带着它永远飘逝在这片红土地上了。他们带着“吉祥”远走的,但愿在另一个世界那个红布条能显灵。
会场中央飘扬的已经弹孔累累的“攻无不克”红旗,是五连大获全胜的标志,是战士们欲血奋战的见证,真正体现了“血染的风采”。
战后立功的人毕竟是少数,不少人在评功的时候默默的退却了,他们虎虎生气的搏杀不见了,他们认为把战功记给那些牺牲和负伤的战友才最公平。这就是我的弟兄们,为了这场战争,他们可以随时牺牲自己的生命,而当他们从炮火中活着回来,却自觉与立功拉开了距离。对他们来说,把生命交给祖国,交给人民的军人,就是一切,他们的名字虽然没有被记载在立功的史册上,但他们永远是人们心中真正的英雄。
寻找救命恩人
1986.10.25 星期六 雨
寻找在战场上救过我的战士,已成为近段时间我内心最大的愿望。在五连我已打听了两圈,战士们总是说:“你再找一找,兴许他负伤了,在医院里呢。”听到这些,我心总是很沉重,但愿他是平安的!
今天我去师直防化连采访一等功臣姚炳文,他是“10.14”战斗与其他战士专门配属五连冲在最前沿的火焰喷射手,喷火排也荣立了集体一等功。在给他们拍照片的时候,眼前有个大个子战士十分眼熟,我问他是不是救过我,他却脸红得一句话也不说。我在再三追问下,他才淡淡地说:“战场上碰到这事很正常,你愣在那里的确很危险,当时不是我,就是别人,也会上去推你一把。”旁边的战士告诉我,刚下阵地时他的头肿得比篮球还大,是救我时被炮弹震的。我要永远记住他,他叫曹四虎,是陕西临潼人。也许是一种缘分,他的家乡,也是伴我成长的地方,在那里我经历了从16岁到22岁,6年的磨练。正是这6年,使我从一个稚弱的女孩,成长为一名自强的女兵。
强者并非没有软弱的思想
1986.11.3 星期一 晴 多云
老乡炮兵排长赵强在“10.14”战斗的当晚,用“射击口令记录表”的背面写给我的一封信,在战斗结束的20天之后我才收到。听说他负伤了,伤势不重,我找了几个战地医院也没找到。这封来自战斗现场,充满火药与亲情的信,把我带回了那场战斗中。
原准备早晨7点对敌人发起总攻,弥漫的大雾锁住了整个山脉,攻击时间推迟了,我和李宗立趁着大雾悄悄地溜到最前沿的炮兵观察所。在观察所又遇见了赵强。他说我们的缘分刚开始,他的心情特别好,没有打仗的感觉,是老天爷把我给他送来了。还嘱咐我别乱跑,一会儿打起来还不知道怎样呢,在这儿至少他还能保护我。
小李也说今天的情绪好极了,一点没有要打仗的感觉,比昨晚感觉镇静多了。我神秘兮兮的对他俩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俩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满以为我比他们多知道一些秘密情报。我对他们说这叫回光返照,就是人临死前,有一段时间精神突然特别好,脑子也清醒,别人以为他不会有什么事了,其实正说明这人死到临头啦。
小李挺当真地问我,现在出现回光返照是不是没什么活头儿了。看他俩傻了巴唧的样儿,我直想笑。其实是不是回光返照我哪儿弄得清,有没有这么回事儿我都不清楚。虽说我不信这说法,可心里也打鼓,万一要是真的呢。有时候无意说的话最容易成事实。我捡了块小石头在堑壕两侧写了两排“回光返照”,告诉他们写出来能辟邪。
赵强说有他在这儿守着,这字跑不了。
后来,战斗打响了,“回光返照”的堑壕就在敌人眼皮底下,上面落了无数发炮弹,堑壕被炸得一片塌陷,谁也没顾得上看看“回光返照”那几个字是否还存在。可现在我们都平安的活着,说不定堑壕上面写的字真地为我们辟了邪。
此时,读着赵强的信内心有说不出的感慨。
梁子:
你好!战斗结束了。阵地上仍然平静不下来,到处是伤员和烈士,人们正紧张地往下抬,越军的炮弹不时地落在我们周围----
炮火准备一开始,你就不见了,我喊了好几声不见你回答,也许我的声音被炮声吞没了。当时情况那么紧张,我的指挥所里一片混乱,电台天线、电话线都被炸断了,又不知你在那(哪)里,急的(得)我出了一身汗,你知道吗,战斗刚开始,咱们坐过的那个地方就落了炮弹,显然我的观察所已暴露,待情况缓和一些,我们接通了天线,这时已有不少伤员抬下来,不知谁说了句“还有一个照像的”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赶忙钻出来问是男是女,他们说是男的,谢天谢地,我看了一眼担架,从衣服上判断可能是王红,我问他们见到你没有,都说没见到,我沉不住气了,叫通信兵小杨出来找你,他在75号阵地来回找了几趟,问了好几个人,也没找到你的下落。梁子呀梁子,此时你在哪(儿)???我可从来没为别人这样耽(担)过心,如果不是指挥炮兵射击,任务在身,我一定会亲自出去找你的。关键时刻还得看老乡,可我却没能尽到老乡的情义。你也知道这个时候我是不能离开指挥位置的,没办法,请你原谅我,撤下来以后,我到救护所问:“伤员里有女的吗?”人家说没有,我想你可能走了,但还是不放心,因为越军在封锁通往1072的那条路,你路上是否安全呢?梁子,你如果看到这封信,平安无事的话,一定尽快地给我打个电话,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梁子,我现在是流着泪写这封信的,你不会笑话我没骨气吧,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难道这就是战争吗?我最不想看到的,却偏偏看到了,展现在我眼前的是这样一幅惨景,虽(随)着一阵火光和巨响,几个战士飞上了天,落下来的却是钢盔,破衣服,大腿和胳膊,有些抬回来的尸体都四肢不全,有几个连头都没有。我在特务连侦察排当排长时带的几个战士和现在我们排的十几个战士,这次牺牲了两个,伤了6个,牺牲的两个都是班长,我当时怎么也不相信,当他们的尸体从我的洞前经过时,我的心都碎了,他们太年青(轻),就这样永远地走了,我痛哭不止,象(像)个泪人,晚饭也没吃,心里太悲哀了,我无法形容。
梁子,我们前观的几个真是捡了条命,75号落炮最多,我们右侧的825无工事一炸塌,这里就全暴露了,加上担架来来往往,在我们观察所四周不到5米远的位置就落了20多发炮弹,还不算我们头顶的空爆(弹),最后我们观察所炸塌了,炸飞了两部单机和一块秒表。我们几个还没事,爬出来跑到旁边的洞里,观察所洞口又落了两发,里面一桶桔子罐头,上面被弹片打了7个洞,如果我还在里面,后果可想而知。梁子,我之所以没事,全托你的福了,你是一颗吉祥的福星,记得战斗开始前你说“大坪为什么让女兵敬酒,因为吉利,1072从未来过女兵,今天我坐过的这个地方肯定没事”,真让你说着了。梁子,我深深的(地)感谢你,衷心的(地)感谢你,这就是命啊,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永远也忘不了战前我们在一起呆过的那个晚上,永远也忘不了我离开猫耳洞前和你的告别----
梁子,你是搞摄影的,今天出现的这个场面对你来说多么有意义,多么珍贵,又多么的真实,你要多宣传宣传这些可爱、平凡而又伟大的战士,他们的事迹惊天地,泣鬼神。人活着就要做出点什么,留下点什么,你是个事业心极强的女性。那天晚上,通过进一部(步)的交谈,我更加了解了你,认识了你,也更加理解了你,我真配(佩)服你。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我罪,连这只有男子汉们拼搏的战场上,也留下了你的足迹,你是个女强人,是强者。昨天晚上我不该劝你回北京,你是对的,你有你的事业和追求,你还告诉我了你打完仗的去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是本钱,你做过手术,一定要多注意休息。真该有个人来关心照顾你了,这和你的事业并不矛盾。
梁子,你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的新型女性,并且能为之不懈地去努力,对未来,对自己充满信心,并且有靠自己的聪明才智,驾驭命运的能力。你会成功的,一定会的,我期待着,祝愿着!
最后,抄给你一句话:“强者并非没有软弱的思想,并非没有软弱的时候,而最终他不软弱,并知道用什么来显示他的不软弱。----茨威格。”
我有点累了,想睡觉,就到这吧,再见!
祝
事事如意!
晚安!
赵强
1986.10.14 夜于1072
为烈士整理遗物
1986.11.13 星期四 晴
山涧茫茫的云海,是我来到前线所看到的最美丽景色,但是,却无法唤起我炽热的心情。进入雾蔼缭绕的盘山道,路边已经褪了色的6顶帐篷,堆放了大小不等的炮弹箱和几十条鼓鼓囊囊的纤维袋,这些极其简陋的东西,是五连烈士们的遗物。
参与为烈士们整理遗物的人,被深深地打动着。由于五连接受的是特殊的战斗任务,要求每个人提前做一些准备:仅有的几件衣服,新的叠得整整齐齐,旧的洗得干干净净,就连部队发的线袜子、绿裤头、军用鞋都被他们归整有序。成都军区赠送的毛巾被、浴巾等物品,兰州军区赠送的小慰问包,都成为他们最贵重的物品,有很多东西连包都没打开。记录战地生活的日记本,节省下来的冿贴费,照片、情书都一一装在里面,还有收到全国各地的慰问信,同龄人寄来的明信片、手帕、鞋垫等都被他们珍藏着。透过一张纸,一个针线包,看到了烈士们对来自全国人民一片真情的珍惜。不少烈士在自己生死攸关的时刻,想到的却是牺牲后不为战友增添更多的麻烦。一位牺牲时只有17岁的烈士,在他留下的遗物旁,用两包“大重九”香烟,压着一张纸条。我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战友:辛苦了!谢谢你为我收拾遗物。请抽烟!”此时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任凭涕泪滂流,止不住放声痛哭。我为他们如此博大的胸怀而感动,虽然战士们留下的遗物十分简单,但他们却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财富。这种境界,并非谁都能达到的。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
1986.10.16 星期日 晴
今天我又来到五连,寻找心中那份不灭的情思,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些烈士的遗书和几封迟到的家信。尽管"10.14"战斗已经告捷整整一个月了,可我心中荡起的感情激流总是旋转在牺牲的战友身上,对他们我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我们曾经共同出于一条生死线上,可我却还活着,美好的人生是充满爱的,这种爱的无私与博大将使我终生享用不尽的。二等功臣孟志忠1986年元月从甘谷入伍,担任火力组成员,一连炸毁敌人火力点3个 ,壮烈牺牲。。出击前他给父母留下对的信里,却丝毫没有个人的要求。他在信中写道:"爸妈,在我未离世之前,我请求你们:1、如果我牺牲了,骨灰盒由部队处理,你们不必非要"让我回家乡"。2、你们不要来部队,不要给部队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3、如果组织上把我安放在烈士陵园,你们可自费来看我。来时不要来人过多,但一定要把我生母的灵牌带上。4、家里经济不太困难,我是团员,也许还会被追认为党员,发给的抚恤金可作主交组织的费用。"
常生贵1985年元月从甘肃民勤县入伍。战斗中,他和战友郭永根生擒了一名俘虏,在撤退时不幸牺牲,被追记二等功。出发前给弟弟常生计留下一封未写完的信。
弟:
我的生命也许将再战斗中结束。在这之前不知是什么,把我的心塞着不想给你写这封信。但想到父母,又不得不给你嘱咐几句:我离去之后,你若听到不幸的消息,不要一下子给父母说,与棉她的心脏病复发。现在我很后悔可是,不该在三四个月收不到家里的信时就去责怪父母。希望你加倍替我孝敬二老,再不要像我,让他们生气了......
