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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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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大别山中秋月圆
    旧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老规矩这天要吃月饼。那时月饼凭票供应,我们
的供应关系都在南京,即便转过来,乱哄哄的也没处去买月饼。许司令亲自交代胡
管理员想办法搞点赤豆和白糖,叫炊事员王师傅自己动手做月饼。
    在过节问题上,许司令历来“厚土拒洋”。有一年元旦,军区党委常委开会,
郭化若副司令一见许司令坐在那里,便上前问候:“许司令新年好”许司令头也
不抬地说:“我们不过这个节”但他对中国的传统节日很重视,逢年过节总要表
示一下,有时还请人吃饭。
    大别山的中秋之夜,天空湛蓝,月亮很圆、很大,山间树影朦胧,四野虫鸣啁
哳,爽风吹送着花草的暗香。许司令和我们一起赏月吃月饼,还讲了不少笑话,显
得很高兴。
    月饼非常可口,又香又甜又不腻人,细品还有一点新谷的鲜美。王师傅曾给陈
老总当过厨师,烧得一手好菜。本来学的红案子,靠自己聪明勤奋,白案子活也样
样精通。日间他弄了口大锅支在院子里,烤出了别具风味的“大别山月饼”。
    中秋月圆,哪个客居在外的人不被惹动离情别绪﹖许司令呢,这位以打硬仗恶
仗著称的虎将,这位一般人心目中心坚似铁的硬汉子,此时也“英雄气短,儿女情
长”,开始思念亲人了。不过他不会像文人墨客那样在月光下低吟浅唱“但愿人长
久,千里共婵娟”,他有他的情感表达方式。
    吃完月饼他就让我叫总机接南京,要找他女儿许华山通电话。
    许司令有二男四女。华山排行老四,1949年出生在山东战场上。许司令跟
我讲过,他的夫人田普生老四时来不及进医院,医生也赶不到,是他自己给接生的,
所以从感情上就有点特殊。华山从小聪明灵秀,长大了,出落得高挑身材,容貌姣
好,对长辈又孝顺,常用自己少许的零花钱给老爸买条手帕,买双袜子,还找人纳
上袜底。老爸有时给她买点零食,比如一块钱的甘蔗,她不管爱不爱吃,都欣然笑
纳。
    如此善解人意,故深得许司令的欢心。对别的孩子几个月不见还过得,华山几
天不见就是个心事。进山以来,一星期左右总要和华山通一次电话。其间也给华山
写过一封信,用他惯用的大号红蓝铅笔写了两张纸,只有15个字:“华山吾儿:
你要多保重,常给老爸来信。”
    这次适逢八月十五,而且是家被抄、“打许联络站”撤除后,父女俩第一次通
电话。
    那边刚叫一声“爸爸”,许司令就迫不及待地说:“我的儿呀,你没有事吧﹖
你不能出事呀,你出了事老爸就不能活了!”
    华山说:“爸爸,我很好,我没有事。你听我讲话声音不是很好吗﹖爸爸,你
也多保重,注意身体呀我也不能没有老爸呀!”
    山深夜静。电话声音很大,我站在一旁,言来语去听得清清楚楚。父女俩久别
后的对话令我感动,令我欣慰,也令我顿悟。这是人之常情,生逢乱世难得一见、
弥足珍贵的人之常情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只有人之常情
才是世界上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一位哲人的话:“不管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在身边人眼
中永远成不了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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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周总理代表毛主席邀请许司令进京
    “山高日短”,大别山里的日子过得很快。我有点奇怪,毛主席接见了,心绞
痛也不犯了,许司令为什么还不出山﹖这天上午,许司令正在楼下看警卫战士练拳,
楼上电话铃响了。一接,说是周总理要许司令听电话。我放好话筒,一溜小跑下楼
去请许司令。
    电话接通,周总理先问了许司令的身体状况,然后说:“世友同志,毛主席请
你到北京来,参加国庆活动,你来后住毛主席家里。”
    接着又说:“有人跟你讲话。”
    稍停一会儿,电话里换了一个浑厚浓重的大别山口音:“许司令吗﹖我是陈锡
联呀你现在怎么样﹖身体好吗﹖到北京来吧。我们都在北京,很多同志都在北京。
周总理请你到北京来,是毛主席的意思。不要犹豫了,快来吧你来北京,和毛主
席、周总理住一起,住在中南海。”
    许司令面露激动神色,捂着话筒大声说:“我一定去你报告总理,尽管身体
不好,我爬也要爬去”
    周总理请许司令进京,陈锡联从旁讲话,不无特意安排的可能。
    许司令与陈锡联堪称生死之交。红军长征过草地时,一次遭遇敌军的骑兵,敌
军构筑了防御工事御敌。许司令抱起机枪就打,陈锡联一把夺过机枪,说你指挥,
我打。刚打了一梭子,就被一颗子弹打中。许司令幸免于瞬间,陈锡联替许司令挨
了子弹。转移时,许司令从部队抽调30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陈锡联,让担架跟
着他走,说陈锡联要有闪失,我枪毙你们。走一程,换一拨人,硬是把陈锡联抬出
草地。
    后来我和许华山去看陈锡联。陈司令告诉华山:“我是含着眼泪给你爸爸打电
话的。你爸爸不愿到北京来,我真怕他开枪犯错误啊”
    回忆起长征时的情形,陈司令说:“路上吃的很困难,最后把马也杀了。杀了
马大家吃一顿,你爸爸再给我留一大块马肉在路上吃。没有油,没有盐,还有股腥
膻味,平时给你吃你都不吃,那时可是好东西,是最好的补品和营养品。就这样过
了草地,我的伤也养好了。战斗开始我救了你爸爸的命,负伤后则是他救了我一命。
如果不是他下那个死命令,我这条命也丢在草地上了。”
    我不敢说周总理知不知道这段历史因缘。不过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许司令与
陈锡联关系好,二是两人皆为现职大军区司令员。以周总理善解人意、心细如丝的
工作作风,让陈锡联出面加强邀请的力度,使许司令快到北京来,似乎应该是顺理
成章的事情。
    许司令这次进京,走得很有点声势。南京派来两架直升机,先把他和随员接到
合肥,再换大型飞机直飞北京。
    不进京的随员也在悄悄收拾行装,单等许司令前脚走,后脚打道返回南京。彼
此心照不宣,许司令这次出山,不会再回来了。
    直升机安全抵达合肥,飞北京的大飞机已在待命。前来迎送的李军长、张政委
要留许司令吃了午饭再走,许司令坚持立刻起飞。只见他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跟
上次到合肥下车时犯心绞痛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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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第三十三章  下榻中南海
    近两个小时的航程,飞机降落在北京南苑机场。舱门还没打开,从窗口就看见
杨成武、陈锡联、吴法宪和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王良恩等人在停机坪上等候。
    一下飞机,杨代总长大老远就双手抱拳喊道:“许师傅好”许司令迎上去抓
住他的手和臂膀,一使劲,捏得他直求饶。
    一一握手寒暄几句,别的话不好讲,各自上车回单位。许司令由王良恩陪同去
中南海。
    王良恩调中办前是南京军区政治部副主任,也是许司令的老下级。这位同志人
品好,能力强,在机关和部队威信很高,可惜在“文革”后期被“四人帮”整死了。
    在车上,王副主任讲,他是奉周总理之命来接许司令到中南海的。安排许司令
住陈老总在外办的办公地点,西边住的周总理,后面住的李先念、陈云等领导同志,
南边另一个院子就是毛主席住的丰泽园。
    外办的房子很多、很大,像个四合院。主房坐南朝北,有卧室和办公室,还为
许司令加修了厕所。随员五人,我住一间东厢房,卧室兼办公室;医生也住一间东
厢房,管理员、保卫干事和护士各住一间北房。
    安排住下后,王副主任对我讲,许司令喜欢吃辣,给他配了个四川厨师,手艺
不错。许司令的生活由服务处负责。工作人员在机关食堂吃包伙,每人发一个通行
证,可从指定门口进出。
    “许司令在这里很安全,你们放心。”王副主任说,“这一切都是周总理亲自
安排的。许司令有什么事就找我。”
    第二天上午11点多,我正站在屋门口,看见一个人从院门外走进来,步子轻
快、稳健,右小臂很自然地弯着端在身前。黑发,浓眉,目光如炬。越走越近,越
看越眼熟。
    谁呢﹖一下认出来了,总理是周总理我平生头一次这么近看到周总理,愈
发觉得他风采夺人,形象非常高大。即使我从没见过他,凭直觉也能感知遇上了一
位伟人。
    我急忙上前敬礼。总理说:“我来看看世友同志。”边说边往前走。我快步跑
到屋里向许司令报告。许司令刚迎出门,总理也到了。许司令说:“总理这么忙还
来看我。”进屋谈了一个多小时,总理才离开。
    许司令在中南海住了四十多天,周总理来看过他三次。
    有一次是中午12点半,许司令吃过饭,仰靠在躺椅上打呼噜。总理来时,我
刚从食堂回到住地。
    总理问:“许司令在干什么﹖”
    “在午睡。”我说,“我去叫醒他。”
    “不要叫了,”总理摆手制止,“我下次再来。”
    周总理没有马上离开,微笑着问我们几个工作人员都是哪里人,何时参加革命,
有没有回家看看。我们逐一作了回答。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总理念了唐人贺知章的两句诗,接着
说,“要回家看看,不要忘了父母。”
    临走时又叮嘱我们,要照顾好许司令。
    许司令起床后,听我报告总理来过,看他睡觉又走了,生气地责问我为什么不
叫醒他。我说总理不让叫,许司令批评我不懂事。
    “我的觉就那么重要”许司令感叹道:“他总是替别人着想啊。”
    不知是进出不方便,还是“文革”期间互相不敢多接触,许司令住在中南海清
闲得很,没有几个人来探望。来看他的只有李先念、陈锡联、余秋里、王震。许司
令和他们谈话一般都关着门,工作人员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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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第三十四章  许司令上天安门
    临近国庆节,中央办公厅通知:许司令上天安门。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中央级的活动,特别是毛主席出席的重大活动,谁露面,
谁不露面,在“文革”期间,标志着一个人政治生命的存亡兴衰。所以,只要名单
上有,轮椅推着、氧气瓶跟着也得挣扎出场。
    汪东兴主任让我们安排一名工作人员陪许司令上天安门,照顾他,其余的人都
上红观礼台。陪许司令上天安门的美差,理所当然落到了保健医生“高老”身上。
    过后,“高老”跟我讲,许司令在天安门上看了个把小时游行,江青走过来说
:“有人请你到休息室。”哪个人请,不问也知道。
    毛主席见许司令进屋,起身、握手、让坐,然后讲他视察南方的观感。说七、
八、九三个月革命形势很好,再过几个月会更好。说“文革”很快就要结束了,嘱
咐许司令养好身体。这次谈话近三十分钟。
    10月1日当天,许司令接受了《人民日报》尹品瑞、陆宏德两位记者的采访。
他说:“观礼过去也来过,但今年和往年不同,看到的都是‘文化大革命’的新气
象。大家都想看看毛主席,毛主席的威望比过去更高了。群众游行队伍情绪高昂,
这是‘文化大革命’的反映,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气象新,情绪也不同。我
身体不好,心脏供血不足,但今天心情很好;过去走三百米都不行,今天一直站下
来,站了两个多小时。今天在天安门遇到了各地很多老战友,心里很高兴。毛主席
对我关怀无微不至,还找我谈了25分钟。看到主席身体很好,我很高兴。”
    可以看得出来,毛主席请他住中南海,在国庆观礼领导人齐集的天安门接见谈
话,他的心态比前一段好多了。
    谈话在报纸上登出来,没有报名字,只说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休息室
同一位老将军谈话。南京很多人估计这位老将军是许司令,纷纷打电话来问,我告
诉他们有这回事。不久,南京又传许司令要当总参谋长,有人找我打听,我回答没
听说过,反问他从哪听到的?对方说是“小道消息”。
    当时我想,不无这个可能。许司令曾兼任国防部副部长,并用此名义出席过南
京军区的英模命名大会和外事活动。国防部副部长比之总参谋长,只差半个台阶。
    傍晚散步时,我给许司令透了透风。
    “我当总参谋长?”他一听就笑了,“咱们的总长,讲来是武将,实际是文官。
我是丈八长矛的角色,能当总参谋长?要我当总长,我宁肯跳长江。”
    我试探着说:“如果毛主席要你当,你也当得了。”
    许司令说:“我军年轻能干的人多的是,皮定均、秦基伟年轻有为,他们都可
以干嘛!”
    国庆节后,毛主席又在人民大会堂同许司令谈话。
    这次谈话的内容,也是许司令散步时高兴了,断断续续讲出来的。我从中得知,
毛主席继续强调发动“文化大革命”非常必要,非常及时,意义重大、深远。叫许
司令不要怕乱,并举例说,一个人生了疖子,不烂透,脓出不来,疖子好不了。烂
透了,脓挤出来了,擦点药就好了。
    和“高老”透露的上次谈话一个基调,毛主席仍然是用那种与众不同的眼光看
待“文化大革命”的现状及前景。实际上,那时党和国家的运行机制已完全偏离了
正常轨道,国民经济正在接近崩溃的边缘。更为严重的是,林彪、江青一伙加快了
篡党夺权的步伐,倒行逆施的嚣张程度狂升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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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第三十五章  大“左”派齐唱赞歌
    这次接见谈话也是张春桥陪同。
    毛主席要许司令和张春桥搞好团结。这点担心是对的,因为许司令和张春桥根
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没有团结的基础。毛主席要张春桥保护许司令。事后许司令
对我讲:“我有几十万部队,还要他张春桥保护”
    大概张春桥意欲表现落实最高指示不过夜,接见后要坐许司令的车子,亲自送
许司令回中南海。
    据说中南海大门的警卫是认车不认人,这次不知怎么回事,既认车也认人。门
卫看车里多了一个张春桥,伸手一挡,就是不让进。
    这位中央文革副组长当场掉价。想抖抖威风找回面子,冲着门卫发脾气,大声
说:“我是张春桥”
    门卫不慌不忙地回答:“首长,我们不认识你。”
    张春桥只好下车找领班给汪东兴打电话:就说我张春桥送许司令回中南海。过
一会儿,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出来说:“首长,对不起。请进。”张春桥气得满脸通
红,一声不吭。许司令也沉得住气,坐在车子里半句话不讲,始终冷眼旁观。
    住中南海,上天安门,毛主席连续接见谈话,作为大军区领导,难得承蒙如此
殊荣。许司令在毛主席心目中的位置是不言而喻的。那帮大“左”派们前一阵还视
许司令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置之死地而后快,现在一个接一个给许司令唱起
了赞歌。
    公开点名指责许司令“不听招呼”、暗里派死党为打倒许司令罗织罪名的林彪,
率先改变腔调说:“许世友同志几十年来还是一员干将。”
    叫嚷许司令“犯了方向路线错误”、指使北京红卫兵“五大领袖”去南京声援
造反派“倒许”的江青,赶紧找机会自圆其说,讲了令人肉麻的一大段话:“我希
望同志们对许世友同志的问题要有正确的认识,不能敌我不分。那时有股风噢,到
处揪军内一小撮。南京贴了大标语,准备开大会,提出打倒许司令的口号,我们说
这不符合实际。还有人指责许司令一贯反对毛主席,我看呀这也不符合历史事实嘛
对这个问题我向毛主席汇报过,主席说这是中伤世友同志。”
    老奸巨猾的康生,先摆一副“知己”的面孔,后面留下一条整人的尾巴:“许
世友同志,我了解,我当过他的政委,他是在毛主席领导下的无产阶级军事家,是
毛主席司令部的人。对许世友同志我们应看他的全部历史,全部工作。当然,我不
说他一点错误没有。”
    阴险毒辣的张春桥,开口就暗藏杀机:“我说许世友同志虽然在‘文化大革命
’中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错误,你们可以批评,不能采取打倒的方针。”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不愧为投机高手早年有法国人讲过:政治是肮脏的
事业。这不能一概而论。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的政治以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为
宗旨,论其质地必当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如果说有不干净的地方,不干净的时
候,那全是林彪、江青这种肮脏透顶的政客给污染的。
第三十六章  蒋部长左右为难
    尽管有毛主席保,那伙人排除异己、整倒许司令的祸心并没有打消,只是不得
不收敛一下,变换了另一种口蜜腹剑、明捧暗棒的手段。
    许司令住中南海时,杜平政委也带一个班子在京西宾馆修改军区党委《在“文
化大革命”中所犯错误的检讨报告》。已改了几稿,军区司令部军训部蒋科部长和
我联系,要送许司令过目。
    这个报告是呈报中央的,各大军区皆无例外,都很重视。我马上作了安排。
    在许司令的宿舍兼办公室见面。寒暄几句,讲了讲家里的情况,蒋部长呈上报
告文稿,请许司令审阅。
    许司令看得很仔细。看着、看着,眉头紧锁,面色阴沉,本来就不苟言笑的一
张黑脸显得更难看了。我暗示蒋部长等人不要多讲话。
    “谁叫你们这样写的﹖”许司令把稿子往桌上一摔,“还执行了反动路线镇
压了革命群众我没有镇压革命群众,我要他们抓的都是坏人。军区内部一些人下
放,是他们违反纪律,我执行纪律有什么错﹖哪个执行反动路线、镇压革命群众,
哪个检讨”
    蒋部长等他发过一通火,抓个机会说:“我们回去向杜政委报告,按许司令的
指示修改。”
    从屋里出来,蒋部长说:“老李,到你办公室坐坐。”刚一落座他就发起了牢
骚,说自己从没遇到这么难办的事,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一个劲叨咕:“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蒋科是“38式”干部,抗美援朝时是尤太忠师长的参谋长,“文革”中结合
为江苏省革委会副主任兼政工组长,能文能武、会讲会写是出了名的。把他难成这
个样子,真是非同一般之难了。
    蒋部长苦着脸对我讲,这个稿子第一次送张春桥看,他说调子太低;第二次送
给他看,他说还不行,要提高;第三次送给他看,他仍不满意,说越改越差,检讨
不深刻,上纲不够。拿给许司令看,也不满意,说上纲太高。
    “到底怎么改好呢﹖”委实是难为了蒋部长。
    这不是文字官司,这是“文革”中两个营垒、两种动机的碰撞与交锋。文痞张
春桥暗里较劲,要用笔杆子杀人;不善舞文弄墨却不乏质朴的政治机敏的许司令心
明眼亮,决不上他那个纲,不入他下的套。一个要乱军篡党夺权,一个要稳军安民
保国,写到双方满意,岂不是要水火相容﹖当时我想不到这么多,只是想到了最能
排难解危的周总理。我建议蒋部长把稿子送给周总理看。
    “这倒是个办法,”蒋部长拍拍脑门说,“回去和杜政委讲讲。”
    稿子送到了周总理案头。总理看后讲,不要抓住一点就上纲,一切归到两条路
线斗争,也看得太重了。往自己脸上抹黑,丑化军队有什么好处,那不是自毁长城
吗﹖只有敌人才高兴。
    杜政委、蒋部长他们按总理的指示又改了一稿,上报中央。
    1968年1月26日,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批示:“南京军区是中央
所信任的,他们在‘三支两军’中,做出了很大成绩。但在一个时期内,也犯了严
重错误。这些错误,他们已经或正在改正。中央认为,这个检讨报告态度是诚恳的,
认识是深刻的。”
    1月28日,周总理接见江苏省军队和地方群众组织代表时,又说道:“许世
友同志是一位身经百战、久经考验的好同志,在国内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
都立下了很大的功劳。这一点必须肯定。”
    就这样,南京军区的检讨过了关,许司令也初步走出了“文革”以来身临的险
境。
第三十七章  小住沪上兴国路72号
    在中南海住了一个多月,我们几个工作人员天天去机关食堂吃饭,平时吃细粮,
星期四吃一天粗粮。我是北方人,还吃得惯,几个南方人就不行了,玉米面窝头咽
不下去。每逢周四,“高老”、胡管理员和我就到街上买几根粉肠,一瓶“二锅头”,
几个馒头,有时在外面吃,有时拿回来和大家一起吃。
    许司令饭后散步闻到酒味,以为我们是喝酒解闷,便和护士讲:“看来他们住
闷了。是呀,这么好的条件,只能在这院里转圈圈,连我也不习惯,闷得慌呢”
    回大别山没必要了。京西宾馆他也不愿去,嫌熟人多,打头碰脸难免寒暄客套。
回南京呢,军区的检讨报告中央还没批下去,时机不成熟。往哪里动为好,一时决
心不定。
    正在这时,张春桥亲自找上门来邀请,说上海现在很稳定,许司令养病休息绝
无问题。许司令考虑,上海离南京近,交通方便,前去小住一阵,也好待机返宁,
就顺水推舟答应了。遂向中央报告,获准。
    张春桥急于推出一场“将相和”给人看,又是打电话安排许司令吃住,又是拨
冗陪送许司令抵沪,殷勤得令人可疑。
    到了上海,许司令仍旧下榻兴国路72号。解放前这里曾为法国领事馆,解放
后陈毅司令员兼任上海市长,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此外还有两栋小楼,据说是早
年间一个资本家给他两个儿子盖的,欧洲建筑风格,从外表到内部装饰摆设完全一
样,却不知为什么叫“姊妹楼”而不叫“兄弟楼”。
    “姊妹楼”的新主人,一个是张春桥,一个是姚文元。这二人平时在北京,只
有家属和工作人员住着。
    院内另有一栋后盖的平房,听说“文革”前接待过刘少奇同志。房间很大,红
地毯,紫丝绒窗帘,配上古色古香的家具,即便现在的眼光看也够档次。许司令下
榻东头一套主房,里间住人,外间会客。西头也有这么两间,我住里面一间,外间
用作办公室,加一张床给保健医生“高老”睡觉。后面是附属用房,保卫干事、管
理员、护士一人一间还有多的。
    院子草地如茵,花木掩映,环境非常幽静,除了鸟叫声,其他噪音一点听不到。
    住了个把月,许司令向毛主席、林彪和中央文革发电报告,说自己在上海休息
得很好,身体也见好。
    许司令有少林功底,可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大半年来,名为养病休息,实则
支撑乱局。过去“山重水复”,眼下“柳暗花明”,松了口气,反倒显出一些老态。
白天他不出门,只散散步,看看报纸,听听收音机,和我们聊聊天。
    不过,还是有事找上门来。军区机关离的近了,部门领导,还有上海警备区的
领导,不时来看望许司令,难免顺便谈一谈军地两方的情况。一谈他就认真听,还
刨根问底,最关心的还是部队稳定不稳定,有没有造反的。
    转眼春节将至。许司令听到我们议论过节谁留谁走,对我们讲,你们离家半年
多了,节前都回南京,护士没有成家,一个人留下就行。他们这里有炊事员,有警
卫,你们不用担心。
    我们一商量,不能走,他这是讲反话。一个老人,只身孤影过大年,怎不凄清
冷寂﹖最后商定,除保卫干事回南京,其他人都把家属接到上海过春节。
    许司令见我们几个不走,很高兴。年三十那天请我们吃饭,家属也是座上客。
 第三十八章  中央电促“三结合”
    过了春节,许司令又一次电告中央,说这一段经过休养,身体好多了。中央很
快回电:“知道你身体得到恢复,很高兴,希望你早日康复,促进南京的‘大联合
’、‘三结合’早日实现。”
    许司令看完电报就说:“中央这是要我们早回南京做工作,早日成立江苏省革
命委员会。给中央发报,我们立即回南京。”让我通知军区准备房子,叫军交部挂
公务车来上海接。
    上海的“一月风暴”,首开“全面夺权”的恶劣先例。
    在张春桥、姚文元的操纵下,王洪文等人啸聚“工总司”为龙头的几十个造反
组织夺了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的权,宣布成立上海人民公社。他们通过报纸发表
社论自吹自擂,说“上海人民公社这个崭新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地方国家机构出现了,
它丰富和发展了巴黎公社的经验,丰富和发展了苏维埃的经验,丰富和发展了马克
思列宁主义。”
    照这个模式推演下去,实现了“全面夺权”,所有的“地方国家机构”都叫公
社,整个国家该叫什么﹖叫“中华人民公社”﹖国号得改,国体得改,国家主席也
得改称公社社长造反造昏了头,夺权夺出了鬼。纯粹是对我国社会主义政权建设
正常进程的反动,是对法国巴黎公社和俄国苏维埃宝贵经验的歪曲。
    张春桥、姚文元本想以“公社”之名取悦毛主席,不料毛主席另有自己的考虑。
上海人民公社成立后,给毛主席发致敬电,中央没有批转。接着,毛主席召张、姚
进京谈话,让他们把上海人民公社改叫革命委员会。
    夺权后建立起来的新政权机构革命委员会,也不是那时所谓“具有无比生命力
的新生事物”,充其量只是在特殊历史条件下产生的不正常的临时性的畸形机构。
它孳生于“一月风暴”,脱胎于上海人民公社,先天带有根本性质的缺陷。
    这里只讲“三结合”一宗。
    革命干部的代表是谁﹖很难确定。革命群众代表是谁﹖更难确定。“惟我独革”
风行,各路群众造反组织一概自诩为“坚定的左派”,都要“以我为核心”组成革
命委员会。为了谁占几个委员席位,进不进常委,当不当副主任,常常是争执个没
完没了,长时间达不成一纸协议,乃至演成武斗和反复夺权。军队的代表好定一点,
但也存在着野战军和省军区、这个部队和那个部队的矛盾。
    中央电促许司令的时候,全国已有16个省市和自治区成立了“三结合”的革
命委员会。南京的局面还很混乱,要收拾,谈何容易。
    许司令同军管会领导找三派群众造反组织的头头开会,要他们认清形势,顾全
大局,团结起来,共同对敌。其中一派冠名“促进革命大联合”,简称“促联派”,
成立的时间不长,在“派战”中陷得不深,比较好讲话。难在“好派”和“屁派”
结怨太深,坐不到一起,更谈不到一起。好不容易“腰来腿也来”了,也是大吵一
场不欢而散。
第三十九章  “风云会”改唱“走单骑”
    有一本书写许司令对“笔杆子”们讲:“别看你们是秀才,打仗你们不如我,
就是到了复杂的政治风浪中,你们也不见得比我强。”
    原话我没听到过,可能是杜撰,但内涵的意思倒不失真。
    许司令的确经验丰富,一看“风云会”不解决问题,马上改唱“走单骑”,一
派一派分开做工作,有时还找主要头头或思想抵触大的头头个别谈。
    每次个别谈话,不管对方多么拧劲,许司令都耐心讲道理。从大局切入,说江
苏处在东南沿海,是战略要地,台湾认为我们内部乱了,对我们虎视眈眈,这个大
局你们要考虑;说南京曾经是蒋介石的老巢,潜伏不少军警特务,你们要防止坏人
有意制造分裂,要提高警惕;说江苏四千七百万人要穿衣吃饭,继续军管就不适应
形势发展了;说你们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反,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如果只为本派和个人利益斤斤计较,也可能被群众淘汰,变成狗熊。讲得头头是道,
入情入理。有的话绵里藏针,既有说服力,又有震慑力。我还从来没见他这么耐心
过。
    各派群众造反组织都有“高参”。许司令担心幕后的馊主意产生负面影响,采
取“封闭式”对策,让参加谈判的人吃住都在军区招待所。他亲自陪着,时常晚上
谈到深夜。间或也轻松轻松,陪他们看场电影。
    半个多月,晓以大义加上“软硬兼施”,两派总算能坐在一起了,争执的问题
趋向一致,“死疙瘩”也开始松动。
    在北京谈判成立江苏省革委会问题时,结合哪个“革命干部”又成了争论的焦
点。“八二七”方面提出,“红总”反对过军区和许司令,叫做“反军派”,作为
群众组织是认识问题,但支持“红总”的领导干部就不全是认识问题了,所以不能
进革委会。“红总”则在支持“八二七”的领导干部身上找“症结”,抓住两个人,
一个是原江苏省委书记许家屯,说他有“历史问题”;另一个是江苏省军区政委梁
辑卿,说他的入党介绍人经调查不承认曾介绍他入党。问题一时难以查清,这两个
人也被“搁浅”。
    没有地方干部,不叫“三结合”,太少了也不好。中央又想尽快成立革委会,
怎么办﹖有人提出彭冲行不行。彭冲同志原为省委分管宣传教育的书记,“文革”
开始不久就被打倒,两派都斗他,哪派也不要他,这时反倒都能接受。再加上几位
厅局级领导,参加“三结合”的“革命干部”总算有了着落,缺额以后再补。
    许家屯是较早站出来支持“八二七”的领导干部。“红总”抓他的“历史问题”,
指的是抗战时游击队被打散,他躲在一个地主家里,还和地主的女儿结了婚。据此
讲他脱过党,阶级立场不稳。许家屯以为是许司令不同意结合他,一直耿耿于怀,
后来许司令调离南京军区,他“反许”反的最起劲。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究竟怎么从省革委会“三结合”的名单上抹掉的。
    香港回归前跑到大洋彼岸的许先生,这码事怕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1968年3月20日,中央批准江苏省革命委员会成立。这个批复也有特别
之处。中央对所有省市自治区的批复都列出革委会主任、副主任和常委名单,惟独
对江苏省的批复,只同意许世友同志为革委会主任和报告中提名的副主任及常委。
批复最后讲希望时,用了“以许世友同志为首的江苏省革命委员会”一词,这个
“为首”的提法,在全国同级革委会主任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消息传来,六朝古都一片欢腾。在“母腹”中躁动了几个月的江苏省革委会终
于“呱呱坠地”,充当“接生婆”的许司令也累得够呛了。
    后在一次中央会议上,毛主席高兴地指着许司令说:“你这个同志不是叫许世
友吗﹖前年我们在上海那个时候可不得了,七、八、九三个月。现在日子好过一点
嘛我说的是整个局面。你那个南京跑出一个什么‘红总’,一个‘八二七’,做
工作之结果,还是合作了嘛我说主要还是我们的工作。”
 第四十章  王蕴瑞参谋长
    浙江省革委会报批获准比江苏省早两天,浙江原想在江苏前面召开成立大会,
中央考虑江苏是南京军区所在地,决定江苏先开,浙江后开,许司令和张春桥到浙
江的会上祝贺。
    许司令在大别山时,听说浙江省军区和军管会被改组,因自身尚且难保,只能
骂骂而已。毛主席几次接见以后,许司令的处境虽然大有改善,但对浙江的事情还
是不便直接过问。驻浙部队的一些主要领导已经担任了浙江省革委会的主要负责人,
许司令虽然是大军区主官,可又是江苏省革委会主任,和他们的关系不再单纯是军
队上下级隶属关系。
    1997年出版的一部回忆录写道,李德生同志向许司令转达了毛主席请他抓
一下浙江的舟山问题和军队之间的团结问题,“许听了很高兴,表示不管多么困难,
一定要按毛主席的指示去办。同时,他诚恳地说,过去不是没有看出这两方面的问
题,而是为了避嫌,一是怕被别人说成黑手,二是怕被别人说成是想抓华东的大权,
所以不愿管,也不愿多说有关这方面的话。”他所说的“避嫌”的两条理由中的两
个“别人”,明显是指张春桥。毛主席对此作了批示:“事关大局,出以公心,不
应当避嫌。”
    尽管处在这样复杂的境地,许司令还是捅了一次“马蜂窝”。
    浙江省军管会改组刚两天,新任领导就开始策动他们支持的“省联总”镇压对
立面。诸暨地方的另一派群众造反组织被打散后,先后有170多人跑到南京军区
告状。许司令和杜政委商量,决定派原军区炮兵政委陈德先带工作组去浙江诸暨调
查。
    这次调查历时三个月,结果证明,诸暨群众的控告属实。南萍他们动用武力造
成群众死伤,同时搬出一个“过硬”的借口,说他们派兵和当地造反派一起围剿另
一派群众组织,是为了确保毛主席的专列安全通过。
    许司令听了陈德先的调查汇报,很气愤,立即招呼南萍、熊应堂来南京谈话,
事先指定军区司令部王蕴瑞参谋长为主要发言人,让他先去准备材料。
    王蕴瑞政策水平、业务能力都很突出,会写会讲会办事,尤以才思敏捷见长。
从抗美援朝时期就给许司令当参谋长。两人共事多年,磨合得非常默契。每当许司
令交代了任务,王参谋长感到不尽妥当、难办时,通常是“迂回”一下。他知道许
司令的脾气,当面顶肯定挨训,但不像有的人不管领导讲的对不对,都拍着大腿叫
好,讲一通“完全正确”、“坚决照办”之类的话。他既不“顶上”,也不“打顺
风旗”,总是说,我们回去研究研究怎么落实。
    其实他没有回办公室研究,而是坐着车子在外面转,一面思考许司令总的意图
何在,落实中如何把握节奏与分寸。
    不到一小时,回来了,对许司令说:“你交代的事我们研究过了,这么办你看
行不行﹖”然后,一二三四讲几条。
    许司令听着有道理,就说:“王蕴瑞同志,就按你讲的办,越快越好。”
    这次召见,名为谈话,实则带有谈判的意味。要解决的问题很棘手,像个“马
蜂窝”,不小心就会挨蜇。所以,许司令选了王参谋长出面主谈。
 第四十一章  捅了“马蜂窝”
    谈话在军区第一招待所进行。南萍一口咬定动用部队是为了毛主席的安全,说
他们对“保守组织”、“反动组织”和“打砸抢分子”采取果断措施,打击了坏人,
争取了群众,成绩很大。
    “毛主席的安全当然要保证。”许司令话锋一转,直指要害,“为什么毛主席
的专列通过后,你们还打死人﹖”
    王参谋长接着发言,他的办法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着南萍、熊应堂签
发给军区的电报,一边翻一边讲,把他们派兵支援“省联总”攻打对立面的次数、
打死打伤和抓到的人数,还有冲公安局、违法翻阅敌伪档案等情况,按时间顺序一
一摆到桌面上。
    “这些都是你们自己讲的,不会有假吧﹖”
    接着从具体问题切入:“毛主席的专列9月15日已经通过了,你们又打了1
7天,这是为什么﹖你们说打的是反革命,是反动组织、打砸抢分子。据我们了解,
他们都是贫下中农。洞头民兵模范连连长汪月霞总不是坏人吧﹖你们把她也抓了。
这不是镇压群众是什么﹖你们支一派压一派,这不是派性又是什么﹖”
    南京的五月,天气还比较凉,南萍却不断掏手绢擦汗。事实胜于雄辩,他不得
不检讨说:“我们是开枪开炮的反动路线。”
    许司令严厉地批评了南萍和熊应堂。
    南萍当面认错,转回头就向中央文革告许司令的状,并捎带王参谋长,说这个
人更厉害。
    张春桥给许司令打电话说:“南萍、熊应堂是浙江省革委会主任、副主任,革
委会是新生事物。你们擅自把他们调到南京批评,是对新生事物的态度问题革命
领导干部要支持新生事物,你们这样不顾大局是不对的。”
    想用大帽子压人,还特别声明,这不是他个人的意见,是中央“文革”领导小
组让他打这个电话的。
    许司令应声回道:“我是找军长、政委谈话。浙江省革委会主任、副主任我管
不了,这个军还归南京军区指挥嘛”
    反应快,话也赶劲,把张春桥顶得闷了口。
    说许司令“不顾大局”,难道只能听任南萍等人动用武力支一派压一派才算
“顾全大局”﹖在张春桥之流的辞典上,“大局”二字是别有解释的。他们整不动
许司令,就拿王参谋长开刀,调他进京参加学习班,实际上是“清君侧”。
    和王蕴瑞一同调去的还有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符确坚,也是许司令的一位比较得
力的助手。他是海南人,参加过长征。康生却平白无故说他“长的像日本人,肯定
是日本特务,冒充老红军”。就这样拿别人的政治生命开玩笑北京要调,许司令
当然不能不同意。王、符二人行前,许司令请他们吃了饭。我送他们上车时,王参
谋长握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李文卿同志,此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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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第四十二章  大“左”派操纵会议
    1969年初,中央专门开会解决浙江问题。参加会议的有中央文革和军委办
事组的成员,有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政委杜平和负责浙江“支左”的副司令员
钱钧,有浙江省革委会负责人南萍、陈励耘、熊应堂,有浙江省军区副司令员阮贤
榜、李国厚、政治部主任罗晴涛,还有军区赴浙江调查组组长陈德先。这个会整整
开了20天。
    1月8日,毛主席召集有关方面领导谈话,确定了会议的指导方针:“各自多
作自我批评,不要批评对方。”毛主席指出,“地方的问题在军队,军队的问题在
于做工作。”为了减少矛盾,甚至考虑将驻浙某军和空军某军调离浙江。并说,省
军区的检讨我看过,他们的检讨我怎么没看到﹖张春桥、姚文元作了歪曲性解释,
一唱一和把事情搪塞过去。
    会议期间,黄永胜和吴法宪三次找南萍、陈励耘、熊应堂密谈,说“我们是支
持你们的”,“在会上不好讲,我们的插话是有意义的。”他们尤其害怕许司令做
南萍等人的工作,特别嘱咐道:“你们要团结,不要被他们各个击破。”“你们代
司令、代政委的大权不能旁落。”
    这伙大“左”派依仗自己的特殊身份,操纵会议,偏袒一方,压制一方。南萍
他们汇报可以无中生有,阮贤榜、陈德先刚讲几句就被打断。“理论家”康生更不
讲理,什么“翻案、复辟”,什么“分裂军队”、“夺中央的权”,什么“阴谋家、
野心家、反革命两面派”,棍子乱打,帽子乱扣。罗晴涛主任想解释一下,康生说
:“你不要讲,我知道你是摇鹅毛扇的”根本不让省军区的同志讲话。
    会议的结果可想而知。阮贤榜、李国厚、罗晴涛和陈德先被留在北京参加学习
班挨斗、作检讨,南萍和熊应堂由代司令、代政委变成兼司令、兼政委。浙江省军
区领导班子由此彻底改组。
    许司令气得一言不发。面对这种局面,他也无能为力。
    “一月会议”以一边倒的结局告终,这使一些人更加有恃无恐,以正确路线代
表自居,处处和大军区作对。
    最不像话的是大闹南京军区党代会。他们煽动本单位代表团向军区党委工作报
告发难,要军区承认“对解决浙江问题犯有严重错误”,又要在报告中点张秀龙、
龙潜等原省军区领导的名,又要阮贤榜、李国厚、罗晴涛到会接受批判。非要会议
照着他们的调子开,跟着他们的路子走。许司令、杜政委作指示,他们不听;主席
团作决议,他们起哄。把造反派那一套搬到党的会议上,一点不顾军人党员应有的
组织纪律观念。
第四十三章  “闹到一定程度就会走向反面”
    接着,他们又在军区党委委员候选人的提名上节外生枝,闹得不可开交。其他
代表团实在看不下去,要和他们斗。杜政委怕把事情闹大,要我请示许司令怎么办。
    “让他们闹,”许司令说,“闹到一定程度就会走向反面。”
    杜政委分管部队工作,一向尽心尽力为许司令分忧。两年前,造反派强占军区
政治部大楼,威逼他交出许司令,他义正词严地回答:“让一个政委带人去抓司令,
我军历史上没有这样的事许司令是中央批准让他养病的。你们有什么事,我在这
里完全可以回答你们。”
    这一次,面对一些人挑起的“窝里乱”,杜政委确实为难了。他对我说:“李
文卿同志,这样下去会议怎么收场呢﹖”我说:“有些话你该讲就讲,不要等许司
令发话。”他说:“许司令是政治局委员,我是拿他当上级看的。”我说:“你们
一个司令,一个政委,是同级,是一样的。”他说:“不一样,他能见到毛主席,
我见不到;就是见了毛主席,也不像他什么话都可以讲。”
    杜政委很动感情地讲了心里话,我听后,很同情他的两难处境。
    下级无理取闹,不管不行,要管又关碍甚多,以至于竟要考虑谁能在中央主席
跟前说得上话。后来还是杜政委向军委办事组报告了情况,黄永胜直接号令带头闹
事的人“要适可而止”,他们才算罢休。由于这番闹腾,会议延长了一个星期。
    他们还鼓动军区机关在浙江执行“三支两军”任务的干部“杀”回南京,造军
区党委和许司令的反。林彪在南空的死党与之相呼应,也偷偷接见了其中一些人,
说:“你们不是孤立的,不仅上海、浙江支持你们,空军吴司令也支持你们。”
    这时候,军区大局已定,人心思安,那些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的“造反专业户”
早已令绝大多数机关干部视之生厌。“杀”回来造反的人得不到同情和响应,一个
个垂头丧气。军区把他们组织起来办学习班,这些同志痛哭流涕地检讨说:“上了
别人的当。”许司令预言“闹到一定程度就会走向反面”,首先在他们身上得到了
验证。
    许司令重返南京,活像个打了胜仗凯旋的大英雄。毛主席给予他的殊荣早已家
喻户晓,又出任江苏省革命委员会主任,走到哪里都是夹道欢迎。地方工厂最热烈,
人群拥挤得水泄不通。
    “保许”的保了半天,“倒许”的倒了半天,许司令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没见,
所以都想看一看。两派都没参加,跟着看热闹的人也不少。
    挤来挤去,一看,一个黑矮胖老头,穿一身肥大军装,脚下一双草鞋。
    许司令身高1.65米,喜欢军装宽松,穿着舒服,看上去不怎么合身。草鞋
是用布条编的,是他的“专利”,也是他的特殊标志。
 第四十四章  发挥“黑脸效应”
    人浪推涌,万头攒动,警卫人员担心许司令的安全,他却非常高兴,无论视察
工厂、学校、机关和部队,都不让拦开群众。
    到哪个单位都免不了要讲话。我们给他写的讲稿,还是念几句就撇开。报纸要
发表,就把稿子给人家。
    在地方讲话,通常是柔中有刚,刚柔相济。
    记得他在一家工厂讲道:“工人阶级是社会的主人,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
利害冲突,大家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敌。有些人要打倒我,抄我的家,我不计较。有
问题不打自倒,没问题打也打不倒。反我主要是听了坏人的挑唆。现在不管是保我
的还是反我的,都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抓革命促生产,不能停产闹革命。有人再
胡闹,继续搞派性,就把他抓起来。如果有人搞破坏,不仅要抓起来,还要判刑、
枪毙!我向毛主席报告过,我可以先斩后奏。”
    讲到硬处,声色俱厉,很吓人。可能是运动以来从未听哪个当权派敢讲这样直
来直去的硬茬话,台下听众没有议论的,没有鼓掌的,更没有敢叫号的,一个个支
楞着耳朵听得发呆。我知道,他又在发挥“黑脸效应”。所谓“民慢则纠之以猛”,
镇唬镇唬罢了。
    有本书上写到,许司令就任省革委会主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解散红卫兵
和各种造反组织,并在一份文件上批示:谁再造反,先杀后报!还在一次重要会议
上强调说:“南京再出现造反派,不用审批,统统杀光,一个不漏!”那一阵我天
天跟随在许司令身边,自信记性不差,却实在想不起来他批过那样的文字,讲过那
样的话。
    的确,许司令坚决反对乱,主张稳定,对造反派极为反感。但是,他并没有因
为个人深受造反派之苦而以感情代替政策。
    “黑脸”也罢,“红脸”也罢,草菅人命的事他是绝对不让干的。曾有个南京
的下乡学生写了首《知青之歌》,一度流传全国,到处唱,惊动了“四人帮”。江
青、张春桥硬说是煽动知青对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不满,定性为“反动歌
曲”,下令追查。南京市公检法很快抓到了作者。一首歌,内容当时看也没大问题,
竟然判处死刑!案卷上报省革委会领导审批,许司令看得非常仔细。看后讲,一个
学生娃子,十八九岁,又没有什么前科,怎么能说杀就杀﹖当即批示:“该人年轻,
个人历史简单、清白,没有死罪。”大笔一挥,救人一命。
    这位知青被改判十年徒刑,“文革”后平反释放。听说二十年后他得知这一内
幕,还专程到河南新乡拜谒了许世友将军之墓。
    无论如何,坐镇一方的军政一把手治乱求安的鲜明态度和果断措施,影响力还
是很大的。经过一番艰苦深入的工作,造反成性的头头们不敢闹腾了,武斗风煞住
了,社会秩序趋向正常,南京市和江苏全省出现了相对安定的局面。
第四十五章  点名批评言之过甚
    给部队讲话就不一样了,讲什么都不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一切
行动听指挥”。
    视察军区三大机关时,讲得更不客气:“你不听指挥,我还不该执行纪律?芽
我问毛主席三大纪律要不要了,毛主席说要。那我抓你就没错。”还讽刺有人想在
“文革”中捞稻草,稻草没抓到,抓了一手屎,又脏又臭,洗都洗不掉。
    当初南京被林彪、江青一伙搅得最混乱的时候,造反派逼迫部队承认他们“大
方向正确”,硬要指战员和他们一起喊“打倒许世友”的口号。军区下面一个大单
位的常委经过研究,给上头发了一份电报,大意是对造反派这一要求不表态,不支
持。一位领导同志说,要是造反派逼得太紧了,就讲许司令如有缺点、有错误,批
一批没关系,打不倒踢两脚也好。还整理了会议纪要,后因形势变化没有发。
    许司令回到南京,知道了这份电报和纪要,在会上讲,还踢两脚也好?选我不
要踢你两脚,我一脚就把你踢死了?选有缺点错误应当批,这也是帮助,是内部矛
盾。踢两脚把人踢死了,这可不是与人为善的态度。
    “有人要打倒我,我现在活得更健康。”他说,“过去不出名,现在全国都知
道有个许世友,我要感谢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再说,就是打倒我,你们也当不了
司令。现在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麻袋装菱角个个想出头’?!”
    在讲话中,许司令点了军区三位首长的名。
    被点名的王必成、林维先副司令和鲍先志副政委,都是老红军,又都是建国后
首批授衔的中将。许司令在后方医院时,他们出面接见军区“三团两队”等军内造
反派的代表,被逼迫在机关和部队搞“四大”的意见书上签了字。
    春节期间,有一包他们签字的材料从南京送到上海,许司令一看就火了,对我
们说:“这是乱军,是自毁长城,告诉军区不准公布。”
    主官离位,王、林、鲍在家负责分管的工作,全力应对混乱,处境十分艰难。
他们在那个意见书上签字,除了被强迫,也有政策还不明朗的原因。许司令当众批
评他们和造反派签的是搞乱军队的协议,分量已很重,还又甚而言之:乱军是为了
夺权。一句话上了纲,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留。
    有人来做许司令的工作,说他们确实是在造反派的压力下签的字。许司令说,
战场上死都不怕,还怕压力?选他们要找许司令谈一谈,想做些解释和自我批评,
许司令就是不见,让杜政委、周副政委和他们谈,要他们到北京参加学习班。这三
位老同志在南京军区不好工作了,学习班一结束,都分到了其他军区。
第四十六章  老战友之间
    也是在点了王、林、鲍的名的会上,许司令还讲到,有的领导大权旁落,让人
钻了空子,自己不闻不问,也不抵制斗争。人们一听便知,这是不点名的点名,讲
的是张才千副司令员。
    许司令和张副司令多年来个人关系密切,工作上珠联璧合。张才千出任军区第
一副司令,分管作战,还是许司令提议的。许司令每逢下部队或外出开会,总是让
张副司令在家主持工作,可见对他的信任。从这一次,两个人产生了隔阂。
    张副司令调任副总参谋长时,许司令给他饯行。吃过饭,张副司令一定要跟许
司令谈谈。许司令说:“你喝多了,回家休息吧。”再没多的话,坐上车子走了。
看样子张副司令是憋屈得太难受,转身拉住出席作陪的肖永银参谋长和我,不谈不
让走。
    张副司令对我说:“这本来是我们常委的事,因为你是办公室主任,常委的事
你都知道,所以你也可以听听。”
    怎么劝也不走,只好回到会客室坐下。
    张副司令为人厚道、勤奋,一向做的多,讲的少,这回却一反常态,滔滔不绝。
他从红军时期讲起,讲了他和许司令的历史关系、战斗友谊;讲了他对许司令如何
尊重,许司令对他如何信任,两个人的配合如何默契。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
    最后,他伤心地叹道:“许司令不信任我了。”
    许司令在原则问题上不讲面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不“和稀泥”。他经
常说:“当过工兵的同志知道,稀泥一和,钢筋一拌,那多硬啦那是什么稀泥﹖
那是钢筋水泥”“文革”那几年,他把军队的稳定看得比命还重要,对“乱”的
风吹草动特别敏感,眼里不揉一点沙子。这是难能可贵的。但也不能不讲,在这个
问题上,他对人过于苛刻,缺少了应有的理解、谅解与宽容。
    许司令与张才千以后互相谅解了,二人和好如初,时有往来。同王、林、鲍一
直没有解开疙瘩。
    王副司令在战争年代号称“王老虎”,特别能打仗。和许司令是一个乡的人,
当兵还是许司令带出来的。可能正为这个,许司令对他始终不肯原谅。一次到北京
开会,吃饭时,已经当了昆明军区司令员的王必成将军看到许司令坐在那里,主动
上前握手,问许司令好。许司令头也不抬,手也不伸,冒了两个字:“不好”硬
邦邦的像石头。
    这两个老战友后来都进了中顾委,在一个小组开会。许司令还总是翻老账,点
名批评王司令。聂凤智从中做了不少缓和两人关系的工作,许司令答应不再讲了,
可一到会上,有时还是忍不住发作一通。
    老战友一朝生隙,隔阂至死,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文革”对人际关系
的破坏,可见一斑。
    1973年11月,许司令在军队大单位党委书记会议上发言,呼吁加强党的
领导,强调要按照党中央的指示办事。他说:“现在一切工作都要在党的领导下,
不在党的领导下搞的是不合法的,我看是奇怪的。现在有一股歪风邪气,我们要顶
住歪风邪气。什么‘反潮流’﹖党委都成立了,还反什么潮流我们不要看风向,
也不要去搞派性。想出风头,抢镜头,站排头,最后就要吃苦头。”
    在这次发言中,他着重指出:“闻风而动,不是什么风都动。”
    这句话,可以说是许司令的刚正不阿的个性特点的突出表现,也是他身为“文
革”过来人的宝贵的经验之谈。
第四十七章  “闻风而动,不是什么风都动”
    “文革”时期政治气候的一大特点是风向变得快,许司令则是“任尔东西南北
风,咬定青山不放松”。动与不动,怎么动,不学“墙头草”,而是以党和人民的
根本利益为转移。在样板戏“一花独放”、社会主义文艺“万马齐喑”的时候,许
司令给南京军区老作家沈西蒙、漠雁交待了一个任务——把淮海战役写成话剧,歌
颂毛泽东军事思想,歌颂人民战争,歌颂广大指战员。
    他说:“写好了,不比八个样板戏差。”
    剧本很快拿出来了,排演时才发现话剧团的主要演员转业的转业,逼死的逼死。
人手不够,只好从八一厂借。记得有刘江、里波、张勇手等五六位著名演员应邀来
南京试戏。由于江青及其党羽大搞文化专制,这个戏屡屡碰上禁区,根本无法真实
反映淮海战役的全貌,终于没能演成。
    江苏,特别是位于苏南的苏州、无锡、常州三座城市及附近地区,因地域相连、
人事相通等原因,在政治、经济等诸多方面与上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海是国际
大都市,“文革”前又是华东局的所在地,之于周围广大城乡乃至整个长江流域下
游,有如车轮的轴心,树木的主干。改革开放以后,苏南的乡镇企业所以发展很快,
依靠上海的人力、物力和科技资源是个重要条件,亦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然而,“文革”时的上海,自“一月风暴”以后,一直处在王洪文、张春桥、
姚文元等人的控制下,成了“四人帮”推行篡党夺权阴谋的“江南大本营”,其对
外“辐射”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是特别严重的。上海上午发生的大事,下午就传到苏、
锡、常,这几个城市赶快亦步亦趋,学上海的样子做,殊不知“近水楼台”先得到
的往往不是“明月”,而是“炸弹”许司令很早就看出了问题,他首先提醒在苏
南“支左”的军队干部,要脚踏实地,干好自己的事,“不要东张张西望望”。
    “上海是大城市,你是小城市,你怎么能样样学他﹖”许司令说,“那不像小
孩穿大人的鞋,既难看,又走不稳吗。”
    这样讲还是客气的。针对当时上海报纸上连篇累牍抛出的“经验”,他直截了
当给下面打招呼:“不是中央推广的经验,都不学。他有他的情况,我有我的实际。”
    有的城市见上海成立了“民兵指挥部”,自己也要成立。许司令坚决不同意。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成立民兵指挥部,是夺上海警备区和人武部的权。
你们成立民兵指挥部干什么﹖军分区和人武部就是管民兵的,还要单独成立什么指
挥部﹖”
    王洪文向许司令汇报“上海民兵指挥部”的经验,要求把上海民兵装备的10
0高炮拉到南京,表演给许司令看。许司令根本不予理睬,并一再指示各地不准学
这一套。
    民兵是国家武装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体制编制关系着党对枪杆子的统一号
令、统一指挥。这样天大的事情,除了中央军委作出决议,谁也无权变动。王洪文
之流擅自成立“上海民兵指挥部”,实际上是搞他们自己的“第二武装”。
    其居心之险恶,充分暴露于王、张、江、姚在北京被捕后的那几天。当时,举
国上下人心大快,江南塞北一片欢腾,广大军民热烈庆祝获得了“第二次解放”。
而“四人帮”在上海的死党如丧考妣,狂叫“还我江青”,“还我洪文”,“还我
春桥”,“还我文元”。他们像输红了眼的赌棍一样,私自调动民兵和武器弹药,
妄图孤注一掷。这伙丑类和他们杀气腾腾的反革命阴谋,理所当然地土崩瓦解于顷
刻之间。
    毛主席确立的“党指挥枪”的原则,实在是太重要了许司令讲的“闻风而动,
不是什么风都动”,体现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字字千钧啊!
第四十八章  担心总理挨整
    省革委会成立不久的五月初,许司令又一次进京见毛主席。这次是不请自去,
而且走得急如星火,因为他感到事关重大。
    事端出自造反派清查敌伪档案。他们从解放前的报纸上翻出一则《伍豪等二百
四十三人脱离共产党启事》,有人说伍豪就是周恩来,层层上报到许司令处。许司
令对这一历史事件毫无所知,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别有用心的家伙要整周总理。他
严令此事保密,涉密范围绝对不准扩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对我说:“有重要
事要见毛主席,请北京派架飞机来。”我马上做了安排。
    许司令带着我赶到北京,刚在京西宾馆住下,就找汪东兴主任求见毛主席,说
越快越好。
    5月4日凌晨两点,汪主任来电话,要许司令即刻去毛主席住地,只准我一个
人陪同。
    按照汪主任交代的路线,许司令的专车从西门进中南海,到怀仁堂门口,早有
一辆大红旗轿车在等候。换乘这辆车,三转两转,停在一座房子前面。搞不清是什
么地方,只见门扇很高大。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人给许司令领路,我夹着一卷合订
本报纸跟在后面。
    一进门厅,中年人说:“李秘书在这里休息,许司令跟我进屋。”
    我朝四面看了看,屋子很旧,陈设很简单,沙发、茶几、三屉桌也都是旧的。
中年人很快回来了,自我介绍叫徐业夫,是毛主席的秘书。坐在一旁的几个年轻人
是毛主席的警卫和护士。
    这次谈话时间较长,约两小时。谈的什么,许司令始终没给我透过风。只见他
从里屋出来时,显得很高兴。
    后来我从正式渠道了解到,所谓“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启事”,完全是国民党
特务机关一手伪造的。
    那还是1931年4月和6月,周恩来等我党地下工作者连续两次在上海挫败
了敌人的阴谋,使中共中央及时摆脱因叛徒出卖而面临的严重危险,得以安全转移。
    国民党特务机关恼羞成怒,先是“悬赏通缉”周恩来,失败后又拿出惯用的造
谣手段,由中统特务张冲、黄凯合谋伪造了那个“启事”,于1932年2月刊登
在《申报》和《新闻报》上。此前两个多月,周恩来已离开上海,到达江西苏区首
府瑞金。为了辟谣,在上海的我党临时中央经由申报馆登出剖白真相的广告,并散
发了《反对国民党的无耻谣言》传单。中央苏区也以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主席毛泽
东的名义发布文告,严正指出:“事实上伍豪同志正在苏维埃中央政府担任军委会
的职务,不但绝对没有脱离共产党的事实,而且更不会发表那个启事里的荒谬的反
动的言论,这显然是屠杀工农兵而出卖中国于帝国主义的国民党党徒的造谣污蔑。”
第四十九章  见到毛主席
    事实和结论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然而,许司令的担心还真担到了点子上。这
一段本当以核心机密归档的历史记录,竟被江青翻腾出来,用做打倒周总理的一件
武器。
    1967年5月17日,江青给林彪、周恩来、康生写了一封信,信上写到:
“查到一个反共启事,为首的是伍豪(周××)”。并附上那个启事的抄件。矛头
所向,直指周总理。
    5月19日,周总理给毛主席写信,附带有关的历史材料。信中说:“所谓‘
伍豪等启事’,就是一九三二年二月十八日的伪造启事”,“伪造的启事和通过申
报馆设法的处置,均在我到江西后发生的”。
    1967年末,又有人写信给毛主席,反映这件事。毛主席于1968年1月
16日批示:“此事早已弄清,是国民党造谣污蔑。”
    江青的阴谋虽说先已破产,许司令的“马后炮”还是有作用的,它提醒毛主席
注意到要让干部“了解当时的历史情况”。由5月4日同许司令那次谈话,引出了
5月8日接见中央文革碰头会成员和几位副总理、老帅时的一段谈话。
    毛主席说:“像许司令这样60多岁的人,都不知道‘伍豪启事’,这是敌人
伪造的,可见了解当时的历史情况是很不容易的。这个启事下款是伍豪等二百四十
三人,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只写出一个人的名字,其他都不写﹖”
    这一番话,进一步廓清了国民党特务机关残留下来又被江青等恶意扩散的乌烟
瘴气。
    那次我跟许司令进京,遇上一件很大的幸事。谈话后,毛主席送许司令到外屋,
见我是个生人,便伸着手向我走来。
    许司令赶快介绍:“这是我的秘书,姓李,叫李文卿,山东人。”
    我毫无思想准备,用两只手紧紧握住毛主席宽厚的手掌,看着他老人家慈祥的
面孔,光剩下激动,话都堵在嗓子里。
    许司令请毛主席留步,毛主席一定要送到大门口,看着许司令上了汽车。我从
车窗朝后看,毛主席的身影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高大魁梧。
    汽车缓缓开动,毛主席还站在门前向我们招手呢。
    这天正好是“五四”青年节。我和毛主席握了手。其他工作人员都很羡慕,
“高老”说:“我们没机会和毛主席握手,就和你这握过毛主席的手的手握一握吧
你这双手不要洗,带回南京再和别人握。”
第五十章  决心恢复建桥
    我国经过17年“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发展起来的社会主义生产力,遭到
“文革”的严重破坏。特别是在最混乱的“全面夺权”阶段,损失最惨重。仅从工
农业总产值指数来看,1967年比上年下降9.6%,1968年再降4.2%。
这两组数字所显示的只是中国人民付出代价的“冰山一角”。
    劫波太大,损失太大同时也要看到,即使在生产秩序几乎完全被打乱的日子
里,受党长期教育的科学工作者、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们,仍然保持着以国家利益
为重的“惯性”,坚持以高度的责任感和积极工作的实际行动抵制破坏生产的逆流。
广大农民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辛勤耕耘,给全国军民提供粮食和农副产品。党性坚
强的共产党员始终没有放弃党章赋予的职责。许多干部置个人利害生死于不顾,只
要还没被“罢官”,游过街、挨过斗,高帽子一摘,“鬼脸”一抹,该干什么照干,
该管什么照管,全力维护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行。
    正因如此,在生产连续下降的那几年,国家一些重大建设和科研项目才能冲破
重重阻力和干扰,取得了早该取得的成果。1967年6月17日,我国第一颗氢
弹试爆成功;1968年10月30日,我国自行设计和施工的南京长江大桥建成
通车。
    许司令当了江苏省革委会主任,工作条件比正在挨整的领导干部当然要好得多。
从他做人的原则和个性来讲,即便“运交华盖”,处境不佳,他也决不会放过为国
为民建功立业的机遇。何况现在,一身二任,“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用说,
更得甩开膀子干一番大事了。
    南京长江大桥是我国建造的第三座横跨长江的铁路、公路两用桥梁,1958
年勘定,1960年动工。起建之初,中苏关系破裂,又赶上连续三年自然灾害,
工程设计和材料供应不断遭遇困难。“文革”以来,不同观点的群众造反组织忙着
打派仗,许多年轻工人不上班,老工人干着急,“支左”的解放军也无能为力。干
干停停,直到1968年还只有几个没完工的桥墩竖在江流中。
    许司令上任伊始,决心恢复建桥。问题成堆,百废待兴,怎么干才能尽快启动、
早见成效﹖东去的江水漩涡套着漩涡,犹如一个接一个大大的愁眉苦脸的“难”字,
从省革委会一把手的眼前流过。
    且慢道许司令如何决策与部署,不妨先讲一件往事。
    50年代末,有个大胡子苏军顾问路过上海,住在沧州饭店。此人身高体壮,
像头北极熊。那天许司令陪他外出,他看见饭店门口蹲着一对铜狮子,顿时心血来
潮,矬身环臂抱起一尊,挺了几秒钟,“嗵”地落回原处。尽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累得红头涨脸,还是抬手摸了摸两撇胡子,露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傲气。
    许司令哪肯示弱只见他迈步上前,舒开单臂搂定铜狮子,一运气,起一拧
腰,走一条胳膊夹着铜狮子就地转了一个圆圈,然后轻轻放下,面不改色,气不
长出。
    大胡子目瞪口呆,当场领略了许将军的神功果然名不虚传。再看自己那点蛮力,
简直“小菜一碟”,不禁用俄语赞道:“好样的”从此再不敢在许司令面前逞强。
    那尊铜狮子少说也有150公斤。
第五十一章  军民同心合力
    从1958年勘定,时过10年,64岁的许司令在南京长江大桥工地视察,
见工人抬沙袋很较劲,忍不住要试试身手。一位参加劳动的军队干部怕闪了老将军
的腰,赶过去想扶一把,却没搭上手。
    “我还要你扶”许司令抱起100多公斤重的沙袋,“腾腾”走了好几步。
    争强好胜,凡事不甘人后;不干则已,干就要干得最好。浸透在军人风骨中的
这种个性特点,自始至终贯穿于许司令领导建桥的整个过程。
    原定公路桥1969年7月1日、铁路桥1968年末建成通车,许司令说不
行,太慢了,要指挥部重新讨论工程进度和竣工时限。指挥部提出1969年春节
全部完成,许司令不同意,说得“只争朝夕”,1968年10月1日一定要通车,
向国庆19周年献礼,向党中央毛主席报喜。经过折中,确定1968年9月底完
成铁路桥,年末完成公路桥。
    “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机械给机械。”许司令言出即行,抓落实快如闪电。
军区工程兵副主任柴书林当时已在上海铁路军管会主任任上,许司令点名把他要来,
委以建桥工程指挥部总指挥的重任,直接率领工程兵二团,并统一指挥支援大桥建
设的部队,和建桥工人、工程技术人员并肩战斗。
    施工紧张的日子,许司令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既当指挥员,也当战斗员,以
使自己的“发言权”更加切合实际。
    国庆节前五个多月,总工程师王超柱反映,抢在梅雨季节之前完成一期工程,
人力仍嫌不足。许司令听了,当场拍板:增大兵力投入,调威名远扬的英雄部队
“临汾旅”和所属装备加入建桥大军。
    许司令还亲自做两派群众的工作,要求人人顾全大局,团结起来,军民同心合
力,拿出战争年代打硬仗的那股劲头,保质保量、如期完成大桥建设任务。
    与此同时,来自全国各地的技术力量和设备物资,给予大桥建设以源源不断的
支持和援助。在那个不正常的年代里,社会主义制度仍然显示着集中国力办大事的
固有优势。
    宏图在前,领导有力,群众的创业热情越来越高涨。建桥工人和援建官兵冒着
凌晨凛冽的寒风,早早地开始了一天的奋战。南京市广大军民以很高的自觉性积极
参加义务劳动,有的知识青年下乡离家前还赶来干一阵才走。
    拔江而起的桥面上,打桩机的轰鸣声,载重车的喇叭声,起重机起吊的哨子声,
汇成了一部大气磅礴的交响乐章。天黑了,探照灯一盏挨着一盏,亮如白昼的工地
上车来人往,热火朝天。从远处看,宛若一条金鳞闪闪的火龙凌空欲飞。在60年
代末乱云翻涌的中国大地上,这真是一道难得一见的亮丽风景线。
    每天三班倒,不分昼夜往前抢,终于在1968年9月30日建成了铁路桥。
许司令高兴了,设家宴慰劳总指挥柴书林和工人工程师王超柱等有功之臣,把他们
大大表扬了一番。
    不过,许司令的酒也不是好喝的,干一杯,增加一分“更好更快”的压力。
    公路桥1969年元旦通车,没价钱可讲。加紧、加紧、再加紧,真是到了争
分夺秒的地步修建桥头堡,工程艰巨,原计划至少得用两个月时间,实际上仅用
了18天就统统“搞掂”,提前两个月完成了4.7万立方米的土石方任务。正当
举国欢呼大西北上空又一次升起蘑菇云的时候,大桥公路也建成了。这在当时可是
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第五十二章  一桥飞架南北
    1969年12月29日上午,南京市五万多军民欢聚江边桥头,隆重举行大
桥通车典礼和庆祝大会。
    阴天,飘着毛毛细雨。许司令坐在主席台正中,警卫给他撑伞,他回手推开;
给他披雨衣,他扯下来甩到地上。其他领导见了,也不好意思用雨具,尽管淋湿了
衣服,因心情振奋,也不感觉多少寒意。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了新闻纪录片,
不久在全国放映,其中有许司令为通车剪彩的镜头,给观众的印象很深刻。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南京长江大桥提前全面通车,许司令发电报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喜。中央很重
视,新华通讯社发了专稿。
    我手头还保存着这篇报道,其中一段写道:“雄伟壮丽的南京长江大桥的建成,
是世界桥梁史上的一个伟大奇迹。大桥铁路桥全长6700多米,公路桥全长45
00多米。江中正桥下层铺设双轨,南来北往的列车可以同时对开;上层宽阔的公
路桥面,可以并列行驶四辆大卡车。正桥两端,矗立着四座巨大的工农兵的雕像。
两岸公路引桥接近市区的部分由二十二孔富有民族特色的双曲拱桥组成,看去像一
条美丽的彩练,使宏伟的南京长江大桥显得更加绚丽多姿。清晨,喷薄而出的红日
映照着大桥巨大的桥身,如同横卧云空的钢铁长虹。入夜,大桥上万盏灯火齐放光
明,绵延几十里,有如银河飘落在宽阔的江面上,把祖国的大好河山装扮得分外妖
娆。”
    报道受篇幅限制。要是细说的话,正桥两旁还嵌有200幅浮雕,两端的桥头
堡高达70多米。大堡附近又有两座小堡,工农兵塑像高近10米。大桥上的38
6根灯柱上,挂着1900多盏玉兰花灯。
    能工巧匠手下的杰作,很难用文字详尽描述。中国人民的想像力和创造力,如
同大江上空破雾而出的朝阳,再一次喷薄出了它所蕴含的无穷无尽的光与热。
    南京长江大桥的跨度是武汉长江大桥的四倍,是我国自行设计、自行施工的规
模最大的现代化桥梁。它把津浦线和沪宁线连接起来,成为沟通南北的一条大动脉,
其现实的和潜在的效益,若非专家是难以准确估计的。
    1970年8月,南京长江大桥还被开发出一宗出人意料的“附加值”——为
我国潜射导弹模拟试验做出了贡献。
第五十三章  凭借大桥试验导弹潜射
    潜艇在几十米深的水下发射导弹,一个难点是弹射时如何确保潜艇的绝对安全。
美国第一代潜射模型导弹射出水面时没有点着火,落下来把潜艇砸扁了,造成艇毁
人亡的恶性事故。以后,改在水陆交界的地方进行试验,先用巨型塔吊把模型导弹
系住,在水下弹射后,钢丝绳便把它吊起来。
    借鉴美国人的经验教训,我国潜射导弹的总设计师黄纬禄等科学家四处寻找合
适的试验地点。太湖、青海湖、云南的抚先湖等,远近大小几十个湖泊都先后勘查
过。有的湖泊可用,但要新建一套设施,水下施工难度高,耗资特别巨大。
    怎么办才好﹖黄纬禄突发妙想:利用长江大桥。
    钱学森一听,拍案叫绝:“好我原先就怀疑美国佬的办法适不适合我国国情,
人家是大富翁呀”
    长江大桥刚建成时,许司令就想测试一下它的坚固程度能否经得住战争的考验。
经总部批准,9月26日8时,调动了80辆国产轻型坦克和60多辆各型汽车,
一路行军纵队,轰鸣着通过大桥。
    许司令看着坦克履带在水泥路面上压出的一道道白痕,笑着说“行”,从南桥
头堡登上吉普车,随坦克车队进入市区。
    身为有经验、有远见的高级将领,他才不会只顾民用,不想军用。所以,黄总
的方案一提出来,省革委会向他汇报,他一听就说“是个好事”,举双手拥护。试
验的日子确定下来,他下令大桥宵禁三日,并亲自陪同专家们上桥勘察现场。
    一切安排妥当,模型导弹被桥下的大吊车高高吊起。黄纬禄穿着背心短裤,头
戴草帽,站在桥上指挥。
    一声令下,模型导弹以雷霆万钧之势坠落江流,溅起的水柱比桥面还高,水花
溅了黄总一身。
    多次试验,一个结果:落弹不会砸着潜艇。
    若干年后,美国“核潜艇之父”里科弗来华访问,当他得知我国的潜射模拟试
验是凭借南京长江大桥获得成功的,连声赞道:“这是了不起的创举,你们也是核
潜艇之父啊”
    南京长江大桥凌空飞架,远眺大江东去,环顾美景宜人,落成后随之成为一个
观光景点。无论本地居民还是外埠过客、中央领导还是各国来宾,差不多都得“到
此一游”,照张相留个纪念。
第五十四章  向周总理敬酒
    特别令我难忘的是,周恩来总理陪同罗马尼亚领导人齐奥塞斯库参观南京长江
大桥。解说员除了讲“自行设计、自行建造”,照例还要说“全部用的国产材料”。
    周总理听了,马上纠正:“你们向客人介绍,话不能讲得太满。南京长江大桥
是在武汉大桥的基础上建的,武汉大桥是苏联专家帮助设计的,南京大桥也吸取了
武汉大桥的经验嘛!材料可以讲基本上是国产的。你看钢轨上还有俄文字母,建武
汉大桥剩下的材料不是都支援南京大桥了嘛!”
    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的几句话,尽显出泱泱大国总理的胸怀、眼光与风度。
    站在一旁的许司令侧耳聆听,频频点头称是。他转身对负责外事的同志说:
“你们要注意这个事。”
    就在那天,许司令请周总理吃野味。他特意叮嘱炊事员一定要拿出自己的看家
本领,做出最拿手的菜肴。
    吃饭时,上的主菜无一不是纯粹的野味。野鸡、野兔和麻雀,卤的卤,炸的炸,
清炖的清炖,红烧的红烧;外加许司令自养自网的鲜鱼熬鱼汤,自种自收的青菜炒
菜心,既俭朴又有特色。周总理很高兴,赞不绝口。
    席间,许司令让我去给周总理敬酒。
    我起身走到周总理座位旁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说:“能和您一起吃饭很荣幸,
我向您敬一杯酒,祝总理健康长寿!”
    “年轻人,长征时我也像你这个年纪,打开遵义后,我一次喝了两瓶茅台才稍
微有点醉意。”周总理面带微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现在老了,最多两杯酒。
年纪大了,牙齿也不好,吃东西不方便。”
    与照片上相比,周总理清癯的面容又见几分消瘦,不由我心头一阵酸楚,暗暗
说道:总理呀,总理,您太累了,千万要保重、千万要保重啊!
    宾馆经理原籍淮安,和周总理是同乡。为总理安排饭时,他特意多做了几个家
乡菜端上了餐桌。
    周总理说:“既然是老乡,更应执行规定。我谢谢你的关心,但不能违反规定,
四菜一汤足够了。”
    后不久,我随许司令进京开会,周总理的警卫参谋来找我,要补交总理在南京
的伙食费。
    我说:“就几顿饭,算了吧。”
    警卫参谋连声说:“不行、不行。”
    他告诉我,宾馆不肯收伙食费,总理把他批评得够呛。事后知道也不含糊,一
定要补交,叫他把钱和粮票寄到南京。他赶紧照办,可宾馆以结了账为由又给寄回
来了。如果总理知道了,他又要受批评。说着,交给我一元六角钱和一斤二两粮票,
嘱托我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办妥。
    我接过警卫参谋交代的钱和粮票,捧在手里,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五章  出席九大
    1969年4月1日至24日,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各省市
自治区党委和基层党组织都还没有恢复或建立,绝大多数党员还过不上组织生活。
九大代表无从选举产生,而是由中央和各地革委会党的核心小组协商推举出来的。
这使林彪、江青一伙得以把他们帮派体系中的许多人塞进代表行列,其中不少进入
了中央委员会,造成九大在组织上的严重不纯。
    许司令随江苏省代表团参加九大,先住京西宾馆。由于客容量比平时多了一倍,
双人间加床,四五个人挤着住。我只能依照名单分配铺位。
    第二天刚起床,代表们就接二连三找许司令诉苦,说有人打呼噜山响,吵得他
们整夜不能睡觉。许司令让我想办法。我把打呼噜的集中起来住,结果“独奏”变
成了“合奏”,谁也睡不安稳。幸亏搬到了北京饭店,房子宽敞了,我让众人自由
组合,问题才得到解决。
    会议很保密,所有与会人员都不准外出,休息时只能在楼顶散步。
    开幕那天,毛主席在《东方红》的乐曲声中走上主席台时,全场长时间欢呼
“万岁”和“万寿无疆”,不少人离开坐位跳起了《忠字舞》。一篇600余字的
开幕词,一次又一次被震耳欲聋的“万岁”声打断。有的代表喉咙喊哑了,手掌拍
麻了,却没顾得去听毛主席讲的什么,只好过后找会议组秘书要笔记抄。
    开幕式刚结束,前排就有人跳上主席台抢拿毛主席用过的烟灰缸、铅笔等物件,
大会工作人员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这种情形,于今年轻一代会感到不可理解,在当时却风靡全国。
    比如《忠字舞》,据说是红卫兵发明的。动作很简单,身体随着舞步颠簸摇晃,
胳膊左一甩右一甩,然后两手在胸前上下错动,再不断挥舞被外电称作“小红书”
的毛主席语录本。孩子们跳还不失天真烂漫,50多岁的老头子也跟着跳,未免显
得滑稽。
    “情动于中”而“歌之咏之”、“舞之蹈之”,作为内心真实情感自然流露的
一种外在表现形式,本来是很正常的,经过艺术家提炼加工,还可以成为经典作品,
如时下脍炙人口的歌伴舞《春天的故事》和《走向新时代》。而当初大跳《忠字舞
》的人,有不少是看人家跳,自己赶快也跳,惟恐被认为“忠”得不够。
第五十六章  当众给陈老总送像章
    毛主席希望九大开成一个团结的大会,在开幕词中强调了这一点,会前也讲过
“二月逆流”不要再提了。可是林彪、江青一伙偏偏跟老同志过不去,在九大主席
台坐位安排上做文章,采取“二水中分白鹭洲”的方式,把陈云、李富春、陈毅等
副主席、副总理和老帅们搞到右边坐着,故意给人造成“老右”的印象。那帮大
“左”派正事干不来,搞阴谋、整人,鬼点子一个接一个。
    陈毅元帅分在华东组。这位昔日叱咤风云、气概冲霄的陈老总,已被整得瘦了
一圈,一身衣服肥肥大大,看上去很不合体。
    每次华东组开会他都到得较早,在后排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只要有人和他
打招呼,他都站起来答应。其实也很少有谁去理他。造反派故意冷落他,一些老熟
人迫于压力也不敢接触他,把他一个人晾在角落里。只有周总理和许司令等老同志
到会时和他握手问候,叮咛他保重身体。就这样,张春桥、王洪文及其喽口罗们还
不饶他,挤兑他,讨论发言中不断含沙射影,恶语相加,说他“老机(机会主义)”、
“一贯右倾”、“反对毛主席”。
    真叫是“龙困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许司令实在看不下去,找我要
了两包南京军区制作的“葵花向阳”毛主席像章,每包两枚,在会场上当众送到陈
老总手里。
    陈老总是许司令的老上级,许司令一向敬重陈老总。以毛主席像章相赠,在当
时是最好的礼物。陈老总两只手握着他的手说:“许司令,谢谢你!谢谢你!”
    更可气的是,毛主席亲口交代老同志要选进中央委员会,口口声声“一句顶一
万句”的林彪、江青一伙还是从中使坏。他们利用吴法宪担任大会副秘书长的权力,
布置各个组在大会选举前先搞预选,规定老同志得票超过半数即可,不要太多,更
不准超过中央文革的人。
    我向许司令作了汇报。许司令说,预选可以,不要规定死,要充分发扬民主,
代表愿选哪个就选哪个。江苏省和南京军区的代表中,死心塌地追随林彪、江青一
伙的人极少,多数是来自基层的劳动模范和先进人物,他们对党和老干部怀有朴素
的阶级感情,基本上都按各自的愿望投了票。
 第五十七章  康生当说客
    在九届一中全会上,许司令当选中央政治局委员。会后,属下的军长和省军区
司令们到他屋里来祝贺,弄了几碟花生米、几瓶酒,用茶杯碰起杯来。酒喝多了,
讲话声音也大了,邻近房间住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过来探问。一到门口,一股
酒香扑鼻,皆一笑而返。
    一天中午,康生突然驾到,也要讨酒喝。我给餐厅负责人讲了一下,服务员送
来一瓶茅台和五六盘菜。
    我从餐厅回到许司令住处,一进门,正好听见康生的山东口音在讲:“春桥对
当你的政委有顾虑,担心关系处不好。我对春桥说,世友同志很顾全大局,在山东
省军区我当过他的政委,我们的关系处得很好嘛”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康生当说客来了。“老将出马”,难道只是为一
个张春桥吗﹖即便如此,也是白费劲。
    许司令和张春桥关系不好,也好不了。深层的原因不必重复,只讲两个人之间
的几次碰撞——一次是“文革”初期,张春桥在上海搞夺权,怕警备区不支持,向
中央发电报,要求××军进驻上海,支持他们的夺权行动。许司令坚决不同意,也
给中央发电报,电文是他口述的:“春桥建议不妥。如果××军进驻上海,将陷入
群众运动的汪洋大海之中,不能自拔。我的意见,××军仍留驻苏南,如果国外反
动势力挑衅和干预,我带领××师,一小时四十分钟就可抵达上海,投入战斗。”
毛主席在这份电报上批了“同意”。张春桥没有达到目的,对许司令记恨在心。
    一次是1968年春,上海市区从南京路到火车站贴出一批大字报和大标语:
“张春桥在历史上就是大叛徒”“张春桥是上海最大的野心家、阴谋家”“打
倒野心家张春桥”
    张春桥心里有鬼,慌了神,以南京军区和上海警备区第一政委的身份找到警备
区司令廖政国,要求派部队保护。廖司令根据规定回答,派兵要请示军区。张春桥
气急败坏,把电话摔了。
    “小司令”请示“大司令”,“大司令”更不客气:“为自己的事不能派兵
贴几张大字报有什么关系﹖部队要稳定,不能扯进去。”张春桥找江青告状,江青
向林彪求援,林彪指令南京军区要处理好这件事。许司令和杜政委商量,还是不派
兵,只给部队发个电报讲一讲。电文稿写道:“张春桥是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是
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矛头指向张春桥是极端错误的。”许司令一看就不高兴,说
:“写得这么口罗唆他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哪个不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
拿起笔把前两句划掉,把“极端错误”改成“不对”,签上名发走了。不难看出,
电文非同一般秀才手笔,张春桥肯定气不打一处来。
第五十八章  许司令一身正气
    还有一次是1968年底南京长江大桥建成,许司令出席庆祝大会,并在通车
典礼上剪彩,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了新闻纪录片,在全国各地放映。不久到
北京开会时,张春桥阴阳怪气地对许司令讲:“许世友同志,你在南京长江大桥通
车典礼和庆祝大会上的镜头很突出。你现在是想在华东搞‘以我为中心’,想当‘
华东王’吧?”许司令厉声反驳:“你放狗屁!你才想搞‘以我为中心’,想当‘
华东王’呢!”张春桥当面不敢顶撞许司令,背后指示有关部门不准放映这部纪录
片,说这是为许世友树碑立传。
    面对面诬蔑许司令“想当华东王”,还真是一桩个例。大概是阴暗心理按捺不
住,冒了一炮。
    总的讲,张春桥对许司令又怕又恨又想拉拢,大都使用阴一套阳一套的两面派
手法。表面上套近乎,一口一个许司令,还叫他女儿到许家去玩,转过脸就骂许司
令是“军阀”、“土匪”、“许大和尚”、“许大马棒”、“华东地区保守势力的
总后台,复辟势力的总根子”。鼓动军地两方造反派“内外夹攻”,冲击军区机关,
造许司令的反,并指使党羽整许司令的黑材料。
    “九大”头年八月份,张春桥以看画为名,把浙江省一个造反派头头从杭州召
到上海,单独接见,给他看了几十张整许司令的影印件。他回到杭州就在省革委会
召开的一些扩大会议上攻击许司令,紧接着,杭州街头就出现了点许司令名的传单
和大字报。
    然而,许司令一身正气,软硬不吃,就像元曲里唱的,好比“压不扁,捶不碎,
煮不烂,蒸不透,当当响,铮铮亮,登登硬的一颗铜豌豆。”他敢于坚持真理,又
善于坚持真理,十分讲究斗争策略和方法。几番较量,不仅没有被整垮,反而立地
生根,毛主席对他更加信重,广大军民对他更加拥护。这次进了政治局,林彪、江
青一伙拿他更没办法。看情形打不倒,只好又来拉。康生亲自出马讲的那些话,显
见是要把改善他和张春桥的关系当成“拉过去”的突破口。
    讨酒喝,给酒喝。碰了杯,干了杯,许司令还是许司令。
    张春桥当上了中央文革副组长和南京军区第一政委,小人得志,总想在许司令
面前摆臭架子。许司令根本不买他的账,只是反感倍增。“两条道上跑的车”,关
系怎么可能处好!毛主席亲自出面都没起作用,康生倚老卖老更是徒劳。
 第五十九章  越升官越仗义
    在“乌云压城”、人人自危的日子里,许司令不避风险,不怕牵连,一次又一
次向遭受迫害和不公正待遇的同志及其亲属伸出援手。
    东海舰队司令员陶勇和他的妻子被整死后,他们的八个子女都是由许司令批准
参了军的。许司令对他们亲如己出,他家是几个孩子常住的地方。
    南京空军聂凤智司令员侥幸逃脱一死,被吴法宪送去劳改。许司令派保卫干事
去找他的妻儿老小,全家已被扫地出门,几番打听,都说不知搬到哪里去了。保卫
干事只好在街上转悠着寻觅,很长时间才碰上聂司令的女儿梅梅,又在一处偏僻的
小房子里找到聂夫人何鸣。许司令把他们接到家,请他们吃饭,安慰他们,说聂司
令一定会回来。
    还在九大开会期间,粟裕同志忽然打来一个电话。许司令拿起话筒就说:“粟
总长吗?芽我是许世友。”粟裕同志的老母亲住在南京,想请许司令关照一下。许
司令满口答应,请粟总长放心。粟裕同志任总长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眼下处境不好,
许司令仍以总长相称。放下电话他就要我通知军区管理局,把粟裕同志母亲的生活
管起来。
    鲁迅先生以诗谴责国民党官僚“一阔脸就变”。许司令恰好相反,越升官,越
仗义。
    他当选九大政治局委员后,首先一件事就是找吴法宪,点名要几位无辜罹罪的
领导干部,除了聂凤智,还有南空副司令柴勇、武空副司令黄经深和空军某军政委
张小虹。这几位都是他的老部下,都是有战功的将领。
    吴法宪哼哼哈哈答应了解一下,就是拖着不办。被追急了,只得同意柴勇、黄
经深从劳改农场回南京。
    许司令提前摸准柴、黄两家抵宁的车次,要我带管理局、保卫部的人去接站。
为了防止意外,还派出一个警卫班,隐蔽在车站待命,随时调遣。
    果不出许司令所料,我们到站台不久,南空也派人来接。我告诉他们,我们接
人是奉许司令的命令。火车还没进站,他们就撤走了。事后想,柴、黄二位要是被
接回打倒他们的地方,不知又会遇上什么麻烦。真不能不佩服许司令精细过人。
    许司令交待我们去接站,自己先到AB大楼等着。他叫招待所备好一桌饭菜,
给柴、黄两家人洗尘压惊。
    我们接站回来,刚一进门,柴勇和黄经深就像久别亲人的孩子,抱着许司令放
声大哭。我从没见过几十岁的人哭得那么伤心,端的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啊?选
好一阵才收住悲声,洗把脸吃饭,边吃边谈,谈到如何挨整挨斗,不免又伤心起来。
    许司令说:“不谈这些事了,吃饭。”
第六十章  济人危难
    张小虹放回来,许司令安排他住在司令部管理局长楼上,每天有人送饭。因为
他还没“解放”,担心下楼再出事。
    许司令还救过两位老部下,过程曲折,费的劲很不小。
    这二人一个叫王近山,绰号“王疯子”;一个叫周志坚,别称“周铁匠”。战
争年代都是许司令手下的得力战将,1955年都被授予中将军衔,60年代都因
生活作风问题受到开除党籍和降职处分。王近山下放河南一个县农场当副场长,周
志坚下放河南省军区任副参谋长。
    王、周二人所在单位的人比较讲理,“文革”中没有折腾他们,还很同情这两
个为人民打天下多处负伤的老红军。经调查摸清底细,认为对他们处理得太重,就
帮助他们写了申诉材料。怎么往上送呢﹖他俩想到了时任南京军区司令员和江苏省
革委会主任的老上级。
    随着申诉材料寄来的信上讲,他们晚年还想跟许司令再去打仗。
    许司令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正巧,毛主席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又讲到准备打仗,
还谈起老同志犯错误问题。许司令见机进言,说有几个战争年代很能打仗的人,现
在日子很不好过,请主席过问一下。
    毛主席笑着问,这几个人是谁﹖许司令报上王、周二人的名字,说他们虽有错
误,但处理太重,应该恢复职务。
    毛主席又问,让他们到哪里工作呢﹖许司令答道,两个我都要。
    毛主席问康生,许世友同志要这两个人,是不是给他呀﹖康生说,他们两人都
被开除党籍了,不是党员怎么回部队当领导﹖许司令话接得很快,说江苏、安徽两
省成立了生产建设兵团,让他们先到两个生产建设兵团当副参谋长过渡一下,恢复
党籍后再调军区机关。
    过了三个月,王近山和周志坚接到通知到南京军区报到,许司令特意让王近山
的两位老部下肖永银和尤太忠去接站。
    王近山下车时,手里拎着几只老母鸡和大包小裹的土特产,后面跟着老婆孩子,
完全像个走亲戚的老农,简直无法想像,眼前就是那个英俊潇洒、曾令敌人闻风丧
胆的青年将领。
    又过了一年,两个人党籍恢复,双双就任南京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依照许司
令的意见,王近山分管作战,周志坚分管直属队。在欢迎会上,许司令话题不离准
备打仗。王近山当场表态:“许司令,只要你一句话,我王近山决不含糊”周志
坚随声附和,决心在许司令指挥下打几个好仗,为毛主席、为党和人民再立新功。
    二人语气铿锵,神情激越,又见当年雄风。
第六十一章  劫后余生共衔杯
    安徽省军区司令员严光、政委宋文,两人都是老红军,战争年代一个失去一条
腿,一个手臂致残。在“文革”中,他们为省委主要领导讲了几句公道话,被造反
派告状,中央文革说他们是“保皇军”,是运动深入的“绊脚石”,把他们弄到北
京,名为参加学习班,实则挨批斗。
    许司令知道了他们的下落和境况,出面为他们讲话,说这两个人为革命胜利流
过血,一个甲等一级残疾,一个甲等二级残疾,生活自理都很困难,拉去批斗,他
们怎么得过﹖政治局委员讲话还是管用,严光和宋文很快从学习班毕业,调离安徽
省军区,另行安排了工作。
    但是,平反聂凤智的冤案,许司令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多次向吴法宪要人,
吴法宪一会儿讲没找到,一会儿讲没结案,一会儿讲聂凤智是“三反分子”,不能
放。
    许司令在电话里对吴法宪讲:“这个人我了解,他从小参加红军,苦孩子出身,
打仗很勇敢。没有毛主席、共产党就没有他的今天,他热爱还来不及呢,哪会反党、
反毛主席﹖”
    吴法宪说:“许司令啊,聂凤智自己都承认了。”
    许司令一语道破:“那是屈打成招”
    吴法宪咬定不放:“那是他自己写的交代材料。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派人来拿
材料回去看看。”
    许司令派保卫部长进京去找吴法宪。拿回来的不是什么交代材料,是聂凤智读
过的四卷本《毛泽东选集》。给书的人说,聂凤智的三反言行都在这几本书上。许
司令要我先看看。我从头看到尾,哪有什么“三反言行”,书页上的眉批、旁批写
的全是学习《毛选》的心得体会。
    许司令听我一讲,拿去翻了一遍,气得直骂:“这个吴胖子,真是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吴法宪不放聂凤智,许司令直接找毛主席,因有林彪作梗,也没起什么作用。
    直到林彪自我爆炸以后,才知道聂司令在广西一个农场“劳改”。许司令又派
保卫部长去接,农场讲聂凤智是上面交代的“要犯”,他们不敢放人,要放了,怕
担当不起这个责任。许司令正在北京开会,即找军委反映。两天后,军委同意聂凤
智回南京。
    许司令电话指示管理局长和总院院长去接站,说:“接到军区先检查身体,找
个地方住下来,一定要注意保密。”
    聂司令跳出苦海,安顿下来。许司令开完会,回到南京,马上请聂司令全家吃
饭,庆贺他重新获得自由。
    聂司令为人豁达,大难不死,愈发想得开。几杯酒落肚、脸红耳热之际,老战
友互开玩笑。
    许司令说:“当初叫你留在大别山,你要回去当英雄,结果当了狗熊。”
    聂司令说:“老司令啊,你当英雄是有毛主席保你啊那些老帅们不比你厉害,
结果怎样﹖还不是死的死,伤的伤,搞得很惨”
    许司令不接这个话题,只叫喝酒。
第六十二章  感念好人寄衷情
    应该说,毛主席不光保许司令,还保下了一批老干部。从开始发动“文革”,
毛主席就不赞成把老一辈革命家统统打倒。在这一点上,毛主席和林彪、“四人帮”
不仅根本不同,而且对他们搞的“打倒一切”、把人往死里整的那一套多方加以限
制。就在他们鹊起声讨所谓“二月逆流”的黑风恶浪中,毛主席把周恩来、李富春、
陈毅、叶剑英、聂荣臻、徐向前、谭震林、余秋里、谷牧等同志请到自己家里,开
了一个“团结会”,并批准这些同志五一节上天安门看焰火。在动乱年代,如果不
是毛主席亲自讲话或表态,谁知还会有多少党和国家、军队的领导人遭难乃至送命
呢言归当时的情景。两位老战友劫后重逢,连连碰杯。
    许司令问:“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一言难尽啊”聂司令推杯长叹。
    聂司令说,自己虽被整得死去活来,但相信真理在手,总有一天被强加头上的
问题会搞清楚。他始终牢记一条:不能自杀,不能死,要活下去如果自杀了,正
上了他们的当。后来送去“劳改”,不要他写交代材料了,但吃每顿饭前要请罪。
讽刺挖苦天天有,打骂也是寻常事,每天还要挑一百担水。
    “我是劳动人民出身,挑水怕什么起初比较吃力,过一段时间就适应了。你
看,我的身体比过去结实多了。”
    说着,聂司令端着酒杯站起来,恭恭敬敬向许司令敬酒。“老司令,这几年你
为我和我们家操了不少心,我敬你一杯”
    玻璃酒盅凌空相碰,悦耳的声响,清亮、悠长,袅袅不绝。
    二人干了杯坐下,聂夫人何鸣接着给我敬酒,说感谢李秘书在他们遭难时关照
他们。我说不敢当,那都是我应当做的,也是许司令和许多老首长、老同志挂心的
事情。
    “不管哪里,好人还是多。”聂司令说,“我在农场‘劳改’时,就遇见不少
奇事。一天吃过午饭,我很累,把汗渍渍的军衣脱下来,搭在晒衣服的铅丝上晾着,
准备午休起来再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刚要睡着,见有一个人把我的衣服悄悄摘走。
我想这是什么人,破军装也偷,拿就拿去吧没管他,就睡着了。起床一看,铅丝
上仍有一套军装晾在那里,洗得干干净净,不知谁做的好事。我穿着干净的衣服又
去挑水,挑了个把小时,口渴了,拿挂在树枝上的水壶喝水。一喝,不是水,是酒。
我毫无思想准备,一口就喝呛了。休息时,掏挎包拿烟抽,一摸,有两个咸鸭蛋。
你说好人多不多﹖至今也不知这些好人是哪个。”
第六十三章  关心群众生活
    许司令边听聂司令讲边颔首唏嘘。
    座上有人插话:“真该好好感谢他们。”
    聂司令摇头叹道:“哪里去找呦当时他们不肯见面,现在更不会承认了。”
    中国老百姓的本性真是善良。我想,像聂司令这样的老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挺过“史无前例”的一场大难,除了多年劳动和作战练就的坚强体魄和顽强意志,
主要还是靠共产党人的坚定信念。无论个人处境多么恶劣,他们始终坚信我们的党
代表着真理和正义,我们的人民忠诚于真理和正义。无论过去、现在或将来,任何
一名共产党员的信念中如能有这两个支点,那他一定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贫贱不能移”农民——军人,种田——打仗。许司令的出身与经历使他深知民间
疾苦,同老百姓之间有一种天然的血肉联系。职务高了,地位变了,这种联系不仅
没有割断,反而成了他竭诚尽心于国计民生的“原动力”。
    最让他难过的就是群众吃不饱,饿饭。早在三年自然灾害时,许司令视察上海
警备区,没打招呼,自己去看望“南京路上好八连”。正好快开中午饭了,他径直
来到伙房。一看,用“增量法”蒸的开花米饭,菜无荤腥,清汤寡水。
    他问匆匆赶来的连长:“战士能吃饱吗﹖”
    连长说:“还可以。”
    许司令说:“你讲假话这样的饭菜战士能吃饱﹖”
    连长吞吞吐吐地说:“粮食定量不够,菜金也少。”
    许司令和战士们一起吃了饭,回去就指示警备区领导,在郊区划给八连一块菜
地,再建个养猪场,让他们自力更生解决副食补助问题。他说,油水多了,粮食吃
的就少了。
    担任省革委会主任以后,他经常下乡视察。一次来到苏北,遇见几个讨饭的,
一问,家在淮阴地区。到了淮阴他就对当地领导讲,你们要安排好群众生活,不要
让社员出去拖讨饭棍。那位领导没当个事,不仅不作检讨,倒说苏北老百姓有讨饭
的习惯。许司令一听就火了。
    “你怎么没有这个习惯﹖你去讨饭我看看﹖”把他狠批了一顿。最后说:“‘
饱暖生骨肉,饥寒起盗心’,群众没有饭吃,要闹事,会影响社会治安的。”
    赶上夏收、秋收,他一路告诫农村干部,丰产要丰收,不要浪费一粒粮食。他
说:“有粮无钱好办,有钱无粮不行。如果不信,我给你一捆钞票,三天不给你饭
吃,看你受得了农业搞不好,农民没有饭吃,你看他不用锄头挖你!”
 第六十四章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今天来看,这是把粮食只当产品,不当商品。而在当时,他是诚心诚意替老百
姓着想。
    省生产领导小组向他汇报,肉都给苏联还债了,群众吃肉很困难,只有猪下水
还比较多。许司令就号召群众吃猪下水,并要报纸宣传吃猪下水的好处和方法。他
自己带头吃,午餐和晚餐都有红烧猪肠,或者蒜泥拌猪肚、猪肠。请人吃饭也上头
蹄下水做的菜肴,总是想着要和老百姓同甘共苦。
    在下乡视察中,他发现苏南、苏北的农村远未脱贫,建国快二十年了,广大农
民的生产和生活水平还和解放初期差不多,有的地方缺吃少穿,长年靠政府救济。
原因在哪里﹖“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所有制束缚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许司令看
出来了,但事关国策,谁也动不了。而农民种自留地,养鸡鸭,从事家庭副业,中
央并没有统一规定,为什么不能搞起来﹖他认为,这是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应
当搞好,也可以搞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要尽可能为改善农村生产状况、提高
农民生活水平多开几条路子。
    他的司机探家回来讲,东台革委会规定一家只准养一只鸡,多了就割“资本主
义尾巴”。
    许司令听了,很不以为然。马列的书上哪有不让农民种自留地、搞家庭副业的
论述﹖共产党的政策哪有不准老百姓改善生活的条文﹖养几只鸡也成了走资本主义
道路,这纯粹是作茧自缚嘛遂决定召开全省县以上干部会议,统一认识。
    在会上,他点名批评东台革委会的做法,大讲农村家庭副业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强调指出要让社员养鸡。
    他说:“老百姓连鸡蛋都吃不上,这算什么社会主义优越性鸡是社员的‘小
银行’,社员的零花钱全靠鸡屁股,要用鸡蛋去换油盐酱醋。我就不信养几只鸡就
能变成资本主义”
    这次会议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各级干部头脑里的条条框框,江苏省农村的家庭
副业很快搞了上去。农贸市场繁荣起来,物价也稳定了。本省的副食品不仅自给自
足,还销向全国各地。
    “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豫剧《七品芝麻官》里的这句台词,
用在许司令的心思上,该说是恰如其分的。
 第六十五章  不能“捧着金碗讨饭”
    江苏地处长江三角洲,东临黄海,远接重洋。长江横穿东西400余公里,大
运河纵贯南北,更有太湖、洪泽湖、骆马湖等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全省年平
均气温12.5摄氏度,降水量800至1000毫米,无霜期长达200至24
0天。境内河川交错,水网如织,极尽舟楫之便,灌溉之利;加上海疆千里,盛产
鱼盐,应该是一个很富庶的省份。
    但在“文革”那几年,江苏省的农业经济也受到消极影响,苏南与苏北原本存
在的差距变得更加突出,每年都要从苏南往苏北调运大批粮食。
    “捧着金碗讨饭”,太丢人许司令下决心要解决“南粮北调”的问题。他一
手抓苏南,要求他们一年种三茬,两茬种水稻,一茬种小麦,在亩产千斤起点上争
创“吨粮田”;另一手抓苏北,旱田改水田,要求亩产“超纲要”、“过长江”。
还发动农民平整土地,像士兵整理内务,田要成方块,路要直,让人看上去赏心悦
目。
    为了促进粮食增产,许司令下大力抓典型、树榜样,提出种水稻要学苏州吴县,
种旱田要学南通启东县。
    1970年冬天,吴县长桥公社龙桥大队水稻亩产由上年的850公斤增加到
1002公斤,实现了“吨粮田”的目标,许司令派群工部长带战士演出队前去演
出《沙家浜》和《红灯记》,以示慰问和嘉奖。
    再一个办法是直接抓试验田。许司令亲自指导军区西村农场种多穗高粱,高粱
种是他派人从海南岛引进的。
    省革委会开会时,他专门把苏北一些专区和县的领导召集来看他的多穗高粱,
向他们宣传这个新品种的优点:一是高产作物,亩产可达1000——2000斤
;二是高粱秆可以缓解烧柴问题;三是喂猪、酿酒,增加农民收入。同时,强调因
地制宜,不能盲目发展。
    在军区农场,许司令还亲自传授了一种地瓜增产的种植方法,即把地瓜直接埋
到地里发芽生蔓结地瓜,叫做“种窝瓜”。照这个种法,农场挖到一个9.75公
斤重的大地瓜。
    许司令高兴极了,叫摄影干事马上赶来,他抱着大地瓜,乐呵呵地拍下一张照
片。并把这个大地瓜摆在会议室里,很显眼,谁见谁夸个头大。许司令总是自动上
前充当讲解员,反复讲了多少遍,老也不厌烦。
    后来,许司令派秘书把这个大地瓜送到北京,经叶帅送给了毛主席。
    由于工作做得扎实深入,舆论宣传、具体举措都很到位,加上老天爷给劲,风
调雨顺,江苏省的粮食年年增产。
    许司令去徐淮地区视察时,看到水田改成了,水稻也丰收了,但当地老乡还是
吃馒头和大饼。问他们为什么不吃大米饭﹖他们说大米吃不饱,几碗扒下去,肚子
还是空落落的。许司令对我讲:“看来和旧习惯决裂还真难呢”一头发着感慨,
一头到处动员苏北农民吃大米饭。
第六十六章  大力开发江南煤田
    江苏又是工业大省,也是能源消耗大省。各行各业需要煤,老百姓生活少不了
煤。北方的煤因“文革”造成的铁路运输混乱常常不能按时到位,本省徐州煤矿产
的煤又归国家统一调配,不得自产自用。全省各地闹煤荒,断电,停电,工农业生
产转不动,市民摸黑过日子。四面八方喊缺煤,把个许司令搞得心急火燎。
    “北煤南运”靠不住,一定要自力更生!许司令视察各地,挂了一脑门子“煤
官司”,返宁后立即着手成立江苏省煤矿建设指挥部。还是打仗那一套,先行调兵
遣将,委任柴书林为总指挥,委任“临汾旅”傅希峰团长为副总指挥。傅团长人比
较胖,大腹便便,整天乐呵呵的不知什么是愁。许司令叫他“傅胖子”。
    得力干将各就各位,接着统一思想认识。许司令让我们查阅有关文件。
    自1959年以来,毛主席曾有四次讲到“北煤南运”问题,提出:“南方自
给点好吗?芽不要迷信南方无煤,北方才有。要大力开发江南煤田,扭转北煤南运。”
我们把毛主席的讲话整理出来给许司令看,他像拿到了“尚方宝剑”,原原本本向
下传达贯彻,要求省革委会领导、煤炭指挥部领导和机关逐字逐句学习领会,狠批
“江南无煤论”,“大破大立”,敢于做前人不敢做的事,带领江苏儿女彻底扭转
“北煤南运”的被动局面,对人类做出新贡献。
    久经战阵的许司令当然不打无准备之仗,挖煤也讲究知己知彼。
    第一步,先查清苏南煤炭储量。他带着煤炭指挥部的同志,跋山涉水,奔波于
苏南的新旧矿井之间,现场勘探,实地调查,一面进行综合统计,一面征求各方面
的意见和建议。他把工程兵钻井队和省地质局、煤炭局、化工局等系统的钻机调到
煤炭指挥部,又向国家燃化部申请,调内蒙古的147钻井队来江苏参加会战。一
时间,江苏省大江南北集中开动了500型以上的钻机70多台。经过艰苦的工作,
探明苏南煤炭储量1000万吨以上的矿井有6处,500~1000万吨的矿井
有7处。
    但是,苏南煤田自然储存条件差,地质结构复杂,煤层断层多,大幅度斜角多,
煤质变化多,瓦斯和地下水也多。
    面对诸多不利条件,许司令决心不变。
    下一步,开进工兵团,同时从地方招收一批青工,从部队和机关抽调一部分干
部,组成挖煤大军。东起苏州西山,西至南京湖山,摆开了煤炭大会战的“战场”。
第六十七章  周总理关心煤炭大会战
    为了打好这一仗,许司令非常重视思想发动。无锡市革委会组织创作人员写出
了歌颂煤矿工人的锡剧《煤海战歌》,他听说后,即调剧团来南京演出,请军地两
方领导和机关干部一起审看。演出效果不错,许司令更高兴了,要求剧团认真听取
各方面的意见,进一步加工修改,改好了,先去上海慰问工人老大哥,再到各地区
下煤矿演出。他说:“毛主席领导共产党人闹革命,靠造舆论,我们也要造舆论。”
    周总理很关心苏南煤炭大会战,1970年元月4日,亲自打电话了解出煤情
况,并详细询问了存在的问题和困难。许司令一一作了汇报,要求增加机械力量。
周总理答应先给两套挖煤设备。“文革”期间,全国煤炭生产受阻碍,运输也不顺
畅,产运销各环节无法配套成龙,供求矛盾非常突出。周总理寄希望于苏南煤炭能
够部分自给,也多少减轻一点全国缺煤的压力。
    有了上面的支持,许司令劲头更大了,除了要煤炭指挥部再开辟若干小煤田、
小煤矿,又调上一个工兵团,他亲自上阵指挥。动用装备要报告总参,时任总参谋
长的黄永胜不同意用部队的机械给地方挖煤。
    听了军区司令部传达的回话,许司令说:“你让他找我用坏了再买新的。不
用,放在那里也容易坏。”
    抓农业生产,许司令有种田的经验垫底,还在行。抓煤炭生产呢,有决心、有
魄力,真讲科学就有点玩不转了。
    自从大会战打响,他几乎天天跑煤矿,看看进度如何,问问有什么困难。发现
问题,现场解决;奖功罚过,立地生效,完全是战场指挥那一套。
    句容山区一个矿的青年工人干劲很足,个个干得汗流浃背。许司令见了,大加
赞赏,马上集合讲话。
    “你们挖煤,流了大汗,立了大功,是不穿军装的煤海尖兵要奖励,每人发
一套军装。”
    那时社会上风行穿军装,满街绿色,仿制的多,正宗的少。哪个小青年能够穿
上一身地地道道的绿军装,神气得很呢如果有干部自己不干,光在一旁指手画脚,
要让许司令碰上,非挨批不可。他要他的保卫干事带着警卫班,配上一个工兵班,
在九华山煤矿支起帐篷加入挖煤会战。一来是让他们体验一下煤矿工人的苦和累,
二来是让他们也为江苏人民做一点贡献。
    那天警卫班正在睡午觉,赶上许司令来视察,倒霉了。许司令把保卫干事喊到
跟前,二话不问,一通挖苦,什么“忘本”啦,“公子哥”啦,“年轻轻保养身体
想熬个好老头”啦,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保卫干事讲了几句困难,更坏了,
加上一个“笨瓜”,“不会动脑筋”,还增派一位秘书督阵,不干足一个月不准撤
回。
第六十八章  煤炭大会战草草收兵
    不挖煤,找倒霉,身边人更不饶你,挨了批还得挖煤。
    毛主席不信江南无煤,许司令发展一步,认为苏南这里既然有煤,其他地方就
不会没有煤。
    一次他转到林业学校,有人问:“许司令,苏南到底有没有煤﹖”
    “苏南到处有煤,关键在深挖。”许司令说着,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圈,“不信
你们就在这里挖,肯定会出煤。”
    人家信以为真,他一走就开挖,挖了好几米深才挖出一点黑土。过几天他又转
到这里,一看校门口一个大坑,问怎么回事,答说挖煤。
    许司令悔不当初随口一讲,可还嘴硬:“谁让你们真挖的”
    几个煤矿相继出煤。柴总指挥带领机关人员到许司令住的中山陵八号报喜,送
来一块油光黑亮的大煤块。许司令抱起来掂了掂,足有二十多公斤,高兴得连声说
好。喊我立召摄影干事快来拍照,又留柴书林等喝茅台,犒劳了一番。
    不用说,这块煤是专门挑出来给他看的。苏南各地出的煤品位参差不齐,许司
令明明知道,也一定要挖下去,挖下去他的想法是,尽管煤的热量不高,只要有
煤就能缓解江南工业城市的用煤之急,哪怕部分缓解也好。
    煤,能烧的煤,能使机器运转的煤,能给百姓送暖供热的煤,无时不让许司令
牵肠挂肚。一着急,带领工兵团用推土机、挖掘机在南京至句容一带漫山遍野到处
挖。挖出来的有的是煤矸石,有的是煤泥,有的干脆就是黑石头。有几处挖出点煤,
煤层很浅,没有开采价值。
    副总指挥傅希峰向他提出这样挖法不行,他说傅希峰是“笨瓜”,可以当“笨
瓜学校校长”。从此,“傅胖子”又多了一个“校长”的头衔。
    轰轰烈烈的苏南煤炭大会战,随着许司令调离南京军区而草草收兵。费劲巴力
整治起来的小煤田、小煤矿,只留下两三个,其余全部下马。
    功耶﹖过耶﹖人间无论如何评说,九泉之下的许司令概无所闻。以我之见,他
生前组织的这场挖煤大战,就煤论煤,起码有两点可取:一是了解了徐州煤田深部
和边缘的煤炭储量;二是终于摸清了苏南煤田的地质资源状况。第二点该说更加重
要。
    至今在苏南山区的虎山、官塘、九华山、石佛寺、宝华山、象山、乌鸦山、灵
山、湖山、龙王山、黄龙山等处,依然可见废弃的矿址和当年挖下的沟沟坑坑。
    我曾旧地重游,不禁感慨系之。心想,经由改革开放二十年提升起来的科学精
神和高技术水平,再加上许司令从战争年代沿袭下来的强烈的责任感、进取心和拼
命劲头,还有被劫难逼出来的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全国上下皆然,“四化”建设
的宏伟目标何愁不能早日实现﹖!
 第六十九章  中山陵五号
    有的书和文章写许司令在自己的宿舍和办公室打电话,不是这样。他没有专用
的办公室,只在寝室一边摆一张办公用的三屉桌,室内从未装过电话。他的电话在
秘书办公室,打电话都是由秘书先接通。
    1969年9月下旬,一天黄昏,许司令正在院子里散步,我办公室的一号台
保密电话铃声响了。北京找许司令讲话,我赶快请他来接。
    许司令接完了电话,告诉我,有重要客人来南京,让我和饭店领导速去中山陵
五号,打开一号楼的门窗通通风。
    中山陵五号背靠紫金山,右边是明孝陵,左边是中山陵和中山陵七号。七号房
子不大,听说是孙科为他父亲守陵住的地方。右前方有梅花山,山下埋着孙权。据
传,朱元璋选中孝陵位置起建自己的寝宫,有人想把孙权墓移走。朱元璋发话说,
不用了,孙权在三国时也是一条好汉,让他在这里为我守陵吧。
    日伪时期,汪精卫看上了梅花山,死后葬身于此,墓地弄得有模有样;抗战胜
利后,被国民党炸掉了。
    五号占地面积很大,解放后为接待中央领导同志来南京休息,在树林里盖了四
幢平房和附属用房。“文革”期间,一些来访的外国领导人,如罗马尼亚的齐奥塞
斯库、朝鲜的金日成、越南的胡志明,也在这里住过。
    金日成主席曾用汉语对许司令讲,这里自然环境优美,房子周围全是树木,空
气清新,鸟语花香,晚上睡觉非常安静。宽敞的平房,没有台阶,老年人散步不用
上上下下,汽车又可开到门口,很方便。金主席对他的随员说,你们就知道盖楼房,
平房不是也很好吗﹖还称赞南京绿化好,要平壤市长好好学一学。这位随员后来找
我们要了房子的图纸,说回国照这个样子给金主席盖一栋。
    饭店工作人员刚把一号楼的门窗打开,许司令的车也到了,他来检查房子里的
陈设。
    一号楼是为毛主席准备的,宽而长的木板床,宽而高的沙发椅,桌子上的文房
四宝,书橱里的《二十四史》,等等,尽量和毛主席在中南海的居所保持一致。许
司令检查一遍,什么也不缺,就是闻到有股霉味,这是长期不住人的缘故。他叫我
们快找电炉来烤,打开电风扇吹风。
第七十章  毛主席参观南京长江大桥
    毛主席的专列驶经南京市,没有停,直接开抵军区指挥所的坑道口。珍宝岛事
件后,军区为毛主席的安全着想,修了这条专用线。还盖了一排平房以供临时休息,
万一有事可立即进入坑道。这里是军事禁区,平时也戒备森严。
    许司令上车晋见毛主席,要我陪同8341部队一位副参谋长去中山陵五号看
房子。他进屋看了看,又在屋外转了一圈,说房子靠后山太近,潮气重,门窗长期
关着,霉味很大。其他条件还满意。
    中山陵五号下榻不宜,毛主席在专列上住了两天。
    许司令亲自率领军区保卫部正副部长、警卫营长布置外围警戒,警戒线内不准
外人进入,并规定负责干部白天不准离开,晚上轮流睡觉。他当面交代:“出现问
题,拿你们是问”一一做了安排,还不放心,半夜又带着随员查哨。
    毛主席的一日三餐都在车上吃,伙食很简单,但得有辣椒,还爱喝一点鲫鱼汤。
许司令知道了,自己去鱼塘撒网打了三四公斤小鲫鱼,趁着鲜活用铁桶送到专列上。
    新建成的南京长江大桥当然是要参观的。许司令陪着毛主席乘车从大桥南头转
到北头,从桥上转到桥下,仔细看了一遍。晚上再来看夜景时,毛主席下车走了一
段,边走边赞扬,还吟诵了他的著名词章《水调歌头》。
    为了确保安全,实施了戒严,大桥上又不能没有人,军区便组织机关干部和家
属上桥看夜景。人们正纳闷为什么突然搞这个活动,一看见毛主席,莫不喜出望外,
欢呼声响彻夜空,大家纷纷往桥上奔去。警卫人员既担心出事,又不好制止。
    送走了毛主席,许司令才感觉有点累,一天没有外出,也没有开会。
    以前他从不言老,更不服老。爬山总在最前面,同龄的领导跟不上,年轻的工
作人员要想跟上也很吃力。能超前的也不敢超前,如果有人逞强让他落在后面,他
一定让你爬一个山头、再爬一个山头。现在他开始承认自己老了。再爬山时,招呼
年轻人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慢慢爬。
    毛主席这次来南京,在专列上接见许司令,谈话约一个小时。毛主席批评许司
令“只抓黑,不抓红”。“黑”指煤炭生产,“红”指阶级斗争。许司令的心里是
不服气的。后来,我不只一次听见他自问自答:“谁说我只抓‘黑’不抓‘红’﹖
我是‘黑’‘红’都抓,一只手抓‘黑’,一只手抓‘红’,有‘黑’抓‘黑’,
有‘红’抓‘红’。”
    这个“不服气”引出的结果,可就不像不服老那样让谁多爬几个山头了。
 第七十一章  清查“五·一六”
    1970年3月27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
团的通知》。许司令要我们赶快摘录毛主席的有关指示,整理出来送给他看。
    我还记得这样两条,一条摘自毛主席接见外宾的谈话,意谓天下大乱,暴露了
坏人,说“这个坏人就是‘五·一六’”;一条摘自中央转发的沈阳的经验,毛主
席在上面批示:“革命的学生要团结、要联合,共同打倒反革命阴谋集团‘五·一
六’。”
    这些指示整理出来,许司令本人反复学习,并批给负责清查的领导,要求他们
认真学习,明确形势和任务,坚定“对敌斗争”的决心。
    那段时间,不论大会小会,他只要讲话,总是用“阶级斗争不能忘”开场,接
着“敲山震虎”说:“你们当中有没有‘五·一六’﹖如果有,赶紧交代,早交代
早主动,早放下包袱。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谁是‘五·一六’分子,我现在不讲,
给你机会,等你自己坦白交代。”并着重强调机关要抓得彻底点,搞得“卫生”点,
不能有反革命。
    “五·一六”的罪状之一是矛头对准解放军。因此,江苏省的清查开始只抓了
“好派”头头,因为他们被认为是“反军”的。后来,“屁派”头头也被抓了,因
为他们搞过打砸抢。随着“深挖”,支持这一派、倾向那一派的军地两方领导干部
也陷了进去。
    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造成了一种既紧张又滑稽
的怪异气氛。有的单位几乎人人争着上台“坦白交代”,惟恐落了后被怀疑或者被
别人供出来,觉得只有自己承认是“五·一六”分子才有安全感。个别人上台“坦
白交代”时,显然是在表演,却还受到了鼓励和表扬。有胆大的编了两句顺口溜:
“奇怪奇怪真奇怪,‘五·一六’的帽子争着戴。”
    既然是个“秘密团体”,光给自己戴帽不行,必须举报“同党”,才能“戴罪
立功”,争取宽大处理。于是你咬我,我扯他,一批批,一串串,一些专案负责人
也被咬上,昨天还在抓清查,今天靠边受审查。
    有个省级干部被押送中央专案组前,省里管清查的领导找他谈话说:“你交代
了那么多人,你要负责任。”他说:“我小孩七八个,当然要负责任”一到北京,
马上翻供改口,说自己不是“五·一六”分子。问他为什么讲假话,还咬别人﹖他
说,逼供信那么厉害,我不得不讲假话。
    逼供信造成的恶果,许司令起初一无所知。那天他又转到中山陵林业学校,有
人对他讲,他们单位90%以上的人都是“五·一六”分子。
    许司令一听就火了:“胡来毛主席说90%以上的干部和群众都是好的和比
较好的,哪有那么多‘五·一六’﹖‘五·一六’只是极少数。我看抓‘五·一六
’的人就是‘五·一六’”
    省革委会副主任蒋科在盐城了解情况,回来向许司令汇报,说盐城专区不少单
位清出的“五·一六”分子占总人数的40%。
    许司令说:“这不是扩大化嘛”
    事态发展显见有问题。许司令召集省市和军队有关领导开会,提出要防止阶级
敌人搞乱我们的阵线,防止清查对象扩大化。对已经涉嫌“五·一六”的人要甄别,
要重证据;何时何地什么人发展的,干了哪些坏事,都要弄清楚。要掌握政策,坦
白从宽,抗拒从严;对群众要宽(交代就算了),对干部要严;对一般干部要宽,
对领导干部要严。
第七十二章  “重大敌情”子虚乌有
    这几条刚刚向下贯彻,又出现了耸人听闻的“重大敌情”。有个被隔离审查的
师级干部交代说,北京方面曾派一位老资格中将到南京发展“五·一六”,住AB
大楼招待所,在一所开的会。还说,有军区领导在司令部小红楼向北京发电报,汇
报发展“五·一六”的情况,军队和地方有许多领导参加了“五·一六”组织。讲
的有鼻子有眼。
    这一来,许司令心里没底了,他要亲自审问重点人。
    总计二十多天,审问十几次,涉及军队和地方领导干部13人。每次审问时间
都很短,有时一天审问三四人。
    军区政治部一位副主任,“三八式”老干部,当过军政委,多年做政治工作。
被人供出是“五·一六”,他自己还蒙在鼓里。许司令要他交代“罪行”,他毫无
思想准备,一下子懵了头,不知如何回答。
    许司令见他支支吾吾,认定他心中有鬼,便大声训斥:“给你坦白机会,你却
执迷不悟,是错上加错领导干部参加反革命阴谋集团,更是罪加一等”
    这位副主任当然不能无罪认罪,理直气壮地申辩了几句。许司令大怒,骂他死
到临头不认罪,顺手给他一个耳光,把他的眼镜也打掉了。其他陪审的同志都不敢
吭声。
    沉默了几分钟,才有位领导拾起眼镜给他,说:“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许司令打了人,自知理亏,对我讲他就是急性子,脾气暴躁,掌不住火气。年
轻时打过官宗礼一马鞭子,以后经过反军阀主义,再没犯打人的错误。一连后悔了
好多天,还自言自语说:“打人没有吓人好啊。”
    胡咬乱供使这些老同志无辜受审,许司令心情也很矛盾。他很想拉他们一把,
却又跳不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窠臼,疾言厉色地骂,苦口婆心地劝,寄希
望他们把“问题”抖搂干净,过后好帮他们讲话。可这些老同志实在没有问题可交
代,又不肯违心招供,许司令的一厢情愿碰上了一个接一个的“顽固不化”,弄得
他愈发火上浇油。
    江苏省军区司令赵俊早已“靠边”,在城西湖农场“劳改”,又被咬上了“五
·一六”。他是红四方面军的老人,30年代从安徽六安加入红军,建国后曾任南
京军区副参谋长。许司令对他很熟悉。越是熟悉,越想关照,越抓得紧,越抠得细。
第七十三章  清查工作不了了之
    二十多天,亲自审了赵俊4次。每次审问都是先大骂一顿,说你是老红军,省
军区的司令员,还有什么不满意,非要参加反革命的“五·一六”,还要反对毛主
席。这是忘本?选接下来又劝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好好交代,争取主动,
我们也好帮你讲话。
    赵俊知道许司令的脾气,从不大声争辩,就是不肯“认罪”。1971年春节
后的一次审问,还找了一个人和他对质。
    见他还没有交代“问题”的意思,许司令又气又急,点着他的鼻子斥道:“党
把你教育培养了这么多年,现在看你这个样子?选你是没有希望,不可救药了。你
滚回去吧?选”
    赵俊“滚”回省军区就被撕掉帽徽领章,大会批,小会斗。几位军区领导对许
司令讲,你还不了解赵俊吗?芽他从小当红军,再说前一段他一直在农场劳动了,
怎么能参加“五·一六”呢?
    许司令想想有道理,说:“不是就不是吧,告诉他们不要斗了。”
    传话下去,赵俊的日子才好过了点。
    那么多领导干部被咬,闹得人人自危。而且,被咬的人都不承认。他们大多经
过血与火的战争考验,都是从艰苦环境坚持下来的,今天地位不低,为什么要参加
反革命组织?芽再说,涉嫌名单基本上是一两个人提供的,靠得住吗?芽还有“北
京来的老中将”、“小红楼的秘密电报”,好像哪部反特电影的故事情节。其中可
能有诈。我找个机会向许司令提出质疑,他想了一想,派我和保卫部长去一所查住
客和会议登记,去机要局查发报存底。
    两天零半夜,查了个底朝天,既没有北京来的老中将,也没有一所会议,更没
有那份电报。回来汇报,许司令一听,跌足叹道:“唉,上当了?选”马上找杜政
委商量补救办法。
    4月4日,在军区第四招待所召开有军区副司令、副政委、司令部参谋长、政
治部主任参加的会议。许司令在会上大讲团结的重要性,要大家提高警惕,不要相
信谣言,防止阶级敌人钻空子破坏团结,搅乱了我们的阵线。
    他说:“一个‘五·一六’分子最近交代了一个名单,他咬了很多人,都是胡
诌八扯。我亲自审问过他,把那个名单烧了。在坐的都是南征北战、九死一生的老
同志,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又说,我们也谈谈心,有什么话都可以讲。与会的同志都讲了一些心里话。
    会后共进午餐。许司令举杯祝酒说:“今天我们开个团结会,吃顿团结饭,喝
杯团结酒,为团结而干杯?选”
    混乱不堪的“清查”难以进行下去,只好不了了之。
 第七十四章  造成了严重后果
    “文革”中波及全国的清查“五·一六”运动,实际上是一场随意制造的“阶
级斗争”,很多干部和群众无辜获罪,枉受牵连,遭受了莫名其妙的痛苦和灾难。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毛遂自荐充任中央专案组组长的陈伯达,后来也被列为“五·
一六”反革命集团操纵者之一,专案组办公室主任也自杀身亡。
    所谓“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团,原指北京一个名为“首都五·一六红卫兵
团”的人数很少的极左小团体。他们打着贯彻中央1967年5月16日《通知》
的旗号,建立秘密组织,进行秘密活动,散发并张贴反动传单和标语,恶毒攻击周
恩来总理。北京广大群众对他们的恶行极为愤慨,纷纷自发予以反击,要求严惩这
批“歹徒”。没用多久,这个反动组织就被清查出来,为首分子被公安机关逮捕,
问题基本上解决。
    可是,林彪、江青一伙接过清查“五·一六”的口号,极力夸大这个反动小团
体的力量和活动,任意扩大范围,混淆和转移清查目标,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
的。3月27日中央的通知要求纠正扩大化倾向,制止搞逼供信,同时又提出:
“国内外阶级敌人同我们的斗争是很复杂的,反革命秘密组织决不是只有一个‘五
·一六’”。实际作用是促使人们去抓更多的“反革命秘密组织”。种种原因搅和
在一起,本来就是望风捕影的专项“清查”,竟然爆出一场迅速推向全国的大规模
运动。
    在这次清查中,江苏省和南京军区到底错整了多少人?有几组数字可供参考。
    许司令1971年给毛主席的汇报信写到:“在‘一打三反’中,发现我们这
里有不少‘五·一六’分子,不仅地方有,军队也有。据不完全统计,本人已交代
参加‘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团的有1190多人,嫌疑对象2000多人。”
在“批林批孔”中,省革委会常务副主任吴大胜作检查时讲到:“前后隔离审查了
一万多人。”还有文章写到:“据最保守的估计,总数有二三万人之多。”“仅南
京军区军职以上的领导干部,先后就有一百人被打成了‘五·一六’分子,或者与
‘五·一六’有牵连的嫌疑分子。”
    许司令报的数字是省和军区两家正式汇报的,吴大胜讲的数字是逐级统计的。
至于说军职以上干部“有一百人”,可以算一算。南京军区军职以上干部当时总共
才有100多人,被打成“五·一六”分子或受牵连的人所占的比例,显然不会那
么大。
    不论哪家的统计最准确,这次清查对江苏省广大军民来说,无疑是一场无中生
有的飞来横祸。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教训是很沉痛的。
    在后来的“批林整风”运动中,江苏省革委会负责“五·一六”专案的副主任
吴大胜也挨整了。他检讨说:“清查‘五·一六’,中央有指示,但我违背了中央
的批示和组织原则,靠少数人,神秘化,扩大了打击面。”“对法西斯的审查方式
没有严肃对待,出现了严重的违法乱纪行为我没有制止”。“混淆了两类不同性质
的矛盾,搞乱了阶级阵线,伤害了一部分干部和群众。”限于当时的条件,吴大胜
同志的检讨不可能讲透清查“五·一六”运动的真正教训之所在,但从中可以看出
酿成苦果的一些具体原因。
   第七十五章  教训沉痛
    要从许司令身上找原因的话,以我所见,首先是他主观上疾恶如仇,听说有反
革命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还了得恨不能立即一网打尽。他一看中央文件,
完全相信了所谓“敌情”的严重性和复杂性。他对“文革”反感,主要是反对“乱”。
而对被讲成是针对“反革命”的“阶级斗争”,他不仅立即认同,而且坚决行动。
    再一点,他对毛主席在专列上对他“只抓‘黑’不抓‘红’”的批评不服气。
一旦有了这个机会,他决心用抓“五·一六”的“战果”向毛主席证明,自己并非
“木匠斧子一面砍”。
    省革委会政法组长赵洪同志原来是军区法院副院长,从事政法、保卫工作多年,
很有经验。他看出这样搞下去有问题,多次指出送许司令阅批的材料务必慎重,务
求准确。
    讲了几次不见效,又找我说:“老李,送许司令看的材料,凡是我没签字的,
不管今后出了什么问题,我概不负责。”
    我也很担心,对吴大胜讲:“这样搞危险哪‘好派’抓了,‘屁派’也抓了,
再抓该抓到你了”
    吴大胜说:“开什么玩笑”
    我说:“不信你问你的审查对象,我是不是‘五·一六’﹖肯定是”
    他问我怎么办﹖我说许司令长期担任军事主官,习惯于下命令,通常只讲行不
行,打不打。你不要什么材料都送给他,一定要把好关,拿不准的不要送。吴大胜
让我帮他把关,说没有他签字的只供了解情况,不送许司令。我按他的意见办了,
可他有时还是不分签字没签字,把材料的内容讲给许司令听。许司令听了就有指示,
他又不能不执行。
    还有几位领导援引我党历史上肃反扩大化的教训,提醒吴大胜注意掌握政策。
军区周贯五副政委在红军时期被错抓“AB团”,审讯人员把他吊在梁上,用烧红
的烙铁烫他的腰部。他死不承认,多亏周恩来救了他一命。
    他说:“抓‘AB团’冤枉了许多好人,杀的都是骨干,使红军的战斗力大受
损失。我当兵几十年,没有给敌人打伤,倒是自己的同志在我身上留下一块大疤。”
    现身说法,语重心长。但听者只顾陶醉在抓“五·一六”的“胜利”喜悦中,
入耳没有入心。
    曾有一位老同志讲,许司令历来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什么事都要抓个水落石
出。他必须有个好参谋长,参谋长当不好,他也容易出纰漏。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吴大胜同志是老红军,厚道、正派,做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但文化水平低,
又长期从事后勤工作,经历单一。“三结合”时,为协调各派的意见,把他推出来
当了省革委会常务副主任。管政法的省领导随部队调走后,他又兼管政法。许司令
不管具体事,省革委会和省委的日常事务整个落在吴大胜的肩上。这副担子对他已
超负荷,而且政法工作又正是他的弱项。有人说,如果没有许司令给他撑腰,他一
天也干不下去。八大军区司令对调后,这个看法很快就被验证了。
    许司令是军地两方的一把手,当然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依据错误的指示,听信
错误的汇报,做出错误的决策,抓得越狠,伤人越多,积怨越大。特别是他亲自审
问的那些老同志,有的恐怕至死也不会原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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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第七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庐山,又名云雾山、匡山,位于江西九江市南,飞峙长江边,紧傍鄱阳湖。相
传周朝有匡氏七兄弟上山修道,结草为庐,故名。
    庐山长约25公里,宽约10公里,从地图上看,略呈椭圆形,最高的汉阳峰
海拔1474米。夏季凉爽如春天,7月的平均气温为22.6摄氏度。山上风景
名胜很多,最著名的有匡庐瀑布、仙人洞、龙首崖、御碑亭、含鄱口、五老峰等。
    庐山,山势奇幻、气象万千。宋人苏轼有诗赞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
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解放以来,庐山数度成为党和国
家高层会议讨论决定重大政策的地方,政治风云变化,常与这座名山有关联。
    1970年8月23日至9月6日,中共中央九届二中全会在庐山召开。这次
会议是十年“文革”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它以林彪集团和江青集团争夺最高权力的
较量公开爆发为中心事件,给我们党的历史留下了一页令人警觉的记录。
    通称“林彪、江青一伙”,细剖实乃“两伙”。同样基于篡党夺权野心的这两
个反革命集团,从一形成就互相勾结又互相争夺。文革之初还是勾结为主,随着权
势扩张和权欲膨胀,争夺的势头渐趋明显。
    经过九大和九届一中全会,江青一伙势力渐渐大了起来,使林彪一伙感到力量
的对比于自己越来越不利。林彪的“接班人”地位写进了党章不假,可是,“既能
予之,胡不能夺之﹖”难保不会发生变化。再看林彪的身体,没指望“永远健康”,
恐怕不等取而代之,先已“驾鹤西归”。“外患”加上“内忧”,促使林彪一伙加
紧阴谋活动,妄图提前“接班”。
    毛主席向中共中央提出召开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修改宪法的意见,同时
提出改变国家体制、不设国家主席的建议,给林彪一伙的“登基”之想以当头一棒,
引起了他们更大的恐慌和不满。叶群私下对吴法宪说:“不设国家主席,林彪怎么
办,往哪里摆﹖”李作鹏则公开向别人讲:“林彪担任国家主席较合适,因为他既
是副统帅,又是接班人。”他们一伙把林彪出任国家主席作为“接班”的第一步,
企图凭借在组织上占有的优势,利用召开四届人大和修改宪法的时机,实现这个野
心勃勃的阴谋计划。
    林彪自己急于要当国家主席,打的旗号却是拥护毛主席担任国家主席。毛主席
一再拒绝林彪别有所图的“劝进”,半年内六次讲过不设国家主席和他本人不担任
国家主席的话。为谋权而机关算尽的林彪,置中央多数人的意见和毛主席的态度于
不顾,极力坚持既定的策略,乃至将自己苦心炮制的“一句顶一万句”之类的“名
言”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七十七章  许司令的时间观念
    几度碰壁,其道难行,林彪又授意吴法宪和李作鹏在修改宪法上做文章。吴、
李二人那时都是中央政治局宪法工作小组的成员。
    露骨地抢夺最高权力,使林彪集团与江青集团之间的矛盾开始表面化。在宪法
工作小组会和政治局会议上,吴法宪同康生、张春桥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
点看似纯属理论性的,如宪法中表述毛主席“发展了马列主义”前面要不要加上
“天才地、全面地、创造性地”三个副词。吴法宪主张加上,康生、张春桥反对加
上。吴法宪知道林彪一贯坚持的这三个副词是毛主席自己删掉的,他又不懂理论,
因自恃后台硬,仍敢于向号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康生、张春桥挑战。投机成性又
因受江青等人压制而怀恨在心的陈伯达,对吴法宪的发言表示赞成并大加吹捧,公
开倒向林彪集团一边。
    争论的底数是一个“权”字,表现形式却是对毛泽东思想的提法。以革命的名
义,为叵测之目的,“文革”中政治斗争出现的这种怪现象,很值得人们玩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九届二中全会前夕,林彪集团和江青集团的争夺迅速激
化,酝酿多时的一场大的交锋,势之所至,显然是不可避免的了。
    按照要求,各地中委于8月20日前上山。许司令决定18日走,因江苏省、
南京军区和上海市合用一架飞机,其他中委也都跟着提前出发了。
    飞机从上海起飞,因九江机场不能降伊尔-18大型客机,中途在安庆换乘伊
尔-14小型飞机,顺便吃中午饭。
    安庆空军机场准备了丰盛的点心、水果、饮料和饭菜。众人围桌就坐,准备随
便吃点,继续登程。空军某军政委王维国却站起来吆喝:“爱喝酒的跟我走”盛
气凌人的架势,很扎眼。“嗟来之食”没谁响应,只有上海的陈阿大等两三个造反
派出身的中委跟他走了。
    吃过午饭,机组人员也到齐了,喝酒的一伙还没回来。我见许司令黑着脸,皱
着眉毛,怒目金刚似的坐在沙发上,知道事情不妙。
    从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许司令时间观念极强,无论开会还是参加集体活动,
他从不迟到,有时提前几分钟,大多卡在正点上。
    那次西哈努克亲王来访,定于下午3点30分专列抵达南京站。3点出15分,
省市党政军领导齐集在月台上,准备欢迎,只有关键人物——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
江苏省革委会主任、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还没有露面。差10分钟没到,差5分
钟还没到。我国驻柬埔寨大使康茅召急坏了,连忙通知专列站外停车。正在这时,
几辆军车开进站来,许司令走下吉普车,身穿绿军装,足登布条编制的草鞋,风纪
严整,步履从容。康大使又赶快通知专列进站。当专列缓缓停下,人们一看表,长
短针并拢,正好3点15分南京市的交通警察都认得许司令的座车,也都知道他
分秒不差的习惯。那时没有自动红绿灯,还是人工操纵。岗上的交警看见许司令来
了,马上开绿灯放行。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更不用说了。许司令若有行动,只能你等
他,他决不会等你。稍一迟缓,挖苦你“慢慢腾腾,不像个军人”还是轻的,闹不
好就把你甩下。
第七十八章  九届二中全会开幕
    一次在北京开过计划工作会议,省革委会副主任彭冲为了跟许司令一起走,换
洗衣服、鞋子、牙具都来不及拿,回到南京才打电话请宾馆给收拾一下,寄存起来。
    又一次,福州军区韩先楚司令与许司令同乘一架飞机,迟到了一刻钟。韩司令
见了许司令就双手合十,连声说:“师傅,师傅,对不起”许司令半开玩笑捏了
韩司令一把,捏得韩司令“嗷嗷”直叫。
    如今这是去开中央全会,怎能容得有人不守时况且王维国等人又是去喝酒。
    “不等他”许司令起身说,“怎么能让这么多人等他们几个人”
    王洪文忙打圆场:“许司令,等等他们吧,估计也快回来了。”
    许司令不理他,起身就走,其他人紧忙跟在后面。正要上飞机,一辆小车“嘎
吱”一声停在舷梯旁。王维国拱出车门,满身的酒气,嘴里还直说喝得痛快。许司
令更加生气,迎头训他一句:“不像话”王维国被酒精烧红的脸,一下变成了猪
肝色。
    中委们飞抵九江机场,转乘汽车上庐山。
    九届二中全会如期开幕。毛主席主持会议,周总理宣布会议议程。这个议程是
经过政治局常委商定的,有三个议题提交全会讨论:修改宪法问题、国民经济计划
问题和战备问题。可是,早有蓄谋的林彪集团却要在这次会上打出他们手里的“牌”,
妄图成为权力“牌局”的大赢家。林彪懂得作战,他当然非常明白,只有打胜这
“关键性的一仗”,拿到那“决定性的筹码”,提前“接班”的既定目标才有实现
之可能。所以,他们不顾一切地采取了一连串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千方百计地
要把全会拉上他们预设的轨道。
    会议一开始,林彪突然发表了一个蛊惑人心的讲话。讲到“肯定”毛主席地位
时,林彪在“伟大领袖”和“最高统帅”之间夹入了“无产阶级元首”这个罕见的
提法,意在表示他那个设国家主席的主张坚持不变。在称颂毛主席的功绩时,林彪
亮出一个“认为毛主席对马列主义没有发展”的“假设敌”,煞有介事地大加伐挞,
意在为他们发动进攻做“战场准备”。
    林彪强调说:“毛泽东是天才,我还是坚持这个观点。”
    政治上是设国家主席,理论上是称“天才”。林彪的这篇讲话,向全会宣告了
他们的基本主张,向他们一伙发出了起事的信号。
    主帅率先发难,党羽四处活动。吴法宪提出要全会再听林彪讲话的录音,并组
织讨论。陈伯达抛出革命导师“称天才”的语录,接着在华北组讲话,宣称有人反
对称毛主席为天才,说有的反革命分子听说毛主席不当国家主席,像跳舞一样高兴。
边说边比画,做出手舞足蹈的样子,煽动不明真相的人跟他们一道起哄。


