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响过之后【“四0二行动”纪实(1986年12月10日)】 一、这是一个不幸的日子。 早晨,浓雾缠绵着山头,黑压压地卷来卷去,半晌不散。留心观察的人,会觉得那是一片惊恐的景象,给人以恐怖和窒息。 中午一点左右,士兵们都已经进入了午休,很多人盖上大衣刚刚入睡。忽然,全连的所有电话都响了,叮铃铃、叮铃铃……,非常急促。 连长胡贵林耷拉着鞋,慌忙跑出门外,吹着急促的口哨。 “紧急集合。” 连部南侧的帐篷外,很快站成了两列,仅仅几十秒的时间,人们就列队待命了。连长跑过去传达命令,布置任务。部队象离弦之箭,向东南方向跑去。 “四排、四排,马上集合。”看守总机的战士跑出门外,嘶声力竭地朝这里猛喊。 不到一分钟,四排的战士冲出门外,莫名其妙地向东南方向奔去。弯弯的山路上,缀成一串串人的项链。 指导员杜伟简单准备了一下,安排一名老共产党员在家做些准备工作,正要起步,忽然扭过头来:“炊事班,马上通知炊事班,让他们接应,往云岭背送!”话音未落,人已跑了。 炊事班的同志接到通知,慌忙停止手中的杂活。七五年入伍的老班长、共产党员李守民同志上气不接下气,马上组织炊事班所有人员:“留下两人,其余人员跟我来。” 老班长跑在前面,身后是一些未换工作服的老后勤。 山路弯弯,起伏连绵。战士们急切地奔跑着,汗水湿透了衣服,跌倒了又爬起来,但他们还是在跑。他们知道,出境执行任务的侦察分队出事了。 前面就是深山老林,中越边境线从这里蜿蜒通过。森林里面,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怪石嶙峋,崎岖难行。人们不顾一切,脚插在石缝里,拔出来,继续前行。 时间就是生命。此时的人们才更懂得时间的重要。走出国境,路更难走了,但人们走的更快了。路况、敌情、摔跟头统统不是问题。大家只有一个信念,争取时间,火速赶往事发地点。 原始森林里,急促的脚步踩碎了石头,滴落的汗水冲刷出一条生命的路。
二、爆炸声响过之后 中午12点,出境执行侦察作战的分队经过长达八个小时的行军,从荒田出发绕过凹塘转半个圈,来到越南境内某无名高地。在这个地势险要、山体直立,山顶只有两三米宽的高地上,部队停下来,为进入敌人阵地做最后的准备。 原始森林里静悄悄的,站在山顶感觉不到半点风吹草动。山林里死一样地沉静。 队伍在二尺多宽的通道上一字排开坐下来,暂时休息,开始吃饭。乘此间隙,侦察参谋傅平山以他惯有的作风,干脆利落地布置任务:“饭后,四排长带领工兵沿山腰向下开辟通道,一排长带三名侦察兵在后掩护,其他人员保持距离,随后跟进。要注意警惕,严格战场纪律。” 半个小时后,搜排组第一个起身,沿着通道尽头向山下开辟新的通道。西德探雷器以其非凡的精度显示着惊人的威力。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向下开出150余米的通道。站在半山腰,透过树的间隙,越军阵地展露的更加明显。 副连长聂本立端着微声冲锋枪,注视着山林的每一个角落。 侦察参谋傅平山拿起望远镜,观察着越军阵地上每一个细节。 看到通道已经开到半山腰上,火力组准备起身跟进。一班长康振明站起来,整理好行装;二班长陈国清枪支上肩,准备出发;其他战士也都弯腰起身,站立起来。三班战士王华手托树干,刚要起立,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棵碗口粗的树木拦腰折断,刚刚站起的战士齐刷刷应声倒下,方圆六十米内的其他同志或抱头、或缩臂,乱作一团。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将树梢吹拂的象波浪一样,摆回的树梢将炸起的肉块扫落在树的枝枝杈杈。一场意外的触雷事故发生了。 爆炸,使所有的人都发呆了。 惊醒之后,神志清醒的战士纷纷解下止血带、取出急救包,扑向受伤的战士。 康振明倒下了,左腿关节下血流如注。 陈国清倒下了,站起来又跌倒。他的腿上多处中弹,已无力支撑。 蒙古族战士包谷良,脖颈和手挽上分别被炸伤,血向外喷射,王平等战士情急之下,将止血带捆在他的脖子和臂膀上,但脖子上伤口的血依然向外涌,他惊恐的不知所措,用蒙古语焦急地跟人们说起话来。 其他轻伤的同志,对自己实施自救后,有的也投入到救助危重伤员的行列,有的被迅速送下山去。 