还有不少烈士已无法再看见的迟到家书。
追记二等功的祁帮林的姐姐祁雪莲,10月8日从陕西扶风县写给弟弟迟到的信说:弟弟,虽说我没有经过战争,但从电影上也知道一些情况,所以,我老是悬着一颗心,捏着一把汗。但是,上前线,保边疆,是每个战士的责任。你是第一突击队的,任务很光荣,要拿出一个军人的气概来,安心打仗,多立功,这是我的一个希望。可是流血乃至牺牲也不可避免。尽管如此,还是希望你能安安全全回来。
陕西凤县还在读初中三年级的唐拥华,10月12日写给哥哥唐拥军烈士的信只有简短的6行字:从你来信中得知,你和战友们八月十五过得很好,一家不圆万家圆;爸妈的身体都发,不要挂念、操心,只想怎样打好仗。祝哥哥立功,凯旋而归。
妹妹为18岁哥哥的生日,在信的背面附了一首诗:
人生的18岁啊,
五花八门。
有的在校园里刻苦攻读;
有的已经是老板经理;
有的在彩灯下扭屁股;
有的在高墙内忏悔---
里的18岁在山岳丛林里度过,
你身负重荷穿山越林,
为了祖国的安宁,人民的幸福,
你别离亲人,奔赴祖国的南疆。
在那里只有在猫耳洞里匍匐,
卷曲的身体长了疮
随时可能踏响地雷---
为了欢乐的同龄人,
为了父辈和同辈,
脸上只有太阳却没泪水。
你欣喜,你有你自豪的18岁。
特工五连的“彝族五雄鹰”
1986.11.19 星期三 雨
整理前段时间拍摄的照片时,无意中翻出一张9月18日中秋晚会为“彝族五雄鹰”表演节目是时所拍的照片。“彝族五雄鹰”的事迹在部队上下几乎无人不知,特别是“10.14”战斗中他们个个出色的表现,更是令人佩服。
“彝族五雄鹰”是来自四川大凉山的5位彝族战士。1982年他们一同走出了贫困的大凉山,入伍来到了“特工五连”。他们凭着倔强的性格,和坚韧不拔的毅力摸爬滚打,不到一年,五人都成了越野、投弹、射击、障碍、军体能手。后来他们参加了军、师、团比武,一举夺魁。到了第三年,他们分别都立了三等功,同时也都入了党,担任了班长,其中两人还当了代理排长。1985年,是他们着超期服役的一年,家庭的困难,未婚妻的敦促,使他们不得不考虑退伍回乡的事。就在这时,部队接到了开赴前线作战的命令,5人一合计,纷纷向党组织递交了请战书,于是,5人又同志来到了前线在战士上并肩作战。
“10.14”战斗组建突击队前,他们平时亲如兄弟的5个同乡战友,却为争抢参加突击队弄得脸红脖子粗,最后,三排长连罗卜基、九班长蒋学军、七班长杨你古、四班长毛挖力被分在第一突击队,而一排长马文峰刚分在了第二突击队。
战斗打响时,罗卜基率五班迅速突破敌前沿,直插高地后侧,指挥炸掉了3火力点,切断了敌退路。接著,搜剿3个屯兵洞,歼敌6名,俘敌1名。回押俘虏途中,遭敌群炮弹覆盖,他扑在俘虏身上,被弹片击穿腰、胸部,壮烈牺牲。之后,蒋学军接替罗卜基指挥。在敌实行反扑的关键时刻,他果断决定由毛挖力、杨你古等5名党员组成“敢死队”打头阵,只身炸毁敌人两个火力点,出色地完成了战斗任务。
杨你古,带领全班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仅用三分钟就突破高地,占领预定位置。在受敌火力组拦,头部、胳膊负伤的情况下,带领全班坚持战斗,先后炸毁敌4个火力点。
毛挖力,在冲击中首先炸毁敌两个暗火力点,后和战友一道炸毁3个目标。抢救了4名伤员,在紧急关头,为与指挥所恢复联络做了贡献。
马文峰左臂炸伤,不下火线,顽强指挥,还抢救了3名伤员。
战后,根据他们出色的表现,罗卜基被追记一等功;蒋学军、杨你古和毛挖力分别荣记一等功;马文峰荣立二等功。
“彝族五雄鹰”的事迹在部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其实,他们立功、当英雄早已是注定的。三张是最能体现优者强胜,劣者灭亡的竞技场,凡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没有勇气迎着死亡上的人,终究是要在战场上遭到毁灭或衰败的。
猫耳洞的生机与生态平衡
1986.11.26 星期三 多云
每次走在通往阵地幽静的山林小路上,都不曾感觉这里是在战争地带。尽管脚下埋设的地雷需要小心翼翼地行走,但林中终欢乐的小鸟"叽喳"叫声和一片湿润的空气,却能给人带来清新的享受。此时,望着那些欢乐的小鸟,我越发向往那自由的天地。我想起了蓝天白云下的草原,悠闲地牧民,手持羊鞭,在草原上自由挥舞,尽情的游历。祥和与美满,平安与健康是我们的基本生活,在此时,却是一种奢望。
一个人经受了炮火的磨难,饱尝了这种无情的残暴,就会越发向往一份安宁。对生活也会充满更多的情趣和信心。
寂寞枯燥的阵地生活,使战士们感受了太多的沉闷。虽说参与战争是一种无法得到回报的付出,但积极地寻求生活中的乐趣,却是每一个80年代军人的权利,在这里,每个战士对生活都有着自己的认识。就像意大利人布扎蒂所说:"乐观的人,在每一次忧患中,都能看到一个机会;而悲观的人,则在每个机会中,都看到某种忧患。"对于阵地的战士,他们在充满了险情的环境中,仍创造着生活情趣,从中感悟快乐。
听说二团七连阵地上养了几条蛇,我很想亲眼见识一下。七连的60号阵地我去过两次,与战士们混得很熟,刚到阵地,我便摘下头上的钢盔,迫不及待地问起蛇的事。指导员刘宝金笑而不答,却和我讲起的阵地上的鼠害:"这里老鼠的猖獗,已经令人深恶痛绝。成群结队的老鼠,咬衣服,交鞋子,偷吃东西,弄不好还咬人的耳朵、手指、脚趾。为了治鼠,战士们养过猫,但没几天就跑了。三班长马继红发现他们所在的洞子老鼠开始渐渐减少了,原来洞里有一条黑色的蛇,每天马上出来吃老鼠。这一发现使战士们找到防治鼠害的办法。他们做到无毒蛇不再打死了,而是放养到猫耳洞里,让他们遏制猖獗的老鼠。"
这可能也是猫耳洞里的生态平衡。
1986.11.29 星期六 阴
几天来,一直在七连阵地上东跑西窜,如果不是需要穿越敌人的封锁线,真会使我忘了这是在前线。将近一年的战地生活我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我冲过敌人的封锁区,闯进3号哨位时,有点眼花缭乱。这里除了战中不可缺少的机枪、子弹、手榴弹,还到处摆满了其他哨位所看不见的山花:海棠花、兰花草、野杜鹃等,战士们专门委托军工上山时帮助采集这些花草,把潮湿阴暗的猫耳洞装点得如同温馨的小家。
通讯员杨宏伟告诉我,山上有许多美丽的野生花草,开始他们只是放在空罐的盒里养,由于装土太少,没几天就死了。后来就用火箭弹白色的塑料护筒剪成自制的花篮,这样既美观,又能多装土。白 的蓝,绿的叶,红的花,鲜艳夺目,这是一种战地特有花篮,在这个 黑的猫耳洞里诞生。随着花篮制作不断地改进,花的品种也在更新,更重要的是,这些制作为战士们的战地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小杨正是这种花篮设计者和主要制作者,他已经做了几十个花篮,有的还作为前线战士的礼物,送给后方工厂、学校的同龄人,更多地放在各个阵地伴随战士们度过每一刻艰险时光。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更珍惜生命的价值,才会用一腔热血捍卫自己的尊严和美好的生活。
共和国的新型士兵
1986.12.4 星期日 阴
眼前这个叫张少飞的22岁机枪射手,生得一副虎头虎脑的模样,一旦打起仗来就是只猛虎,可面对我,到底腼腆。他的排长告诉我,他在阵地上坚持自学英语已学了3册。"学英语?"我觉得挺不可思议。对他说:"现在打仗,英语用不上,学他干什么?"他告诉我:"学语言可不能突击,要靠平时的积累,说战争终究会让和平取代,而今后无论是国防还是农业,都离不开先进的科学技术。"他还神秘地对我说,"梁干事,不信我把话说在前头,过不了几年,不懂英语的人就会被社会淘汰了,而到时候再学,我都30多岁了,恐怕连单词都记不住了。"他还告诉我,在阵地上,除了打仗,每天有不少时间,就这么呆着时间都荒废了,太可惜。能利用这段特殊的时间,学点东西,挺充实的,更是件有意义的事。"看不出这小子还挺有脑子。"我对他们排长说。"其实我们连的不少战士都在学习,有人学数、理、化、想等打完仗报考军校;更多的人学着写散文、诗歌,他们想把现在这种特殊的心情和感受描绘出来,既可以抒发自己的情感,还能提高文学水平。你别小看他们,说不定今后就从这里出个著名诗人、作家什么的。"说完,他冲张少飞喊道:"小张,办理把你的三脚猫的英语给梁干事露露,别让他小瞧了咱们。"张少飞胸脯一挺,结结巴巴地喊道:"哎,老虎油,拆那"。我一听,差点乐的背过气去。排长说:"算了吧,你这英语,吓得我们一愣一愣的,气得外国人一蹦一蹦的。"
我发现战士们学习用的油灯很有特色。阵地上没有电,他们就"废物利用",用报废的60炮弹壳作灯座,把牙膏皮卷着线绳当灯芯,倒上煤油,点起来看书没问题。战士们有着自己宽阔的胸怀和非同一般的生存能力。特别是80年代的战士,不仅追求自我完善,还具备一种对社会承担繁重的责任感。
离开猫耳洞,山外已是一片漆黑,回头已看不见洞里微弱的火光,我相信,那火光与战士们的精神将不会泯灭。美好的人生是被爱唤起的,并为知识所引导。这就是我们今天的士兵。
大学生慰问前线战士
1986.12.15 星期一 晴
陕西高校43所大学组织赴前线慰问团的大学生们,昨天刚到,放向东西,就开始一阵忙活。演出、座谈、看望伤员,他们每做一件事,都是那么富有激情,令人感动。在他们再三请求下,今天安排他们到三团的172阵地和四团二营阵地。选择这两个阵地,是因为目前没有什么战事,相对比较安全。
学生毕竟是学生,平时能说爱笑的人,在去通往阵地的路上,不仅一句话不敢说,甚至,连头都紧张得抬不起来。只要稍有动静就往地上趴,据说,这是临出来时,大人一再向他们交待的防炮常识。
在阵地上,他们看到同龄的战士们过着那么艰苦的生活,不少人一个劲儿得流泪。要通了前沿阵地的电话,争先抢着在电话里唱歌,一边唱一边哭,歌唱完了眼泪还没流完。这一切,对我并未产生震动,在这片炮声四起的地方,我已经完全适应了,也许经历了太多的残酷,似乎变得麻木了。是不是经历了这场战争,人就会封闭自己的感情?至少在这些充满激情的大学生面前,我感到自己显得十分冷峻。这是成熟还是冷漠,我说不清,只觉得大学生太稚嫩,他们的眼泪固然真诚,但毕竟缺少生活的磨练。“男儿有泪不轻弹”刚触到战场的外围,就这么激动,要是真枪真炮一响,见到战场上最残酷的场面,他们的泪水还不得哭干了!不过,当这些同是十七八岁的同龄人聚到一起的时候,我还是被一种强烈的情感所激动了,战士们应该去上学,他们也有权利享受幸福,可如今为了国土,为了人们的和平与安宁,他们都上了战场!为此,我们应该永远消灭战争,持久和平。
与袁熙互拍珍贵的战地照片
1986.12.27 星期六 晴
敌人接二连三的挑衅,师里决定,1987年的新年给敌人送上一点“礼物”。由三团四连和四团七连分别组成突击队,再次发起一次收复我背敌占领的前沿阵地的战斗,教训一下猖獗敌人。在三三团作战演习的现场,我看见团摄影员袁熙在演习现场忙里忙外。自从部队接防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最前沿阵地上,几乎是哪里有哨位,哪里就有他拍摄的照片,几次在前沿阵地拍照时都险些送了命,是个典型的拍起照片不要命的人。不用问,这次他一定会跟着突击队参战的。
演习都是真枪实弹,气氛非常紧张,到达现场的摄影人员在“战斗”刚开始,便很快撒网式地全身心地投入到各自的“战地”拍摄中。由于模拟现场的地形中间是一片开阔地,我们摄影人员大都躲在两旁的山间拍摄进攻的场面,待到有利时机再往前冲。这时,我看见对面的草丛里有人晃动,正是袁熙,几乎同一时间,对方一发现了我。在这种现场感极强的“阵地”上,我们同时举起手中相机朝着对方拍个不停,为对方留下珍贵的瞬间。我们都清楚,这组照片,为我们各自都将留下真实而又难得的“阵地”纪念。
学习结束后,袁熙告诉我,团里这次不打算搞隆重的出征誓师大会,待凯旋时再让战士们畅饮胜利酒。作站的日期已定在元月7日。
我问他刚才拍摄的照片什么时候交换,袁熙挺认真地说只给照片,不换底片。他自信地说:“说一组照片,现场感极强,绝对生动。”我还是希望他能把底片给我,不知怎么的,看着袁熙总是一副阴沉的脸,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袁熙好像看出点什么,满不在乎地说他的命大,并对我说:“你是不是惦记着你那组照片呢?就是我死了,把照片也跑不了。”“你说什么呢,别总是提死死的,多没劲。”|说实在的,学习过后,我拽着长富汉去找袁熙,找遍满山遍野,就是不见他的踪影,后来晚上总算找到他。本想让一脸佛像的张富汉与袁熙拍张合影,冲冲晦气,谁知在坐的四五个搞摄影的人,谁都没胶卷了,全部被白天的演习拍空了,一张也没剩。难道事情竟有这么巧?此时这坐的人谁都没吱声,但心里却七上八下地乱翻腾。
夜晚,看着袁熙跟随突击队匆匆远去,我的眼皮不停地跳动,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袁熙,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呀。
教训了造谣者
1986.12.31 星期三 阴
今天终于为自己出了口气。
胆囊切除回来所发生的谣言,表面上像是平息了,可是在人们心里我却依然属于“作风不正派”的人。情况我参加了“10.14”作战,无数次冒着炮火奔波于阵地上下,报道前线的英雄事迹,但谣言的阴影却一直缠绕着我,使我不得不拼命的四处查找这谣言的根源。一个月前,师医院一位护士长主动告诉我,谣言是以为我并不熟悉的女医生造的,谁都知道这位女医生是个依仗他老爹权势的人。她不愿意别人比她强,趁我不在前线,到处散布谣言。这个恶毒的女人,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当我要寻找一个适当的机会。
今天,师直机关在曼棍洞召开新年晚会。大家高兴地迎来了出征以来的第二个新年,还有半年时间就能与自己的家人们团聚了。人们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台上台下欢歌笑语连成一片。我的心情也不错,但是为了新的一年有个良好的开端,我必须在这最后一天,了结让我无法做人的谣言。我的拳头足足攥了两个小时,手心都出汗了。节目最后结束的一刻,我堵住了那位傲慢狂妄的女医生,当这百十号人的面,用拳头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直到刘政委一声喝令我才住手。战士好奇地追问我怎么回事,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并声明,这种举动是在我无法忍受的情况下作出的。
等着吧,明天梁子这场“打架风波”很快就会传遍部队,当人们问起事情的原委,谣言就会被彻底地攻破。因为,亵渎人形象、毁坏人名誉的谣言制造言不会得到人们的同情与怜悯。
等待着我的还有批评、检讨甚至违反军纪的惩处。但造谣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为了我人格的清白,尊严不受侮辱,我与造谣者奋战到底。你们可以去讨好他的老子,可我会做出任何反击。士可杀不可辱。
第六章
又打了两场恶战
柳军虎口脱险
1987.1.2 星期五 多云
四团七连的“北虎行动”誓师大会上,我见到了柳军。
柳军也是个人物,他的新闻摄影作品在全国很有影响。他拍的片子,真实感和思想性都很强。我们虽然各跑各阵地,有时也能碰上。只要见着他,不是脸上贴着“花”,就是胳膊上持着“彩”,他是那种拍照片很玩命的人。这回见面,他的脸又被演习时的火焰喷射器喷出的油烧伤了,差点左眼就完啦。
他挺得意地告诉我他跟第一突击队,说我想参加三团的“1.7”战斗,那可是一场大战。他劝我别那么玩命,说进攻太危险。我问他哪儿不危险,他一乐说回家呆着没危险。其实我们之间谁也却不了谁。这会儿也不用说什么“保重”之类的话,人到这会儿也不愿想得太多,是看运气了。我提出我俩拍张合影,他没拒绝,还絮絮叨叨边照边说:“要是我死了,别忘了把这张合影经常拿出来看看,逢年过节,正往上摆点我爱吃的东西。”
这个是我俩的合影,我可不会给自己念咒的,你等着。根本不会有那么一天,除非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死了,剩下的事,连我也不可能知道了。
1987.1.5 星期一 阴 雨
今早七点,“1.5”战斗打响了。
这场战斗打得干净、利索,仅用了1小时58分全歼守敌。共歼敌184人;炮兵某团二营迫击炮连歼敌141人;缴获轻机枪4挺,四零火箭筒1具,掷弹筒1具,冲锋枪3支,步枪2支,炮弹9发,四零火箭弹11发,手雷23枚,定向雷3枚,军械、军需物资一批;摧毁敌人火炮13门,重、高机枪19挺,轻武器59件,各种工事153个,观察所12个,指挥所1个,引爆弹药一批。而我们伤员人数很少,真真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了大的胜利。大家都说,这是前线的将士给后方人拜年最好的礼物。