第七十九章  步入庐山风云
    更黑的一着棋是,他们连夜印发华北组的“第二号简报”,借与会者的发言对
林彪的讲话表示“热烈拥护”,对党内“竟有人妄图否认”毛主席是天才表示“最
大、最强烈的愤慨”,对在宪法中恢复设国家主席一章表示“衷心赞成”。这份简
报一发出来,在各组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在极左思潮猖獗、个人崇拜浓厚存在的条件下,人们缺乏应有的分辨力。只要
放出有人反对毛主席的风声,很容易造成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再若登高一呼,更会
应者云集。林彪集团这一招的确很灵、很厉害。后来毛主席说的“大有炸平庐山、
停止地球转动之势”,就是对这帮人得逞一时的抨击。
    华东组有几个林彪死党和上了贼船的,大肆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乱得不够。还
有头脑简单、惯吃“表态饭”的人,一看机会来了,只怕叫得不响,显不出“路线
觉悟高”来。多数人心存疑惑,又觉得面对大是大非,也都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和
态度。
    种种心态所致,几乎人人抢着发言,抢不上话筒的就喊口号:“谁反对毛主席
就打倒谁!”“谁反对毛泽东思想决没有好下场!”什么“揪出来示众”、“斗倒
批臭”、“千刀万剐”等街头造反用语,激烈、粗鲁,竟也搬上了党的高层会议。
张春桥坐在那里低头抽烟,一声不吭,像霜打过的茄子。其实那时很少有人知道这
场斗争的内幕,知道的也只能意会,不能明示。
    自从华北组二号简报下发,许司令再没有发言。其间有人几次找他,说“其他
组都很热闹,就是我们组死气沉沉”。还拉他一道给毛主席写信,要求设国家主席。
许司令都未予理睬。倒不是他先知先觉,而是因为他一贯看不上“转轴脖子随风转”,
尤其是在事关全局的重大问题上,没有中央指示,毛主席发话,他从不乱表态,更
不抢风头。
    会议出现混乱,不少高级干部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来问
许司令,许司令也不摸底。两人一商量,需要请示周总理,就给周总理打了电话。
    在电话中,许司令向总理讲了连日发生的不正常情况,说:“赶快报告主席,
这样下去要出乱子的。”
    又问陈伯达的讲话有没有经过常委讨论,总理说没有。许、韩二人感到是个问
题,又一起去找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想进一步了解一点情况。
    汪东兴在分组会上的发言也上了“简报”,被毛主席批评了,正在写检讨。许、
韩二人问他犯了什么错误,汪东兴说主张恢复设国家主席,还说简报上印的有些话
不是他讲的意思,出简报也没有给他看。
    两人安慰他几句,说:“你在毛主席身边工作,检讨不要过头,要实事求是。”
 第八十章  三位司令分头写信上送
    毛主席发现林彪一伙闹事,非常气愤,当天即25日下午,亲自主持了有各组
召集人参加的政治局扩大会议。
    许司令到得早,进了门,向毛主席敬礼,和毛主席握手。
    毛主席握着许司令的手说,你摸摸我的手,发凉,脚也发凉。我年纪大了,只
能当导演,不能当演员。红娘由总理当,我只能当老夫人。不要让我当国家主席了,
让我多活几年好不好?芽用导演和演员比喻决策者和执行者的分工关系,说明自己
不宜再承担繁重的国务活动。又借喻戏曲《西厢记》里的红娘和老夫人,是要进一
步强调这层意思吗?芽似乎不大像。而不当国家主席,一听就明白。
    在设不设国家主席、毛主席当不当国家主席的问题上,许司令开始并不了解其
中包藏的尖锐复杂的斗争。从当初的认识程度和个人感情出发,他是不会不同意毛
主席当国家主席的。但是,由于他对毛主席的忠诚和信赖,只要一听毛主席说自己
不当国家主席,根本用不着转什么思想弯子,立马就会坚决拥护,坚决照办。
    “主席不要讲了。”许司令说,“我通了,我回去做其他人的工作。”
    毛主席又告诉许司令,陈伯达是个坏人。嘱咐道,会上不要揪人,“孔夫子打
牌和为贵。”接着言及三国时孙权劝曹操当皇帝,曹操说,孙权是想把我放在炉子
上烤。用这个典故提醒许司令,孙权没安好心,现在有人也没安好心。
    开会时,毛主席严厉批评了讲天才的提法和坚持要设国家主席的主张。宣布了
三条:停止讨论林彪讲话,收回华北组“第二号简报”,责令陈伯达检讨。强调要
按九大精神团结起来,指出陈伯达的讲话是违背九大精神的。
    毛主席说,如果你们继续这样,我就下山,让你们开。
    26日下午,全会停开。许司令即在江苏和南京军区小组传达了政治局扩大会
议精神和毛主席对他讲的话。讨论中,有人提议写封信,向毛主席表个态,大家都
赞同,当场你一句他一句凑了几条。我是小组的会议秘书,负责作记录。许司令让
我整理一下,再给他过目。
    这封表态信的主旨非常明确,即一致拥护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宪法不设国家主
席的英明决定。后面提出四条建议:一是犯错误的人必须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检讨请
罪;二是犯错误的人不能参加中央工作,下放到基层,参加劳动,接受工农兵再教
育;三是这些人也不能参加人大常委;四是对错误思想要进行批判。
    当时情况尚不明朗,所以,写给毛主席的这封信,台头也带上了林彪。
    这头信写好了,那头许司令正在韩司令住地聊天。我去请他审阅签发。
    韩司令问:“老李写的什么?芽”意思是要看看。我不好做主,没做声。待许
司令签了字,示意给韩司令看,我才把信递过去。
    韩司令看过后,我把信装进信封,直奔中办,交给了负责华东组的会议秘书洪
雪竹,请他送交王良恩副主任转呈。
    许司令是政治局委员,韩司令认为他签了字的信上写的都是中央的意思。看过
后,让他的秘书也写了一封表态信。济南军区杨得志司令员住在韩司令隔壁,看了
他写的信,也照样写了一封。这个情况是三年后杨司令的秘书打电话告诉我的。
    当初,这三封信是分头写的,又分头送上去的。始料不及的是,因此埋下了一
个大麻烦。


