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紫荆网友在战友聚会时,由其战友旁述紫荆记录整理。文章背景为1979年对越作战41军靖西方向。因该战友不愿意公布自己身份,故紫荆把战友名字以及部队番号适当处理。 转载请注明出处。 ------------------------- 老兵C: fficeffice" /> 我是1967年的兵,开始在汽车连,提干后调到41军坦克团某连。78年我服役期满,年初计划安排转业,家乡的工作单位已联系好,没想到年末中越关系骤然紧张,大量部队被派往中越边界,所有转业计划被取消了。79年1月我们团开始加强训练,一个月内实弹射击次数超过以往每年总数,同时对所有武器装备进行一次彻底检修校正,月底接到命令开拨到与越南交界的广西靖西县集结。当时很多人认为部队拉上去是为了吓唬越南小霸王,我从接触到的人和事判断这仗十有八九是要打了。像我这样在军营摸爬滚打多年上了点年纪的人,对上去打仗没有太多恐惧,也不去多想,倒是女人有点担忧。 那时候我大女儿出生还没满月,开赴集结地前一天晚上,我老婆哽咽得要命。不敢大声哭,怕别人听见笑话。她等孩子睡着了就抱着我哭起来,泪水把我的衣领都湿透了,那样子有点像生离死别,害得我又是哄又是疼,折腾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我见邻居兄弟个个满脸疲惫,送行的女人眼睛都是红红的,估计他们的遭遇和我差不了多少。事后和兄弟聊天得知,那天晚上没有哪个女人不哭得死去活来,但没有一个阻止老公上战场。吃着那碗饭就该干那份活,只要国家需要,当兵打仗是理所当然的事,这点女人都明白。女人哭的是不知男人这一去还能否回来,不知孩子还能否见到父亲,于是千叮万嘱,把所有真情都流露出来了。多少年后回想起那一夜,都为之感动,可以说我是经历那夜后,夫妻关系好起来的。在军营的男人大多有点“爷们”气,平时忙着带兵训练,有点时间就找哥们喝上两杯,很少顾及老婆感受,甚至对老婆烦起来时使出训下属的手段,大声斥吒甚至抽上几皮带是常有的事。印象中对老婆最好的是坦克某营一位湖南籍指导员,可惜他开战不久就永远留在朔江那片红土地上了。 ffice:smarttags" />2月16日上午,我和他从团指挥所受领任务回驻地,路上他神情有点暗淡,沉默寡言,临分手时才用湖南话悄悄对我说:“老白,光荣了恁办?”我说:“怕个卵毛,天哪么多人哪晓得谁死谁活!”他说:“我不是怕死!我死后父母有小弟照顾,用不着担心,我只是担心老婆小鬼崽。我走后他们跟谁过……”我说:“自己眼一闭脚一蹬,什么都晓不得了,她爱跟哪个就跟哪个。”又和他开玩笑道:“你老婆那么年轻漂亮,温柔贤惠,不愁没人要。”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笑话,以后不和你说话了!”他有点愠怒,交代道:“万一我回不磕了,你代我多照顾崽崽---”我见他很慎重的样子,心里突然颤抖了一下,赶紧打断他的话道:“大吉利市,莫说那吊话!”我和他同一年入伍同一年提干,虽然性格不同但特别说得来,而且两家邻居多年,平时常来常往,谁家有点好吃的就邀请对家来合伙,因此比较熟络,所以说话也直来直去从来不拐弯抹角。他夫妻关系是军营中少有的那种,妇唱夫随,粘粘糊糊,夫妻俩站在路边都能说上半天话。他本来也是计划78年要转业的兵,记得他回家乡联系工作单位时特意叫上我,我们从部队扛回一箱茅台灌醉了几位县太爷,才把他的工作岗位基本确定为县公安局副政委。他儿子小名叫“崽崽”,比我大女儿大不了多少,那时候刚会走路,还在伊伊呀呀学说话。不幸被他言中,四天后传来他在朔江战死的消息,所拥有一切及美好未来瞬间即逝。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了很久。 开战前一天,我带上我的队伍和家伙去军前指执行任务,从此至战后撤回再没有和团部联系过。我们的任务是在军前指附近的高地上严阵以待,防敌飞机空袭军前指,可惜敌人飞机一直不敢过来,致使我的宝贝也一直未发挥作用,至少在我离开军前指前未开过一炮。这给我多少留下点遗憾。现在偶尔有身边的人问我参战经历,要求讲讲打越南的故事,我总是装着城府很深的样子,不愿提起。我认识的经历过出生入死的参战老兵,大多数不愿提及当年经历,做人低调,不吹不擂,除非在战友聚会上才讲讲。而我确实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当一线步兵在冲锋陷阵浴血奋战、我的坦克营兄弟在越南朔江地区和敌人斗狠时,自己还在祖国领土上,距离边境还有好几公里远,每天安排好手下的任务后便照常吃饭睡觉,和平时拉练差不多,只是在高地上看到附近的友军忙上忙下、从前线送回一批批伤员时,才感觉到战争的气氛。