侦察参谋傅平山刚返上山脊,就看到乱石间躺着一个肢体不全的战士,距爆炸处足有六米远,他声音颤抖地呼叫:“快,快,这儿最重,抓紧抢救。” 他扑上去,抓住战士破碎的衣服,翻起来一看,“王华、王华!”拼命地呼唤。 王华没有回答,但鼻孔里依稀还有出气的声音。 “快,集中止血带。”卫生员跑过来赶紧组织抢救。 然而,伤者的左腿已经完全被炸飞了;右大腿至小腿关节内侧,空洞洞的,只有外侧还有皮连着,臀部以下血肉模糊,不堪入目;左臂损伤严重,臂弯藕断丝连;脸上、身上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卫生员在大家的帮助下,对其进行了快速的处理,然后迅速向山下转移。 副连长背起王华迅疾返回。傅(平山)参谋组织干部战士将伤员一个个转移下山,山顶上,通知连里接应的、警戒的、包扎的、运送的,有条不紊。安顿完毕,他迅速下山,亲自护送伤情最重的王华返回。 行至半山腰,王华的眼睛睁开了,此时,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微微睁着眼、心情沉重地说“傅参谋,枪毙了我吧,我对不起你们……”话音未落,头就软软地耷拉在刚刚接过他的傅平山的臂弯里。 “王华!王华!?”傅平山歇斯底里呼唤着,几乎是在呐喊。他跌跌撞撞,抱着王华一路滚下山去。在山腰陡峭处,同志们接下王华,他又夺过来自己背着走,有的同志争抢,他突然恼怒了,一行行泪水朵眶而出,泣不成声。 这个一向被称作刚毅、冷峻的汉子,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流泪了。 与此同时,其他重伤的同志也在大家的前护后拥下,一个个地抬下山来,顺着小路向境内速返。山壁陡峭处伤员难下,大家就搭起人梯,一个个地往下接;山路崎岖沟壑处,大家爬下去,架起人桥,让背伤员的同志踩着通过。你背不动了我来,我不行了你上。在大家的彼此协作和努力下,一个个困难被克服了。 深山老林里,背运伤员的队伍在艰难地前行,汗水湿透了衣背,血和着汗蒸腾起阵阵浓烈的腥味儿,脚插进石缝里拔出来继续前行,渴了、累了顾不得喝水歇息。大家只有一个信念,尽快将伤员送回驻地,保证每一个伤员都有生还的希望。 傅平山背着王华艰难地行进着,目光沉重,面容憔悴。谁都知道,作为本战区的方向参谋,他身体力行,付出的努力太多了。每一次的侦察和指挥都少不了他,苦和累对他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但此时,他肩上承付着远不仅仅是这些。 他努力地走在第一位,或挪、或爬,艰难向前。他的心在滴血。终于,他看到接应的队伍来了。忽然降临的希望,使他兴奋起来——他晕厥了。 山林里,激荡起一种悲壮的情怀。
三、希望的交集 增援人员匆匆地向异国的深山老林里奔去。 现场抢救人员忘我地一步步往驻地挪去,步伐沉重。大家祈求着增援队伍尽快到来。 时间焊接着希望。 接应的战士鱼贯般地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全都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大家只有一个信念:早一分到达,负伤的战友就多一份生还的希望。 冲在前面的,还有一九七一年入伍的老军医马文虎同志。这位全连最老的同志虽然患有严重的胃病,平时身体就十分虚弱,但得到战友负伤的消息后,他忘记了年龄,忘记了病痛,与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你追我赶,当仁不让。气上不来了,他稍微放慢点节奏,感觉好点了再追赶年轻人。在病痛与意志的较量中,意志战胜了病痛。终于,在翻过最后一座山岭的时候,他看到了,看到了抬着伤员的战士们艰难地前行,欣喜之余,他加紧了行进的步伐,奋力向目标奔去。忽然,他伸起右手,紧紧地掐住人中,伴随着一阵晕眩,一股鲜红的血液从嘴里喷涌而出。 后面,接应的战士陆陆续续地冲上来了,深山老林里,怪石嶙峋的山腰上,一条初开的小路越来越清晰:石头被蜂拥而至的战士们踩碎了,一粒一粒;石籽被滴落的汗水冲刷着,晶莹剔透。汗水浇注的路呀,展示了前线战士不畏艰险,吃苦耐劳,勇于奉献的精神。 