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父亲的战后随想

三分四定

[这个贴子最后由三分四定在 2005/07/17 10:12pm 第 1 次编辑]

[watermark]战争随想
    此文仍以第一人称的口气作出叙述,实际上也就是对父亲的一些看法作出整理,内容与
〈父亲的阵中日记〉、〈战前准备〉〈凯旋归来〉有所关联。水平有限，如有错误或不足之处还请大家指正.
    网络论坛给我了叙述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机会。借用这个平台，向热爱和平的年青人抚今追昔，让人们珍惜今天的生活环境是很有必要的。客观、公正、实事求是地评价战争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讲述战争的内幕，让人们了解战争，脱离其中虚构的成分，走出被“文人墨客”所误导的盲区，充分的解读社会和战争中人们的心态具有现实的意义。让大家了解发生在那个社会和那段岁月的那一代人才是我的想法。
随想，既有客观的存在，又可能有主观臆断，在刻录战争的点点滴滴的过程中，肯定会显现出一些负面的东西，还请大家谅解，不可求全责备，实在不行，就视为我不负责任的议论吧！不可太认真。
   
一、文化大革命结束时的一场战争
    我们这一代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那段岁月里心都是“红”的。在那个时期我们也就以红为荣，泛红吧！所以，从孩提时代到而立之年之前，思想长期被禁锢，有一种桎锆的定型，在人生中有了定格。那时候在我们的口号中经常会出现“为了祖国，为了人民，狠狠的打击越寇…………”等一些有“左”的声音。直到今天，社会开始了不断的变革、不断的前进，同时也不断的在影响和改造着我们的思想。我们也不断的在与时俱进，但效果并不是尽如人意。打个比方，如裹过小脚的女人，脚被裹了，身心受到摧残，尽管后来解放了，脚被“放”开了，但无论怎么小心，走起路来免不了还是颤颤微微的。生长在那个年代，我们的思想也远没有现在的这么复杂。所以战争稍微动员，我们都会一千、一万个响应。战士们写血书，写决心书，写请战书的比比皆是，让今天的年轻人看来就可能感到不可思议，但那就是我们……
    在20年前，我可能不会表露自己对那场战争的观点，或道出自己对战争肤浅的随想，更不会在互联网上感慨万千（当然那个时代我们也根本不具备这种条件）。记得在《战后总结》里所叙述的从广西乘火车回河南驻地的途中，在经过湖南岳阳站时所发生的所谓的”反标“事件，一张飞来的小纸条搞的一军列刚刚经过战争洗礼的军人们惊恐万分，心有余悸。他们在战场上视死如归，无可畏惧，但在胜利归来时，却被一张小纸条搞的人人自危。假如今天在岳阳站也出现了那样一张纸条，甚至是公开写着“打倒***”，又有谁会理睬呢？甚至大家都还会讥笑写纸条的人有神经病。这也许就是时代与时代的差别吧。26年过去了，自卫反击战也已经成为人们淡忘的历史，无非是热爱军事的小网虫们还感有些兴趣，点击一下。但社会毕竟在不断发展和前进，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不断的发生变化，我也就有勇气或机会与广大网友公勉。
二、战争经历丰富了我的人生
   到今天为止，在经历了自卫反击战的几十年里，我自豪的感觉到我的人生价值在不断的升值，有一种用之不竭，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正是这一不断升值的精神财富，滋养了我的人生又几十年。记得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一两年时间里，我总感到比别人多了点什么东西。后来随着年龄和社会阅历的积累，我才认识到，那是战争经历，也是人生的资历。恐怕有很多人想补上这一课都是很难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参军打仗，吃苦受累，面临牺牲的经历。我始终把参加自卫反击战当成是我一生中最荣幸的事，最骄傲的事。