直到战争即将结束,部队撤回国内的最后一天我才有机会跨过国界,总算去越南“玩”了一回。 3月16日下午,军前指有一辆指挥车从高平撤回平孟,在朔江路段翻下路基,司机和乘员丢下车就回来了。我奉命带上几个民兵去把车拖回来。路上挤满回撤的队伍和民工以及拉战利品的车辆,拥挤不堪。赶到出事地点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作业时才发现带去的起吊葫芦坏了,赶紧叫人回平孟拿新的来。在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回撤部队逐渐少了下来,只有小股断断续续从身边跑步经过,我们开始着急起来。而此时派回去拿葫芦的人不知死哪去了,左等右等不见来,我只好叫民兵去附近的护路友军处找来绳子,做成简易绞盘套住车,一点一点往上拉。这时有位营长(好象是54军的)带着队伍从高平方向回来,他对我说他们可能是最后一批回撤的队伍,负责断后的友军随时有可能奉命后撤,叫我们快点再快点。见我们拉得实在太慢,他也着急起来,命令一帮兄弟放下武器装备下去帮我们推车。眼看车就被推上路面,在这骨节眼上绳子好像和我们开玩笑似的,“碰”的一声断了,车子快速下滑,差点弄伤几位战士。营长火气上来,说道:“炸掉算了!我这里有的是炸药。”立即就有工兵抢着下去安放炸药包。我急忙说:“等我请示了才炸吧。”营长说:“屁大点事,请个球!”我用步兵的电台呼叫派我任务的参谋,左呼右喊就是不见回话。没有命令我不敢冒然把车炸掉。营长看看天色将黑,带上他的队伍走了。那位抢着下去安放炸药包的战士,听到开拔命令撒腿就跟着跑,安在车上的炸药包也不要了,脱了个包袱开心得不得了,边跑边回头向我们做鬼脸。 天黑下来后葫芦终于送到。那辆征用来的小车(忘了是靖西县哪个部门的)意识到潜在危险,卸下葫芦后不打招呼调转车头就往回跑。我命令道:“停下!再跑我开枪了!”同时拔出手枪吓唬他。司机毫不理睬,一踩油门车猛加速,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受损的车很快被拉上来。车头撞凹了,试了试车,幸好还能开动,只是传动有问题加不起速来。这时候路上已很少人走动,山上的守军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原来安排在附近护路的友军可能也撤走了,周围静悄悄的,时不时从远处传来零零星星的枪声和爆炸声。我和随从的民兵当中只有我携带一支手枪,民兵原来在军指打杂没有配枪,每人只有四颗手榴弹,如果敌人追上不得了。我稍为试了试车,来不及多想开着就往回赶。那辆破车摇摇晃晃,慢吞吞的,你急它不急,害得我们一路提心吊胆。晚上九点钟回到平孟,天快亮时回到一个好像叫南坡的小村。 第二天早上我遇到122师一位连长,他是我老乡,我请他想办法转告我们团部,说我已平安回国仍需修好车才能回去。哪知他忙来忙去竟忘了这事。而我以为团里已知道我的事,就在边境安心修车,花了半个月才把车修好,当我开着车回到团部时大家都以为我牺牲了。因为此前团部派人沿途打听我的消息,不知从哪听来的话说我已死在朔江。平时要好的战友立即把这一消息告知我老婆,害得我老婆白哭了半个月! 我们回到桂林驻地那天晚上,老婆抱着孩子来迎接,她一见到我不顾他人笑话立即抱住放声大哭,她怀里的孩子不知是有同感还是挤得疼了,也跟着哇哇大叫。一家三口抱住哭作一团,害得我被战友笑了好长时间,后来我破费请全连吃了一餐,大家才不笑话。 战后不久,那位坦克营湖南籍指导员的遗孀带着孩子要回湖南老家,我特意叫我老婆陪她回去小住几天。我转业时按原来留下地址写信找她母子俩,已“查无此人,原路退回”,此后多次寻找均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前几年我退休后携老伴回桂林军营看看,然后专程去湖南寻找了几天,可惜已没人认识,小镇扩建连当年的房子都拆得无影无踪了。三十年光阴似箭,斗转星移,当年意气风发的战友或已阴阳两界或已耄耄老者,多少人和事只在记忆中了。每当回想起他最后那句话“以后不和你说话了”,总觉得冥冥中世事似有安排;每当回想起“你代我多照顾崽崽”,总感到愧疚不安;每当回想起他那原本完美的一家,总令我嗟叹不已! 愿烈士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