 第八十一章  夜黑雾浓下庐山
    8月31日,毛主席写了《我的一点意见》,会议转入揭发和批判陈伯达。在
分组会上和陈伯达一道呼风唤雨的吴法宪等,也挨了批评。表示过同意陈伯达意见
的人,纷纷进行自我批评。毛主席没有点名批评林彪,对他采取了保护的态度。
    九届二中全会于9月6日下午闭幕。
    入秋的庐山,气候像小姑娘的脸一样变化无常,响晴的天,转眼就是云、雨、
雾。
    这里的雨和雾很难分清,雨下不大,淅淅沥沥,比毛毛细雨还细一点。雾一来,
铺天盖地,一派混沌,又像飘忽的小雨,也能把地面浸湿。
    屋子里潮气很重,被子也是潮的,盖着很不舒服。许司令患有皮肤湿疹,遇上
这种天气,奇痒。他又不愿看医生,自己把茅台酒倒在手心里,往脸上、身上擦。
他说可以止痒,谁知管不管事。
    吃了晚饭,许司令就要下山回南京。晚间雾更大,伸手不见五指,下山拐弯太
多,正像毛主席诗词形容的“跃上葱茏四百旋”,左盘右转很难走。很多领导同志
劝许司令不要冒险,万一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许司令不听,一起来的人只好
跟着他走。
    许司令和杜政委坐一部汽车。司机是个老手,遇上这种夜黑雾浓的天气,也没
有十分把握。打大灯,看不清,加上小灯,还看不清,只能凭经验摸索着往前开。
杜政委很担心,嘱咐司机慢慢开,别紧张。
    “我在朝鲜翻过车,知道翻车的滋味。”杜政委招呼我,“李文卿同志,咱俩
把车窗玻璃摇下来,你看右边,我看左边。”
    就这样左一声、右一声提醒司机,白天只需一个多小时的路,我们跑了三个多
小时。
    发难庐山受挫,林彪决心背水一战。还没下山,他就对吴法宪讲:“我们这些
人搞文的不行,搞武的行。”在“批陈整风”中他们不作任何检讨,对毛主席多次
不点名的批评置之不理。周总理代表党中央指出黄永胜、吴法宪等在政治上犯了方
向路线错误,在组织上犯了宗派主义错误。林彪手下这几员“大将”不得不作检讨,
也是轻描淡写,很不像样子。给他们台阶,他们不下,反而变本加厉,暗地里紧锣
密鼓进行着铤而走险的准备。
    林立果对他们的死党王维国、陈励耘发出号令:“看来这个斗争还很长,我们
要抓军队,准备干”
    1969年,林立果刚当兵不久,吴法宪就在林彪的授意下任命他为空军司令
部办公室副主任兼作战部副部长,而且私自宣布林立果可以“指挥一切,调动一切”,
让他掌握了整个空军的权柄。
    “一年兵,二年党,三年副部长”。这种“直升机”式的破格提拔,即便在政
治生活极不正常的“文革”时期,也是令人咋舌的事情。仅仅理解为林立果是林彪
的儿子,吴法宪溜须拍马,表示自己死心塌地效忠林家,以求得更牢靠的人身依附,
显然还很不够。林彪集团内部的人际关系充满了浓厚的封建色彩,这是他们那条组
织路线的本质反映,给林立果委以重任,授之重权,则是他们进行阴谋活动的重要
步骤。
第八十二章  密谋抢班夺权
    林立果人小野心大,从他采取的反革命手段来看,真够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
蓝”。
    1970年10月,林立果纠合空军司令部的周宇驰、于新野等人,组成武装
政变的骨干力量,代号为“联合舰队”。他们在北京、上海和广州建立秘密联络据
点,私藏枪支、弹药、电台、窃听器以及党和国家的机密文件。他们还在广州、上
海组织“战斗小分队”、“教导队”,精选成员进行特种训练。
    1971年2月,林彪带着叶群和林立果窜到苏州进行阴谋活动。几天后,派
林立果到杭州、上海串联死党。
    3月21日,在上海某招待所的一座小楼的一间密室里,林立果和“联合舰队”
的主要骨干进行了秘密会商。
    分析形势时,林立果摆出了林彪“接班”面对的三种可能:一是“和平过渡接
班”,二是被别人抢班,三是提前“接班”。提前“接班”的办法是搞掉B-52
(污蔑毛主席的代称),实行武装起义。经过一阵密谋,这伙狂徒敲定了要在“军
事上先发制人”,包括利用“上层会议一网打尽”,“利用特种手段如轰炸、54
3(一种导弹代号)、车祸、暗杀、绑架、城市游击小分队”,发动武装政变,
“夺取全国政权”,或制造“割据局面”。他们借取“武装起义”的谐音,把这个
罪恶的反革命武装政变计划命名为《“五七一”工程纪要》。
    接着,林立果又在上海召开所谓“三国四方会议”,建立武装政变的指挥班子。
会议确定,上海以王维国为“头”,杭州以陈励耘为“头”,南京以南空副司令周
建平为“头”。还有江腾蛟,尤其加以“重用”,被封为第一线指挥,负责三点联
系,以便“协同作战”。
    这里要说说江腾蛟。此人十几岁参加红军,当译电员,在“红小鬼”里显得聪
明伶俐,却是那种“学坏容易学好难”的角色,逐渐变得善于投机钻营、见风使舵。
    许司令戎马倥偬几十年,“脑袋别在裤腰上”干革命,靠着忠诚、勇敢和智慧,
打硬仗打成了威镇四方的名将。自己实干起家,也器重实干的下级。对那种攀高结
贵以求进身的家伙,他本能反感,一百个看不上眼。
    只凭这一点,许司令就注定要成为江腾蛟这类鬼蜮的“钟馗”。
    “文革”一开始,江腾蛟逢时走红,升任南京军区空军政委。靠“黑后台”上
台,上了台必得加倍回报“后台”。他紧跟林彪一伙的指挥棒转,在南京地区大搞
反军乱军活动,鼓动、支持地方和军事院校的造反派冲击军队,造军区党委和军区
领导的反。许司令回到南京,即给毛主席和军委写信,直言明说,江腾蛟是南京地
区反军乱军势力的“黑后台”和“黑手”。
    由于名声臭,许司令不容,江腾蛟无法继续在南空工作,林彪把他弄到北京,
先给个空政党委书记的头衔干着,准备当空军政治部主任。许司令看透了这种人得
势必然坏事,揭发材料撵着他接二连三往上送。林彪一伙对许司令总还有所顾忌,
始终没敢公布江腾蛟的任命。