战斗刚结束,我忙赶到团指挥所,在一群破衣烂衫的突击队员中,总算找到了柳军。他耷拉着眼皮,半睡似的靠在墙角,显得很疲惫,他看见我,强打着精神战了起来,告诉我他觉得挺后怕的,差点就坐不到这儿了。凌晨3点,他跟突击队员们埋伏在距敌洞口只有几米的草丛里。7点零3分向敌阵地发出了火炮,整个战区形成了一片火海。当时天还不太亮,柳军借助一块大石头,用头和手顶住相机,拍摄着战斗打响的瞬间场面。几分钟后,我们占领了表面阵地,把大部分敌人堵在洞里,分9个小组开始搜剿打洞。这里,左前方有几个敌军想逃跑,一名突击队员冲去,端着冲锋枪一阵射击,他趴在石缝中,拍下了这一难得的镜头。突然敌人的几个暗堡工事,连连向我突击队员扫射,他先跟在张锋和杨胜义后面拍摄炸毁敌2号工事的镜头,随后又向山顶冲去。就在这时,一发炮弹落在了他的身旁,把他冲得在空中打了个滚儿,就失去了知觉。几分钟后,柳军被人叫醒,一看绑在手上的相机不见了,四处看了看,顾不上多找,摸摸身上没血,又举起另一台相机接着冲,一直到战斗结束,总算是捡了条命。他讲的没什么色彩,神情还有些紧张。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必需用生命去换取,还有什么能比生命更宝贵,更有意义呢?经历了一次生死尝试的柳军,一定会把生命意义看得尤为重要。
虎口拔牙 袁熙捐躯
1987.1.6 星期二 阴
三团四连将收复我军又一个被敌人占领已久的前沿阵地。这次战斗不同于前两仗,要攻打的X高地,海拔170米,面积2万多平方米。正面看上去是一块黄土地,背面是一些显而易见的石林,地热低洼,四周被敌汉阳、小青山所环抱,是敌所抢夺的阵地敏感度最高的防区,被称为“绞肉机”。要拔掉这颗钉子,犹如从虎口中拔牙般危险、艰难。1979年以来,敌人占据此地,在此修筑大小近20个屯兵、防守工事,投入一个连的兵力防守,并不断向我阵地前沿开枪开炮,对我构成了严惩的威胁,因此,四连决定拔掉这颗“毒牙”。听说我要参加收复X高地的战斗,团里专门派梅副团长来作我的工作,告诉我,团长已给各哨口下令,坚决不能为我放行,惟一目的是保障我的安全。另外,由于潜伏攻击,摄影人员容易暴露目标,给前线总体战略部署造成被动。首张命令我放弃跟四连潜伏拍摄的任务。我很清楚这次行动凶多吉少,就这样放弃这场被指挥官称为极其激烈的战斗?这很可能就是我们轮战的最后一次进攻战,不上去怎么能让我甘心呢?可又绝对不能破坏部队的整体行动。真让人撮火。
1987.1.7 星期三 晴
当我们的突击队员在敌人眼皮底下整整潜伏了24小时之后,四连的战斗终于在今早7点打响了。我带着正在前线采访的《西安晚报》摄影记者吴峻,趁天不亮,赶到火箭炮阵地。谁料,火箭炮发射规模大,距离近了很难拍摄,而且,由于它目标显著,很容易遭敌反射,必须发射几炮就要秘密更换地方,无奈,我们只好赶向红崖山口炮阵地。车行至四炮班拐弯处,突然间,一声巨响,把我们坐着吉普车挡风玻璃炸碎了。司机有些紧张,再看坐在车后的吴峻,毕竟是出上阵地,已块缩成一团了。相机倒被他紧握在手。由于不明情况,我让司机加速行驶,其实,我内心也一阵紧张,因为,我们正行驶在敌人的暴露地段,如果遭到敌人炮火追击,连藏身处都找不到,直到汽车进入山路,我才松了口气。此时配合四连战斗的炮群打得十分激烈,敌人一欠次反击的炮火不断,不少阵地已遭敌轰炸。就在我们拍照片的不远处,敌人落下的一发炮弹,一下伤了三个人。在我们眼前,一位战士颈部血管扎进了弹片,十分危险。于是,我们放下手中相机,把他迅速送往师医院抢救,由于手术及时,他得救了。
这一天,整个战场炮声隆隆,战斗打得十分激烈,直到9个小时后双方才停止了炮击。
袁熙和录像员李斌牺牲了。战斗刚打响,袁熙和李斌跟随第二突击队冲向被敌人占领的高地,一发炮弹击中了李斌,小李举起已炸坏的录像机,还没来得急说话,就倒在了血泊中。袁熙看了一眼牺牲的战友,在弹片如雨的硝烟中,抢拍了第一个将爆破筒塞入敌屯兵洞的爆破英雄,又记录下一位战士舍身掩护战友的感人瞬间—胶卷在相机中不断地推进着,计数窗显示到“30”。就在他刚要再次按下快门时,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了,强大的气浪把它抛起1米多高,弹片不仅切断了他的双腿,则且还嵌入了他的腹部。又一发炮弹在他附近爆炸,袁熙从昏迷中苏醒,照相机还在手中,它使足力气举起相机,但他再也没能按下快门。战士们把他的遗体抬下来的时候,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握住了已经被炸坏的相机,眼睛依然睁着。袁熙,你不能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咱们说话了要交换照片的。你是不是还跟我说什么,你是睁着眼晴走的,一定是还有许多照片要拍。袁熙,你尽管放心,你的片子我们会接着拍下去的。我会让他们给你轻轻地擦洗伤口,也会把你的相给收拾好,你累了,先休息吧。我会来看你的,会与你同喝庆功酒,你的死与活着同样绚丽。战争使我是无数的战友离去了,无论是作为女人还是作为女兵,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是战争使是我变得坚强了,还是面对生死产生了麻木?战斗还没结束,我们期盼和平的日子还没到来,不能用眼泪这样告别亲爱的战友。要把悲痛埋在心里,我要在他们所走过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女兵是火中的凤凰
1987.1.10 星期六 晴
今天召开了两场战斗的祝捷大会。锣鼓鞭炮、祝捷电报,各级首长和战士构成欢乐的海洋,我却激动不起来,那些我熟悉的面孔远在天国,安详地注视着我们。胜利是应该由喜悦陪伴着的,可我们为他们做点什么呢?那些喊我“梁大姐”的战士是我的手足兄弟,我没为他们做什么,他们却说我能到前沿来和他们并肩战斗就是最高奖赏。我受之有愧,我的生命,是他们用比我更年轻的生命护卫的。
有人说战争是火,女兵是火中的凤凰。在八一军旗护卫下的女兵,给前线战士带去的是吉祥,是宽慰,是力量。女人是什么,就像说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一样让人难解。生活中人们常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是阴阳平衡。然而女兵是一种特殊的群体,是绿色军营中的一簇芳草,风流潇洒,威武豪迈。不管这个女性是否漂亮,军装都会公平地给她以俊美靓丽。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上苍送给女兵特有的魅力,其实,并非是我给前线的弟兄们带来好运、带去勇敢,是女兵给了他们智慧和勇猛。在他们身上,在他们的豪气中,用母亲和姐妹的爱在升华着他们的才智与无畏,当他们喊着“梁子万岁”时,我回应他们的赞许的是:中国女兵万岁。
第七章
军功与荣誉
说该立功受奖
1987.1.14 星期三 雾
我被授予二等军功章,同时,从副连职务晋升为正连。组织科邓宁峰科长说,这是对我的战场突出的表现给予奖励。与军功章同时下发的还有一本红色的“立功受奖证明书”,上级在主要事迹中对我的评价是:该同志到战区后,用三分之二的时候深入部队,拍摄上千幅资料照片,部队上阵地后,她多次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他跑遍了几十个阵地,报道了徐良、刘亚玲等先进典型人物,在省内外、军内外报刊上发作品一百余幅。在著名的“10.14”战斗中,她开创了老山战区女同志到一线采访的先例,跟随突击队到作战现场采访、拍照,并和另一位报道员及时地抢救了两名伤员,受到干部、战士的一致赞扬。我看完了浑身冒汗,就因为这些,我就能立功?我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为什么该做的去做了就能立功呢?那些牺牲了的战士,应该得到什么样的奖赏,他们中得到了军功章的又有几个人呢?一年的战场经历,用生命换来的奖章,证明了我的勇敢无畏?还是坚强?他只能证明我是从战火中走过来的军人,因为我曾经用自己的脑袋唤取过人们生活的一份宁静,而绝非仅是为这枚小小的奖章。如果说先烈们的事迹使我从教科书上得到的只是一种感动,那么,这些年轻的烈士事迹将令我享用终生。他们没有见到鲜花,他们更没有军功章,甚至人们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们不不朽的灵魂护卫着国威军威,这就是一个军人的境界。我绝没有资格把这枚奖章当作炫耀我曾经出生入死的凭证。如果说从前我想队员们慷慨激昂地讲述前线的战斗故事,那么现在我会让自己打住,当人们先听听来自前沿哨所战士们的声音,没有他们又怎么能谈得上我的一切,我的镜头将始终对着他们,我的心也永远随他们而去。
没当上“先进妇女”
1987.1.22 星情四 晴
1月17日晚上,科长突然通知我,22日必须赶到兰州,为参加3月8日在北京召开的“表彰全军先进妇女标兵大会”提供个人材料。我实在不情愿这样做事,领导说:“这是命令,不能违抗。”我一路吃尽了苦头,按时赶到了兰州。
在兰州军区招待所里,说着一口夹杂着陕西方言普通话的组织部王干王干事对我说了番令人莫名其妙的话:“你的情况我们早有所闻,军区上下对你非议不少,但你的经历还是有一些特殊性,再加上你们部队目前正在参战,我们考虑参战部队可能多占几个名额,所以还是让你来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先进妇女”是我 着脸非要凑上去的?“如果是这样,我明天就回前线,我根本不愿当什么先进。”“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嘛,这次可是我们让你来的,你要是走了,说明你根本不把军区组织放在眼里,也太高傲直大啦。”他眯缝着眼睛,对我发出了轻蔑的目光。
谁要当这个先进,名单是你们定的,怎么出尔反尔。我是执行命令才来的,一个破干事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以为自己是司令员呢。就算是军区首长也不能这样对待基层来的同志。
我是来准备“先进”材料,还是整理“罪状”的,真让我弄不懂。看王干事的架势,不像接待先进代表,倒像个公安部门的预审员。此时,我真想尽快回到前线去,得也像我不得不忍耐着再呆几天。
1987.1.29 星期四 晴
今天是大年初一,尽管窗外鞭炮声声,一片节日的喧闹,而我和另一位“先进”却被孤独的冷落在在这片到处充满了回声的招待所大楼里。我们猜想,此时的王干事,一定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充分地享受着家庭的温暖,而他一定会说,整理先进材料是工作,过年却属于自己的节假日。为此,我们只好耐心地等待假期过后,再让他接着从我们身上挖掘“闪光”的东西。
寂寞的生活使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前线的战友,在那里过着大家庭生活,人与人之间心灵的沟通,情感友情交流是多么真挚自然。我们悲伤使痛哭,兴奋时欢笑,但并非是为生存担忧,在一个连生命都可以慷慨奉献的环境中,还有什么能使人割舍不下的呢?
1987.2.11 星期三 晴
终于等到初五,机关总算上班了,谁料,突然通知我返回前线,直到我离开兰州,王干事也没再出现。由于回前线心切,并没当回事。再说,对王但是从见到他的一天就没好印象。
回到前线,我的心情立刻格外舒畅。就在这时,师里接到军组织处的电话:“梁子政治上不成熟,不易当先进人物。”就这样,我被一个电话“枪毙”了。当不当“先进”无关紧要,可我被人从背后猛击了邢棒却无法还手,令我愤怒。
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结果?为什么做人如此艰难?
我的心里乱极了。
第八章
战地情深
雕塑般的战士
1987.2.15 星期日 晴
晚上住在四团的143阵地,听二连连长林方讲故事,正讲到精彩的地方,阵地遭到敌人偷袭,兵力足有一个排。我暗自庆幸,这回终于可以拍到一张向世人证明敌人向我边境不断挑衅的照片啦。我打算躲在堑壕的暗处,趁敌向上攻击时,猛地出现在他们前方,拍两张就撤。我提着相机就往外冲,被林方一把拽住:“哎!你这家伙不想要小命?”“以为这是玩游戏,闪光灯一亮,你还跑得了,以弄清楚,不是咱俩商量好让你拍一张就走,你知道有多少支枪瞄着你呢?”他拍一名战士看住我之后,自己消失在洞外漆黑的夜色中,此时洞里只剩下我和那位“看守”的战士,由于怕暴露目标,我们只好熄灭油灯。在黑蒙蒙的石洞里,那战士紧贴着洞口,与我无言相对地盘腿静坐着,喉是一根接一根不停地吸着烟。此时洞外枪声阵阵,洞内鸦雀无声,那战士每吸一口烟,就发出一束小小的红光,他黑色的躯体安上了一个红色的脸庞。面对眼前红与黑相兼,如雕塑般盘腿就坐的战士,我仿佛在此看见了一尊精湛的雕塑品。我突然断定,这才是战争中的战士形象,勇敢地杀敌,愉快的生存。以往的作品虽然体现了他们的精神风貌。但更多的还是表现他们静静地思考。即追忆过去,思索现在,憧憬未来。当然,这也是他们目前真实的状况,可80年代的军人不仅有体力、有胆量,更重要的是有文化、有情感和自己的思想。这尊“雕塑品”,应该代表了前线战士的全部,我在枪声如雨的气氛中欣赏着他。我问他,害怕打仗吗?他腼腆地告诉我说开始怕,现在好多了,还特别强调说,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我问他是为什么,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嘀咕了一句:因为你是女的。其实我很明白,我上阵地也对许多战士无形中都是一种安慰,尽管在战场上我不愿把自己纳入女人的行列,但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战场,的确不是个女人与男人能争执得了的地界,它需要太多的智慧、坚强、勇敢和体能,但女人出现在战场上将会产生神奇的作用。后半夜林方才带兵回到洞里。他提着枪,满身大汗,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对我说:“像这种夜晚突袭,绝对是敌人的家常便饭,他们只要每天晚上没有什么事就过来“溜达”一圈,是死是活概不管。”他说这话时,轻松地丝毫不像刚打完了一场生命攸关的狙击战。战争已把他练就成一名优秀的军人。
为生活在石缝里的战士补裤子
1987.2.16 星期一 晴
上午离开阵地,洞里的人仍然在熟睡,只有昨晚与我对坐的小战士紧跟着我走出了猫耳洞。
“梁干事,你要去哪儿?”他一步不离地跟着我。
“一连,左四。”
“我给你带路,这一路尽是敌人机枪标定好的封锁区,从危险,你要小心。把你身上背的东西都被我。”不容我说什么,他已经把我手里装相机的伪装袋抢走了。
一路我们几乎都在不停地奔跑,快到暴露地段他就不停地催我:“快点,梁干,快跑!”跑了几个100米冲刺,我已经精疲力尽,感觉实在跑不动了,这时他在前又在不停地招呼我:“前面是虎口,是最危险的地方,你的速度一定要再快点。”我实在跑不动了,说爱打就让他尽管打好了。今天老子豁出来了,没这个命就自认倒霉吧。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两眼冒着金星,气喘嘘嘘地在阵地上迈起了四方步。那小战士见此情景,急得直跺脚。这时,离我们不远处突然想起来手榴弹的爆炸声,不行,还得跑,这一下倒是把累吓跑了一大半。左4和副2阵地相隔很近,整个是一片被敌人炸秃了的礁石山,战士们住在石缝里,生活极为艰苦。
“说听说你上了左9,没想到这么快就到我们这儿来了,刚才我们还为你能不能上来打了赌呢。”战士们争着向我通报情况。
“赌什么?”我问。
“这里还能赌什么,嗯——补裤子。”
“如果是这样就免了吧,还是我来给你们补吧。”他们一听,直喊梁子万岁。我要了针线,像一个家庭主妇,借助煤油灯的光亮,开始一针一线的帮他们缝着那些破烂不堪的裤子。我哪补过裤子呀,顶多能给衣服钉个扣子,我这是假装的,关键是对战友们的一种报答,是他们经常掩护我在前线转来转去,他们是我在战场上的保护神。随后我好不容易大针大脚的把洞勉强地拼凑在一起,有的缝完了连裤腿的长短都不一致。他们说:“一看你就是二把刀,梁干事肯定缝被子的时候,把自己缝在里面过。”
“你们觉得缝得不好,怎么不早说?”