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第一个伤员接走了,第二个伤员接走了……,在第一转运点上,军医老马和卫生员还在为一个重伤员做最后的包扎。 山路上,依然是一串人流,艰难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匆匆急行,大家急切地盼望尽早回到祖国的怀抱,让伤员得到及时的治疗。然而,山崎岖,路难行,人力有限。此时,谁都希望自己有三头六臂,九牛二虎之力,但在大自然面前,我们显得太渺小了。背运一个伤员,需要几个人才能完成,前面沟壑横亘时,必须一个人或几个人沉下去搭成人梯,才能让背负伤员的战友踩着通过。在许多路段,战士们都是跪着前行,手脚并用,实在支撑不住时再替换。凭着平时磨练的坚强和毅力,大家血和着汗,一步步地艰难向前。 西边的残阳渐渐消落,给静默的山林洒下一点惨淡的余晖,但越来越多救援队员的到来,却给艰难的抢救工作带来无限的希望。当最后一名重伤员抬上担架,向驻地返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正凝聚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交集成一曲生命的赞歌。
四、为了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就在地雷爆炸几分钟后,远在八布的大队首长就接到了电话,他们心急如焚,火速组织抢救力量。 给二连工兵班长刘庄做了一晚上手术的医生们,还没顾的揉一下惺忪的眼睛,就急匆匆地向四连驻地奔去。在车上,他们只能利用近一百公里的路程,勉强闭一闭眼睛。 火力连接到命令后,百十来个人迅即登上卡车,一路狂奔,到四连驻地增援献血,尽可能保全每一个伤员的生命。 正在一百多公里外的一连指导作战工作的副大队长李鹏闻讯后,没顾的吃一顿午饭,也匆匆赶往四连。 从战备公路到四连驻地是十里多的羊肠小道,曲折弯弯,一路向下。无论是首长、医生还是战士,都是跌跌撞撞地滚下来的。大家只有一个信念,抓时间,抢速度,拯救生命。 一到驻地,大家就分头忙碌起来。年轻的医生顾不得擦一把汗就匆忙赶往出事地点,老医生则安床搭铺,战备抢救工作。很快,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简易手术台搭起来了,输液瓶高高地吊在竖起的木棍上,伤员一到,他们便可动起手来。 荒田乡政府的负责同志闻讯后,也很快组织了民兵救护队,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用木棍、竹竿等做成了简易担架,飞快地向凹塘方向赶去。 17点多,几个战士抽泣地抬着王华回来了,可他早已经没有了呼吸。医生们揭开大家为他盖着的迷彩服,看到的只是一个弹痕累累,肢体不全的年轻战士。他们用棉球为王华擦去脸上的血渍和泥土,将搁在一边的残缺肢体摆在应有的位置,然后恭恭敬敬地敬了军礼,以表对战友最后的告慰。 19点多,几个重伤员也陆续回来了,医生们忙的不可开交,但每一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消毒、清伤、输血……。 21点,几只硕大的手聚拢在一起,为一班长康振明做伤口处理手术。只见左腿关节外侧,一个鸭梨般大小的伤口内,纱布塞的满满的,医生用肉线系紧断裂的血管后,准备迅速转往云南前线指挥部医院。据医生说,处理及时有可能保住左腿。 帐篷一侧,百余名火力连的战士伸着胳膊等待献血。 22点以后,所有负伤的战士在经过伤口处理后都陆续被担架抬走,翻过十里爬山路,再由汽车运往前线指挥部医院。而王华还在静静地躺在帐篷里,由战士们陪着等待新的一天的到来。 夜,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声音;天,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也几乎窒息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但为了战友生命而忘我的战友情怀却在我心中深腾、闪耀,久久不能平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