   几十年来，我每当回忆起在越南的那段往事的时候，心中总有一种精神花环在簇拥着，并不时的闪耀着光芒。通过那次战争，我理解了有很多战争题材的小说，电影，电视中主人公的心灵深处的一种心态，我可以辨别作者笔下故事的真伪，和塑造人物形象的真实性，或是否更贴近生活。但是如果没有那场经历，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我想现在热衷于战争或军事题材的青年网友们是否也有我这样的体会呢？
    在自卫反击战中，当时我们团的副团长董尚建、副政委李成霖都是1947年入伍的老同志（1979年自卫反击战时，像他们这样曾经经历过战争或有作战经验的军队干部已经不多）。在解放战争中，他们曾多次参加过战斗。所以，在时隔了30余年后，当他们再一次经历战争时，就显得比我们这些初次上战场的年青干部们老练的很多，他们从容、无畏、果敢、正确决心、运筹帷幄的指挥水平都是我们不可比拟的。
    现在我也曾想过，自卫反击战已经过去26年了，如果今天又降临一场战争，假如我继续从戎，又会怎样的去对待未来的现代立体化战争呢？我无法把握，但是有一条我坚信，无论形势是怎么变，战争格局是怎么变，曾经的参战经历会使我在面对战争的态度上会比别人更显的胸有成竹。
三、永远怀念英烈，至今忘却不下
    时隔26年之久，在我的脑海里，仍然刻下了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战友们那熟悉的面孔，那硝烟弥漫的战场，那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因执行的任务不同，我们团牺牲的人不多。3000多人的团级部队，加上加强到我们团的支前民工队，共牺牲了30多人（受伤的人数我无法而知）。当然，这比起其他的参战部队已经是少之又少了，但是他们毕竟为了国家抛出了自己的一腔热血。让我记忆最清的就是我们团政治处副主任孙富喜，后勤处军需魏助理，战勤排长刘国营和一营、炮连连长陆谦。孙副主任那细瘦的身材，斯文的讲话声，魏助理那雍胖的体形，说不清楚的广西口音，慢腾腾的工作节奏，刘国营排长那高大的个头，篮球场上你碰我撞的打球动作，那一幕幕至今记忆犹新。开战前，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但是战斗进行了几天后，他们就消失了，蒸发了，好象只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
    当时在那一副副担架上的伤员们被抬着从我面前经过时，看到他们受伤的身躯躺在担架上往前行进时，我的心也在为他们焦虑，战斗能进行到哪一天？他们的伤势如何，能挺的住么？毕竟担架队不是把他们送到后方，而是抬着他们继续跟着部队向越南的纵深挺进。其实也不是可怕，只是感到忧虑，担心。
    记得2月17日的第一天傍晚，在攻下589高地后，碰到385团的卫生员拦住我让我给他们部队发电报来援救他们时，我心里是猛的一热，“这难道就是战争了么？”
    在广西龙州县埋着我们师烈士的陵园的那座山，出国时还是是一座青山，回国时已是一座红山了。无独有偶，这里面还有一段迷信的小插曲：3月14日，也就是部队回国的头一天下午，师群联科长通知广西龙州县专门为我们部队牺牲的烈士掘墓的民工队长，由于明天部队就要对来了，就不要再挖了。当时民工队长算了一下，发现多挖了六个，就告诉了群联科长。而群联科长就让把多挖的六个坑填起来，但民工队长却说：“部队明天才回来，万一还要有牺牲的怎么办，等部队回来后再填也不迟。哪知道3月15日全师在撤退的途中就是牺牲了六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这件事在一段时间内传的是沸沸扬扬，以至于大家都骂那个民工队长的嘴臭。
   26年过去了，我脑海里一直是“青山转眼变红山，他山葬埋异乡人”的感觉。在看到不少为26年前牺牲在越南战场的烈士们祭奠扫墓的贴子后，倍感对英烈门的思念，又为他们英年早逝而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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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四定