“怕打击你的积极性,这裤子就缝不成了。”战士们边看自己的裤子边笑着说。
“你们这帮家伙,拿我开心。要知道是这样我坚决不管。”不过,我那裤子补的水平实在太差,的确说不过去,赶紧告诉他们,“对别人千万别说是我补的。”不管怎么样,我为为战士补了裤子,也算体现了一次女兵“慈母”般的情意,否则,战士们盼来是男人式的女兵,岂不是太令他们失望了吗。遗憾的是,我身上原本那点真正的“女人味”,让这场战争无情地剥夺了一大半,仅存一点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了。
战士们住在石山的夹缝里,有的夹缝只能蹭着身子进去,别说站了,连坐都没办法把身子坐直,难怪他们有了那么多破裤子。
告别烈士遗骨
1987.2.23 星期一 晴
要往后方送一批烈士的遗骨,不少人匆匆赶到新街火葬场的告别大厅,为自己的好友送行。烈士的遗骨将送往各自的家乡,这也是我们与他们在前线最后的告别。
在一个个镶嵌着照片的大理石骨灰盒中,我找到了身背相机,微笑地向我们招手的袁熙。他挽着沾满泥的裤腿,好像刚从阵地上走来,使我想起他曾经到距敌不足50米、地势又很低的阵地去拍照,穿越距敌70米、被人称为“死亡地带”的开阔地时,敌人的狙击步枪不停地射击,有一发子弹从他侧面射来,穿过后背的摄影背囊。然而这一切并没能阻止他向前迈进的步伐。当他从阵地上返回时,听到一位战士重伤不下火线,他又第二次冲上阵地——
他向我们展示着一幅幅生动的照片,《致富不忘报国》、《梳我男儿妆》等优秀作品,其中还有获新闻摄影一等奖品——《摩托车》,获奖证书还未来得及领敢,他却不辞而别。我再也看不见他拿着自己的作品,向我们讲述拍摄时遭遇的历险故事。在这场战争中,他为人们留下了不少珍贵的照片,也为自己深深地划上了一个生命与艺术的句号。
今天,我在此为他点烟、斟酒,表达对他深深的怀念。我看见在他的骨灰盒上有人默默地敬献了一首小诗:
战火浓烈
弹雨交织
在钢铁煮沸的高地上
你倒下了
倒下了还用流血的身躯
支起镜头
摄下昙花开放
彗星的轨迹
摄下惊天动地的壮举
摄下突击队员闪光的灵魂
硝烟散去
你走了
但你的追求
你的英姿
你沉淀在历史底片上的形象
却不断地在人们心中
洗印
放大
发行
站在肃穆的告别厅里,我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那强健的体魄和一副黝黑的脸庞正向我微笑。
“祁振武!祁振武!”我站在他的骨灰前一遍遍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还记得';家乡的小河';吗?它正等着你归去,你终于能回到它的怀抱。”我想起他临走时不停的唱起那首歌。
“不!别让我回去,这里还有我的兄弟们和寸土寸金的国土,我要与他们牢牢地守卫在这里。”耳边回想着祁振武的音容笑貌,泪水止不住向下流淌。想到眼前留下的仅是他那尚不完整的尸骨,内心便涌动着万般伤感。回去吧,你那相依为命的老父亲正在家乡翘首盼望着你的归期。我们会在这片你挥洒鲜血的热土上为你祭奠。
阵地上过“三八”节
1987.3.8 星期日 晴
主配合上海电视台拍摄《血染的风采》电视音乐报道剧,我去徐良曾经坚守过,也是在那里负伤的左6阵地。
一年前我就是从这里走进充满硝烟的战场,走向战争。这条生死路,伴着我一步步走向勇敢和坚强。途经148阵地时,我被大胡子连长挡住了去路:
“你开什么玩笑,大白天上左6,不是去送死吗。咱们部队下个月就回撤,你可别麻痹。”大胡子连长的提醒,我应该小心。
白天我只好去147阵地。
由于前沿阵地大都利用天然的石洞,所以结构也各不相同,147也算是我所见到最有特色的阵地之一。洞口处在与地面垂直的半山腰,进洞时必须蹬着梯子往里爬,洞口很窄,仅有一线天,侧着身子钻进洞,里面却有不小的空间。为此,我刚踏上阵地,连长李务悌就赶紧向我推荐这个“一流的洞”。跟着李连长爬上梯子,把身背的相机提在手里,侧着身子才能勉强地钻进洞,不过这是个窄脖大肚的猫耳洞。按连长的话说:在里面搞一场班级规模的舞会不成问题。我发现,洞里真有一台录音机,于是,召集几个战士,打算在此拍一张真正的“战地迪斯科”。连里通信员还专门找来了快节奏的磁带,在一切准备就绪的情况下,我示意他们按下录音机按键,谁知,出来的迪斯科音乐比正常音乐还缓慢。这里,我一本正经地对连长说:“从阵地上找几位老人,我打算就着这悠扬的乐曲,拍一张他们在这里打太极拳的照片。”弄得连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干事,非常抱歉,是电池没电了,你等一等。”说着通信员从洞口正晒着太阳的旧电池中挑出了几节,装到录音机里,这次,放出的音乐不仅缓慢,还切拐八拐的,简直就是噪音。无奈,迪斯科没有音乐的伴奏难以跳起来,这张照片无法拍好,令我十分扫兴。
下午,与左6阵地通了电话,才知道一团的摄影员戴吉坤也在上面,兴奋之际我有些等不及了,连长坚持让我等到天黑时才能走,我只好遵命。
傍晚,我正在减轻行装,因为去左6,有一段需要在敌人眼皮底下行走的路程,只要有一点可疑迹象或是跑走的速度稍慢一些,就有可能遭到敌人的枪击。这时戴吉坤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看急了:“不是说好了在上面等我,怎么你先下来了?”
“这一路太危险,我是专程来接你的。”我一听感动得差点上前拥抱他,可我没好意思,只是狠狠地打了他一拳。战场不比其他地方,小戴多走一趟生死路,就意味着多增加一份危险,这可不是场游戏,是真正地为朋友提着脑袋过河。我怎能不从内心感激他呢。
天已渐渐发黑,还能隐隐约约看见点路,我们上路了。小戴替我背着放在纤维袋里的相机,搭在背上,我也完全像个男人似的与他保持着距离,头也不敢抬,用全身最大的劲,在后面拼命地奔跑。直到拐过敌人看不见的山角,我们才放慢脚步,此时,饥饿、干渴、疲惫一齐涌了上来,也午是刚才神经过于紧张,杀死太多有用的细胞造成的。
“欢迎梁干事!大家都朌着你来呢。我叫程锦祥,是左6的阵地长。”他的身后,有个战士躲在洞口,不停地敲着空罐头盒,以示“热烈欢迎”!
我钻进了2号哨位,炮弹箱上已摆好了极丰盛的晚餐,5筒开好的罐头,是我在阵地上所见的最丰盛的饭了。“祝你节日快乐!”在场的人齐声向我祝贺。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一时犯了糊涂。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虽然是你们妇女的节日,但对于我们阵地也像是过节,因为你来了,大家高兴得就跟过节一样。”
我再次感动了。在生活如此艰难的阵地上,战士们却为我一下打开5筒罐头,不能不使我流下感激的泪水。回想我虽然没能参加今天在北京召开的“表彰全军先进妇女大会”,但同样度过了一个最有意义的节日,我为自己能在此度过这个非凡的节日感到庆幸,它将使我终生难忘。
晚上,把电话线串起来,我们举行了一场热闹的“三八”联欢会,此时146、145、北无名等阵地都知道我在左6,他们从电话里不停地发出邀请,希望我能去他们的阵地。疯狂地唱歌,不停地叫喊,不知是谁把无线话机都接通了,突然,里面不时传来了敌人的声音,此时阵地长一听就急了。“糟糕!敌人一定听见我们阵地有女的说话声音了。”我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听说,敌人专打从后方上来的领导或女兵,我暴露了自己所处的阵地,下一步可以吃枪子,看来我惹麻烦了。
第八章
战地情深
雕塑般的战士
1987.2.15 星期日 晴
晚上住在四团的143阵地,听二连连长林方讲故事,正讲到精彩的地方,阵地遭到敌人偷袭,兵力足有一个排。我暗自庆幸,这回终于可以拍到一张向世人证明敌人向我边境不断挑衅的照片啦。我打算躲在堑壕的暗处,趁敌向上攻击时,猛地出现在他们前方,拍两张就撤。我提着相机就往外冲,被林方一把拽住:“哎!你这家伙不想要小命?”
“以为这是玩游戏,闪光灯一亮,你还跑得了,以弄清楚,不是咱俩商量好让你拍一张就走,你知道有多少支枪瞄着你呢?”他拍一名战士看住我之后,自己消失在洞外漆黑的夜色中,此时洞里只剩下我和那位“看守”的战士,由于怕暴露目标,我们只好熄灭油灯。在黑蒙蒙的石洞里,那战士紧贴着洞口,与我无言相对地盘腿静坐着,喉是一根接一根不停地吸着烟。此时洞外枪声阵阵,洞内鸦雀无声,那战士每吸一口烟,就发出一束小小的红光,他黑色的躯体安上了一个红色的脸庞。面对眼前红与黑相兼,如雕塑般盘腿就坐的战士,我仿佛在此看见了一尊精湛的雕塑品。我突然断定,这才是战争中的战士形象,勇敢地杀敌,愉快的生存。以往的作品虽然体现了他们的精神风貌。但更多的还是表现他们静静地思考。即追忆过去,思索现在,憧憬未来。当然,这也是他们目前真实的状况,可80年代的军人不仅有体力、有胆量,更重要的是有文化、有情感和自己的思想。这尊“雕塑品”,应该代表了前线战士的全部,我在枪声如雨的气氛中欣赏着他。我问他,害怕打仗吗?他腼腆地告诉我说开始怕,现在好多了,还特别强调说,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我问他是为什么,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嘀咕了一句:因为你是女的。其实我很明白,我上阵地也对许多战士无形中都是一种安慰,尽管在战场上我不愿把自己纳入女人的行列,但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战场,的确不是个女人与男人能争执得了的地界,它需要太多的智慧、坚强、勇敢和体能,但女人出现在战场上将会产生神奇的作用。后半夜林方才带兵回到洞里。他提着枪,满身大汗,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对我说:“像这种夜晚突袭,绝对是敌人的家常便饭,他们只要每天晚上没有什么事就过来“溜达”一圈,是死是活概不管。”他说这话时,轻松地丝毫不像刚打完了一场生命攸关的狙击战。战争已把他练就成一名优秀的军人。
为生活在石缝里的战士补裤子
1987.2.16 星期一 晴
上午离开阵地,洞里的人仍然在熟睡,只有昨晚与我对坐的小战士紧跟着我走出了猫耳洞。
“梁干事,你要去哪儿?”他一步不离地跟着我。
“一连,左四。”
“我给你带路,这一路尽是敌人机枪标定好的封锁区,从危险,你要小心。把你身上背的东西都被我。”不容我说什么,他已经把我手里装相机的伪装袋抢走了。
一路我们几乎都在不停地奔跑,快到暴露地段他就不停地催我:“快点,梁干,快跑!”跑了几个100米冲刺,我已经精疲力尽,感觉实在跑不动了,这时他在前又在不停地招呼我:“前面是虎口,是最危险的地方,你的速度一定要再快点。”我实在跑不动了,说爱打就让他尽管打好了。今天老子豁出来了,没这个命就自认倒霉吧。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两眼冒着金星,气喘嘘嘘地在阵地上迈起了四方步。那小战士见此情景,急得直跺脚。这时,离我们不远处突然想起来手榴弹的爆炸声,不行,还得跑,这一下倒是把累吓跑了一大半。左4和副2阵地相隔很近,整个是一片被敌人炸秃了的礁石山,战士们住在石缝里,生活极为艰苦。
“说听说你上了左9,没想到这么快就到我们这儿来了,刚才我们还为你能不能上来打了赌呢。”战士们争着向我通报情况。
“赌什么?”我问。
“这里还能赌什么,嗯——补裤子。”
“如果是这样就免了吧,还是我来给你们补吧。”他们一听,直喊梁子万岁。我要了针线,像一个家庭主妇,借助煤油灯的光亮,开始一针一线的帮他们缝着那些破烂不堪的裤子。我哪补过裤子呀,顶多能给衣服钉个扣子,我这是假装的,关键是对战友们的一种报答,是他们经常掩护我在前线转来转去,他们是我在战场上的保护神。随后我好不容易大针大脚的把洞勉强地拼凑在一起,有的缝完了连裤腿的长短都不一致。他们说:“一看你就是二把刀,梁干事肯定缝被子的时候,把自己缝在里面过。”
“你们觉得缝得不好,怎么不早说?”
“怕打击你的积极性,这裤子就缝不成了。”战士们边看自己的裤子边笑着说。
“你们这帮家伙,拿我开心。要知道是这样我坚决不管。”不过,我那裤子补的水平实在太差,的确说不过去,赶紧告诉他们,“对别人千万别说是我补的。”不管怎么样,我为为战士补了裤子,也算体现了一次女兵“慈母”般的情意,否则,战士们盼来是男人式的女兵,岂不是太令他们失望了吗。遗憾的是,我身上原本那点真正的“女人味”,让这场战争无情地剥夺了一大半,仅存一点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了。
战士们住在石山的夹缝里,有的夹缝只能蹭着身子进去,别说站了,连坐都没办法把身子坐直,难怪他们有了那么多破裤子。
告别烈士遗骨
1987.2.23 星期一 晴
要往后方送一批烈士的遗骨,不少人匆匆赶到新街火葬场的告别大厅,为自己的好友送行。烈士的遗骨将送往各自的家乡,这也是我们与他们在前线最后的告别。
在一个个镶嵌着照片的大理石骨灰盒中,我找到了身背相机,微笑地向我们招手的袁熙。他挽着沾满泥的裤腿,好像刚从阵地上走来,使我想起他曾经到距敌不足50米、地势又很低的阵地去拍照,穿越距敌70米、被人称为“死亡地带”的开阔地时,敌人的狙击步枪不停地射击,有一发子弹从他侧面射来,穿过后背的摄影背囊。然而这一切并没能阻止他向前迈进的步伐。当他从阵地上返回时,听到一位战士重伤不下火线,他又第二次冲上阵地——
他向我们展示着一幅幅生动的照片,《致富不忘报国》、《梳我男儿妆》等优秀作品,其中还有获新闻摄影一等奖品——《摩托车》,获奖证书还未来得及领敢,他却不辞而别。我再也看不见他拿着自己的作品,向我们讲述拍摄时遭遇的历险故事。在这场战争中,他为人们留下了不少珍贵的照片,也为自己深深地划上了一个生命与艺术的句号。
今天,我在此为他点烟、斟酒,表达对他深深的怀念。我看见在他的骨灰盒上有人默默地敬献了一首小诗:
战火浓烈
弹雨交织
在钢铁煮沸的高地上
你倒下了
倒下了还用流血的身躯
支起镜头
摄下昙花开放
彗星的轨迹
摄下惊天动地的壮举
摄下突击队员闪光的灵魂
硝烟散去
你走了
但你的追求
你的英姿
你沉淀在历史底片上的形象
却不断地在人们心中
洗印
放大
发行
站在肃穆的告别厅里,我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那强健的体魄和一副黝黑的脸庞正向我微笑。
“祁振武!祁振武!”我站在他的骨灰前一遍遍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还记得';家乡的小河';吗?它正等着你归去,你终于能回到它的怀抱。”我想起他临走时不停的唱起那首歌。
“不!别让我回去,这里还有我的兄弟们和寸土寸金的国土,我要与他们牢牢地守卫在这里。”耳边回想着祁振武的音容笑貌,泪水止不住向下流淌。想到眼前留下的仅是他那尚不完整的尸骨,内心便涌动着万般伤感。回去吧,你那相依为命的老父亲正在家乡翘首盼望着你的归期。我们会在这片你挥洒鲜血的热土上为你祭奠。
阵地上过“三八”节
1987.3.8 星期日 晴
主配合上海电视台拍摄《血染的风采》电视音乐报道剧,我去徐良曾经坚守过,也是在那里负伤的左6阵地。
一年前我就是从这里走进充满硝烟的战场,走向战争。这条生死路,伴着我一步步走向勇敢和坚强。途经148阵地时,我被大胡子连长挡住了去路:
“你开什么玩笑,大白天上左6,不是去送死吗。咱们部队下个月就回撤,你可别麻痹。”大胡子连长的提醒,我应该小心。
白天我只好去147阵地。
由于前沿阵地大都利用天然的石洞,所以结构也各不相同,147也算是我所见到最有特色的阵地之一。洞口处在与地面垂直的半山腰,进洞时必须蹬着梯子往里爬,洞口很窄,仅有一线天,侧着身子钻进洞,里面却有不小的空间。为此,我刚踏上阵地,连长李务悌就赶紧向我推荐这个“一流的洞”。跟着李连长爬上梯子,把身背的相机提在手里,侧着身子才能勉强地钻进洞,不过这是个窄脖大肚的猫耳洞。按连长的话说:在里面搞一场班级规模的舞会不成问题。我发现,洞里真有一台录音机,于是,召集几个战士,打算在此拍一张真正的“战地迪斯科”。连里通信员还专门找来了快节奏的磁带,在一切准备就绪的情况下,我示意他们按下录音机按键,谁知,出来的迪斯科音乐比正常音乐还缓慢。这里,我一本正经地对连长说:“从阵地上找几位老人,我打算就着这悠扬的乐曲,拍一张他们在这里打太极拳的照片。”弄得连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干事,非常抱歉,是电池没电了,你等一等。”说着通信员从洞口正晒着太阳的旧电池中挑出了几节,装到录音机里,这次,放出的音乐不仅缓慢,还切拐八拐的,简直就是噪音。无奈,迪斯科没有音乐的伴奏难以跳起来,这张照片无法拍好,令我十分扫兴。
下午,与左6阵地通了电话,才知道一团的摄影员戴吉坤也在上面,兴奋之际我有些等不及了,连长坚持让我等到天黑时才能走,我只好遵命。
傍晚,我正在减轻行装,因为去左6,有一段需要在敌人眼皮底下行走的路程,只要有一点可疑迹象或是跑走的速度稍慢一些,就有可能遭到敌人的枪击。这时戴吉坤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看急了:“不是说好了在上面等我,怎么你先下来了?”