 第八十三章  毛主席提出“三要三不要”
    1971年8月中旬至9月12日,毛主席巡视南方,一路上同沿途各地党政
军负责人谈话,着重讲了九届二中全会上那场斗争的性质,点名批评了林彪等人,
明确讲到仍有“两个司令部”存在。不言而喻,毛主席认为林彪已充当了反对他的
另一个司令部的头头。
    8月31日,汪东兴主任的孙秘书打来电话,说有架飞机去南京接许司令到南
昌。许司令正好没有外出,听我一讲,好像心里有数似的,什么也不问,只要我一
个人跟他去。
    许司令的车子24小时处于战备状态,随时可以开动。我拿好平时总是“整装
待命”的文件包,照例带上他那支不离身的猎枪,登车直奔机场。
    许司令一到南昌,就被汪东兴、韩先楚等接到毛主席的住地。
    谈话时间很长。记录稿要参加谈话的领导亲自抄写和保管,回去只在指定的小
范围内传达。
    许司令对汪东兴说:“你还不知道我,字是认识不少,写字不行,要不你给我
抄一份,要不就让我的秘书抄。”
    经汪主任同意,拿给我抄了一份。抄好交给许司令看,他一再嘱咐要保管好,
要绝对保密,说:“泄漏出去杀头”
    那次谈话的内容早已解密。我抄稿时印象较深、现在还能记住的,大致如下—
—见面先唱《国际歌》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毛主席亲自指挥,唱了一遍又一
遍。毛主席说,《国际歌》不仅要唱,还要讲解,还要按照去做。要用《三大纪律
八项注意》去教育战士,教育干部,教育党员和人民。在讲解歌词时,毛主席要求
全党全军一切行动听指挥,强调说,只有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团结起来才能得胜
利。此时此地让军队高级将领唱这两首歌,足以见得在当时强化政治纪律和军事纪
律,具有极端重要性。
    在谈话中,毛主席提出了“三要三不要”:要搞马列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
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毛主席指出,林彪等人在九届
二中全会上搞“突然袭击,地下活动,是有计划、有组织的。纲领就是设国家主席,
就是称天才”,并从理论上揭露了“天才史观”的唯心主义本质。
    针对林彪及其同伙的恶劣现实表现,毛主席说,庐山会议这件事,还没有完,
还没有解决。回到北京以后,还要再找他们谈谈。他们不找我,我去找他们。对这
些人怎么办﹖还是教育的方针,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对林还是要保。”同
时又说,“犯了方向路线错误,为首的改也难。”讲到军队,毛主席提了三点要求
:军队要谨慎,军队要统一,军队要整顿。他警告林彪一伙:我就不信我们军队会
造反,我就不信你黄永胜能够指挥军队造反话讲到这个份儿上,可见毛主席对事
态向好转化已不抱多大希望了。
第八十四章  上海紧急召见
    讲到路线斗争的重要性时,毛主席对许司令说:你就知道挖煤,光搞黑的,不
搞红的,不抓路线。
    讲到对下级要和气,军阀作风要坚决克服掉时,毛主席对许司令说:你对王、
林、鲍要高抬贵手,刀下留人。你对我的感情没有过去深了,我的话也听也不听。
    讲到希望高级干部要多读点书,毛主席对许司令说:你没读几本书也好,现在
是不读书的犯错误少,倒是那些自以为读了很多书,懂了很多马克思的人常犯错误。
因为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弄懂马克思主义,只会搬弄几句词汇吓唬人。
    事关重大,刻不容缓。许司令只在南昌住了一晚,9月1日乘专机返回南京,
当天下午即向军区和省的主要领导传达毛主席的谈话。几位领导同志听了传达,都
为我们党的最高层再一次出事而担忧,心情很沉重。按中央办公厅的安排,王洪文
也从上海到南京听了传达。
    毛主席南巡谈话那时还属于机密。作为党的高级干部,一般来讲,把传达的精
神按规定的范围传达下去,剩下的事情只是保密和待命。许司令却没有到此为止。
其后一段时间,他先向军区副司令兼参谋长肖永银当面交代:从现在起,上海到南
京的铁路要派部队巡逻,特别是沿线的涵洞,更要加强戒备,防止有人破坏。同时,
断然改变视察苏北的预定行程,不到徐淮地区,只到离南京较近的扬州地区,把我
留在家里值班,随时和他保持联系。事后看,这几项部署都是至关重要的。
    9月11日凌晨,我被一号台的铃声惊醒。一看表,正好两点钟。总机接转上
海的电话,说有客人要见许司令,要他上午赶到,来得越快越好。
    肯定是毛主席到上海了。我马上叫总机找许司令,不料跟去的秘书缺乏经验,
没让通信部门给他的住地架电话,一下把我急出了汗。还有什么既快速又有把握的
办法?脑子转了几转,对,找扬州市委书记陈敬义同志。我托他转告:家里有急事,
请许司令速回。
    上海方面没有派飞机来接,坐汽车要七八个小时,再快也得下午赶到。乘火车
呢,不知许司令几点钟回南京,能不能赶上车次也是问题。时间紧迫,我赶紧找作
战部派值班飞机。值班飞机是总部派给各大军区使用的,苏制伊尔-14型,由空
军负责养护和驾驶。
    9时15分,许司令回到中山陵八号。进门就问,飞机到了没有。我回答没有
飞机来接,是乘空军的值班飞机,他一听就不高兴,说:“要汪东兴!”自己打电
话要飞机来接,汪主任说飞机不在。
    没有办法,只好乘空军的值班飞机去上海。还是要我一个人跟着,交代我带好
小型电话保密机,还有他的猎枪。
十五章  警告王国维:“不要搞阴谋诡计”
    乘车前往机场。许司令在路上责问我:“毛主席的谈话你也看到了,怎么还乘
值班飞机﹖”
    我保持沉默,心里反问,你不是也没有要到专机吗﹖当时觉得委屈,后来却不
能不佩服许司令的敏感性和警惕性。
    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汪东兴和王洪文前来迎接许司令。空军某部政委王
维国也在场,不知他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几个人乘汽车前往吴家花园火车站,毛主
席的专列就停在附近一条专用线上。
    汽车直接开进月台。下了车,汪东兴招呼许司令和王洪文上专列,让我去车站
会客室休息。
    毛主席的专列紧挨着车站会客室,车厢门口距离会客室门口不过十来米。我手
里提着电话保密机和许司令的猎枪,肩上挎着一个小旅行包,站在会客室门前,目
送许司令、王洪文在汪东兴引导下走向车门。
    一行人走了四五步,汪东兴在跟上来的王维国面前伸手一挡,说:“你也去休
息吧。”
    王维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子站住了。站了几秒钟,转身朝着会客室晃
悠过来。
    我还站在原地。迎面看着被挡驾的王维国,他脸上的表情怪怪的,既有不情愿,
也有无可奈何,却绝少那种情况下应有的尴尬。
    走进会客室时,我跟在王维国身后,只见他往沙发上一躺,腿一跷,莫名其妙
地“唉”了一声。
    12时45分,许司令和王洪文由汪东兴陪同走下专列,面向车门站着。我赶
快迎了出去,等候吩咐。
    不多时,车上传话下来,说毛主席让大家吃饭去,不要等他。
    许司令本想去军区设在上海的延安饭店吃饭,王洪文说锦江饭店已经做好了准
备。这时,空军某军郑长华军长也赶到了。
    王洪文问:“要不要王维国、郑长华一起去吃饭﹖”
    许司令说:“可以。”
    赶到锦江饭店,上海市革委会的马天水、徐景贤、王少庸、王秀珍已经等在那
里。不知什么原因,饭还没有做好。王洪文觉得脸上无光,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的秘
书批了一顿。
    等着吃饭时,车站报告说,“客人”已经走了。
    这顿饭直到下午两点半才算吃上。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各吃各的,很少
讲话,气氛异常沉闷。座上有五六位都是一斤的酒量。往常这种场合,你敬我一杯,
我敬你一杯,至少干掉七八瓶茅台酒,今天连一瓶也没喝了。
    吃过饭,许司令就要回南京,谁也留不住。
    登机前,许司令和送行的人一一握手道别,握一个人说一句毛主席讲的“三要
三不要”。第三句的上半句“要光明正大”刚出口,握到了王维国。
    “不要搞阴谋诡计”许司令提高嗓门说出了下半句。
 第八十六章  许司令从上海急飞南京
    两天后,林彪、叶群、林立果仓皇出逃。事件的经过是惊心动魄的——林彪从
党羽密报得知毛主席南巡谈话内容,认为“与其束手待毙,不如破釜沉舟”,决定
对还在路上的毛主席采取谋杀行动,发动武装政变。毛主席发现情况可疑,果断应
对,机智周旋,在上海突然下令专列北上,全线绿灯,昼夜不停,经丰台安抵北京
站。
    林立果获悉毛主席离开上海,谋杀计划无法实现,遂按照林彪的指令,指挥
“联合舰队”骨干准备飞机,拟定名单,妄图会同林彪集团核心成员南逃广州,另
立中央,实行割据。林立果私调256号三叉戟专机飞抵山海关,停在海军机场,
自己乘车赴北戴河与林彪、叶群会合。
    9月13日1时55分,林彪乘坐256号三叉戟专机越过国境,进入蒙古人
民共和国领空。飞到温都尔汗附近,燃油告罄,迫降时爆炸起火,机毁人亡。
    回顾那几天许司令的日程,可以感受到,气氛很紧张,越来越紧张。
    9月11日。
    毛主席在上海紧急召见许司令等人,秘密谈话近两小时。随后突然发车离沪
北上。
    下午3时许,许司令从上海急飞南京。4时15分,赶回中山陵八号寓所。刚
进门就要我拿好他学习《国家与革命》的心得体会,还有一包抓“五·一六”的情
况报告,跟他去南京火车站。一路上,他像是在闭目养神,眉宇间却透出平时少见
的焦虑。
    赶到车站,等了一会,毛主席的专列到了。
    汪东兴从车上走下来,告诉许司令:“主席已经休息了。”
    有的书上写毛主席召许司令上车谈话,不对。许司令没有上车,只把带来的材
料交给汪东兴,请他转呈毛主席。
    一份读书心得,一份抓“红”的报告,显见许司令记着南昌谈话时毛主席对他
的批评,表明自己知错即改的诚意,让毛主席放心。实际上,这时毛主席关心的
“抓红”,已不是“五·一六”问题了。再看许司令赶在专列前面去车站迎候,似
乎还有什么话,想再和毛主席面谈一次。
    9月12日。
    许司令整天呆在中山陵八号,哪里也没有去,交代我一定要听好电话,坚守岗
位。他自己坐在屋里,不要文件看,也不找人谈话,例行的散步也取消了,从早到
晚一个人闭门沉思,好像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
    傍晚时分,偌大一座宅院静得出奇。我想去看看许司令,见他房门紧闭,遂止
步。窗外落霞消退,夜色降临,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如暮霭般弥漫开来,渐渐笼罩了
四面八方。
 第八十七章  奉命派陆军进驻机场
    9月13日。
    清晨5时,一号台的黑机子响了。在黎明前的寂静中,铃声显得突然而急促。
一接,是北京总机,说周总理请许司令听电话。
    许司令还没起床,我跑上楼去敲他的门。他一听是总理的电话,一骨碌爬起来,
动作非常麻利。
    我先跑下楼请示总理要不要加密,总理说要加密。那天也巧,原来好好的加密
机怎么也加不上密。可以想见我当时的窘态,总理说,不要加密了。虽然没有批评,
却叫我自责了好久。
    许司令很快下楼,拿起话筒:“总理吗?芽我是许世友。”
    “庐山会议上第一个发言的人跑了。”总理的声音清楚,因为没有加密,话讲
得含蓄。“毛主席下面经常生病的那个人跑了。”
    “知道了。”许司令表情严肃,却无意外的惊愕。
    “你们要看住所有军用、民用机场、码头,”周总理说,“不要让飞机和舰艇
跑了。发现可疑的人和飞机立即扣下来。可派陆军进驻机场。”
    “请总理放心,我立即布置。”
    许司令放下电话,叫我即找肖永银速来中山陵八号,然后缓步上楼,坐在餐桌
旁等着。这张圆桌既是吃饭和请客的桌子,也是小范围谈工作的桌子。
    副司令员兼参谋长肖永银很快赶到,许司令让他坐下。
    “肖永银同志,刚才总理来电话说,林彪跑了。现在保密,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许司令一口气往下说:“你通知南空,飞机一律不准起飞;通知东海舰队,舰艇一
律不准出海。如果跑掉一架飞机、一艘舰艇,拿单位领导是问。舰艇好办,一个人
开不跑。飞机的机动性大,一个人就可以开,如果冲上跑道,你拦都拦不住。总理
指示让陆军进驻机场。我看每个机场派一个陆军营,乘大卡车进机场,就把卡车停
在跑道上。”
    肖永银说:“这个办法好。”
    许司令让他先给南空和海军航空兵打个招呼,以免陆军进驻时发生误会。
    许司令送走肖永银,又嘱咐我不要离开电话机。
    有生以来我从未经过这么严重的突发事件。方才一阵忙碌,这时仿佛刚刚清醒,
只觉得背后汗津津的发凉,心脏仍在怦怦急跳。相形之下,深感许司令处变不惊,
应急不乱,心理素质超乎常人。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以便应
对还可能出现的非常事态。
    上午9时,作战部报告,陆军部队已进驻机场,卡车按规定在跑道上排好。
    许司令叫我马上接通北京的电话,他要直接报告周总理,同时还想了解一点林
彪逃跑的具体情况。总理很忙,没有找到。许司令又找总政治部李德生主任,总机
很快把电话接到空军作战值班室。李主任奉中央命令正在那里坐镇。
    “请你报告总理,我们已按他的指示部署下去了。陆军开到机场,大卡车停在
跑道上,万无一失。”许司令报告了南京方面的落实情况,接着一字一句说道:
“李德生同志,你一定要好好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
    这次通话,后来又被“四人帮”怀疑是许、李二人搞串联,专门派人去沈阳,
要李德生同志写这次通话内容和证明。