四、知己知彼的缺憾
   人们都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军事名言。但在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在某些地方，我们却有悖于这句话，犯下了兵家大忌，也使部队的军事行动受到了一些影响。
   一、是在使用军事地形图的问题上。按照军事行动，尤其是陆军师以下或步兵团以下，通常使用大比例尺的地图，如1：5万或1：2.5万，但因国家多年和平，或是我国对传统意义上的兄弟国家缺乏戒备之心，所以就没有绘制越南的军事地形图。战争开始后，部队还普遍使用的是1937年版的地图，而且均为小比例尺的地图，都是1：10万的。（至于其他部队使用的是什么样的地图我不得而知）。由于版图年份太早，并且过去的航测技术落后，所以我们下发的地形图上，有很多地形，地物与在图上的都不相符，有很多错误之处。有些高地实际中存在，但地图上就没有。而有些地图上标有的，在实际中却又找不到。很多河流、村庄已经都有了很大的改变，所以地图使用起来误差太大。而且在下发的地形图上，在中国境内的是用汉语标记，但到了越南的境内却用英文标记，基层指挥员根本看不懂，这就给军队的行动、研究地形、确定炮兵设计诸元、组织指挥上带来了很大不便。
   二是我国和越南是邻邦，但却不知道越南国内使用什么样的版币，在部队行动时上级给我们下发的是我国援助越南时中国版的越币，但是当我们在弄派山地区向当地的农民购买粮食的时候，人家却不要，最后才得知我们带来的越币早已经作废了。
   三、一些不该在战争中发生的事情…………
   1、关于我军的自伤。这在我的部队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目睹。本来在政治挂帅的年代里本不应该出现这种事。一边有战士写血书要求上战场，另一边却有自己打自己想逃避战争早点回家，两者一比较真是天壤之别。而我所知道的一位自伤战士还是在战前曾写过请战血书的，但到了战场上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结果被军事法庭判了刑。这也说明当时我军的政治工作还是有许多虚的地方，没有深入实际。
   2、结束后，有些指挥员出现了涂改作战日志的行为。例如：我团后勤的7位同志到126师去联系粮食，这本来是经过指挥所的首长同意后才前行的，并且指挥所值班参谋还对此事做了作战日志。然而在几位同志牺牲后，谁又都不承认是经过某些首长的批准后他们才前行的。但当时因为还是在战争期间，所以没来的及销毁日志。但是当部队回到河南驻地后，有些领导怕日后这件事被反映上去，受到追责，便用毛笔将那份日志给涂抹掉了。想起那些烈士们，他们为了国家连自己的命都献出去了，但是我们的一些指挥员却为了自己的仕途，不能勇于承担责任，与烈士们相比他们是多么的渺小啊。
   3、战中存在的不同程度的排斥异己的现象。如：在2月17日的第一天夜行军，因为指挥所与二营的指挥员和下到二营的团首长在平时有思想隔阂，于是在那次的行动部署上就专门让二营单独走一条指挥所认为很危险的路线，以便吸引敌人，保障团主力的侧翼的安全。当然从部署上看你也觉得无可厚非，但我毕竟了解其中的相互之间人与人的关系所在，也就能知道此意图何在了。而且二营对此安排也心知肚明，当夜，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全，竟把领章和帽徽全部摘掉。恐怕敌人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一部分的。当第二天早上我们与二营会合后，看清的他们全营的形象，大家都瞠目结舌，但却都心领其意。尽管这样有些丢我们部队的人，但从另一方面“灵活机动”的角度去考虑，也就不那么让人大惊小怪了。后来在弄派山，向七溪发动进攻的战斗前，二营又来了个“走了一夜错路”的“失误”。这其中的奥妙也就只有他们自己能够知晓。
    4、各军各兵种存在着重报战果的现象。这件事在我回河南后到军部去参加战例编写的时候才知道。我和师炮兵团的一个参谋住在一起，当然还有其他编写战例的人员。他们在叙述某月某日某时某分在某地区高地进攻战斗中步兵歼敌**名。但是炮兵也在战果中报上了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毙敌数字。这就是很明显的重复。后来我到武汉通信学院上学时，遇见过不少其他部队的同志，他们也都反映了在本部队也有不少类似的情况。所以，哪怕是到现在对于当时自卫反击战中的敌军伤亡数字，无论它的来源出至何处，都是不会让我完全信服的。