“这一路太危险,我是专程来接你的。”我一听感动得差点上前拥抱他,可我没好意思,只是狠狠地打了他一拳。战场不比其他地方,小戴多走一趟生死路,就意味着多增加一份危险,这可不是场游戏,是真正地为朋友提着脑袋过河。我怎能不从内心感激他呢。
天已渐渐发黑,还能隐隐约约看见点路,我们上路了。小戴替我背着放在纤维袋里的相机,搭在背上,我也完全像个男人似的与他保持着距离,头也不敢抬,用全身最大的劲,在后面拼命地奔跑。直到拐过敌人看不见的山角,我们才放慢脚步,此时,饥饿、干渴、疲惫一齐涌了上来,也午是刚才神经过于紧张,杀死太多有用的细胞造成的。
“欢迎梁干事!大家都朌着你来呢。我叫程锦祥,是左6的阵地长。”他的身后,有个战士躲在洞口,不停地敲着空罐头盒,以示“热烈欢迎”!
我钻进了2号哨位,炮弹箱上已摆好了极丰盛的晚餐,5筒开好的罐头,是我在阵地上所见的最丰盛的饭了。“祝你节日快乐!”在场的人齐声向我祝贺。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一时犯了糊涂。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虽然是你们妇女的节日,但对于我们阵地也像是过节,因为你来了,大家高兴得就跟过节一样。”
我再次感动了。在生活如此艰难的阵地上,战士们却为我一下打开5筒罐头,不能不使我流下感激的泪水。回想我虽然没能参加今天在北京召开的“表彰全军先进妇女大会”,但同样度过了一个最有意义的节日,我为自己能在此度过这个非凡的节日感到庆幸,它将使我终生难忘。
晚上,把电话线串起来,我们举行了一场热闹的“三八”联欢会,此时146、145、北无名等阵地都知道我在左6,他们从电话里不停地发出邀请,希望我能去他们的阵地。疯狂地唱歌,不停地叫喊,不知是谁把无线话机都接通了,突然,里面不时传来了敌人的声音,此时阵地长一听就急了。“糟糕!敌人一定听见我们阵地有女的说话声音了。”我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听说,敌人专打从后方上来的领导或女兵,我暴露了自己所处的阵地,下一步可以吃枪子,看来我惹麻烦了。
真挚的战友情情谊
1987.3.9 星期一 晴朗
昨晚睡觉犯了难,与程锦祥和另一位小战士睡在一个猫耳洞里,按说我应该睡在里面,可程告诉我,墙边有条无毒蛇,平时不动,专吃虫子。我一听胆战心惊,坚决不肯睡在蛇的旁边,可睡在外面他们又不放心,说来说去只好睡在两人中间。
我太疲劳躺倒就睡着了。半夜被耳边乱飞的虫子闹醒了,发现小战士冲着我直直地坐着。“怎么不睡?”我问他。
“不困,我看见一支虫子落在你身上,又顺着脖子往下爬进去了,可是,我———没好———”他说这话时,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连眼睛都不敢正看我。
“那你可以叫醒我嘛” 我顺口说了一句。
“我看你睡得很香,你睡着的样子特别好看,我不想打扰你。”他始终低着头,说话声音很小,好像有种负罪感。
后来,我对程说:“这些小战士真老实。”
他笑着告诉我:“这个阵地共有16个人,找不出一个老实的,如果你认为哪个人最老实,那他就是最不老实的家伙。”
“可他们并没对我怎么样,昨晚对他们就是最好的考验。”
“你这么厉害,就是借他们八个胆也不敢轻举妄动呀。别忘了,这些战士可都是最棒的小伙子。”
“那应该包括你我在内,都是最棒的兵。”我不好意思多说,赶紧把话题转移了。
这里的1号哨位也是徐良曾经坚守和负伤的哨位,洞里很窄,能挤三四个人,洞的高度只能使人低头坐着,而且两头有洞口,背面的上方,正对着敌人的阵地。
眼前每一块地形和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留下了徐良的印记,就连他负伤的情景都浮现在我的眼前,如今他总算保住了生命,但永远失去了一条腿,再也不能与我们打闹赛跑了,想起来令人痛心。
好在不久他将要回到前线参加他主演的《血染的风采》电视音乐剧的拍摄,也不知道他目前身体恢复得怎样。
今天,我给阵地上16个战士每人照了张留影,战士小杨一定要与我合影,他说:“我想把相片寄给我妈,只要他看见阵地上有女兵, 就会放心了。”
战士王永弟对我说:“梁干事,你还没结婚吧?在我们阵地上举办个婚礼吧,那将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我告诉他,新郎还没有人选。他说:“那就与猫耳洞结婚,我会把她打扮得非常漂亮。”我明白,他是希望我能爱上这个阵地,爱这个阵地的主人。
程锦祥看大家很高兴,对我说:“今天我们阵地的人都在过节,为这个寂寞而又冷酷的阵地有了欢乐,也为了梁子。”
然而在大家最欢乐的时候,我又出了问题。也许是生活太没规律,或是我自己太不注意,我的倒假竟然不到半个月又来了,可我丝毫没有准备,卫生纸、卫生巾一概没带,眼下又到了晚上,肯定是走不出去了,今晚过夜可是麻烦大了。与这帮战士都是同龄人,要是让他们看出来,该有多难为情呀。这会儿我真恨自己怎么是女人,更恨女人怎么这么倒霉,但是,怨归怨,还得想办法解决问题。无奈。我只好悄悄地找到程锦祥,他毕竟比那些战士大一点。我很难为情地小声问他:“阵地上有卫生纸吗?”
他一听,顺手撕了两页杂志递给我:“就用它吧,我们都这样。”
“这———我是说———”我怎么对他说呢?真犯难呀。
“我不是上厕所,是出了点麻烦,就是女人那种———你可千万别声张。”
程一听,脸一下红了,那表情显得比我还着急。他说:“怎么办?眼下肯定出不去,你能忍一忍吗?坚持到天快亮就能下山了。”
这是忍和憋的事吗,连我都身不由己,可跟男人讲这些他们都无法体验。我对他说:“能有比较吸水的纸就行。”他想了想说:“哎呀,眼下连张干净纸都没有,只有报纸和杂志,怎么办?”我一想报纸就报纸吧,总比没有强。他赶紧找了几张破报纸递给我,然后,又把那个小战士叫到洞口,他俩把头转向外面,看着漆黑的大山,弄得那小战士莫名奇妙。我很快垫上报纸,但心里直打鼓,这报纸上的印刷墨会不会有毒?这么脏会得病吗?算了,眼下哪顾得了那么多呀,只能凑合着吧。
做女人真麻烦,难怪女人都把这每个月一次叫“倒霉” 呢,真够倒霉的。
1987.3.10 星期二 晴
这几天在阵地上又喊又唱一定是让敌人发觉了。今早两次刚露头,就被敌人打枪封锁住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枪打出头鸟”。我和小戴蹲在洞口一直等待向外冲的时机。临走时,一个战士递给我一个叠好的纸条。对我说:“请你务必下山后再看。”
我们与战士们一一握手话别后冲出了阵地,什么也不敢想,只是向前玩儿命地跑。就在快跑到连指挥所的时候,敌人突然打枪了。由于我太紧张,误把枪声听成了炮弹的爆炸声,赶紧就地卧倒,小戴见我趴在地下,急得直喊:“还不快跑,敌人打枪了。”我一听,才反应过来,赶紧爬起来接着跑。我这么一停,正好成了敌人的靶子。就在我趴过的地方,不一会就被敌人的机枪掀起了一阵土,可我已经安全地跑到了山背后的连指挥所。此时感觉自己的毛发全都倒竖起来,又一次差点被敌人报销了性命。
情绪镇定后,我打开了那张叠好的纸条,上面写道:
梁子大姐:十分佩服您敢上最前沿阵地的勇气,您为我们带来了欢乐,是我们永生不可忘怀的快乐,我感(敢)说,您的形象将永存于每个接触过您的人心中。虽然您也许上不了史册,但您会在每一个士兵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我想不论什么都代替不了在硝烟弥满的战场上建立起来的无比亲密的战友之情。我从内心谢谢您的到来!
战士王君山 于左6 一号哨位
我又一次被打动了,字里行间感受着战士们真挚的情感。我发现,只有接近他们,理解他们,才能懂得他们,才会用同样真挚的情感发自内心地去爱他们。过去我曾认为,只有爱自己才是最真切的,现在我已把这份爱献给了比我更值得去爱的战士们。当一个人生活在爱与被爱的情感中,他才是世界上最充实、最幸福的人。如今,我正在享受着这份人间的快乐。为此,我感谢战士们。
刘亚玲终于获得“平反”
1987.3.21 星期六 晴
今天接到爸爸的来信,信中说:前些日子,你曾经报道过的那个叫刘亚玲的女护士被选为先进代表,到北京参加了全军妇女先进个人表彰大会。期间她专门给家里打来电话,表示问候,并让我们转告你,他们单位对她的事迹经过多方审核和全国各媒体的宣传,决定撤消原处分,改为荣记一等功。在电话里,她还问到你为什么没来参加这次的表彰会?我说,可能是你在前线的表现还够评为全军的先进人物。她听后,在电话里哭得很伤心,她对我说,立功、受奖的应该是你,并非她自己,要是能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荣誉都给你,那她一定说什么也要毫无保留地给予你,因为,是你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她,也带动了她。是你给予她最真实和公正的报道,你还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找他们医院领导谈她在阵地的表现情况,她说:如果没有有梁子对我的支持,坚定我的信心,就决没有我的今天......
看完爸爸的来信,我近不及待地找出了3月8日的《解放军报》,在刊登的全军近百名先进妇女名单中我终于看到了刘亚玲的名字。手拿报纸,我的心显得极为平静,终于有了公正的结果,我为她感到高兴,也为自己一年来对她坚持不懈的宣传报道所取得的结果感到欣慰。回想当初有人告我报道“失实”,简直令人可笑,亲身感受的是“失实”,而道听途说的却是“事实”,我就不相信天下真有人硬能把白说成黑。我一直断定刘亚玲一定是位中国出色的女兵,并且认定宣传这样的女兵会给不少女兵带来启迪和震撼,今天的结果证实了我的判断。
我真是太高兴了,太得意了,太想痛快地为刘亚玲喝上两盅了。
现在就找酒去......