 第八十八章  得知林彪折戟沉沙
    9月14日,许司令仍未外出。
    下午6时30分,周总理来电话通报:“叛逃那个人已经在蒙古人民共和国温
都尔汗摔死了。同机叛逃的有他的老婆、儿子。飞机着火,人烧焦了。共有9具尸
体,8男1女。”
    “好”许司令说,“摔死了好”
    周总理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得知林彪折戟沉沙,许司令很兴奋,要我立即通知军区和省委常委,晚上八点
来中山陵八号听传达。会前请几位领导喝酒庆贺。这天特别高兴,平均每个人喝了
一瓶多茅台。
    由于几天来过分疲劳,这回他真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讲话时舌头根子发硬,
但还能听懂是林彪带着老婆、儿子逃跑了,而且摔死了。讲到飞机摔下来的地方,
只记得是蒙古的什么汗。
    我在一旁提醒:“温都尔汗。”
    “对,对。”他说,“就是那里。”
    许司令海量,难得一醉,醉了醒的也快。第二天一大早就喊我上楼,问我昨晚
开会话讲清楚了没有﹖我回答基本清楚了。他交代我要加强警戒,防止林彪死党狗
急跳墙,干坏事。
    汽笛长鸣,铁轮飞转,特快列车向北疾驰。
    政治局开会研究清查与林彪有牵连的人和事,许司令奉召进京。周总理特别嘱
咐,不要乘飞机,要乘火车,顺便带着王洪文同车前往。
    军交部准备了公务车,加挂在特快列车后面。这节车厢备有单人房一间、双人
房一间,四人房两间,还有伙房和卫生间。单人间内置大床一张,写字台一个,浴
室和厕所是专用的。车尾是会议室兼餐厅,很宽敞,十几个人开会、吃饭不显得拥
挤。周围有玻璃窗,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所以又叫望车。
    王洪文当过兵,所在部队的前身是华东九纵,许司令是华东九纵第一任司令员,
两个人的辈分差着很多。在老司令、老首长面前,王洪文造反司令的威风抖不起来,
市革委负责人的架子也端不起来。可能他以为与许司令同起同坐,总得显出自己是
个人物才不失平衡,就找个话题拉扯开了。
    “上海的王维国肯定是林彪死党,我老早就发现他不正常。解放军的高级干部,
却反对上海警备区和大军区哪有解放军反解放军的﹖我是军队转业干部,至今对
解放军还很有感情。”王洪文一面套近乎,一面显示自己“水平”不凡,“老练”
有余。“王维国在市公检法‘支左’,好多事鬼鬼祟祟,也不向我们报告。毛主席
在上海接见你,他总想往专列上钻,幸亏被汪主任挡住了。”
    许司令本来就沉默寡语,对这种造反起家的政治暴发户,更不爱答理。任凭王
洪文自卖自夸,他只是听着,不置可否。