五、战斗情谊永记在心。
    在不知道有多少战斗故事中都有这样的画面：一壶水在坑道中你递给我，我推给他，大家都不舍得喝。有一苹果，在大家都非常饥饿的时候，传来传去。虽然每个人都“咬”了一口，但是到最后还是一苹果，大家都没有吃，都想让给重伤员吃。这毕竟是文学作品，是经过艺术加工的。但是同时我也深信这些事情是有原形的。在日记当中我记下了我的老乡，战友陈开如，在断粮三天的情况下，搞了一个越南的木瓜，自己没舍得吃，却把我叫到山背后的一个草庵里和我一起分吃。这虽然没有电影里那样传来传去的那么“伟大”，那么“崇高”，但是就我和他分瓜的那份情谊上，都会另我终身难忘。他不是吃不下一个小木瓜，他也同样的饿了几天，但是在那种环境下，他仍想到和我分享，着实体现了战友之间的深厚情谊。也许今天他可能已经忘了这件事，但是在我的脑海里已经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战友”二字只有在残酷的战争中才能更加体现它的真正的含义，在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才能表现出情谊的纯真。
   让我难忘的还有我的股长刘海生。他是我的领导，更是我的良师益兄。他是湖南津市人，1960年入伍，老牌的高中毕业生，才华横溢。在他当参谋时，他撰写的材料经常被师、军、大军区甚至送到总参转发。我入伍时，他就是我们通讯股的参谋，在机关和分队中威信很高。他1979年底转业，在部队19年。我1972年入伍，而后和他接触了7年。无论是在政治上、军事技术上，都从他那里收益菲浅。在生活上，他非常关心我，我当新兵在搞野营拉练时，他碗里哪怕有一块肉，也都会夹给我吃。我当参谋时，他是我的股长，对我的要求也是非常严格，使我在业务水平上提高的很快。战场上，他在基指，我在前指。但就是不在一起，他也能在精神上给我激励。在从七溪到东溪的急行军后，当我快晕倒时、在我内心感到非常悲观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股长。和他在一起7年，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既有人生哲理，又有生活知识。我的今天与他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我永远也忘不了他。

六、一件遗憾的事
   在整个自卫反击战中，我团的15W电台一直与师主台保持联络，收发电报达3014份，共38516组。而这些电报绝大部分又出于师主台的报务员张峰之手。可以说整个战斗过程，我们的联络是畅通的。
   在守护4号公路的任务中，我团在雅南地区与师主台失去联络三个小时，在15W电台报务员、台长与师联络无效时，最后由我亲自上机将信号挖了出来。当时师台就是张峰上机，也就是说信号是在我俩的共同努力之下才找到的。后来我们受到了师、团的表扬。在邕宁县新江公社，我到师开会与张峰见面时，谈到了那次联络的艰难，我曾向他许诺，将会代表我们387团向他请功。可是后来战后团里很忙，又想到张峰一定是功不可没当立无愧，我也就没有专门到师里为他请功。然而后来就是那次通信联络的事成为我的立功条件，团里为我立了三等功一次，但是张峰却没有评上功臣。事隔多年，我与张峰见面时，经常笑谈此事，他也总是开着玩笑“找我要那个三等功”。虽说他是当个玩笑说说，但是我仍感到在这件事上还是有愧于他的，我感到很遗憾。战前和杨得志司令员对调到武汉军区任司令员的王必成在战后一次到我师检查工作时，在干部大会上说了一句“参战的部队自然光荣，没有参战的部队同样光荣”。这句话我记忆忧新。我的理解是，王司令员在战前把他对调很有情绪，说这句话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引申了其中的一重韵味，“立过战功的同志自然光荣，没有立过战功的同志也是同样光荣的”。同时我也想把这句话送给我的战友张峰，相信他能理解我的歉意。

剃刀

385、387、和386都是一个师的吧，386团住河南方城，番号33764部队。385好象是炮团吧，

ymyc

好文！真挚、详实！

役人歌

好文必顶！

家住在河南

不顶，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楼主。

时间的灰烬

好文，致敬

枫儿

很真实。好文章。

plr

真正的军人
真正的勇气

三分四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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