清明祭英烈
1987.4.5 星期日 多云
今天是清明,我来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站在为国捐躯的1005个烈士墓碑前,我的胸口好像堵了许多东西,我发疯似的吼呀,撕裂的声音回荡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我真正理解了古人形容的雨纷纷,欲断魂,更看懂了诗人青马为烈士们撰写的长诗《清明雨》。
有人说,他们去了天堂,天堂是个好地方,没有烦恼,没有忧伤,不受疾苦,也不用领略艰辛。有人活着,他却在人们心里死了;有人死了,他却在人们心里永远活着。祭洒英烈的活动,我参加过无数次,今天我却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震动。他们中有与我朝夕相处的弟兄和哥们儿,如今都化做青烟融入到大自然中。而我却活着,我是为他们而活,想写一篇长长的诔文,无奈文采不济,恐怕哥们儿九泉之下不饶恕我。香烟、啤酒和白酒我都带来了,一醉方休。弟兄们,大姐每年都会来看你们。
徐良——老乡啊老乡
1987.4.9 星期四 晴
徐良随着上海电视台回到了前线,由于他所在的部队此时已撤到二线,所以他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连队,回到了那些生死与共的战友身边。从他充满泪花的双眼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悦和他对战友深深的情感,战士们更是为他能活着回到集体的怀抱而欣喜若狂。就在徐良刚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战友们经不住喜悦,不顾一切地把他举起,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就像欢呼点头的胜利。只是当他被人们抛向空中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是失去平衡的,因为他不再是那个能够轻松地把握自己的身体平衡、活蹦乱跳的徐良了,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一条完整的腿。看着他拄着还不习惯的双拐,一步步微微地向前挪动身体的背影,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我似乎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尽管连队的欢呼声和团里庄严的欢迎大会盖过了我一次次回忆的思绪,但我低落的情绪仍然无法伴随着人们的欢呼而面对此时的徐良。这一天,徐良是在剧组、记者和战友们的簇拥下度过的,他没顾得上与我说话,而我的镜头始终是对准他的,从镜头中我似乎看到了他的无奈和一脸的疲惫,他毕竟是个刚走出医院的伤员,他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吗?我真为他担心。
傍晚与徐良临分手时,他并没急于上车,把我拽到一旁:“对不起,还没顾上问问他的情况,我听说';10.14';后,你立功了,应该祝贺你。”
“我看你太忙,没想打扰你。”
“你可别这么说,我真不习惯这样,感觉很累。”
“你的腿,感觉很不方便吧?”连我也不知跟他说点什么才好,看他连站着都十分吃力,我只想哭。
“我现在什么也不愿多想,保住了命就已经很万幸了。”
“那当然,这是最重要的。”
还没说几句话,就有人催他上车,我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随身带的本子递给他。
“你怎么也来这一套,咱们之间还——”
“不!这本子上都是我在前线最值得记忆的人,你只是其中之一,包括师长、政委,还有参加';10.14';的战士。”
他拿起笔,把右臂架在拐杖上,看了看我,写道:
老乡妹、哥们儿:
如果人们现在头脑中封建意识少些的话,我真想咬你一口。因为在我眼里你不单单是一个女子,而是一位精神支柱。
忘不了你,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的妹妹,哥们儿,战友。
徐“梁”87.4.9 于前线
他又从兜里掏出王晓棠赠他的一首歌词递给我:“把这个送给你,我想对你说的话都写在这首歌词里了。”
老乡啊老乡,亲爱的老乡,只要有了心腹事我总想对你说,开心的事,伤心的事,说来都格外亲,因为人是老乡。
老乡啊老乡,诚实的老乡,只要有了苦差事总是你相助,泥里行车,雨里挑担不靠你又靠谁,谁叫你是我老乡。
老乡啊老乡,知心的老乡,想起你老乡我心里暧洋洋,若问我山南海北老乡有多少,五湖四海炎黄子孙都是我老乡。
望着徐良渐渐远去的车,回想起一年来虽然我与他不曾有更多的机会见面,但我们彼此那份老乡的情谊却依然如故,战场把人炼就了一副铮铮铁骨,更使人的情感得到炽烈的升华,人们彼此真挚的情谊甚至比财富还珍贵。虽然如今的徐良已成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但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我与他那份战场的老乡情谊,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第九章
在换防的日子里
打完仗我去西藏
1987.4.12 星期日 晴转多云
进入4月份,离开老山的日子已接近。与我们换防部队已分批陆续到来。他们对这里充满了好奇感,一年前,我们也经历过同样的心情,在他们面前,我们有些像“老前辈”。
当初来这支部队就是为了参战,而如今就要回撤到后方,我又面临着新的选择。前几天考虑再三,我觉得还是应该回到曾经给过我力量和勇气的草原去。我发现,我是如此喜欢那个地方,特别是在离开那里的这些日子里,我怎么也忘不掉那里的一切。我喜欢那片净土,特别是经过弥漫的战场,我发现,我是那么渴望宁静,向往美丽的景色。在青海与藏族人生活了两年,而真正藏族发祥地也是在西藏,我应该去西藏,那是我曾经最为向往的地方。
我好像一刻也不能等了,立即动身去了前线总指挥部,冒冒失失地找到正在前线值班的成都军区政治部郑贤斌副主任,对他说:“主任,等我们打完仗,我想去西藏工作,您无论如何要帮助我。”郑副主任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弄蒙了。“小梁,这是为什么,你家不是在北京吗?”我对主任讲,我相信西藏边防一线的战士,与这里的一线战士一样,都十分需要我这些宣传人员,我觉得自己的镜头应该始终对准他们。把大道理说完,感觉挺不像我自己说的话,然后接着又放低了音调说:“西藏特出片子,主任,不瞒您说,我主要想在那儿多拍点好作品。至少等我老了也好有个交代。”主任看我说了实施,笑了话:“好吧,我知道你这家伙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不过想去西藏工作的人真是太少了,那的确很需要你们这样有作为的年轻人。当然你是知道的,那儿的边防生活可不比老山好到哪儿去。不过,我想吃苦对你来说倒不成问题,这点我倒不担心。这样吧,正好军区干部部田义功副部长也在前指,我一会儿与他商量一下,你今后就直接与他联系。”没想到事情竟会办得如此快,这就是真正的打仗作风,回到后方要是能一直保持下去,可就好了。午饭是与田义功副部长一起吃的,没想到他比郑副主任还痛快,他让我自己定进藏的时间,何时需要发商调函,提前告诉他一声。“不过,你得做好你们部队领导的工作,他们能舍得放你走吗?”田副部长叮咛着我。他还说:“想从西藏出来的人很多,愿意进去的太少了。特别是像你这样立了战功又很出以色的年轻人,更难得主动要求进藏。”说完,他脸上挂着神秘的表情,把身子探向我问了句,“不会是遇到不顺心的事跟什么人赌气了吧?”田副部长这么想也有情可缘,像我这样在短时间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肯定是胆子大了点。至少这关系到我今后的前途命运,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得掂量一百次,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可我不愿活得那么累,说到底,一个人的有生之年,充其量不就两万多天吗,去头掐尾,能干事的时候也不过一万来天,有犹豫的工夫,一眨眼几百天就溜过去了。我对田副部长说,反正我是个没胆的人,人们不是常说“无胆英雄”吗,这次我也当一回。他笑了。我告诉他,打完仗争取夏天进藏。他没有回绝。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我的愿望这么顺利就能实现。当然没有政治部郑贤斌副主任的帮助,我的愿望还是个零。郑副主任总爱叫我“假小子”,在他眼里我简直就不像个女兵样儿。不管怎样,他对我的行为是肯定的,否则,就一会帮助我了。
仗还没打完,我的心已经开始回到一望无际的草原,那里听不见枪炮声,也没有硝烟弥漫,只有雪山牦牛和飞翔的苍鹰。
西藏,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又怎么跟爸妈解释呢,谁能帮我这个忙?过去曾经跟家里说过,仗一结束就调回北京,而北京这座人满为患的嘈杂城市,让我一时真难适应。恐怕我又要自食其言。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
告别时的回忆
1987.4.21 星期二 晴
这几天常与新接防部队的人们交谈,他们希望更多地了解前沿阵地的情况,下午听见靠近盘龙江附近突然发出了“轰隆!”的爆炸声,大家都以为是敌人又打炮了,我提着相机赶紧往外冲。来到河边发现一个血模糊、肚肠外翻的老头儿躺在地上,旁边新接防部队的帐篷也被炸得横飞破散,再看看我们设在河边的暗房,被炸了一个足有锅盖大的洞。原来,那老头发现河里漂着圆开的东西,觉得新奇,就把它描了上来,找来工具又砸又撬,想看个窨。谁想这东西竟是个威力十足的“子母雷”,为此才老头儿一命呜呼。战区与和平地带有着天壤之别,稍不留神就会带来灾难。
越来越多的人陆续撤离阵地,临走前我想再上一次阵地,向充满了硝烟的前线告别,向这里的山水、花草和这段流下了层层血印的小路告别。
就要结束整整一年的前线生活,最后走这条通住阵地的小路,心中交集,情感如织。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令人难以忘怀的情景。初来时,这里热带植物处处繁茂,清山绿水,有神清气爽之感。进入潮湿的雨季,战士们时常赤身裸体泡在泥水里,通宵难眠,身体被烂裆烂腋侵蚀。山洪暴发引起山体滑坡,使三连二排坚守的阵地哨位部队倒塌,两名战士被埋在工事里。排长桂福生一边叫战士们醚抢救,一边跪在泥水里用双手刨挖。经过20多分钟的紧张抢救,张于使两名战士得救了,而他自己的双手却是皮肉绽开。由于这场洪水,全排的给养除小半箱压缩干粮外,全被洪水洗动一空。为了守住阵地,桂福生把干粮按6天计划分给每个战士。自己却悄悄地喝堑壕里的泥浆水。到了第四天,他饥饿难耐,就偷着把一卷被水泡湿的卫生纸填进肚子。当军工把给养送上阵地时,桂福生张于挺不住昏倒在泥水中。战士们抱着排长泣不成声:“排长,你把生路让给大伙儿,这是为什么呀?你不是说我们是生死弟兄吗?”
去年5月18日早晨,代理副连长黎成福从望远镜中发现阵地前我方埋设的定向雷被敌人调了方向,需立即重新设置,大家都抢着完成这个任务。黎成福以连干部身份作出最后决断:“大家不要争,还是我去!”他爬出猫耳洞把那颗定向雷设置好。就在他转身往回返时,右脚触响了压发雷,他的右腿膝关节以下被炸得粉碎。战士们一齐要冲上去抢救,只听班长江大鹏大喊一声:“谁也不许乱动,听我指挥!”他当即安排其他战友准备担架,自己只身爬出去救副连长。然而,没爬几步,他也触响了颗地雷,倒在血泊中。这时,黎成福意识到,这是一个地雷十分密集之地,决不能再叫战士为抢救自己而付出更大的牺牲,于是,他下了一道决不能再向前迈一步的死命令,他自己拖着被炸的右腿,挟着江大鹏艰难地爬回阵地,避免了战友的伤亡。
走在这条曾经被战士的鲜血染红了的军工路上,眼前又浮现出另一件动人心魄的事。去年5月13日晚,天气十分闷热,军工任如东和战友们到仓库领取物资准备送往阵地。王安军因几天前膝盖撞破化脓,连长安排他休息,但他想到本班战士谢登云体弱有病,随后跑到仓库,将谢登云的背囊硬夺了过来,就和战友们一齐出发了。21时左右,他俩跑步通过封锁区时,突然遭到敌人的重机枪袭击。跑在前面的王安军只觉得腹部麻木, 阵绞痛,肠子流了出来。他挣扎着继续往前跑,跑了四五步便昏倒在泥泞的道路上,紧跟在后面的任如东看到王安军倒下了,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抢救。就在这时,敌人的子弹打中了他的大腿根部。为了不暴露目标,保障其他战友的安全,他俩强忍着剧痛,没喊一声,身背沉重的背囊继续向前。“战友们急需弹药、食品,就是死也要完成任务。”他们互相鼓励着,咬紧牙关,以顽强的毅力向前爬行,鲜血染红了岩石,流出的肠子沾满了泥土,他俩全然不顾。战友们发现王安军和任如东还没有上来,就派人返回寻找。任如东看到战友们要来接他,急忙摇手,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喊:“不要过来,太危险。”他俩咬紧牙根,一步一步地向前爬行了30米,张于倒在阵地的哨所前,由于伤势过重,他俩在这条洒满鲜血的军工小路上,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战士苏智强,在战斗中,右眼球被炮弹打了出来,他正准备为自己包扎,将掉出的眼球往眼眶里一塞,挣扎着移到堑壕边,屏住呼吸,辨别清敌人的位置后,紧接着向敌人仍出了手榴弹,当即炸伤了两名敌人。不一会儿,敌人又兵分两路,朝哨位摸来,在抵抗敌人的攻打中,苏智强的眼球又从眼眶中掉了出来,他一边操着机枪,一边将眼球塞进眼眶,可是一连塞了3次,都滑了出来。而敌人就眼前,包扎是来不及了,他只好强忍着剧痛,一把将贴在脸颊上的眼球猛的拽了下来,然后,又投入了激烈的战斗中。当战友们得知他失去了右眼,要背他下阵地时,他着急地嚷道:“现在阵地上正需要人,我决不能离开!” 他一边推开身边的战友,忍着剧痛,摸索着为战友们装子弹,开手榴弹盖,直到昏倒在阵地上。
这一桩桩,一幕幕,令我今生今难以忘怀。战争给了我最宝贵的人生成长的机会,使我对生与死、美与丑、爱与恨、悲与喜、刚强和软弱有了自己的认识,我不仅看到战争的残酷和它本身赋有的悲哀,从中更加懂得了人世间爱与被爱那种高尚的情感。渴望和平,向往安宁,仿佛只有到今天才有了更加强烈的体验。就要回到和平的环境,那将是一种多么愉快的生活。
当我最后一次从阵地上下来时,把我最喜爱的歌曲《一条路》留在阵地的小路上:
“一条路落叶无几,走过你,走过我;我想问你的足迹,山无言,水无语。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奏,走过我自己。
悄悄地我从过去,走到这里,我双肩驮着风雨,想知道我的目的。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春天,走过我自己。”
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在我的身后将有更多的战友投入到新的浴血奋战中,我真感到不是滋味。愿老天保佑他们平安回来。
1987.4.25 星期六 晴
今天全师大部队已撤离战场,新换防的部队接管了阵地,明晨零时两部队正式交接指挥权,意味着我们部队在云南前线这场防御作战宣告全面结束。而我也将结束自己的占地生涯。
下午跟随刘冬冬政委及一行人员,站在住了整整一年的天然溶洞前,抬头看着“曼棍洞”3个大字,回想一年中我们在此度过的极不平静的日日夜夜,痛苦、悲伤、欢乐,一齐涌上心头。我突然感到,这是我人生最为宝贵、最为重要的一年,虽然它没给我带来物质上的利益,却让我获得了人生中最充实和最可贵的东西。我看见刘政委在回头的一瞬间,眼睛湿润了。我们没有说什么,只想把眼前最后的庄重时刻永远铭刻在心中。
我们对着阵地方向深深地鞠了躬,向那永远长眠在这里的战友们,再道一声:“珍重!”原他们与我们一起分享胜利凯旋的幸福。
老爸老妈赶到昆明
1987.5.12 星期二 晴
爸爸、妈妈打来电报:13日到昆明。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是不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们是为了看我,还是来旅游?会不会是为我进藏的事?也许他们还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能见到爸爸、妈妈真件高兴的事,明天去昆明接他们。
1987.5.13 星期三 晴
老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今天的体验哪里是担忧,我简直就是爸爸妈妈手中的风筝,飞多高,往哪儿飞都在他们手里的那根线拽着呐。
杜科长专门派车送我去昆明,我和司机小熊早晨5点从平坝出发,跑了10个小时才到了昆明军区栗树头干休所兰伯伯家。
兰伯伯和贾啊姨不太对劲,爸爸、妈妈也没像以往见面时那么高兴,4个老人呆呆地坐在客厅一言不发,见面就问我去西藏是怎么回事。我当时蒙了,这是刚定的事,他们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他们想趁年轻的时候多跑跑,可我连眼皮都不敢抬。我害怕看见爸妈那花白的头发和审视的目光,他们在等着我说不去西藏了,可我已经做好了夏天进藏的准备。爸妈又拿我的身体情况说事,我告诉他们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手术后一直都很好,伤口感染的事我没说。
爸爸一直把读书看得很重要,他认为我应该去上学读书。我渴望上学,但那不是我最急需的。眼下我去高原的愿望,什么都挡不住,别说等上完学,就是等部队凯旋,我都等不了,恨不能马上进西藏。贾阿姨是位心肠极为善良的人,她抹着眼泪劝我:“梁子,你应该替爸爸、妈妈多想想,在前线他们有多担心,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要跑,到哪儿不好,偏要去西藏,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们还能经得住吗?”一见眼泪我的心顿时软了,我答应他们这事再容我考虑考虑。