  第八十九章  将军品诗意味长
    到了北京,坐上中办的汽车,直接开进中南海,停在万字廊会议室门前。
    万字廊是一组水上建筑,几条回廊勾连着水榭亭台,曲曲折折,形似万字。佛
门认为万字是释迦牟尼胸前显示的“瑞相”,被当做“万德吉祥”的标志,梵文意
谓“吉祥之所积”。时逢慈禧太后寿诞,遂以名之。
    开会时,政治局委员除了黄、吴、李、邱,差不多都来了,还有部分领导列席。
    会议由周总理主持。开门见山,简要通报林彪仓皇出逃、叛党叛国、自取灭亡
的经过,然后宣布中共中央《关于林彪叛国出逃的通知》。周总理说,这个通知经
伟大领袖毛主席批准,已印发,先传达到省、军一级。
    当晚,毛主席接见与会人员,讲了党内的十次路线斗争,讲了林彪的历史。毛
主席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地球照常转动。接着又讲哥白尼的《天体运行》,
还交给许司令十本《天体运行》,让他转送南京紫金山天文台。
    接见后继续开会,气氛非常活跃。叶帅说,陈老总得知林彪摔死,随口吟出白
居易的《放言诗》:“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
更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尚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
知。”有人又念了一首乔冠华改动的唐人诗,原诗是:“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改后为:“月黑雁飞高,林彪夜遁逃。无需轻骑逐,
大火自焚烧。”
    会上,周总理讲了逮捕林彪死党和战备问题。
    不觉午时已过,与会者仍兴奋不已。夜餐上了酒,众人频频举杯,庆幸林彪这
颗隐藏在党中央的“定时炸弹”自我引爆,庆贺党和人民取得了胜利。
    许司令对那首讲王莽篡政的唐诗特别感兴趣。回南京后,嘱我用毛笔写在四尺
宣纸上,贴在小餐厅兼会客室的墙壁上,他每天看几遍,念几遍。
    有客来访时,还讲给人家听:“你看林彪像不像王莽﹖在毛主席和全国人民面
前,他‘万岁’不离口,语录不离手,多谦虚真像王莽‘谦恭未篡时’。识别一
个人也不容易,正像诗里讲的‘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更待七年期’啊”
    中共中央《关于林彪叛国出逃的通知》指出:“林彪这个隐藏在党内的定时炸
弹自我爆炸是大好事。跟着林彪走绝路的只能是个别的。中央号召全党同志首先是
高级干部同林彪划清界限。中央对于坚决同林彪划清界限的同志,不管他过去是否
受林彪的影响,是否犯过错误,都是同样爱护而不会轻易怀疑的。各级党委应当深
入揭发和严肃批判林彪的错误和罪行。在毛主席的领导下,按照正确路线和政策,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经过批评和自我批评,犯了路线错误的好人,绝大多数是可
以回到正确路线方面来的。”
    这个通知贯彻下去,各地开始揭批、清查。首先逮捕林彪死党。
  第九十章  逮捕王维国
    上海的王维国和杭州的陈励耘参与反革命武装政变,罪在必抓。林彪摔死后的
第三天,周总理就通过电话,密令许司令采取措施,一定要防止这两个人逃跑。在
中南海万字廊开会时,周总理又面命许司令负责逮捕王维国和陈励耘,由王洪文协
助。
    许司令先已遵照总理的指示,责成王洪文控制王维国。并给杭州的熊应堂打电
话,要他控制陈励耘。特别向他交待:“你要保证陈励耘不出事,否则找你算账。”
    从北京返宁途中,许司令在火车上和王洪文连夜制定出一套逮捕王维国、陈励
耘的行动方案:以看中央文件为由,先在上海诱捕王维国,然后把陈励耘“请”到
上海抓起来。因陈励耘尚在浙江省委第二书记任上,第一书记是南萍,看文件“请
二”不“请一”不合惯例,为避免打草惊蛇,干脆两人都“请”,委屈南萍“陪绑”
一遭。
    到南京时,天刚透亮。
    一夜没怎么合眼,许司令毫无倦色,前脚进门,后脚就把肖永银和保卫部长李
书和找来,一五一十做了交代,让他们依计行事。
    许司令嘱咐道:“此事绝对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你们带的人越少越好,
回来由上海警备区派车,让好八连护送。”
    并让肖永银通知驻在苏州的一个师监视硕放机场,通知上海警备区监视相关的
敏感部位。
    肖永银回去安排妥当,和李部长带上几名随员,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往上海,住
进了延安饭店。经过研究,确定在锦江饭店动手。
    许司令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好,依然精神抖擞。刚把逮捕林彪死党的任务布置下
去,就召集军区和省委常委联席会议,传达中央通知精神,研究贯彻意见。接着找
军区下属大单位的主要领导谈话,有的请来谈,有的在电话上谈,向他们通报林彪
逃跑的情况,要他们认真学习中央通知,抓紧做好清查工作。
    对和林彪有这样那样瓜葛的人,他反复教育启发:“自己有什么问题,如实向
中央讲清楚,争取主动。”
    一面逐个单位传达贯彻政治局扩大会议精神,一面时刻不停地关注着肖永银他
们的捉捕行动。从早忙到晚,根本不知疲倦,完全是当年打仗那股劲头。
    锦江饭店是一家高级饭店,专门接待高规格的内宾和外宾,上海市革委会的重
要活动也常在这里举行。王维国接到王洪文的电话,一听是请他到锦江饭店看文件,
根本没有引起怀疑,带着秘书和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很快赶来了。
    一进门,秘书和警卫就被领到休息室休息。王维国大摇大摆地走进会议室,一
眼扫见肖永银和王洪文坐在一起,感到大事不妙,刚想转身,预先埋伏的警卫抢步
上前扭住他的双臂。
    “咔嚓”一声,一副锃亮的手铐铐住了王维国的双手。
    肖永银随即宣布:“你被捕了!”
 第九十一章  逮捕陈励耘
    从杭州到上海,汽车要跑四个多小时,陈励耘和南萍还在途中。肖永银担心半
道生变,假装从南京给熊应堂打电话。
    “听说上海有个中央重要文件,请南萍去看,是否确有其事﹖”
    “有,是南萍和陈励耘去。”
    “走了多久﹖还有什么人﹖”
    “各人带着秘书,南萍还带着老婆到上海看病,走了快两个小时了。”
    “南萍挺有心眼,”肖永银放下电话说,“带着老婆绝不是看病,是准备通风
报信的。”
    这里正在议论,门卫报告,南萍、陈励耘已经到了。
    南、陈二人走进会议室,看到肖永银在场,猛然一愣,站住了。
    陈励耘倒比较老实,一听肖永银宣布他被捕了,好像有准备似的,自动伸出双
手。警卫给他扣上手铐,押走了。
    南萍稍后出来,他老婆见他好好的,当着好多人的面,一头扑到老公怀里,眼
泪扑簌簌流了出来,不知是哭还是笑。
    抓了王维国和陈励耘,肖永银即向南京报告:“许司令,你交代的任务已经完
成,那两个东西都弄到手了,很顺利。”
    又说,王洪文要请他们吃晚饭,吃过饭他们就回南京。
    南京这边一直在等电话。
    肖永银报告人抓到了,许司令脸上的表情仍不轻松;听说要留他们吃饭,眉头
皱了起来,用命令的口气对着话筒说:“肖永银同志,你们立即返回南京不要晚
上走。你懂我的意思吗﹖回来时你们走北路,从嘉定、常熟、沙洲、江阴、镇江回
南京。我让张明带部队走南路,从溧水、溧阳、宜兴、无锡、苏州返回,造声势策
应你们。”
    “是,我们立即返回。”肖永银马上领会了许司令的意图。“上海警备区董常
云副司令带好八连护送我们,保证把那两个东西弄回南京,请许司令放心。”
    有了万无一失的把握,许司令向周总理复命:“王维国、陈励耘已被抓起来了,
正在押送南京的路上。”
    张明是华东战斗英雄,著名的“洛阳营”营长,时任某军军长。许司令选用政
治上可靠又有实战经验的军事干部参与这次行动,显见他是把逮捕林彪死党当做一
场战役来打的。
    早年在九纵给许司令当过副参谋长的叶超同志曾回忆说:“我接触的许多高级
领导中,没有谁像他那样熟悉地图。一有空,他就聚精会神地看地图。打孟良崮时,
华野来电话找许司令,他不像我们要看着地图讲话,好像把地图印在脑子里似的,
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行军,参谋带着向导在前面带路,走了一段,许司令说,路
走错了。我赶快骑马去问,果然提前转弯了,还应再过一个山头才对。”
    这次许司令指定一条押送路线,一条佯动路线,沿途十个地名,随口就来,一
点不差,使我领略了他这手看家本领真是过硬。
    捉捕行动开始时,王维国和陈励耘还没有免职,兵权在握,可以发号施令。逮
捕他们,确有可能狗急跳墙。而这次行动没出一点疏漏,像“天网”一样罩得严严
实实,真不能不佩服许司令先期筹谋之深思熟虑,坐镇指挥之严谨缜密。
第九十二章  审查王维国、陈励耘
    王维国、陈励耘押送南京后,军区成立了专案组,由保卫部长担任专案组长,
对他们进行审查。总政李德生主任传达了周总理的批示:“不许搞逼供信。”许司
令几次出面给王、陈讲形势,讲政策,显得很有耐心。
    王维国见大势已去,交代了林立果向他们传达林彪手令、决定在上海杀害毛主
席的罪恶事实。他们研究了三条办法:一是用火焰喷射器、40火箭筒攻击毛主席
的专列;二是用改装的100毫米高炮平射火车;三是趁毛主席接见他的时候,在
车上用手枪打。如在上海搞不成,就在硕放附近的铁路涵洞放炸药,制造第二个皇
姑屯事件。再不成,就派飞机轰炸火车。
    陈励耘招供,9月8日,于新野给他打电话,要调笕桥的飞机去执行反革命任
务。
    “我听了很怕,”陈励耘说,“不敢给驾驶员讲,推说驾驶员不在。”
    搞阴谋搞到如此程度,真可谓登峰造极野心与凶残结合,必然孽生血腥与杀
戮。请看审讯中的这段对话——许司令:“你不知道这是犯罪吗﹖”
    王维国:“知道,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林立果心狠手毒,不干也活不了。”
    许司令:“你谋害毛主席,是犯了弥天大罪,党和人民不会饶恕你,林彪他们
会放过你吗﹖”
    王维国:“林立果讲过,事成之后大家都是开国元勋,把罪加到军区头上,就
说大军区搞叛乱。”
    “三曹对案”证实,在9月8日那天,林彪亲笔写了“盼照立果、宇驰同志传
达的命令办”的手令,交由林立果具体执行,要在上海市郊置毛主席于死地。9月
9日,即毛主席在上海召见许司令的前两天,这道手令下达给了王维国。
    许司令看过王维国的交代材料,对我讲:“当时幸亏把他带去吃饭,不然的话,
毛主席还真危险呢”
    我问道:“你在机场上和他握手时,说了一句‘不要搞阴谋诡计’,是不是有
意的﹖”
    许司令说:“就是有意点他一下毛主席和汪主任那时就说这个人不好。”
    至于熊应堂,在人家眼里只是个“胡传魁式的人物,没有文化,很粗,喜欢别
人给他戴高帽子。”陈励耘说:“我们就投其所好,把陆军部队和空军部队的番号
加在一起,封他为‘二十九军军长’,他听了很高兴。因此,《”五七一工程“纪
要》把他那个军作为‘借用力量’,空军某军是‘基本力量’。必要时可固守浙江。
熊应堂是老资格,只要他不出难题,事情就好办了。”
    听到这些情况,许司令说:“看来他俩都上贼船了。”
    这一阵工作太紧张,许司令的心绞痛又犯了,恶心、呕吐,不能吃饭。遂向中
央发电报,请求休息一周。中央回电同意。周总理还特派华山回南京,代表自己和
其他中央领导看望许司令。
    华山当时在北京空军驾驶飞机。许司令喜迎爱女回家,一高兴,病情很快好转。
华山在家陪着老爸,住了半个月才走。
第九十三章  捅了“马蜂窝”,不怕“马蜂蜇”
    林彪集团的覆灭,正如以后中共中央《关于建国以来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所指出的,“客观上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的失败。”与此同时,在
客观上提供了一次历史转机,使“文革”的极左错误有可能得以纠正,从而把国家
导向正常的发展轨道。很可惜,这一历史转机与我们擦肩而过。
    当这个历史转机到来的时候,以周总理为代表的党内健康力量,为纠正极左的
错误尽了最大努力,并取得一些积极的成果。相反,因竞争对手灭亡而攫取到更多
权力的江青集团,野心急剧膨胀,不断兴风作浪,挑起事端,更加疯狂地推行他们
篡党夺权的既定方针。
    围绕着浙江问题,斗争的复杂性和尖锐性有增无减。
    南萍在林彪的贼船上陷得太深,尽管中央打了招呼,还是无力自拔。陈励耘以
执行反革命的《“五七一工程”纪要》、参与谋害毛主席的罪名被逮捕了,南萍还
在省委常委和省军区党委常委会上讲:“陈励耘是个什么样性质的问题,这要由中
央审查做结论。”熊应堂马上插话:“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现在还很难说。”也
真糊涂的可以毕竟南萍脑子活,明白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手遮天,又在省军区
团以上干部会上表白:“我们和陈励耘之间是有斗争的,和他们是两条道上的人。”
    揭批林彪集团的罪行、清查与林彪集团有关的人和事的中央文件刚在浙江贯彻,
南萍、熊应堂就忙着划框框,定调子。他们作出规定,凡是揭发陈励耘的材料,必
须经过南萍签批才能上报,借机扣压对他们不利的揭发材料。在揭发批判中,谁要
提到“基本力量”、“借用力量”和“固守浙江”等实质性问题,他们就说谁“与
《‘五七一工程’纪要》共鸣”,“想利用中央文件泄私愤,是翻案,是反革命。”
谁要敢于揭发他们的问题,他们就给谁扣上了“矛头指向省委”、“反对‘三红’”、
“立场错误”等等大帽子。
    由于他们的阻挠和压制,林彪集团和陈励耘等人在浙江犯下的罪行得不到彻底
清算,与之相关的许多问题也就解决不了。广大干部和群众非常不满,有不少揭发
材料直接寄到了中央和南京军区。
    许司令既捅了“马蜂窝”,就不怕“马蜂蜇”。他把浙江寄来的揭发材料交给
下面稍加整理,连同王维国、陈励耘的交代材料一起,亲自报送毛主席、周总理和
中央文革。很快,中央又一次召集省委和驻浙部队负责人进京开会,并请许司令参
加。


第九十四章  解决浙江问题
    浙江省自“文革”以来的混乱局面总也治不住,从根本上讲,是由林彪、江青
两个反革命集团互相勾结、互相争夺造成的。林彪集团垮台了,江青集团既庆幸少
了一个篡党夺权的对手,又害怕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所以,“揭盖子”与“捂盖
子”的斗争,势必延伸到北京这次会议上。
    会前,毛主席指示:“首先解决敌我问题。”政治局和南萍谈话时,周总理说
:“你同陈励耘的思想在很长时间里是有联系的,这次要争取主动。”张春桥、姚
文元担心南萍等人压力太大,把问题抖搂出来于己不利,偷偷去京西宾馆接见他们,
进行抚慰。
    虽然有干扰,毕竟“纸里包不住火”。许司令报送的材料加上各方面揭发出来
的大量事实,为正确解决浙江问题提供了充分的可靠的依据。在周总理的指导下,
会议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中央批转了与会10名同志《关于继续深入开展反对林、
陈反党集团斗争的请示报告》,即(72)中发16号文件,对浙江问题做出了结
论性的表述和认定——其一,林彪集团为实施《“五七一工程”纪要》,其死党叶
群、林立果、江腾蛟、王维国多次窜到浙江,与陈励耘等密谋串联,进行了一系列
反革命阴谋活动。
    其二,陈励耘一伙在浙江“大造反革命舆论,极力搞他们反革命政变的‘基本
力量’和‘借用力量’,并妄图‘固守浙江’,把浙江变成反革命‘根据地’”。
    其三,南萍、熊应堂两同志“上了贼船,陷得很深,犯了严重方向路线错误”。
    其四,“在揭批林、陈反党集团斗争中,在浙江出现了很大的阻力。这种阻力,
主要来自南萍、熊应堂两同志。”
    批转这个报告的中央文件提出,“要放手发动群众,进一步揭发林、陈反党集
团及死党陈励耘一伙的反革命罪行。南萍、熊应堂两同志对自己所犯的方向路线错
误和宗派主义错误,要向会议进行检查交代,并接受群众的揭发批判。”
    中央领导接见参加会议的全体同志时,周总理说:“你们的报告主席已经批了,
回去后,先召开省委常委扩大会,中央派许世友、王洪文去帮助。”
    南萍、熊应堂不能再干了。中央决定谭启龙、铁瑛分别担任浙江省委第一书记、
书记,主持省委工作。
    省军区领导班子也做了相应的调整。这个班子四年前被改组时,上上下下思想
不通,抵触情绪很大,有人诌了两句打油诗:“南山一只熊,一口吃了两条龙。”
南指南萍,熊指熊应堂,两条龙指省军区政委龙潜、司令员张秀龙。如今形势变化,
不知哪个又续上两句:“二龙翻身归大海,水漫南山淹死熊。”
第九十五章  带王洪文解决浙江问题
    派许司令带王洪文到浙江,照毛主席的说法,是让王洪文去锻炼,跟着老将军
学习解决棘手问题。然而,造反起家的王洪文哪是什么可教之才平步青云才几天,
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一到杭州,先在住处上挑肥拣瘦,嫌许司令选择的华北饭店
没有空调,说天气太热,要住更高级的杭州饭店。离了空调就不能活似的,娇贵得
像个王子王孙。
    华北饭店是省军区招待所,位于岳王庙北一座小山坡上,离西湖很近。许司令
说,这里条件虽差一点,但伙食不错,最重要的是安全可靠。杭州公安系统是陈励
耘控制的,陈励耘的问题还没有清算,到地方去住,安全没有保障。当时当地的情
况还很复杂,这点考虑决非多余。许司令坚持不换地方,王洪文才勉强住下。
    这还算小别扭。随着工作展开,本质性的矛盾一个接一个地暴露出来。
    遵照中央文件确定的方针,许司令反复强调揭批和清查一定要放手发动群众,
联系浙江实际。王洪文却说:“过多联系浙江实际,容易走偏方向,纠缠历史旧账,
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成果。”
    林彪集团在浙江干了那么多坏事,犯下了谋害毛主席的弥天大罪,揭批和清查
如不联系实际,不讲具体人和事,岂不是放空炮也只有切实分清敌我,切实辨明
是非,才能缩小打击面,扩大教育面,帮助犯错误的同志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团
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王洪文抛出“过多”二字,说穿了,一是不准群众揭盖子,
好把他们和林彪集团相互勾结、插手浙江的老底子捂严实;二是想把水搅浑,掩护
党羽过关。
    在对待两派群众造反组织的问题上,许司令认为“省联总”和“红暴会”都是
左派组织,省军区支持两派是对的。王洪文却说,“‘省联总’最早起来造当权派
的反,对浙江省文化大革命有贡献,是当当响的左派组织”。“‘红暴会’上层头
头虽是老造反派,后来变了,基本上是保守派”。至于省军区、军分区和人武部,
他仍与康生、张春桥、黄永胜、吴法宪“口径一致”,说他们“和地方当权派有千
丝万缕的联系”,是“地头蛇”,是“保守势力的后台”。
    浙江形势为什么总不稳定﹖驻浙部队为什么总不一致﹖直接原因不就是南萍等
人跟着吴法宪、陈励耘支一派压一派嘛许司令的主张显然有利于全省摆脱混乱局
面,当时条件下也只能这么办。如果依了王洪文,继续肯定一派,否定一派,浙江
还得接着乱。
第九十六章  水火岂能同炉
    在对待南萍和熊应堂的问题上,许司令认为两个人虽然都上了贼船,犯了严重
的方向路线错误,但程度不同。南萍是自觉自愿上的贼船,正像他在检讨中说的:
“我在丑恶的资产阶级‘向上爬’、‘保官图名’的思想支配下,自觉地踏上他们
早已铺好的跳板,一步步走上这条贼船,成了他们的‘借用力量’。”熊应堂是老
红军、工农干部,是被陈励耘等人拉上贼船的。王洪文则说南萍“支左还是对的,
支持了革命左派,后来受了陈励耘的骗”,所犯错误从性质到程度都和熊应堂一样,
没有什么区别。
    明明不一样,硬说没区别,看起来是“各打五十大板”,好像挺公平,实则是
用派性标准界定远近亲疏。许司令指出这是搞“形而上学”,责问王洪文:“怎么
能一概而论,不作具体分析﹖”
    对浙江问题怎么看、怎么解决,由于根子上拧着劲,观点针锋相对,路子截然
相反。最明显的是个别谈话——熊应堂误上贼船,船沉落水,顾虑很多。许司令代
表组织和他谈话时,坦率地说:“表面看你得罪人多,坏事是他们干得多。他们是
导演,你是演员。你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就是成功了,也不会要你这个大老粗。错
了就改,好好检讨,彻底交代,我们还可以给你讲话。”
    浙江有一个造反派头头见林彪一伙垮台,陈励耘犯了案,忐忑不安,抱病观风。
王洪文背着人找他密谈时,对他说:“没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刮它个十二级台风
要经得起十二级台风的考验。”“江青、张春桥要我到浙江见到你时向你问好。
你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可以及时向我反映。”
    许司令意在提醒熊应堂不要稀里糊涂地给人家充当掩盖问题的“挡箭牌”,启
发他下决心和陈励耘一伙划清界限,争取早一点回到正确的立场上来。这样对待一
位犯错误的老同志,完全是出以公心。王洪文则是秉承江青一伙的旨意,给那个造
反派头头壮胆、打气,目的在于阻挠揭批和清查,稳住阵脚,保存实力,以便进一
步搞他们争夺与控制浙江的阴谋活动。
    那时候,王洪文是作为许司令的助手参与解决浙江问题的,尽管他唱反调,使
反劲,总还掀不起大的风浪。
    后来就不同了。1973年1月,王洪文来杭州传达毛主席的指示,“钦差大
臣”,下车伊始,指责浙江“批林整风”的方向偏了。这个风吹下去,因与林彪一
伙有瓜葛受过批判的人私下串连,互相打气,说:“王洪文是来纠偏的。现在是造
反派受压,我们要起来斗。”浙江的形势又出现反复,“批林整风”无法进行。
    王洪文当上中央副主席以后,“得志更猖狂”,仗势压制谭启龙和铁瑛同志,
公开支持一部分造反派“反潮流”、反省委,搅得浙江昏天黑地,中央只好又发了
文件稳定局面。
    就这样来回“翻烧饼”,可把浙江的干部、群众折腾苦了直到“四人帮”被
粉碎,浙江才恢复了正常的政治、经济生活。
第九十七章  三个问题像“刀山”
    还在万字廊夜餐祝酒时,张春桥端着酒杯蹭到许司令面前,用一种侥幸得活的
口气说:“如果林彪成功了,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
    许司令回答得很干脆:“他们永远成功不了”
    林彪已经折戟沉沙,暴尸荒漠,还有什么“永远”可言﹖“他们”二字之所指,
难道只是温都尔汗那几个游魂野鬼﹖当然不是。换个场合,许司令讲得越发透彻:
“前门死了狼,后门进来虎。狼咬人,虎比狼的嘴更大,更厉害。”
    曾有一位大军区领导对他诉苦,说自己被中央文革的“红人”压制得难以工作。
许司令认为不能让步,要斗。
    那位领导说:“我还要考虑孩子的抚恤费呢。”
    “死都不怕,还管什么抚恤费”许司令随口念出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言志诗”
:“官大定要担风险,时刻准备上刀山。”
    许司令深知自己是江青一伙处心积虑要拔掉的“眼中钉”,要搬开的“绊脚石”,
先已做好了一战再战的精神准备。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清查与林彪集团有关的
人和事会查到他的头上来。
    祸端发自庐山。许司令和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在九
届二中全会期间写信一事,如今成了要向中央澄清的一大问题。
    1972年12月25日,许司令奉召进京。党中央、中央文革派代表和他谈
话,提出三个问题,每个问题的分量都很重。
    第一,信上写的“犯错误的人”指的是谁﹖庐山会议以后,张春桥成了当当响
的大“左派”,如果是指他,就是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分裂党中央,罪莫大焉
第二,为什么信会落到林彪手里﹖如果是有意送给林彪,支持他发难庐山的讲话,
就是上了贼船,起码属于严重的政治错误。
    第三,为什么三大军区司令写的信内容相同﹖如果是许、韩、杨三人搞“串联”,
就是非组织活动,为党的组织原则所不允许,对高级干部是非常忌讳的。
    这三个问题一齐提出来,对许司令来说,真好比锋刃森然的三座“刀山”横在
面前。
    事过两年零三个月,许司令已记不大清了,中央代表叫我帮助回忆。我如实说
明,写信的出发点是拥护毛主席关于宪法不设国家主席的英明决定。接着,讲了三
封信看来内容相同,实则事出偶然;讲了信是由我通过会议秘书洪雪竹交中办王良
恩副主任转呈毛主席和林彪的,不知怎么会留在林彪那里。至于信里提到的“犯错
误的人”指的是谁,我说,写信时我不清楚,只知道那时陈伯达的问题已暴露,毛
主席和许司令谈话时,讲过陈伯达是坏人。这以前,许司令还从周总理处得知陈伯
达在华北组的发言没有经过政治局常委讨论,从汪东兴处得知摘登陈伯达发言的
“二号简报”是错误的。由此想来,“犯错误的人”是不是指的陈伯达﹖“我记起
来了,”许司令说,“就是李文卿同志刚才说的。写信时,会议停开,华北组简报
收回,毛主席也告诉我陈伯达是坏人,不指他指谁﹖信的内容为什么一样,你们可
以问问老韩和老杨。信怎么到林彪手里的,你们可以问中央办公厅。”
    这里应当说明,庐山那封信上写的“犯错误的人”,没有具体点名,但肯定不
是影射张春桥。有本书写到此事,意谓许司令对张春桥恨之入骨,所以写信请求毛
主席把他下放南京军区所辖农场“劳动改造”。看似合乎逻辑,实则失之于推想臆
断。


 第九十八章  心绞痛又犯了
    中央代表又找我个别谈,还是追问那三个问题。对我讲,为写信碰过头的大军
区领导还有好几个,并说那几封信林彪“拿着当宝贝,看,三个大区司令写信支持
我。”不管这个情节真有其事还是“合理想像”,反正我坚持实话实说。
    看情形,中央代表对调查进展还不满意。
    一位领导对我说:“你是许司令信任的办公室主任,你劝劝许司令如实把情况
向中央讲清楚嘛”
    “你这个话不对。”我说,“我虽是办公室主任,其实还是秘书。你们领导层
的事,我一个秘书怎么好讲﹖再说,你也是许司令的老部下,是许司令信任的人,
你劝劝他不是更有作用嘛”
    我的回答直来直去,那位领导并没有嗔怪。后来他也挨了“四人帮”的整。
    王洪文可把我盯上了。在“批林批孔”中,这位中央副主席竟然点名指责我这
小秘书帮许司令“说假话”,“欺骗中央”。
    王洪文是解决三大军区司令庐山写信问题的中央代表之一。当时我有所感觉,
他的用心不在查清事实真相,而是要以庐山写信为由头,整垮许司令和一批高级将
领。江青集团惯于排除异己,采取的手段既卑鄙又毒辣。本应实事求是的清查工作,
被他们掺入了一股借机整人的邪劲。
    许司令开始想得简单,自以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无非查一查,问
一问,水落石出,自然了事。中央代表找我谈话,又找他继续谈,他才感到事态严
重。
    他对我说:“好在毛主席健在,军区和省参加九届二中全会的中央委员、候补
中央委员都在,容易搞清楚。”
    讲是这样讲,其实很闹心。精神压力一大,心绞痛又犯了,饭吃不下,血压陡
升,还发起了高烧。
    他这人最不愿意住医院,在大别山名为养病,其实没睡一天病床。平时身体不
适,就喝几口茅台酒顶一顶,至多是让保健医生给点药,叫护士打打针,自己该干
什么还干什么,很少真的躺下休息几天。这次病得不轻,还是硬挺着不肯住院。我
急得不行,又劝不动。
    周总理知道了,指示301医院刘轩亭院长动员许司令住院治疗。刘院长原任
南京军区后勤部政委,是许司令很熟悉的一位老部下。老部下出面还是管用,没费
多少口舌,就把许司令劝进了他们南楼的高干病房。
    许司令躺在病床上,交代我按照那天向中央代表讲的情况给毛主席写检讨。
    “你们不要怕,你们写信的没有关系,有什么问题,我一人承担,我向毛主席
作检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你们。”停了一下,他接着说,“你们知道
什么,就揭发。”
    我没言语。心说,我知道那封信是有人提议,大家写出来,你签发的。我知道
牵连三大军区司令的三封信出台的经过,确实没有搞串联。我更知道,许司令明人
不做暗事,从来不搞阴谋除此而外,我还知道什么﹖要我揭发什么﹖难道你当我
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不肖之辈吗﹖正觉得有点委屈,又听他说:“你跟我六七年了,
帮我做了很多工作,回南京后,你就下部队自己去闯。我不埋没你们,干好了,你
们还可以发展。”
    我白天在医院陪他说话,使他不感寂寞;晚上回宾馆帮他写检讨,尽量把庐山
写信一事梳理清楚。
 第九十九章  “有什么事由我承担”
    周总理、叶帅、李先念副总理、汪东兴主任都很关心许司令的病情,先后来医
院看望,劝他不要急,有些事慢慢想,说清楚就行了。江青、张春桥也来看过一次。
许司令和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偶尔答对一下。
    江、张二人一走,许司令就对我说:“你还是出去工作吧,免得连累你。斗争
复杂,有忠无奸不成戏,这是老话。”
    许司令到北京7天,住了5天医院。再过一天就是1973年元旦,许司令的
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中央同意他回南京休息,当晚我们就飞回了南京。
    元旦刚过,许司令召集江苏省和南京军区的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一起回忆
庐山写信的情况。
    写信时大家都在场,都发了言,也都赞同那四条建议,没有谁提过反对意见,
所以,回忆事情经过和统一认识都比较顺利。一致认为,那封信在内容上没什么偏
差,就是言辞过激,有点造反派的口气,起了干扰主席的作用,作为高级干部是不
该有的。正如毛主席在会议上批评的,这么大的事,不调查不研究,也不问之,就
跟着起哄。这是重要教训。
    许司令让彭冲同志和我执笔,依据大家的回忆和认识,向毛主席、党中央起草
一份检讨性的电报。电文讨论通过,到会的委员都签了名,还是由许司令签发。
    在这次会上,许司令当众表态说:“庐山那封信虽是大家写的,是我同意和签
发的,有什么事由我承担。”
    可能是没有查出串联写信的证据,韩司令和杨司令先行解脱。5月初,毛主席
派李德生主任和韩司令到南京做许司令的工作。
    此前四个多月,已确定我下部队任职。许司令要我选个人接秘书班,还是那三
个条件:胶东人,初中以上文化,打过仗。打过仗的胶东籍的年轻一点的人已经没
有了。许司令又扩大范围,说山东人、安徽人都行。最后还是从部队找了个山东人。
    新秘书来了,工作也交接了,许司令还不放我走,让我主持他儿子许建军的婚
礼,做证婚人。忙过这件事,下部队才三天,许司令又召我速回南京。
    5月7日中午11时,我赶到了中山陵八号。许司令已在会客室等了我很长时
间。
    一进门他就迎着我说:“你帮我写个回忆材料,开始写毛主席派李、韩来南京,
对我帮助教育很大。再写我过去没有和林秃子一起工作过,对他不了解。他当国防
部长、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后,和他是一般工作关系。庐山那封信,由我承担责任,
就按以前讲的写。”
    下午,许司令和韩司令再次回忆庐山写信的情况,要我也参加。言来语去回忆
了一遍,和前几次一样,没有对不上牙口或遗漏的地方。
    “最多是上当受骗,”韩司令说,“我才不上纲上线呢”
    “对,最多是上当受骗,不要上纲上线。”许司令目光转向我,“写二三千字
就可以了。”
第一○○章  写信风波暂告平息
    庐山写信的回忆材料,由于情况清楚,很快拉出了初稿。许司令阅改后,决定
以他个人检讨信的形式呈送毛主席。落款日期是1973年5月14日。
    信中还写到,“我看过林秃子几次,和他照过一次相,要警卫员打野鸡、野兔
送过他。”这是讲的林彪成为“接班人”之初,许司令出于对毛主席的忠诚,也很
尊重“林副主席”,打到野味给毛主席送去,同时送给林彪一份。许司令要我把这
些事写上,意思是既要说清楚,就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能掖着藏着。
    5月17日,中央召开“批林整风”汇报会,许司令是要我跟他去。到北京后,
许司令亲自把检讨信交李德生主任,请他转呈毛主席。
    开会时,毛主席当面批评许司令,说你的信只写给我,要不要交政治局看﹖还
是给你退回去。
    韩司令也给毛主席写了检讨信,呈送后很快印发政治局。许司令的检讨信退回
来改过抬头,重新呈送毛主席并政治局,也始终未见下文。
    十几天前,在5月4日,毛主席接见韩司令时说过,路线出感情,你和许世友
同志对我还是有感情的。过去的事算了。以《国际歌》为界。你们俩大老粗,不民
主。民主集中制还要不要了﹖还是要讲团结,要多团结些人。这就是说,1971
年8月31日毛主席在南昌指挥他们唱《国际歌》以前的问题不再追究了,当然也
包括庐山写信一事。毛主席对他们的批评已发生质的变化,即从政治路线划分得清
不清转到了民主集中制执行得好不好上面。这一点,也可从毛主席对许司令的检讨
信只送他个人未送政治局的批评上得到印证。
    据说,毛主席起初不同意追究几位大军区司令庐山写信的问题,特别是许世友
和韩先楚,说他们是大老粗,马列主义水平不高,是认识问题。后来不知什么原因,
毛主席又同意解决他们几个人的问题了。联系毛主席接见韩司令时讲的那番话,这
个“据说”不无可能是“有据而说”。
    就在这次“批林整风”会议上,许司令在一次小组会上检查说:“我思想上、
作风上比较突出的毛病,是急躁、简单、粗,想问题不周到,说起话来有时很冲。
主观上想把党的事业搞好,但要求过急,主观性也较强,对不同意见不够耐心,有
时也很固执,民主作风较差。党委内部的思想工作不大过细,对某些比较复杂的情
况,不善于等待,方式方法上有时不妥,团结工作做得不够好。在工作上不善于总
结经验,有事务主义。主席的批评教育,对我是爱护、鼓励、鞭策,今后要经常对
照检查,不断改正。”
    有则有,无则无,既不文过饰非,也不违心屈就。至此,庐山写信的风波暂告
平息。