人说眼泪是女人进攻男人的有力武器,在我看来,眼泪对我也是进攻的武器。爸妈说要是在西安迎接我凯旋。老爸老妈是“缠住”我了。
凯旋归来的将士
1987.5.27 星期三 晴
轮战结束了。
清晨,满载着前线将士凯旋的军列,迎着微红的朝霞,从西向东驶进了陕西驻地的那座出发时的小站。车刚停稳,顿时被站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包围了,亲人相聚夺眶的泪水,战友重逢说不完的话语,鞭炮、锣鼓和众人欢快的雀跃,一时间小站沸腾了。声声不断的随后,凯旋的队伍浩浩荡荡挺进凯旋门(特意临时搭建的),便被全城十多万人用欢呼声、锣鼓声和鲜花包围。此时每个从战场走来的人都成为英雄豪杰,在欢呼人的眼里,他们多么自豪,多么骄傲,又是多么幸福。或许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热烈,恍然如梦。
1987.6.15 星期一 晴
师礼堂召开了隆重的作战总结表彰大会。主席台正中镶嵌着军徽在灯光的照射下增添了庄严的气氛。
大会宣读了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发布的“嘉奖老山地区防御作战部队全体将士”的命令和中央军委对战功卓著的3个单位、5个个人授予的荣誉称号:
授予某部四连“英雄四连”荣誉称号;
授予某部九连“攻坚英雄连”荣誉称号;
授予某炮兵团100滑膛炮连“英雄神炮连”荣誉称号;
授予某部四连排长马玉革“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授予某部九连副连长赵怡忠烈士“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授予某部五连顾金海烈士“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授予某部八连班长郑钰“英雄神枪手”荣誉称号;
授予某部六连战士牛先民“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此时众我的记者把镜头聚集在英雄们的身上,在场的人无不向他们投来赞誉的眼光和祝贺的掌声,只有与他们共度这段艰险的历程,才能真正的掂出荣誉称号的分量。然而,这荣誉并非是每个走进战争的人都能得到的。
第十章
当上了英模
被选为英模报告团成员
1987.6.18 星期四 晴
科里通知我被选为英模报告团成员,到陕西、甘肃、宁夏、新疆、北京进行巡回报告。这不是拿我开心吧。我被一些人认为自由散漫、政治上不成熟,怎么能当英模呢?我没有跨越性的成就和壮举,怎么一子从冷宫上升到英雄模范。这次我别又是一个“凑数”的。算了,能有这么一个让我向全国人民汇报我的战友们英雄行为和事迹的机会也不错。可我兴趣不大,这哪儿有上西藏富有诱惑。
好女不跟男斗
1987.6.20 星期六 晴
今天参加英模报告团的人终于到齐了。吃早餐的时候,集团军的摄影干事王红突然暴跳如雷地对我开骂:“梁子,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把我的片子都交出来,否则,我跟你没完。”这真是奇耻大辱,人竟能如此忘恩负义,过去只听说过,却没领教过。
“10.14”战斗你王红负了伤,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我冒着生命危险,主动承接了你身上沉重的摄影器材,死里逃生地返回驻地。又和战士戴吉坤几天几夜没合眼替你冲洗胶卷,为你办的《军魂》报纸提供了所有图片,并忍着极度疲劳,为你洗了二十多件衣服。你不仅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反而耿耿于怀地认为我私藏了你在阵地上拍摄的底片,这是对我人格极大的侮辱。看着他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我如五雷轰顶。难道在危难之际我不该帮助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吗,帮助了他人就该遭到无理的谩骂吗?面对众多英模,再看看自己身上佩带的军功章,我强忍着劝自己:“梁子呀梁子,你是一个大风大浪都闯过来的人,千万要学会忍耐,在今天这种场合,决不能做出冲动的事,人说';好男不跟女斗';,我为什么不能';好女不跟男斗';?”尽管这是我一生中所遭受的最不该遭受的伤害。(注:至今想起这件事,我仍然义愤,虽然我与王红后来成为校友,也仍是朋友,但他的辱骂,使我的人格蒙受了不白之冤,深深地剌痛了我,也该我耿耿于怀一次了。)
当英模也很累
1987.7.6----9.15
在兰州,我们的首场报告迎来了阵阵掌声,尽管大家的情绪都有些紧张,但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讲述起来充满了激情。我们报告团共有10名成员:其中有中央委命名的“攻坚英雄连”副连长万忠勇、中央军委命名的“英友四连”副连长郭继额、中央军委命名“英雄神枪手”称号的郑钰,还有一等功荣立者“排雷大王”朝义川和一等功荣立者军医王国聊等英模代表。
对于当英模我实感惭愧。每天面对话简,喋喋不休地向人们讲述自己本应该做的事情,感到真是小题大做。尽管生活中我是个快言快语、敢冲敢闯的人,可初上讲台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面对着舞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我竟一个听众也看不清,再加上台上照片的灯光,简直把人烤得直冒虚汗。“”把台上弄得那么亮干什么。真烦死人了。我心里嘀咕着。规定了不让念讲稿(在下面已经背了半个月,人人都滚瓜烂熟的)可这一上台哪记得住呀,这脚还没站稳,后背已经湿成一片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不行,还得拿讲稿,沁不能尴尬地站着,更不能脱离了讲稿擅自乱讲。没办法,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掏出讲稿,一口气把它念完。没有情感,更没法控制时间,这么不成功,怎么还有掌声?是不是鼓倒掌?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首场报告算是砸了。
这蒋宗瑞更是可气,在战场上,他表现得非常出色,还负了伤,组织上给他立了一等功,但他一定要把功让给别人,他是报团惟一一个没有立功的英模。他的事迹很感人,讲得也挺生动,谁知老兄讲到情绪高昂的时候,突然冒出个“妈的,操!”这可是严重的违犯纪律,报告团有非常严明的纪律,每个人都必须严格按稿子讲,至少得定他个“擅自发挥罪”。
组织上对每一个报告团成员要求都极其严格,不得擅自缺席,休息时外出必须请假,决不允许私自接受礼品,等等。真没想到当英模会如此之累,我曾多次问自己,我像个英模吗?我最怕的就是,哪天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一 蹶子,蹬腿走人了,这可就麻烦大了。
不过,几场报告下来,情况大有好转。渐渐讲得熟了,精神也不那么紧张了,毕竟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每讲一场所带来对往事的回忆,都融汇着我的全部情感。回想那些仍然长眼在老山上的战友,我的心就会阵阵疼痛,我为他们悲伤,为他们流泪,而如今,我站立在众人仰慕的舞台上,被花海淹没着;真正的英雄却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永远听不到锣鼓欢腾的喧闹声,再也看不到花团锦簇的景象。想到这些,我就会投入全身心的情感,去向在场的人们讲述前线的故事,去宣传那些真正的英雄。也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机会而感到庆幸。我开始珍惜每一次的报告,为此也常能打动许多听众,随之事来的便是久久不能鼓息的掌声。
后来,在各省进行了几十场的巡回报告,每天要讲三四场,晚上还要开座谈会。报告团的成员都刚从阵地上下来,有人身上还带着伤,身体比较虚弱,几乎所有人都病倒过。尽管我们对待每一场报告都注入了自己全部的感情,但全身的疲劳也渐渐限制了情感的发挥,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机械的重复。
父母听我作报告
1987.8.18 星期五 晴
15日从新疆转入北京,在三总部进行了北京地区的首场报告会,受到了极大的赞扬。报告团住在总政西直门招待所。总算回到了久别的家乡,作为家乡的英模人物,今天我被请到家所在的海淀区作了一场报告,妈妈作为“英雄的母亲”被安全坐在了海淀影剧院的主席台上,台下还有我的姐姐和妹妹,然而,对于我在前线所做的一切,妈妈和家里人都一无所知。听完报告,妈妈在台上流着眼泪对大家说:“今天,我和大家一样,都是头一次听到她在前线吃了这么多苦,经受了生命的危难。我的女儿拍我和他爸爸担心,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我们只好四处打听她的情况,只要是一点点能让我们高兴的事,全家总要翻来覆去说很多遍。她参战的一年多来,我们无不时刻挂念着她---”我的眼睛也湿润了,看看坐在我旁边的母亲,花白的头发足以说明她老人家这两年为我操碎了心,此时,内疚深深地剌痛着我被泪水浸泡的心。我无法饶恕自己为父母带来的一切。这一晚,我失眠了。
1987.9.19 星期六 晴
二姐打来电话说今天是周末,妈妈让我晚上回家吃饺子。我告诉她:“这几天报告安排得很满,累得人筋疲力尽,嗓子唖得说不出话来,吃饭连嘴都张不开。再说,我们规定不许回家,不许随便外出。”二姐说,当英模还这么累呀?人家不都是挺自在的吗。我求她饶了我,别拿我逗着玩了,当这类人物是说不出来,咽不下去的,别提多难受了。二姐说因我这人平时太散温漫,当英模又得守规矩,所以才感觉到难受,她说:“等你习惯了就好了。”我对她说:“这种事哪有习惯的,人总不能当一辈子英模,作一辈子报告吧。”
她告诉我,前天我们在空军作报告的时候,爸爸也去了,他请求组织者不要告诉我,他想在下面静静地听完我的报告。回家时他的眼圈红红的。爸爸是军人出身,生性十分刚毅,我可没见过他老人家流过泪。
想到报告结束我就要进藏,爸妈一定很失望,我该怎么办?
我对不起爸爸、妈妈,这辈子我伤透了他们的心。
专场报告会上答记者问
1987.9.20 星期日 晴
昨天上午,是个令我难忘的日子。中国记协、首都女新闻工作者协会、首都青年编辑记者协会为我组织了专场报告会。走进记协大陆院,看见中央电视台的转播车停在院外,门口张贴着白纸红字的招贴字:梁子报告会。我的心不由得有些紧张,自从打完仗参加英模报告团,我已经作了上百场报告,但从没遇到过孤军作战的情形。而且面对的又是首都各新闻媒体的百余名记者、编辑。电视台孙克文老师看我有些紧张,笑着走过来对我说:“梁子,你那些勇气都哪儿复查啦,这可不比战场可怕,你已经讲了那么多场,这次也没什么不同,振作起来,准行!”要不是孙老师提醒我非砸了锅不可。
我向记者们介绍了前线的新闻队伍和我所经历的故事,整整讲了一个半小时,我觉得人家肯定听烦了,原本计划不超过一个小时,讲起来就收不住了。记协的王小伟说我讲得不错,另外还有40分分钟的答记者问,让我准备一下。
情绪刚缓过来,《解放军画报》记者车夫的话,又使我心里没了底。他说:“记者群里什么人都有,如果有人向你提出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你可以回避,每个问题都想好了再说,别着急。”这是老大哥的忠告,我不能信口开河。眼前的两台摄像机3部话筒,也弄得我有点懵。一定要想好了再说。
有记者问我:“你靠什么动力,在前线如此勇敢?”
我告诉他,我的勇敢是来自几个方面的,首先我是个有着10年兵龄的军人,而一个合格的军人首先就要具备勇敢和坚强;其冲是战争和周围的战士使我变得越来越勇敢,没有战士们的勇敢,恐怕我也不会如此;同时,战争迫使我不得不勇敢地向前,因为那是个你死我活的环境。
也有人提到:“你到苏联电影中所提到的';战争中没有女性只有中性';的话是否持赞同态度?”
我对他说:“作为女军人,一时走进战场,她首先是个兵,其次才是女兵。但在具体的现实中,女人与男人之间存在的差异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不论处在多么发艰难困苦的环境,也许女人都能战胜它,但她是女性的事实却是无法改变的。影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战争与老山战场有所不同,在老山作战时,如果没有女性只有男性,前线就不会喊出“炮兵万岁!姑娘万岁!理解万岁!”这三大万岁口号了。其实,在老山战场上,还仅有女性,而且女怀的地位还是很高呢。”
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婚嫁问题:“你已经26岁了,为什么还不考虑个人问题?”
我对他们说:“我找';爱人';,不是找丈夫,如果仅为成个家,解决婚姻问题,我可以永远不嫁,至少我现在还没有碰到能让我决定嫁给他的';爱人';。”
会后,有一位大约30我岁的记者把我单独叫到一边,对我说:“我觉得你不是真正搞新闻的,新闻应该讲真实人懂吗,为什么不敢讲你在战场看到的最真实的东西?你为什么打完仗要去西藏,要不是受了剌激,或是看透了人与人之间的险恶,你能主动跑到那儿受罪吗?我原以为你是搞新闻的能透露点老山的真实情况,早知是这样,我才不来呢。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那就对不起了。”
那位记者走后,我呆站了许久。仔细地回想自己讲述的东西,哪一段又是失实呢?战场的确是个残酷的境地,但绝非像他说的人与人之间有那么险恶,战场是个净化人心灵的地方,在那里只有敌我恩怨,是为了寸土寸金的国土而建立的民族恨,大家一致对敌,比任何时候都有凝聚力,这是用生命的代价换取的凝聚,怎么能说它险恶呢?我真想不通。午饭时,我一直闷声不乐,情绪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会后不少新闻媒体都发了消息。同时,首都青年编辑记者协会、首都女记者协会都分别吸收我为会员。
今天的《人民日报》登载的消息如下:
老山前线英模报告团成员同首都青年编辑记者会面
梁子介绍在枪林弹雨中拍照的情景
本报北京9月19日讯 今天上午,云南边防老山前线部队英模报告团成员、某部女新闻摄影干事梁子同百余名首都青年编辑记者会面,介绍她冒着枪林弹雨在前线采访拍照的动人事迹,并和首都现行座谈。
今天只有26岁的梁子,以顽强拼搏精神深入老山前沿阵地拍摄下大量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的珍贵镜头。她的作品先后在各种报刊发表200多幅,其中25幅作品入选军内外摄影比赛和影展,9幅获奖。
报告会是由中国记协、首都女新闻工作者协会、首都青年编辑记者协会联合举办的。
受到军委首长的接见
1987.9.21 星期一 晴
今天的日子非同寻常,下午3点,报告团全体成员来到了三总部,等待着中央军委领导的接见。这也是我头一次受到中央一级领导人的接见,虽说内心对这种事并没感到有什么了不得,但当中央军委首长杨尚昆、余秋里、杨得志等领导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与我们一一亲切地握手,询问每个人情况时,摄像机强烈的灯光照射,记者们前呼后拥争抢镜头的情景,使我感到全身热血沸腾,此时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军人,受到军委领导人的接见,也算是对一个普通军人的最高奖赏。与首长舍影后,杨尚昆对前线作战部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他赞扬说:“你们仗打得好,为人民立了大功,祖国人民感谢你们。”这是令人难忘的一天。
当英模也得有点功夫
1987.9.24 星期四 晴
在北京演讲了一个多星期,每晚刚沾枕头,便是一觉到天明。一天安排5场报告,真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嗓子沙哑不说,还满口生疮,一旦走让讲台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实在是痛苦不堪,看来当英模还真得有点功夫。中午在饭桌上我问王国卿当英模的感觉怎么样,他无奈的直摇头。我说咱们每天鲜花都接不完,是不是感觉够风光的。他说没这种感觉,告诉我有点挺不住了,实在找不着那种英模的感觉,至少不像过去想象的那么带劲。想起1985年底,老山英模报告团去青海报告,我被炮兵侦察英雄,人称“眼睛蛇”的徐小丹精神抖擞的英雄形象深深的吸引。他在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让我羡慕,他十分谦虚,又很理解人,对待我给他写的每封信都十分认真地回复。后来,我们成了书信朋友。如今,我自己也当了英模,才真正觉得光英模也不那么容易,特别是认真对待每一封来信,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因为当英模的确是个挺幸亏的“角色”。我算是体验了其中的滋味。
特别是昨天晚上与北京劳模天座谈会,我感觉到自己坐在那个环境中太惭愧,太不配,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叫刘素琦的劳模,从1964年就开始在八宝山火葬厂工作,至今已23年,人也53岁了。她把自己一生最好的年华都放在了与死人打交道中,而她的丈夫却是国务院管理局副局长,论条件,她完全可以换一个很好的工作,可她却没这样作。她说,她最看不起利用自己丈夫手上那点权力要威风的人,不管什么工作,总要有人去干。这些年来,她已经很习惯自己这份工作了。她说话很朴实,丝毫没有故意讲大道理的感觉,很让人佩服。而坐在我另一边的平亚丽,比我小一岁,两岁时曾经因为发高烧把眼睛烧瞎了,可是她以顽强的毅力与伤残拼搏,在残疾人奥运会上,为我国夺得了第一枚金牌。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我能感到,她在用全身心的热情生活,她活得很充实。她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一比自己,算得了什么。嗨,既然不是这块料,就别活得那么累了,等报告结束,把军功章一摘,军装再一脱,站在大街上,烟熏着,痛痛快快地抓它一把羊肉串,再提溜一瓶冰镇啤酒,大口地嚼肉,大口地喝酒,连说话都得假装有点水平,否则,咱这英模怎么能让人瞧得起呢。谁让我一不留神,扮演了一回受人关注的角色。看来,要想回归真正的我,还得再忍几天。