第一○一章  调任广州军区司令
    1973年年底,中国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
    在12月12日召开的政治局会议上,叶帅建议“各大军区司令互相调动”,
毛主席表示赞成,同时,提议邓小平同志参加军委工作,当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
政治局很快讨论通过。
    12月22日,中共中央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发布命令:“北京与沈阳、南京与
广州、济南与武汉、福州与兰州八个军区司令员相互对调。”
    全国当时有十一个大军区。对调后,陈锡联任北京军区司令员,李德生任沈阳
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任广州军区司令员,丁盛任南京军区司令员,杨得志任武汉军
区司令员,曾思玉任济南军区司令员,韩先楚任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任福州军
区司令员。没有调动的是新疆军区司令员杨勇,成都军区司令员秦基伟,昆明军区
司令员王必成。这三位任职时间都不长,最短的只有四个多月。
    这一重大的军界人事变动,据中央命令所称,是“为了加强军队建设和反侵略
战争准备,使军区主要领导干部交流经验,熟悉更多地区的情况”。
    重新起用邓小平同志担任重要领导职务,说明毛主席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林彪
事件的教训,对老一辈革命家忠于党、忠于人民的优秀品德有了更加切实的感受,
对他们治理国家的卓越才能和在群众中的崇高威望给予了应有的重视。同时可以看
出,毛主席对当上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之缺德无才,不堪重任,对王、张、江、姚
在政治局内结成“四人帮”之权势暴涨,野心毕露,也是不无洞察的。
    互调命令出台当天,毛主席在中南海自己的书房里接见了参加军委扩大会议的
高级将领。
    “开场白”出人意料。毛主席念了几句戏文:“送君送到阳关路,你也苦,我
也苦,手中的锣儿敲得苦。”“这一班五虎将俱都伤了,只剩下赵子龙老迈年高。”
    接着说,我年老了,也要去“卖年糕”,要到福州去“卖年糕”,南京不去了,
南京太热了。在这里,毛主席引用了传统相声《歪批三国》的一个“包袱儿”,即
借谐音把“老迈年高”说成“老卖年糕”。
    旁征博引,风趣幽默,像在暗示什么,感慨什么,又像批评什么。在场的人一
时难解其中三昧。
    那时候,提前召开的党的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刚四个月。十大在整体上继
续了九大的“左”倾错误,不仅号召全党“坚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而且进一
步把“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再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认定
为“客观规律”,预言“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将长期存在,还会出现十次、二十次、
三十次”。
    毛主席希望十大以后出现“团结、胜利”的局面,实际上,“文革”与“团结、
胜利”是根本不能相容的。这位理想远大、信念坚定、个性倔强的伟大革命家,似
乎有感于人生苦短,来日无多,而他为党和国家设定的道路还很漫长,故有这番内
心独白式的“开场白”。

第一O二章  毛主席引经据典
    言及典故“常鄙随陆无武,绛灌无文”,毛主席把许司令从后排叫到前排,说
道,汉朝有个周勃,是苏北沛县人,他厚重少文。汉书有《周勃传》,你们看看嘛!
    毛主席还讲到我国古典名著《红楼梦》,认为中国古典小说写得最好的是《红
楼梦》,《红楼梦》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毛主席说,你要不读一读《红楼
梦》,怎么知道什么叫封建社会﹖你们要搞点文,文武结合嘛你们只讲武,爱打
仗,还是要讲点文才行啊文官务武,武官务文,文武官员都要读点文学。
    评介《红楼梦》时,毛主席特意点了许司令一下:有人讲,《红楼梦》是“吊
膀子”的书,这个观点不对。
    许司令确实批评过爱看《红楼梦》的同志,说这书上写的是“吊膀子”的事,
什么林妹妹,宝哥哥,你爱我,我爱你,把思想都看坏了。这个话他只在军区干部
集会时讲过,再就对工作人员讲过,而且时隔多年,毛主席怎么知道的﹖真是没有
不透风的墙啊!
    毛主席似乎看透了许司令的心思,笑着问道:许世友同志,你看过《红楼梦》
没有﹖许司令赶紧回答:看了。
    要看五遍才有发言权呢!毛主席说,他那里是把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写出来。
所以有两个人,一个是甄士隐,一个是贾雨村。真事不能讲,就是政治斗争,“吊
膀子”就是掩盖它的。你就只讲打仗,你这个人以后就学点文学吧。周勃厚重少文,
你也是少文吧你能看懂《红楼梦》吗﹖要看五遍。
    许司令立即表态:坚决照办!
    又讲了几句话,毛主席接着说:你就做周勃吗﹖你去读《红楼梦》吧。
    毛主席谈古论今,引经据典,将军们多有不解。许司令要秘书找《汉书》来看,
才晓得“随陆”指汉高祖手下能言善辩的谋士随何、贾陆,“绛灌”指汉高祖手下
功勋卓著的武将绛侯周勃和灌婴。周勃跟随刘邦打天下,建立了汉王朝。刘邦死后,
其妻吕后勾结吕氏私党图谋篡政,周勃等人剪除诸吕,维系了汉王朝一统江山。
    多年后,许司令回忆道:“1974年‘批林批孔’中,‘四人帮’借题发挥,
把矛头指向周总理和其他老一辈革命家。这就擦亮了我的眼睛。毛主席讲周勃,而
江青大讲吕后,分明是同毛主席唱反调嘛充分暴露了‘四人帮’一伙篡党夺权的
野心。这就不能不引起我对他们的警惕。后来毛主席一再批评‘四人帮’,我更加
心中有数了。”
    奉命对调的八大军区司令各自赴任。北京派专机接许司令去广州,南京军区副
司令员兼参谋长肖永银、江苏省委第二书记吴大胜专程护送。许司令特地邀请跟随
他多年的秘书、医生、管理员同机前往,他要在新的岗位上尽一尽地主之谊。
  第一○三章  “四人帮”发起新一轮“倒许”
    “倒许”二字,需要讲讲清楚。
    1968年初,南京军区召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会上有的发
言针对前一段造过军区领导的反的人说:“反对许司令就是要搞乱军队,搞乱军队
的目的是为了夺权。”将“反许”和“乱军”、“夺权”联系起来,上纲为“倒许
乱军”。此说一出,上行下效,舟嵊要塞区提出“倒曹(曹政委)乱军”,上海警
备区提出“倒廖(廖司令)乱军”。到处抓“乱军小爬虫”、“变色龙”,打击了
一大片,实际上更不利于军队的稳定。
    问题反映上去,周总理及时指出:“反许不对,但不等于乱军,二者不能画等
号。”
    许司令也很快觉察事态不好,在一次会议上讲:“不要乱提口号,提‘倒许乱
军’是错误的。军队有,地方也有,主要是打着这块招牌压人家,这是帮倒忙的。
反对我个人没什么关系,我个人没什么了不起,我不过是个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普通
工作人员。今后不要再这样提了。”
    “倒许乱军”不宜提,但自“文革”以来,确实存在着“倒许”的阴谋和行动。
    江青起初同林彪一伙一个心思,想打倒许司令,看有毛主席保,打不倒,又采
取拉的策略。“九·一三”事件后,她伺机向许司令说:“我看出林彪他们要打倒
你,所以我派姚文元去上海向主席报告,请主席接见你。那天雷雨交加,吴法宪他
们刁难,不肯派大飞机,姚文元冒着生命危险乘小飞机绕道上海,差点把命送掉了。”
    对许司令表面讨好,其实恨之入骨。党的十大开会时,主席台依序排座位,江
青左边是张春桥,右边是许司令。新闻记者分段拍照,恰好把许司令和江青拍在一
张照片上。见报前送审,江青一看,尖声怪叫:“我不要和许世友在一起”报社
急忙连夜撤版,好不容易找着一张她和张春桥并肩坐在一起的照片换上,江青才满
意。这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彪摔死了,江青一伙的“倒许”之心越
来越暴露。他们“倒许”可真是为了乱军夺权。
    1974年初,“四人帮”以“批林批孔”为名,借题发挥,向周总理、叶帅
等老一辈革命家发起突然袭击,随之在全国各地煽风点火,极力制造新的天下大乱,
更加疯狂地施展他们趁乱夺权的惯用伎俩。他们或者亲自出马,或者派遣爪牙,跑
到军队“放火烧荒”,大整军队领导干部,迫不及待地要把军权抓到手。
    江青、王洪文、张春桥气势汹汹地打出了“解决南京军区的问题”的旗号,颠
倒黑白地胡说:“南京军区长期以来歪风邪气盛行,正气抬不起头来。”在军区和
一些地方拉拢亲信,又是“揭盖子”,又是“砸核桃”,矛头直指许司令。


 第一○四章  王洪文赤膊上阵
    3月11日,在军队没有任何职务的江青,亲笔写信给南京军区某部防化连,
并派亲信迟群、谢静宜到这个连队送“批林批孔”材料,煽动部队揭发上级领导机
关所谓“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大是大非”。张春桥则一语道破天机:“江浙是上
海的两翼,沪、苏、浙连成一片,上海就没有问题了。”他们很明白,要想以上海
为基地实行篡党夺权,必须首先控制南京军区。他们更清楚,许司令不论调到哪里,
也是他们得逞其奸的一大障碍。因此,他们发起了新的一轮“倒许”攻势,摆开了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阵势,用王洪文的话说,“动用了重型起重机”。
    3月26日,王洪文窜到浙江,擅自召开省委全会、省革委会和省军区党委会,
公然宣称:“涉及军区以上领导人的问题也可以揭发。”
    4月27日,王洪文又背着党中央和毛主席给浙江的造反派头头打电话,要他
们继续揭批“军以上领导”,并点了许司令的名,说“许世友想搞三省压上海,搞
独立王国。浙江的问题在南京,夏琦在前台表演,后台有指挥棒,要挖夏琦的黑后
台。”
    夏琦同志时任浙江省军区副政委、党委副书记。“文革”初期,他还在南京军
事外语学院当政委时,就因不肯讲违心的话,被造反派整得死去活来。“解放”后
分配到省军区,实际上降了职,他也毫无怨言。这次“倒许”,王洪文及其党羽特
别想从他身上弄到一批打击许司令的“炮弹”,可是,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始终
没有违心讲一个字。夏琦同志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切齿痛恨,同他们斗争义无
反顾,将个人利益完全置之度外,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坚强党性。
    为了扳倒许司令,身为党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一如当年那个造反派头头,一次
又一次赤膊上阵。军区个别人紧随其后,充当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1974年11月下旬,军区党委正在开扩大会议,新上任的丁盛司令员从北
京打回电话说:“中央批评李文卿讲假话,你们要他到会接受教育。”
    那时我在某师当副政委,因患肝炎正住着医院。上面的指令不容商量,我抱病
参加会议。
    11月30日,已回到军区的丁盛立即和军区常委集体找我谈话,他在会上对
着我说:“在北京汇报工作时,王副主席对我们有些批评。本来要杜政委给你传达,
杜政委生病了,由我来传达。王副主席在第一次谈话时点了几个同志,第二次谈话
又点了几个同志。你是第一次点的。对你主要是庐山会议写信的问题,指的什么人
﹖信怎么落到林彪手里去了﹖你没有如实向中央讲,说了假话。这个问题你要向中
央讲清楚。”
    军区常委中参加过庐山会议的九届中委都已调离,在场的常委不知底里,问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讲了一遍。有的常委说:“原来是这样,
这就清楚了。”但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第一○五章  “倒许”发而不动
    党中央副主席点名,军区司令亲自查问,搞得我很紧张。
    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蹊跷。庐山写信一事已经反复查过,三位当事人分头回
忆、集体回忆多次,有关情况都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告了,毛主席也明确表示“以
国际歌为界”予以解脱,怎么现在又倒腾出来﹖这究竟是谁的意思﹖尽管心存疑惑,
我还是本着下级服从上级和实事求是的原则,把事情经过写成材料,正式呈报上去。
连着写了三次,报了三次,都被退回,说我没讲清楚,仍在欺骗中央。最后,丁盛
亮出了“林彪拿到信很高兴,说有三大军区司令支持我”这张底牌,直截了当地要
我写材料证明过去报的情况都是假的。
    这分明是要我编造“证言”,好把许、韩、杨三人挂到林彪的贼船上去上有
天,下有地,中间有良心,这种栽赃陷害的龌龊勾当,死也不能干“四人帮”为
了篡党夺权,整人整红了眼,根本没有任何道义可言。如果你依着他们的意思“顺
竿爬”,就是胡编乱造,无中生有,他们也权当“真话”,用做致人于死命的“弹
药”。你不肯受他们驱使,他们就连你一块整。
    王洪文还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其中有军区首长,有三大机关领导,也有二级部
长,罪名不是“至今还捂盖子”,就是“帮许世友干了不少坏事”。
    他以为凭他的地位和权势压一下子,谁敢不乖乖地给他们充当“倒许”的帮凶
﹖可他错打了算盘。像夏琦一样,这些同志不光是许司令的老部下,更是正直的共
产党员、光明磊落的人即便其中有人对许司令有些意见,也不会在许司令调离之
后,撵着许司令的背影泼脏水。深层的原因在于,他们对“四人帮”的所作所为早
就抱有强烈的反感,无论出自党性还是出自人格,都不会跟着“四人帮”为虎作伥。
    “倒许”发而不动,“四人帮”气急败坏。张春桥狂叫“南京军区‘批林批孔
’是全军最差的单位”,王洪文马上接着说“是全国倒数第一”,“南京军区的局
面不改变不行”。一面向军区施压,一面“引进外力”,派上海的马天水参加他们
强令召开的南京军区党委、江苏省委联席会议,制造打倒许司令的舆论。
    会上,马天水率先诬陷许司令“在第九次路线斗争中是犯了路线错误的,第十
次路线斗争也不是过得硬的,而且有严重错误”,说庐山写信一事“不是上当受骗,
在会议以前早就有底”。他搬出林彪集团“571”反革命政变纲领中的“争取南
京中立”一说,意图证明“许世友一贯正确的神话破产了”。
    成立省革委会时没当上副主任的许家屯也乘机发泄不满,把军区工程兵为毛主
席专列修的那条专用线污蔑为许司令“在中山陵为林彪修行宫”。
 第一○六章  邪不压正
    鼓噪得震天价响,尽是空穴来风。马天水等人看看凑不成过硬的材料,又转而
污辱许司令的人格,说许司令讲在九届二中全会期间给周总理打过电话是“说假话,
撒谎,欺骗群众”。
    如前文所述,那个电话是许司令和韩司令两人一起打的,许司令给毛主席的检
讨信上也写了打电话的情节。他们硬把“撒谎”的恶名栽在许司令身上,无非是想
从这一点突破,给人们造成许司令所言皆不可信的印象。
    毛主席南巡期间和丁盛谈话时说,你和黄永胜的关系那么深,黄永胜倒了怎么
得了呀?!丁盛一听这话,深受震撼,从此与林彪一伙保持距离。后来他错误地估
计形势,投靠了“四人帮”。刚到南京,就跑到上海找马天水向“四人帮”交底,
说宁、沪线那个军“我指挥不动,对上海威胁很大”,要他们有所准备。“四人帮”
粉碎以后,丁盛受到了应有的处理,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
    丁盛调任南京军区司令员不久,就追随江青一伙,大整军区领导和机关。用他
自己的话说:“我既有挨整的经验,也有整人的本领。”
    对前任许司令,他嘴上称之为“老前辈”,褒之以“很能打仗”,当众表白:
“我很尊敬他。有人说我反对许司令,我怎能反他呢﹖”转过脸又指责南京军区
“迷信没有打破,盖子没有揭开,路线没有分清,颠倒了的历史没有颠倒过来”。
以揭不揭许司令为标准划线,分裂干部队伍,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抵制,又采取“搬
石头”、“掺沙子”的办法“改造军区机关”。
    “倒许”的手段一套接一套,却极少有人附和。
    有个想当“倒许”积极分子的收发员,从一封写给许司令原来的保健医生“高
老”的信上认出了我的笔迹,把信交了上去。丁盛拆看后,发现信中有对“批林批
孔”不满的内容,在大会上点了我的名。结果呢,群众舆论没有讲我的不是,反倒
对这种不顾国家法律和职业道德的行为嗤之以鼻。
    什么叫“人心所向”﹖什么叫“邪不压正”﹖此时此处,看得一清二楚。
    有一位调走的领导干部,迫于“四人帮”的淫威,给许司令写了一张大字报,
送到南京军区党委。常委多数同志认为许司令已经调到广州军区,大字报不该送给
我们,军区之间互转大字报不利军队稳定,我们不能开这个先例。商量的结果,把
大字报送到了中央办公厅。
    不知毛主席看到这张大字报没有,但他很快就重复他在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时
讲过的话:你那出气的人,你不喜欢的那个人都走了,你还贴大字报吗﹖并说“纠
缠历史旧账容易走偏方向”。
    毛主席出面制止,“四人帮”导演的新一轮“倒许”闹剧才算收场。

第一0七章  带枪进京吊唁
    许司令在广州军区司令任上,我只是听人说起他的情况。其中我以为顺理成章
的一件事,是毛主席去世后,许司令带枪进京吊唁。
    1976年5月以后,毛主席就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老人家重病缠身,正
与死神做最后的斗争,病情和抢救情况都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身为政治局
委员的许司令,因人在外地,一点不知内情。
    9月9日凌晨,许司令在广州接到了中共中央关于毛泽东主席逝世的通知,同
时召他立即进京。听说他面对如此噩耗,反倒没有大悲大恸。他把工作安排一下,
特别强调了部队调动权限,乘车急驶白云机场。
    韦国清同志和许司令一起乘坐专机飞往北京。这两位老将军进入机舱,落座良
久,专机还不起飞。
    许司令叫秘书去问,回说天气不好;再问,还说天气不好。第三次问,机长才
道出真情:“中央有指示,不准带枪进京。”
    “妈的,你问是哪个王八蛋的指示﹖”许司令勃然大怒,“叫他发电报来”
    “对你问一下是哪个王八蛋的指示,”韦国清也火了,“叫他发电报来”
    最后,电报没发来,专机也起飞了。
    许司令真的带了一支美式五星左轮手枪。这支枪还是从国民党一个军长手里缴
来的,被许司令视为心爱之物,整天别在腰上,枪不离人,人不离枪,走到哪里带
到哪里。我从没见他擦过,他也不让别人摸。子弹也是多年前的,不知还能不能打
得响。
    那年他在北京住院,换上了休养服,左轮手枪没处别也没处掖,就放在枕头旁
边。
    护士来给他做常规检查,一眼看见黑亮的手枪,大概是想起了那个进门不喊报
告、甩手就是一枪的传说,吓得不敢靠前。
    许司令见她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就问:“干什么﹖”
    护士答:“量血压。”
    许司令说:“量就快量吧”
    护士两眼斜睨着手枪,战战兢兢挨到床前。量过血压,端起盘子就走,体温也
忘了量。
    事情反映到院里,刘院长给护士们做工作,说枪不离身是许司令多年的习惯,
他不会乱开枪,你们不用怕。说归说,女孩子见了手枪还是紧张。刘院长只好又去
动员老首长暂时把手枪收起来。
    “大惊小怪”许司令一面嘟囔,一面把手枪塞到枕头底下。
    这次他带枪进京,可就不仅是出于习惯了。
    专机在南苑机场降落,许司令先去西山见了叶帅,谈了话,才回京西宾馆住下。
听说有很多老同志住在301医院,他前去看望,告诉他们,江青那帮人都到了北
京。
    “你们要注意,‘四人帮’通知开会不能去,去了可能把你们都抓起来,要你
们的命”许司令拍了拍腰上别的五星左轮,“我带了枪,他们要抓我,我就开枪,
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追悼会开过了,我就回广州,不在这危险的地方。”
    听许司令这一说,王震、韩先楚、皮定均等老同志也都要准备防身武器。并且
约定,如叫开会,先请示老帅,老帅不表态,都不去。
    毛主席的灵堂设在人民大会堂,政治局委员轮流守灵。轮到许司令时,灵堂门
口的卫兵把他挡住了。
    卫兵给许司令敬了个礼:“首长,您带枪啦﹖”
    许司令给卫兵还了个礼:“我怎么不能带枪﹖”
    卫兵说:“首长,这里有规定,进去不能带枪。”
    许司令问:“谁规定的﹖”
    卫兵答:“中央规定的。”
    “我是政治局委员,我怎么不知道﹖”
    许司令虎着一张黑脸,边说边往里走,卫兵没有一个敢伸手阻拦。
    在所有进入毛主席灵堂的党政军领导中,身上带枪的恐怕只有许司令一个人。
第一○八章  在南京度晚年
    南线自卫反击作战结束后,许司令调任军委常委。他以身体不好为由,向中央
提出不再工作;因不适应广州的潮湿气候,也不进北京,要求回南京休息养病。中
央批复同意。
    许司令调离南京之前,曾在人和街十一号居住。这里临近大工厂和学校。“文
革”一开始,造反派闹得他有家难归,他再也不想回去住了,遂迁居中山陵八号。
    中山陵八号是孙科任国民党南京政府行政院院长时建造的,主体建筑是一座西
式二层楼房。房顶是平的,装有水龙头,夏天可以放水,深达30厘米,阳光晒不
透,最热的时候房间内也能保持凉爽。整座房子呈不规则多边形,楼下是客厅、饭
厅和书房,及工作人员办公的房间。客厅约有100平方米,半圆形落地窗,采光
很好。书房宽敞气派,立地通天的书架固定在一面墙上。楼上有一个西餐厅,除主
房间外,还有四间带卫生间的住房。地下室有弹子房。
    院子占地几十亩,草坪开阔,花树繁茂。院墙周围环护着一种长满刺的灌木,
名叫“鬼见愁”,可以防止有人爬墙潜入。
    一搬进来,他就在院墙东北角盖建起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两层建筑物,仓库
不像仓库,碉堡不像碉堡。这是他自己设计的警卫楼,造型呆板,却很实用,上面
一层岗楼既可观察墙外四面八方,又可俯瞰院内各个角落,下面一层住警卫班。
    院子里的草坪全部挖掉,改做种植小麦、高粱、玉米、红薯的试验田和菜园子。
后又在靠马路的围墙下修了一排猪圈,加上原有的三四亩水面,既喂猪,又养鱼。
    原本洋气十足的庭院,经他这一改造,变得“亦兵亦农”,可谓“着我之色”。
    许司令从广州返回南京,定居中山陵八号。这期间,孙中山先生的孙女孙穗芳
归国省亲,想看看乃父孙科的旧居。有关部门找许司令商量,一说他就同意了。那
天,他特意外出活动,给孙女士留出方便。
    孙女士旧地重游。仔细地看了一遍,对陪同人员说,房子维护得很好,还是原
来的样子。又问现在住的什么人。陪同人员告诉她,现在是高干招待所。孙女士也
看了改造过的庭院,没有说什么。
    定居以后,许司令在他自己营造的“村庄”里,就像个兢兢业业的“村长”,
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安排农活。他的工作人员,包括秘书、保卫干事、警卫员、管理
员,种地的种地,种菜的种菜,喂猪的喂猪,养鱼的养鱼,分工明确,要求具体。
    他自己负责饲养十几只兔子,当了一名“兔司令”。一天干下来,还要亲自检
查讲评,表扬好的,批评差的。
第一○九章  田园生活
    菜园的出产自给自足,基本不用外买。每年收了秋菜,许司令都要腌上几大缸。
    腌菜的方法很独特,是他从大别山带来的。先把青菜晒几天,去掉浮水,切除
黄叶,然后洗净、晾干,码在缸里;码一层菜,撒一层生姜、葱、蒜、辣椒和盐。
一层一层码满,倒点酒,盖上缸盖,用塑料布扎紧,再糊上泥巴,封得严严实实。
春节时开缸取菜,又脆又香,略有辣味,生吃非常爽口,炒肉丝也是一道美味。他
腌的菜除了自家食用,还送给其他领导同志和工作人员分享。
    每逢我回南京,总要去看看老司令。给我一个很深刻的印象是,他说下就下,
对以往的权位毫不藕断丝连。激越的壮心归于平静,冲天的豪气融入了田园幽境。
    用他自己的话说:“田没种够,仗没打够,书没读够。晚年只想过过读书种田
的生活,别无他求。”
    说起读书,我记得自从毛主席讲了“要看五遍”《红楼梦》以后,许司令的桌
子上真的摆了一部《红楼梦》。听他的秘书讲,直到他去世,一遍也没读完。
    许司令最喜欢读的古典文学名著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
《封神演义》。书中的故事和人物,有不少熟记于心。当年他曾带兵攻克四川巴州
城,歼灭守敌一个旅。回忆这个战例时,他顺带讲起巴州五门九寨,八条大街,说
三国时代张飞也在此地打过仗,后来张飞死在四川阆中县,阆中也叫保宁。
    曾在一次小型座谈会上,许司令即席发问,《封神演义》第一回有一首诗,你
们哪个背得出﹖看看没人响应,他随口背道:“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但得妖娆
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56字,一字不差。接着解释说,纣王出宫闲逛,看见女娲庙墙壁上画的女娲
圣像很美,想入非非,在圣像旁边题了这首歪诗。女娲生了气,命令狐狸精败纣王
的国。狐狸精听错了,听成败他的色,就变成妲己去迷惑纣王,结果色败了,国也
灭了。书上写的这个神话故事,叫他一讲,有声有色,活灵活现。
    许司令记忆力、理解力都很超众,可惜儿时家贫失学,虽然在人民军队历练出
了非同一般的素质和才能,却终于没能全面、系统地读书。
    建国之初,刘伯承元帅主动请命兴办军事院校,堪称远见卓识。如果不是林彪
之流干扰破坏,按照刘帅预想的路子走下去,使我军一大批打过仗的干部趁着年轻
接受高水平的正规化教育,二十多年后,毛主席也许就不至于面对自己的爱将们发
“少文”之叹了。


第一一0章  俭朴为本
    几十年来,许司令身上一直保存着许多农民生活习性,惯以俭朴为本。他一年
到头穿一身肥大的军装;不爱穿新爱穿旧,新领的军装也要过水泡一阵,揉搓软了
才上身。衬衣袖口磨破了,用剪刀剪掉,接着穿。惟一的一套中山服还是60年代
出访阿尔巴尼亚时做的,后来被抄他家的造反派捅了几个洞,也没补;人胖了,反
正穿不下。从此再没有像样的便服。也不穿皮鞋,用布把脚一包,外面套上棉线长
筒袜子,尼龙袜与他无缘。长年穿一双布鞋或那种布条编的草鞋,他说这样不伤脚。
    布草鞋是他指导别人打的,样式是他自己设计的,布条是从服装工厂买来的下
脚料。这种“许记布草鞋”穿着很跟脚,又舒服又凉快。在南京,曾一度领导时尚
新潮,很多干部以能穿上这样一双草鞋为荣。
    不讲穿也不讲吃,基本上炊事员做什么他吃什么。老王师傅给他做了三十多年
的饭,对他口味食性摸得极透。
    我还保留着一套许司令的日常菜谱——早餐:两个油煎鸡蛋(去掉一个蛋黄),
一碟榨菜丝,一碟腌小黄瓜,一小碗大米粥。
    午餐:一小碗大米饭,一碟烩豆腐,一碟口蘑油菜心(以上两样是当家菜),
炸排骨,炒牛肉丝,红烧猪蹄,鱼丸子,宫爆鸡丁(轮换上两样),狗肉(冬天吃,
新鲜的清炖红烧,腌的切片炒蒜苗),一小碗肉丝榨菜汤或紫菜汤、鱼汤(只喝汤
不吃鱼。偶尔也吃鱼香面)。
    晚餐:一小碗大米饭或一小碗面条,一碟雪里蕻炒肉丝,一碟炒菠菜或辣椒炒
苦瓜、炒肉丝、炒鸡丁。
    正餐每顿四菜一汤,数量不多,都能吃光。煎鸡蛋不吃蛋黄,因为他胆固醇高。
医生本来只准他吃蛋清,吃了一次,他不吃了,说没有味道。医护人员怎么劝都不
行,最后妥协,吃两个蛋清一个蛋黄。
    他酷爱打猎,打到的猎物自己却不爱吃,大都送给别人或者请客当菜。
    衣食不讲究,住也从简。会客室摆的沙发都是老式的,现今常见的古玩架、字
画、花卉盆景等,一概没有。卧室更简单,除了一张木板床,只有一个办公桌、一
个大木橱和两个放军装和布鞋的旧皮箱。墙上挂着他同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几帧合影,
还有一张中国地图,一张世界地图。
    出行的“坐骑”不讲品牌和档次,只求实用,先是嘎斯69,后改北京212。
回南京休息后,军区首长考虑他年纪大了,吉普车上下不方便,冬天冷,夏天热,
开起来也颠得很,就给他调了一辆比较好的轿车。许司令说什么也不肯坐,说“不
是高级人,不用高级车”,硬是叫开回去了。