说不清的感觉
1987.9.25 星期五 晴
这几天与任国恩老师通了几次电话,不知为什么,自从去年见到他,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吸引人的气质,让我忘不掉。这是不是就是喜欢,我也说不清楚。这几天我的嗓子哑了说话很费劲,领导批准我今晚在住所休息。总算有了这么一点自己的时间,趁快下班之际,我赶紧拨通了任老师办公室的电话,他约我今晚7点在崇文门“三宝乐”见面。我高兴得差点把电话机摔了。
刚见面我告诉他,是偷着溜出来的。他说你怎么当了英模还这么不守规矩?他怎么一见面就说我,我这人就没守过规矩,当什么都改不了了。不知为什么,刚见面,我就把即将去西藏的事对他说了。他告诉我,在西藏长期生活对人身体损害很大。他1985年进过藏,从拍照片来说,西藏的确是个好地方,可在那儿生活太艰苦了。他还说:“去年你跟牟建为来我办公室的时候,我看你脸色发黄,身体很虚弱的样子,想不到你挺勇敢,还当了英模。”我心想,你可别再夸我了,我这心里正惭愧得不好受呢。我告诉他,那时刚作完胆囊切除手术,后来,回到前线伤口还感染了。他听后,皱着眉头,看着我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我:“现在怎么样了?你这么小就吃了不少苦,家里一定很担心吧。”他说话的样子像个长者,有种很心痛的表情,让我觉得挺温暖。眼前的任老师,真诚善良,待人温和、宽厚。不仅如此,他还有很帅的外形,1米82的个子,因为年轻时搞过舞蹈,身材很棒,不胖不瘦,人很稳健,不张扬,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干事很人。他专门从事风光摄影和邮票设计,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一位高不可攀的艺术家。不过,对于他的个人生活,我却一无所知。我们天南地北的聊着,一就到了9点半。我对他说:“任老师,太晚了,你家里人该着急了。”他告诉我再晚也没事,家里没人管他,他是一个人生活。我一听心里顿时豁亮许多。其实凭女人的直觉,他对我的印象和感觉也很好。不知怎么,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大,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他让我猜。我猜了几次都没猜对。他看我不敢往上猜 了,便对我说:“1945年生人,数鸡的,才了吧!”他都过40岁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脸上连皱纹都没有,他竟然比我大16岁哪。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为什么要关心他的年龄,这跟拜师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特别是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爱慕和仰慕有什么区别。反正听说我坚决进藏,他的情绪一直不安。他让我慎重考虑,我已经不可能改变决定。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过几天,任老师要去四川的海螺沟拍照,我们约定成都见,他要在那儿为我进藏送行。今晚我们在北京分手,好像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可分手的时候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感觉自己最近变得乖多了,心事也多了。不行我可不喜欢把自己变成那种娇滴滴的女人。我的一位老大哥预言家似的对我说过,梁子,你还没遇上你喜欢的人,再厉害的女人在她心爱的男人面前,也变得跟小乖猫儿似的。可我不信。
我的生活该另起一行
1987.10.5 星期一 晴
一晃度过了三个多月的英模报告团生活。作了上百场报告的演说,上了报纸、电视,每天面对舞台、话筒、鲜花、掌声和被人赞美的话语,到处留下签名的笔迹和被拍摄的形象。闪光灯在闪烁,舞台灯光在照射,就像在脑袋上缠绕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光环。这段时候我怎么变得走起路来昂着头,挺着腰板,容光焕发,满脸堆笑,感觉有点飘飘然,我是谁?是人们心中的女英雄?是当代女青年的楷模?是同龄人的骄傲吗?我究竟姓梁?还是姓英?眼前的浑浊,让我看不清自己,甚至我已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是个多么可怕的信号。
今天,《中国青年报》刊登了一篇讲述英模的文章,一个3年前曾经在人民大会堂为上万人作过报告的英模,当初走到哪里,他都受到了热情接待。如今,他带着新婚的妻子再次来到北京。事前他曾告诉妻子:北京人热情好客,一定会很好地待咱们。他本想心情地带着妻子旧地重游,然而却没能如意。他遭到的是与所有旅游者相同的冷眼和拒绝,他感到非常懊恼。临走时,他特意带着妻子买了参观卷再次走进给过他热情的鲜花和掌声的人民大会堂,站在寂静的大厅中,重温那一刻美好时光,然而,如今只能留下一缕往事的记忆。
这篇文章,仿佛警棒敲醒了我迷乱的大脑。英模绝非永久的荣誉,更不是陪我走向暮年的拐仗,不能就这样为自己追求的事业划上句号。26岁,风华正茂的年龄,怎么能被眼前五颜六色的光环晃花了自己的视线。我应该尽快找回真正的自我,回到属于我的那片天地,彻底摆脱英模的光环,在新的领域中投入自己的全部。
好今报告团已结束,我准备立即回部队,办手续,进西藏,那里决不会让我飘飘然。给过去的我划个句号。现在重要的是另起一行。
临行前的晚餐
1987.10.13 星期二 晴
就要去西藏了,晚上,海淀区民政局、北大的学生,还有不少叔叔、阿姨来为我送行,家里的电话基本被亲戚、朋友包了。送走这些客人,爸爸、妈妈让我早树熊休息,看着地上摆放整齐的两个大包,感觉我这辈子注定是个独行者。摘下胸前佩带的军功章,把它收在箱子里。面对着全家人无奈的目光,我只求他们能给我一份谅解!爸爸老强调西藏那儿是世界屋脊,生活很苦。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爸爸,我知道屋脊,屋脊就是房顶嘛,在房顶上呆着肯定没有屋里面舒服,我哪能向你解释那么多呀。您提醒我进藏后说话办事多加小心,不要为自己逃上英模的枷锁,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肯定会记住的。我知道您最担心我习惯了鲜花、掌声,在新的地方承受不了冷遇。爸爸您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从骨子里就不是当英模的材料,英模的生活对于我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那不属于我。
妈妈说“饱带干粮热带衣”,老辈人都是这么说和这么做的,我也不能例外。吃的、穿的、用的,凡是妈妈觉得用得着的东西,妈就往包里塞。我说少拿点儿,妈妈就是像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把一包包鼓鼓囊囊的东西往里装。晚饭的时候,妈妈不住的往我的碗里夹菜,鸡、鸭、鱼、肉填得我连头都不敢往下低。从今往后再吃家里这么香的饭的确不是容易的事,饭桌上谁也没提我走的事。我从小就有点儿天马行空的劲头,现在要扳过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怎么那些尼姑和尚说出家就出家了,他们比我强在哪儿。没有爱的生活淒凉孤独,滋味肯定不好受;要是爱得成了负担,是怪给予的呢还是怪接受的呢?我将来能不能有自己的家,看来还是个问题。我肯定做不到妈妈给我的爱,家真让我拿不起来放不下。爸爸听我报告时的眼泪,妈妈备至的呵护,让我感到浓浓的爱,紧紧地裹着我,那些有名的大作家们,在父母逝去之后,才奋笔疾书爱的伟大,我应该在他们生之年,加倍偿还这份爱,这是我时刻都要牢记的。可我现在决不能在爸妈面前流露半点对家留恋的样子。
第十一章
飞向“世界屋脊”
荡气回肠的留言簿
1987.10.28 星期三 阴
匆匆告别了父母,登上西去的列车,在华山脚下的小站下了车,回来和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结下深厚友情的师领导和战友们话别。691个不平凡的日夜,使我把这最宝贵的经历和细节,深深地刻在心里。在前线阵地上,猫耳洞中,战士堆儿里,我认识了真正的人,一个大写的“人”。是他们的精神深深地感染着我,鼓舞着我,振奋了我,使我慢慢地懂得了人生的真正意义,成长为一名刚强的女兵。我即将踏上西藏高原的征程,接受人生新的挑战,但我难以割舍部队中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的的战友们。
黄俊杰师长挥笔给我写下临别赠言:小梁,你是我师参战中的一名巾帼英雄,作为师长,我为我师有你这样一位杰出的女兵而感到自豪和骄傲。你不是属于你个人的,你为XXX师争了光,你是属于XXX师的。你现在要离开我们而去,我非常遗憾。我从心里祝你一切顺利。
刘冬冬政委用他特有的风格,总结了我们相处的600多个战斗日子:有前线硝烟中结下的战斗友谊是终生难忘的。祝愿你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无论你走向何处,请不要忘记,你在前进的道路上成功与失败、欢乐与苦恼都牵动着那些曾经与你并肩战斗过的战友的心。
曾经像大炮一样轰过我的常万全副师长,写下的语言还像打仗一样干脆痛快。与战友梁子离别赠言: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让我添了好多麻烦的政治部李统厚主任,宽厚得让我惭愧:小梁,在前线我们战友一场,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张杰参谋长还是那么热情直率。梁子:你是我认识的女性中最突出的一个。希望你不要忘记你曾经生活、战斗过的XXX师,不要忘记在战场为XXX师捐躯的英烈们。你永远是XXX师的一员。
杜凡科长是我的“对头”,人常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们俩的意见常常相左,他对我的意见最多,可他也对我最关心和赏识。他也是最希望我能创造出好作品的人之一。就要分手了,他还是没忘在留言上,给我经常发热的脑袋泼点点。梁子:战争让你看到许多,懂得许多,也得到了许多----但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重要的是明天。你能改变一个人,但能改变世界吗?你能创造一个奇迹,但你能创造你自己吗?你能找到一条路,但你能找到趔吗?半途而废不属于梁子。
我的战友用他们的心在关注我,他们永远是我前进的动力。是我人生的老师,是我战胜困难的力量,是我学会工作学会爱的财富。首长、战友们,我会想念你们的,决不会辜负你们,辜负这个师的。
1987.10.29 星期四 多云
小梁子:
虽然你是女性,是一位在这场战争中最活跃的女性,但在这一年多的相处中,我们从未把你当成女性看待。在我的心目中,你是男子汉,一个响当当、硬邦邦的男子汉!我将为把你引向战争而永远感觉到骄傲和自豪。
铁哥儿们:安晓青
这是火车马上要开的时候,老安给我写的留言。没有老安写的东西我会遗憾死的。生活中的事,有时带有浓浓的戏剧色彩。两年前,是老安把我从青海送到战场,今天又是他为我划上了句号。这两年老安没少为我揪心。在曼棍洞犯胆结石病时,如果真用手雷了结了性命,老安也许会背一辈子黑锅,如今我是健康安全地再次出发,老安也能踏踏实实地喘口气了。当初老安要知道我是个“不安分”的人,说什么也不会带我上前线打仗的,他为了我添了不少白发,是我能记一辈子的老大哥。就是在这些师长兼兄长们的关心照顾下,我走进战争,走向成熟,得到他们难得的教诲。在火车徐开动的时刻,张参谋长突然从车下塞到我手上200元钱,他眼圈红红地跟着启动的列车快步走着,对我说:“来不及给你买什么东西,这只是一点意思,今后全靠你自己了,在那儿多加小心吧。”我早已忍了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攥着200元钱,模糊的双眼已看不清站台上的人们,只是拼命地向他们挥手告别,车离站很远了,我仍然看见远处科长的手还在不停地向我摇动着。
火车颠簸不停。我的情感仿佛凝固在小站,定格在那一张张熟悉的身影和脸庞上。历史的时钟停留在1987年10月29日17点58分,这是我告别前线生死与共的战友们的时刻,是火车载着我离他们远云的时刻。无法抑制的伤感油然而升,我是那么害怕离开他们。我的心碎了。我想跑下车,扑向他们的怀抱,大声地告诉他们我不想离开他们,不想离开这支英雄的部队,我永远属于这支英雄的部队。我变得脆弱了,变得多愁善感了。离开了这个师的战友们,也许是我一生最难过的事。
爱上一个人是要有决心的
1987.11.1 星期日 多云
在成都火车站见到任老师,要不是铁哥们王达军在场,也许我会一下扑到他的怀里。因为自从与他北京分手后,我时常在梦中见到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无法回避想他的念头。这念头让我自己都感觉吃惊,经历过战火的洗礼,我的情感变得丰富了。
任老师昨天刚出院,在拍摄冰川时摔伤了腰,被当地的彝族人抬下山连夜送到成都住了院。看着任老师蹒跚的步履,真使我心疼,达军主动承担了最重的行李,要没他帮忙,我真不知道怎么离开火车站。
省邮票公司的曾素英老师告诉我,任老师是为拍摄《四川风光》邮资明信片专程去的海螺沟冰川的。当地海拔3000多米,在寒冷的冰川上,他只穿了一条单裤,为了等光线,住了半个月,每天只靠吃板栗充饥。我觉得他是个功成名就的人,犯得着吃这种苦吗?看来任何人的成绩都不是伸手得来的。
任老师要去大凉山拍摄照片,问我是否能与他同行,我早就盼着能有这么一天,机会难得。
我说让我背摄影包,谁让我是学徒的呢。他说摄影包那么沉,把你这个小女孩儿压坏了,我还心疼呢。听了这话,我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只觉得血直往脸上涌。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这属不属于害羞,女人是不是要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像个快乐的烧包。
1987.11.14 星期六 晴
没想到今天在昭觉县任老师突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的事。我告诉他现在可能算是有一位心中的男朋友。他说他能猜到我的男朋友是谁,我想他这是瞎懵。他很认真地告诉我可能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顺着点点头。他怎么能猜到是他呢。我从来也没向他表示过这方面的意思。我感觉自己挺老练的,可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我只能老实地告诉他就算是吧。任老师担心我们这间年龄上的差距太大,整整16岁。可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重要的是两人在一起的感觉,只要心是相通的,就不会有太大的差距。我对他说:“你是不是怕我耍小孩子脾气,会弄得你措手不及?”他笑了笑说:“不!我觉得你很懂事,也很通情达理,只是我比你大这么多,今后----”其实相差16岁又算得了什么,当初孙中山和宋庆龄,徐悲鸿和廖静文相差着几十岁,不照样感情那么好嘛。我对他说,年龄决不是爱情的屏障。最现实的问题是我在西藏,你在北京,至少这些年我是没法照顾你的生活的。他看了看我说:“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谁还指望你照顾。”看来生活上的事,我需要尽快学习了。
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比决定自己终身的事更慎重。一个妇人要爱上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是需要决心的。当她要与这个男人携手生活的时候,就绝不仅仅是决心的问题,而是一种力量,是一种勇气,是接受一种新的挑战,是相互的燃烧。我想,爱情这东西,要是像烧火一样,肯定麻烦,火烤胸前暧,风吹背面寒,哪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任老师与我有许多互补的地方,我洋洋洒洒,他沉沉稳稳;我快人快语,他未雨绸缪;我毛手毛脚,他细心周密,我们在一起应该是事业上十足的搭档,生活中百倍的默契,决不能让任老师背着年龄的十字架。
飞赴“世界屋脊”
1987.11.26 星期四 阴雨
今天成都军区首长召开常委会前特意接见了我。万海峰政委是个非常慈祥的老头儿,他对我产:“想不到你这个女孩子还真有点闯劲儿,打完仗又去西藏,很不简单。不过,到那儿可不比前线,生活苦的时候可别哭鼻子。”
“这姑娘像个假小子,我看她在前线敢闯敢拼很活跃,到西藏也错不了。”傅全友司令员身上有一股军人的豪气,连他说起话来都是那么有力。
廖锡龙副司令员非常认真地对我说:“你到西藏应该多宣传宣传那儿的边防军人,他们身上有许多感人的事迹。”
与这些首长在前线时就曾相识并多次得到过他们的好评和鼓励。这次对我要求调往西藏工作,他们又给予了许多嘱托。我带着首长的关怀踏上进藏的路,相信自己刚刚经过战火的洗礼,一定不是个给首长和亲人们丢脸的女兵。
飞机穿越浩瀚的云层飞向“世界屋脊”,我的心也随之加快了跳动。我看见那些淳朴的藏族人正向我挥舞着双手。我无法按捺自己亢奋的情绪,血液在全身膨胀着,流向那充满了神奇与诱惑的境地,那是我的向往,我的期望。
至此梁子的一般打开的日记<老山篇>已经全部结束
在这里特别感谢广西的<顽石>网友整理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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