 第一一一章  不搞特殊
    许司令晚年的生活很孤独,很寂寞。子女大都在外地工作,即便在本市的,因
自己都有房子,也难得过来看看。逢年过节来一趟,许司令特别高兴,变戏法似的
亮出几根麻花,摇晃着逗弄小孙女,一迭连声说:“叫爷爷!叫爷爷!”麻花是他
叫炊事员先炸好预备下的,就放在三屉桌的抽屉里。
    老部下登门看望,他有了说话的对象,拉住人家问长问短,恨不能多谈一会。
白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或者坐车出去转转。晚上看电视,不管爱看不爱看,
一直看到想睡觉才关掉。
    他不愿去礼堂看电影,因为他一到,别人就站起来握手寒暄,他怕干扰大家。
有时在家里放映16毫米小电影,总是他最喜欢的几部老片子,有《霓虹灯下的哨
兵》、《地雷战》、《地道战》、《刘三姐》、《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乔老爷
上轿》、《女驸马》、《铡美案》,翻来覆去,百看不厌。
    中央关于反对特殊化的规定下达后,他不让在家里放了。军区文化站说许司令
是在这里养病,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
    “这个特殊,那个特殊”,许司令说,“中央的规定哪个执行?!”
    过去,他锻炼身体的方法很多,打猎、撒网打鱼、爬山、散步、坐汽车转悠。
现在老了,又添了一种痛风病。这种由嘌呤代谢紊乱引起的疾病,表现为反复发作
的急性或慢性关节炎,犯起病来,趾关节、足背、足跟和踝关节等处疼痛难忍,睡
觉时常因剧痛惊醒。每天只能散散步,坐坐车。
    他说:“坐车子颠一颠也是运动,也能吃饭。”
    一天他和工作人员闲聊,听说国家汽油紧张,军区领导用车都是定量供应,包
干使用,从此连“颠一颠”也免了,每周只两次坐车去汤山温泉疗养院治痛风病。
他让工作人员转告管理局:“我去洗温泉是治病,买汽油的钱可以从我的医疗费里
扣。”首长的医疗费怎么开支,他从不过问,当然也不知道。
    军区聂凤智司令员和郭林祥政委听说老司令不坐车了,深感不安,批评工作人
员不该把汽油包干的事告诉他,说许司令是经中央军委批准在南京养病休息的,他
还是中顾委副主任,平时要请还请不来呢!
    两人又一起去中山陵八号见许司令,对他说:“你是我们的客人,是我们的老
前辈、老首长,你在这里住,我们很高兴。军区领导用车汽油包干是为了节约,汽
油再紧张也不能没有你用的,你该出去转就出去转。如果汽油真的不够了,哪怕我
们骑自行车上班,也要保证你用的汽油。”
    许司令听了,很感动,可还是大大减少了坐车的次数和时间。他是真心实意体
谅国家和军区的困难,总觉得自己不工作了,没什么贡献,理当少添麻烦。


 第一一二章  许司令和“感情债”
    1981年初许司令叫我回来一趟,说有事要办。他的另一位老秘书魏金山
也应召赶来中山陵八号。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一个许建军,一个许援朝,也同时被
他喊回家来。
    在饭桌上他当着两个儿子的面对我和魏金山说“你们是看着他们两个长大
的,今后你们要多照顾他们,帮助他们,看到他们有什么缺点和问题,该批评就批
评。援朝像我,听话。我最不放心建军,胆子太大,是二愣子。”
    语气很沉闷,带有几许悲凉。一向好胜、乐观、不服老的许司令,离开南京才
五六年,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和魏金山都停下筷子,默默无言。
    “我死后不火化。”许司令语出惊人,“过去我向毛主席报告过,活着尽忠,
死后尽孝。中央关于领导工作人员实行火葬的倡议书,我没有签字。我向邓小平主
席也讲过,我死后和母亲埋在一起。我从小离开家,没有在母亲身边尽孝道,死后
要和她老人家做伴。我给了大儿子许光50元钱,要他给我买口棺材,死了往里一
装就行了。你们四人要帮我办这件事。”
    这分明是在向我们交代后事。可他哪里知道,50元钱不要说买棺材,恐怕连
棺材板子也买不了一块。再说,像他这样的高级干部,中央会不会同意他土葬也是
个很棘手的大问题。
    又一想,许司令英雄一世,临老只有这点心愿,谁也不忍道破个中的碍难。
    许司令幼年丧父,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出门在外,他像一头性情暴烈的“虎
崽”;回家面对母亲,他又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远近乡邻都知道他是个大
孝子。他很崇敬岳飞,常说对父母不孝的人,对国家也不会尽忠。
    参军以后,几十年戎马倥偬,为国尽忠,顾不上对母亲尽孝,他内心常存歉疚
之情。红军时期他两次顺路回乡探母,因老家还在敌军控制下,只能趁夜暗冒险潜
归,天不亮就和母亲分手。1952年,他任山东军区司令员时,请假探家一次,
见了母亲,长跪不起,众人百般劝慰才把他扶起来。1959年,他为看地形又一
次路过家门,见74岁的老母亲还在打柴、喂猪,不禁泪流满面。母亲病危时,他
因公务缠身,未及赶回去给老人送终,引为终生憾事。当时他发下誓愿:自己死后,
一定来为母亲守坟。
    缘于这笔“感情债”,许司令没有在领导干部实行火葬的《倡议书》上签名。
有的书上说他不签名是因为火葬“怕疼”,不知有什么根据﹖喝了几杯酒,情绪好
了点。我和魏金山一起劝慰,说许司令身体基础好,一定可以长寿。
    他说:“我心里有数,战争年代负伤太频,血流得多,伤了根本,现在不行了。”
    后来听说,许光收到父亲寄来的50元钱,自己又添了点钱,买了几棵松树,
做了一口棺材。这口棺材最后没用上,许司令下葬的棺木是用尤太忠同志特为精选
的楠木做成的。
    许司令死后还乡土葬,邓小平同志批示:“下不为例。”
    前文写的那段“隐衷”,只是实话实说,决非主张感情可以取代政策。彻底的
唯物主义者,于“忠”、“孝”二字应当有全新的理解与身体力行。许司令以“活
着尽忠”、“死后尽孝”为由不接受火葬,言传甚广,然其不当效法则是确定无疑
的。
第一一三章  戒烟不戒酒
    许司令早年抽烟,一天要抽两三包。在朝鲜作战时,其他兵团领导看他抽得太
凶,就动员他戒烟。他满口答应,条件是要戒一起戒。有人不相信他能戒烟,说你
许司令能戒烟,我们可以戒饭。结果许司令真的把烟戒了,而和他约定一起戒烟的
领导有的戒了一个多月,有的戒了两个多月,又都抽上了。
    烟,他说戒就戒。酒,他说不戒就不戒。
    1972年6月,许司令拉肚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当时正在北京开会,他不肯
休息,也不看病吃药。周总理知道了,在一个便条上批了几句话:“世友同志,请
你休息两天,好好将身体检查一下,以便散会后好去浙江。”并亲往宾馆当面劝说。
    许司令说:“不要休息,不要检查,我用土办法治好了。”
    他的“土办法”就是饿上两顿饭,说让肠胃休息一下,再空腹喝两杯茅台酒。
他常说,“酒可以治百病”,打喷嚏喝酒治感冒,拉肚子喝酒治腹泻。
    为劝许司令节饮养生,周总理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蒙哥马利对丘吉尔说,我不
抽烟不喝酒,已经活到88岁了。丘吉尔说,我又抽烟又喝酒,现在已经91岁了。
    周总理问:“你拥护哪一个﹖”
    许司令答:“我拥护丘吉尔”
    周总理和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其实呢,丘吉尔比蒙哥马利大13岁,丘吉尔
1965年去世时91岁,蒙哥马利1976年去世时89岁,两人不可能在一起
讲我88岁,我91岁。这是周总理讲的笑话。
    听许司令讲,年轻时,他喝1公斤老白干不误事。张国焘不准干部喝酒,只有
他例外。别人有意见,问为什么许世友能喝,我们不能喝﹖张国焘说,你要能当敢
死队长,你也可以喝。
    许司令六七十岁时,喝半公斤茅台很轻松。一日三餐,除了早餐,午餐和晚餐
都要以酒下饭,一喝至少三四两。请客吃饭,如果人不多,干脆一人一瓶,自己斟
自己喝,喝完为止。饭后他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不受影响。
    他喝酒很实在,不管是他敬酒,还是别人敬他酒,举杯就喝,喝就喝干。若你
不喝酒,说不会喝,他说你怕死。你要硬着头皮喝下去,坏事了,他说你会喝讲不
会喝,罚酒三杯三杯酒一灌,醉了,饭也不能吃,只好扶到外面休息醒酒。下次
在酒桌上再见到你,他不仅不劝你,还帮你解围,你成了他的“五保户”,谁也不
会硬叫你喝酒了。
    劝酒的花样也很多,祝酒词一个接一个。1972年,宴请来访的阿尔巴尼亚
国防部长巴卢库,他一会儿为欧洲的一盏明灯干杯,一会儿为中阿友谊干杯,又为
两军友谊干杯,为两党友谊干杯,再为打倒苏修美帝干杯,为霍查和毛泽东的身体
健康干杯。巴卢库的酒量也很大,酒逢对手,干了一杯又一杯。饭后又乘船到长江
上打野鸭子。巴卢库酒劲上来,拎着野鸭子和许司令一起照相,还扮着鬼脸,说别
人要问怎么照成这个模样,就怪许司令把我灌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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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0 14: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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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第一一四章  被确诊为肝癌
    有关部门都知道许司令酒量和劝酒的本领,如果客人不善饮,就先把白开水倒
在茅台酒瓶里,以水代酒,供客人专用。许司令也不知道,只管诚心诚意地敬酒。
    我国驻柬埔寨大使康茅召回忆西哈努克亲王到南京访问的情景,有一段描述:
“十几巡酒过去后,亲王被许司令的豪爽深深打动,不由地吐出真情。他满怀歉意
地站起来,对许司令说:”将军阁下,真对不起!我不知是谁给我倒的都是水。‘
许司令当即回答:“亲王不知不为过,我们接着喝。’他的劝酒词接连涌出来:为
打倒美帝干杯!为中柬友谊干杯!为亲王健康干杯!宾主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光阴荏苒。许司令年纪大了,健康状况不比从前。周总理派他的爱女华山来劝
老爸少喝点酒,保重身体为重,结果无功而返。我们找机会进言,反倒被他做了一
番工作。
    许司令振振有辞地说:“我从八岁开始喝酒,喝到现在快70年了,怎么能少
喝!你们不要听医生的,酒是好东西,可以活血,可以治病。我的胃、心脏都很好
(他忘记犯心绞痛的时候了),就是喝酒喝的。再说我喝酒是为了吃菜,不喝酒我
饭菜都吃不下。你们说我喝好还是不喝好?”
    1985年,许司令突然感到右上腹隐隐作痛,他自信身体很好,不当回事。
保健医生苦劝再三,他才勉强同意去上海检查。别的方面没有问题,血常规出来一
看,不得了,甲胎蛋白超出正常值的40倍!经专家会诊,做了CT扫描和B超,
确诊为原发性肝癌。
    保健医生严正告诫:无论如何不能再喝酒了!
    许司令哪里肯听,卧床不起了,还喊人拿酒来。不给就发火,发火不灵就央告
:“喝一次少一次了,让我喝吧!”在病入膏肓的日子里,他仍想借助酒力对抗晚
期肝癌带来的巨大痛苦。其实,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啊!
    有的文章对许司令毕生与酒为伴,至死不舍杯中物,赞之以“英雄海量”。我
以为不妥。凭他的身子骨,如果一直饮酒适量,晚年遵医嘱戒酒,多活若干年是不
成问题的。不错,他早年临阵豪饮,掷杯挥刀,胆气冲霄。但不可借此一概而论,
说什么“能喝酒能打仗”。今天不是昨天,后人不同前人,酒瓶不等于水平。军队
现代化建设前进步伐的快慢,不会同跨世纪带兵人酒量大小成正比的。
    有一点应当讲清:许司令喝了一辈子酒,一辈子喝酒公私分明。他因公待客的
酒由管理员保管,自己喝的酒由自己保管,两者决不掺和。他每月的薪金大部分用
来买了茅台酒;当时茅台酒每瓶不过4元8角,还买得起。他去世后,口袋里只有
1000多元现金,没有一个存折。上将司令几十年的俸禄,差不多都付给“杜康
同志”了。
第一一五章  撰写回忆录
    在中山陵八号孤独、寂寞的日子里,许司令遇上了一件特别高兴的事情:中共
中央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从杭州来南京,而且将在相邻的五号下榻。
    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从中午起,许司令就一遍一遍叫秘书上楼,询问叶帅的
专机抵宁的准确时间,不到两个钟头,问了四五次。他的腿病依旧,却好像变了个
人似的,路也能走了,提前半小时就赶到中山陵五号等着。
    第二天,叶副主席专门到中山陵八号看望许司令。
    叶副主席一下车,在门前迎候的许司令上前一步,敬了个军礼。两人也没有寒
暄,手拉手进了楼下客厅。陪同的军区和江苏省的领导同志都在门前止步,客厅里
只有叶副主席和许司令。一位摄影记者在客厅门口按动相机快门,抢下了叶副主席
和许司令单独谈话的镜头。
    从照片上看,叶副主席和许司令各自坐在宽大的美式单人沙发上,两张沙发面
对面地搬到一起,两位老人膝盖对着膝盖,脸对着脸。叶副主席一只手比画着,正
在讲什么,许司令全神贯注地听着。日常生活中很少见两个人这样谈话,尤其是两
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他们谈话的内容哪个也不知道。
    当时,邓小平同志已经成为党中央的核心,叶帅等老一辈革命家在党和国家的
领导工作中起着重要作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了粉碎“四人帮”以后的两年
徘徊,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正在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的轨道上阔步前进。人们猜测,
叶帅和许司令在中山陵的那次谈话,肯定是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喜悦
的。
    送别叶帅以后,撰写回忆录成了许司令晚年生活的主题。
    1980年9月,许司令在北京参加五届人大三次会议期间,就对采访他的解
放军报记者讲过,为了把我军的优良传统留给后代,他正在总结自己的战斗经验,
还准备找一些老同志一起回忆以往的战斗生活。
    他说:“现在脑子还很清楚,过去打的出动兵力一个团以上的仗都还记得。我
的内部机器没有毛病,要尽早把回忆录写好。”
    向我们交待后事时,他也曾说到:“我打了一辈子仗,大仗小仗无其数。打了
些好仗,也有打得不好的,有经验,也有教训。经验和教训都是财富,对后人都有
用,应该很好地总结,应该很好地写出来,也算是我对人民对军队再做点贡献。别
的事不能干了,写写回忆录也是传帮带。”
    给许司令整理回忆录的任务,聂司令点名由我负责。我组织了三位同志,抓紧
进行工作。刚看了两天材料,许司令就催着我们动笔,说写也是学习,一边写一边
学,不要光看材料。
    我对他讲:“不能急,毛主席的军事著作要吃透,写起来才能得其要领。材料
也要看完,也得消化消化,否则,你讲的作战背景和时间、地点我们搞不清,听不
懂,不好做记录。我们看了材料,先列出提纲,尽快报给你,然后请你给我们讲。”
    许司令没有吭声,我以为他同意了。不料下午他又到我的住地,着急地催促:
“快动手吧?选不用看那么多的材料,我都记得,我给你们讲。”
    第二天晚上把我叫到楼上和他一起看电视,再次问我动手写了没有。我只好应
付一下,说开始了。
    材料没有看完,确实无法列提纲。我去求助聂司令。聂司令说:“你们不要挡,
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说服他。你跟了他那么多年,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吗??选你
们按计划进行,抓紧一些。我去和他讲。”
    许司令本来就是急性子,大概又感觉年龄不饶人,恐怕自己一旦去世,连带多
年积累的作战经验一同赴之九泉,更是急上加急,所以才催了又催。
第一一六章  两本回忆录问世
    紧赶着列好提纲,马上送到许司令手里。他看得很快,第二天就找我们谈。谈
的很多,也很细、很具体。许多战例从经过到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谈起来如数
家珍。我们都作了记录。
    我们又向聂凤智司令员作了汇报,并请他讲讲有关的情况。聂司令对这位老战
友、老上级非常敬重,非常了解,认为要写胶东甚至山东的革命战争回忆录,以许
司令的名义最为合适,不管从历史、从现在来看,都应如此。
    聂司令说:“1941年春天,国民党发动第二次反共高潮,胶东的投降派头
子赵保元为首组织‘抗八联军’。九区专员蔡晋康占领了胶东抗战心脏牙山,切断
东西联系,又以牙山为依托,分兵三路向我东海根据地发动进攻,企图把八路军消
灭在东海地区,严重威胁胶东抗日根据地。中央山东分局决定派许司令带领清河一
个团挺进胶东,统一指挥五旅和五支队,打退投降派的进攻,收复抗日根据地。这
就是有名的牙山之战。许司令到了胶东,在欢迎大会上讲,你们不要欢迎,我来了
不太平,太平我不来,要准备打。当时有的领导不同意打,说‘留得青山在,不怕
没柴烧’。许司令说,不打恐怕青山留不住,柴也没得烧。后来多数同志同意许司
令的意见。许司令率部在胶东开辟了形势,发展了形势,巩固了形势。又打出了胶
东,取得了胶济线一连串胜利,最后取得了济南战役的胜利。”
    打济南时,许司令是毛主席“点将”的攻城总指挥,聂凤智是许司令麾下攻东
城的纵队司令员。
    时隔多年了,聂司令对许司令果断而机动的指挥艺术记忆犹新。他认为,那次
胜利具有非同一般的重大意义。正如1948年9月29日中共中央致华东军区华
东野战军首长的贺电所称,济南战役“是两年多革命战争发展中给予敌人最严重的
打击之一”。又如军事科学院编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写到的,“由于济南
的攻克,使华北、华东两大解放区完全连成一片,津浦路徐州以北至天津以南及胶
济路青岛以西段全部为我所控制,从而大大地改善了支援前线的条件。”再如,《
第三野战军战史》进一步指出,“这次战役的胜利,揭开了关系到中华民族两种前
途、两种命运的大决战的序幕。”
    为了充分反映历史的真实面貌,我们尽可能多找一些熟悉许司令的老同志回忆
当年的事情,提供第一手材料,并请他们帮助把握撰写回忆录的基调。他们都谈得
很好。
    曾在许司令麾下任副参谋长的叶超同志说:“香港出了本《名将录》,说许司
令是共军著名的攻坚能手,国民党军队称他为‘铁甲将军’。在三年内战(解放战
争)中,他的攻坚本领曾令对手丧胆。香港有些刊物上的东西尽是道听途说,甚至
是胡编乱造,但他们讲的许司令这个情况是对的。逢攻必克是许司令的座右铭。他
打仗不光是英勇,尤其注意抓找战机,在准确判断敌情的基础上果断行动,因而取
得胜利。”
    我们用了半年时间整理出许司令的第一本回忆录《我在山东十六年》。聂司令
看过送审稿,谈了许多重要的修改意见。全书定稿也是聂司令拍的板。
    许司令最后看了非常满意,未作任何改动,用红铅笔在首页上写下一个大大的
“许”字,表示同意付印。
    办完这件事,我因工作离不开,回部队了。聂司令重新组织了一个班子,给许
司令整理出第二本回忆录《我在红军十年》。这两本回忆录是许世友将军个人一生
的总结,也是他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两本回忆录问世后,许司令也步入了暮年。1985年10月22日,这位忠
勇双全、功勋卓著的老将军溘然长逝,走完了自己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生道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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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1 10:0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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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高山下的花环(一)
李存葆
  记不清哪朝哪代哪位诗人,曾写过这样一句不朽的诗---“位卑未敢忘忧国”。
                     ---作者题记
引子
  在哀牢山中某步兵团三营营部,在赵蒙生的办公室里,我和他相识了。
  寒暄之后坐下来,便是令人难捱的沉默。赵蒙生是这三营的指导员。他出生于革命家庭,其父是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其母是位“三八”式的老军人。三年前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荣立过一等功。三年多来,他毫不艳羡大城市的花红柳绿,默默地战斗在这云南边陲。另外,他还动员他当军医的爱人柳岚,也离开了大城市来到这边疆前哨任职。
  在未见到他之前,军文化处的一位干事简介了上述情况之后,对我说:“你要采访赵蒙生,难啊!他的性格相当令人琢磨不透。他的事迹虽好,却一直未能见诸于报章,原因就是他多次拒绝记者对他的多次采访!”
  脾气怪?搞创造的就想见识一下有性格的人物!
  见我执意要去采访,文化处那位干事给赵蒙生所在团政治处打罢电话,又劝我说:“李干事,算了,别去了,去也是白跑路。团政治处的同志说了,三天前赵蒙生刚收到一张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那汇款单是从你们山东沂蒙山区寄来的。赵蒙生为那汇款单的事两宿未眠,烦恼极了!”
  一张汇款单为啥会引起将门之子的苦恼,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于是,我更是毫不迟疑地乘车前往。
  此时,我虽见到了他,但他一句“没啥可谈”,便使我吃了“闭门羹”。
  坐在我们一旁的是营部书记(注:营部书记是作文书工作的,相当于排职干部)段雨国。象是为了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他起身给我本是满着的茶杯,又轻轻添进一丝儿水。
  赵蒙生仍是一声不吭。他是个非常英武的军人。从体形到面容,都够的上标准的仪仗队员。显然是因为缺乏睡眠的缘故,此时他那拧着两股英俊之气的剑眉下,一双明眸里布满了血丝,流露着不尽的忧伤和悲凉。难道还是为那汇款单的事而苦恼? 
    也许他也受不了这样的沉闷,他摘下了军帽。我这才发现他额角右上方有道二指多宽的伤疤。我正琢磨着该怎样打破这僵局,想不到他竟开口了:“听口音,您象山东人?”
  “对,对。我老家离沂蒙山不远呢。”
  “您在济南部队工作?”
  “我是济南部队歌舞团的创作员。”
  “那么,您怎么会来这云南……”
  我连忙告诉他,三年前的初春,在总政文化部的统一组织下,我曾有幸来过这云南前线跟随参战部队,经历了那场世界瞩目的对越自卫还击战。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访问一些三年前在战场上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如今又是怎样生活和战斗的……
  “噢。”他出于礼貌点了点头。
  见采访火候已到,我忙说:“赵教导员,您能否给我谈一谈,您是怎样说服您的爱人柳岚同志来边疆的……”
  “啥?让我瞎吹柳岚呀!那真是可悲可叹!”他连连摇头,自嘲地接上道,“柳岚回去休探亲假去了,她现已超假二十多天未归队!我们正准备打报告给她处分。小段,你证实,这可不是瞎说吧!”
  书记段雨国约有二十三、四岁,白皙皙的脸蛋上挂着书生气。他很是认真地对我说:“对。柳军医超假已二十二天了。可她有病假条。”
  “那病假条绝对是骗人的鬼把戏!”赵蒙生愤慨地对我说,“柳岚军医大学毕业后分到我们这里还不到一年,就多次嚷着要脱军装转业,说这里绝对不是人住的地方。看来,要让她继续留在这边防,那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他说罢,又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之中。
  眼下是三月,我临离开济南时刚见过一场大雪,而这地处亚热带的滇边,竟是酷热难当了。屋外,树上知了的叫声响成一片,我心中涌起阵阵燥热。看来,我这次采访也将是毫无收获了。
  过了会,他竟又开口了:“既然您是从山东来的,那么,先请您看看这……”
  他递给我的,正是那张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汇款单是从山东沂蒙山区枣花峪大队寄来的。上面写有简短的附言:
  蒙生:这是三年多来你寄给梁大娘的钱,现全部如数给你寄回,查收。
  “汇款单是前天寄来的。我真搞不清梁大娘为啥把钱全部退给我……”赵蒙生用拳头捶了下头,脸抽搐着,痛苦异常。
  沉默了一大会,他才静下心来对我说:“在自卫还击战前前后后,我有过非同寻常的经历。也许有了那段经历,我才至今未离开边防前哨。”稍停,他望着我,“您要有兴趣的话,我倒可以把那段经历讲给您听听。”
  我连连点头:“好。您讲吧。”
  他站起来:“先请您看一下这两幅照片——”
  我这才发现,他的办公桌上方的墙上,并排挂着两帧带像框的照片。他指着左边的像片说:“这张放大了的六吋免冠照,是我要讲述的故事中的主人公。他名叫梁三喜,老家在山东沂蒙山。他原是我们三营九连连长,在还击战中壮烈殉国。当时,我是九连的指导员。”
  还未等我仔细端详烈士的遗容,他又指着右面那张十二时的大照片说:“这是梁三喜烈士一家在他墓前的留影,这衣服上打着补丁的白发老人,是烈士的母亲梁大娘。这身穿孝服的年轻媳妇,是烈士的妻子韩玉秀。玉秀怀中抱着的是梁三喜未曾见过面的女儿,名叫盼盼。”
  我们又坐下来。赵蒙生的表情仍很沉重。
  我从旅行包里取出小型录音机,轻轻装上了磁带。然而,赵蒙生却向我摆了摆手:“别急。在我讲述之前,我得向您提出三点要求,当您认为我的要求您能接受时,我才有可能对您讲下去。”
  “哪三点呢?”我轻声问。
  “其一,当您把我讲述的故事写给读者看的时候,我希望您不要用华丽的词藻去打扮这个朴实的故事。要离部队的实际生活近些,再近些。文学是要有审美价值的,而朴实本身不就是美吗?”
  想不到跟前这教导员竞如此有文学修养!他说的全乃行家之言,我当即点头同意。
  “其二,当前读者对军事题材的作品不甚感兴趣。我看其原因是某些描写战争的作品却没有战争的真情实感,把本来极其尖锐的矛盾冲突磨平,从而失去了震撼读者心灵的艺术力量。别林斯基说过,缺乏戏剧性的长篇小说,是生气索然而沉闷的。这话有道理。但有的作者为追求戏剧性,竟凭空编造故事,读来则更令人感到荒诞不经。这里先请您放心,我的亲身经历,本身已具备了戏剧性。不过,在我进行必要的铺垫和交代时,您开始会感到有点儿沉闷,但希望您不要打断我的讲述。我请求您耐心地听下去。您最终便会知道,这个真实生活中发生的故事,即使石头人听了也会为之动情,为之落泪的!”说罢,他望着我,“您能不加粉饰地把它记录下来吗?” 
 
  我再次点头表示从命。
  “其三,在这个故事中,我和我妈妈都纷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您必须如实描绘生活中的‘这一个’,如果您稍将‘这一个’加以美化的话,这个故事不是大减成色,便是不能成立了。因此,这是三点中至关紧要的一点。”
    我大惑不解。
    这时,书记段雨国对我说:“在教导员讲述的故事中,我也是个很不光彩的角色。但我也诚恳地企望,您切莫对我笔下留情!”
  呵,又出来一位“这一个”,我更不解了!
  “我提的三点,尤其是第三点,您能接受吗?”赵蒙生催问我。
  我急于听到下文,连忙点头同意。
  以下,便是赵蒙生的讲述---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九七八年九月六日。
  我离开军政治部宣传处,下到九连任指导员。我原来的职务是宣传处的摄影干事,那可是既美气又自在的差事呀。讲摄影技术,我不过是个“二混子”。加上我跟宣传处的几位同志关系处得也不太好,我要求下连任职,是他们巴望不得的事。
  我不多的家当,两天前就由团后勤处的卡车捎到了九连。当团里用小车送我到九连走马上任时,我随身只带着个小皮箱。皮箱里装着一条大中华烟,还有一架“YASHIKA”照像机。那架进口照像机,是我八月份回家休假时,妈妈托人给我从侨汇商店里买的。当我把公家的照像机移交之后,高兴时我还可以玩玩这“YASHIKA”。
  当时,九连的驻地并不在这边防前哨,离这里少说也有千里之遥。营房也是设在阒无人迹的深山沟里。
  我和梁三喜及九连的排长们第一次见了面。
  梁三喜两手紧紧握着我的手,煞是激动:“欢迎你,欢迎你!王指导员入校半年多了,我们天天盼着上级派个指导员来!” 
  看上去,梁三喜是个‘吃粮费米、穿衣费布”的大汉,比我这一米七七的个头,少说要高出两公分。那黝黑的长方脸膛有些瘦削,带着憨气的嘴唇厚厚的,绷成平直的一线。下颌微微上扬。一望便知,他是顶着满头高粱花子参军的。
  他望着我:“指导员,有二十六、七岁了吧?”
  我说:“咱可不是‘选青’对象,都三十一啦!”
  “这么说咱俩是同岁,都是属猪的。”他笑着,“可看上去,你少说要比我小七、八岁呢!”
  “连长,你也学会‘逢人减岁,遇货加钱’啦!”站在我身旁的一位排长对梁三喜说罢,又滑稽地朝我一笑,“行啦,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你俩这一对猪,今后就在一个槽子里吃食吧!”
  梁三喜忙给我介绍说:“这是咱连的滑稽演员,炮排排长!” 
 
  “靳开来,靳开来!”炮排长靳开来握着我的手,“不是啥滑稽演员,是全团挂号的牢骚大王!”
  梁三喜接着把另外三位排长一一给我介绍。
  外表比我老气得多的梁三喜,又诚驾地对我笑着说:“行呀,今后你吹笛儿,我捏眼儿,一文一武,咱俩配个搭挡吧!”少停,他叹口气,“咳!副连长进了教导队,副指导员因老婆住院回去探家了。这不,连里就我和这四员大将连轴转,你来了,就好了。要不然,今年我的假就休不成了!”
  靳开来接上道:“连长,干脆,明天你就打休假报告,争取下个星期就走!别光给韩玉秀开空头支票了,让人家天天在家盼着你!”说罢,他转脸对我,“奶奶的,连队干部,苦行僧的干活!”
  看来,我的搭挡们都不是“唱高调”的人。这,还算是对我的心思。 
  紧急集合号声骤起。那刷刷的脚步声告诉我,要让我“宣誓就职”了。
  “同志们!”梁三喜郑重地把我介绍给大家,“这是新来的赵指导员!”
  如雷的掌声过后,队列里鸦雀无声。
  我当摄影干事时曾下连拍摄过队列照片。但如此整齐的队列,我却第一次见到。四行队伍成四条笔直的一线,个个收颌挺胸,纹丝不动。连队是连长的镜子,我顿时觉得梁三喜可能是位带兵极严的连长……
  “同志们,赵指导员是主动要求下到我们九连的!他从大机关里来,文化高,有水平!”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队列,与适才那轻言慢语的声调判若两人,“同志们不要有丝毫的误解,赵指导员既不是下连代职锻炼,更不是到这里来体验生活的,上级正式任命他为我们九连的指导员!他的行李和组织关系等等,全一锅端来了!今后,大家遇事要向他多请示,多报告。军人么,服从命令是天职,大家要坚决服从指导员的指挥!请指导员讲话。”
  掌声又起。可爱的士兵们鼓掌也总是拿出拚刺刀的劲头!
 “同志们!我……水平不高,我缺乏经验,我……愿和大家一起,把咱连的工作搞好。我……讲完了。”
  我本是个侃侃而谈的人,但众目睽睽之下,我的“就职演说”却是如此简短。全连解散后,我仍觉得脸上热辣辣,心跳如鼓。柯涅楚克在《前线》一剧中塑造了一个绝妙的艺术典型客里空,眼下我在生活中正充当着客里空的角色。但我又缺乏客里空的演技---撒起谎来可以百倍认真而心不跳、脸不红。
  演戏,我分明是在演戏!滑稽剧?恶作剧?还是真正的悲剧!指导员---党代表,我是在亵渎这神圣而光荣的称号啊!
  有些城镇入伍的战士把参军当成“曲线就业”,我甘愿从军机关下到九连任职,玩的是“曲线调动”的鬼把戏。
  我出生于军人之家。授衔时爸爸是少将,妈妈是中校。记得我上四年级时,我曾跟一位同龄的伙伴,为争论谁爸爸的官大而大动干戈:
  “赵蒙生,别瞎吹,再吹你爸爸也是一个豆!俺爸爸是‘双铁轨’,四个豆!”
  “‘双铁轨’顶啥用!”我反驳说,“我爸爸一个豆是金豆,是将军豆!你爸爸四个豆是银豆,是校官豆。银豆比起金豆来,差远了!”
  “你瞎吹!”
  “瞎吹?你回去问问你爸爸,我爸爸让他立正,他不敢稍息!”……
  于是乎,拳来脚往,俺俩打得不可开交。
  这事让我爸爸知道了,我挨了爸爸一顿好揍,我从来没见爸爸发那样大的火。我哭着到妈妈怀中撒娇,谁知妈妈竟也一把推开我,让我站好,严厉地训斥我:“什么官不官的,官再大也是人民的勤务员!记住,你是红军的后代,长大了要为人民服务!”…… 
  那阵儿,爸爸妈妈对我要求极严。他们坐的小车从来都不让我坐,我穿的衣服也是姐姐穿下来之后改做的。妈妈经常给我讲述战争年代的艰辛生活和英雄人物,还有意识地给我买些这方面的画书。我印象最深的是《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还有盖达尔的《帖木尔和他的伙伴们》。读了之后,我和小伙伴们便象帖木尔那样去做好事。清晨送身残的同学上学,放学后给烈军属买粮食,大冬天到教室里帮助工友生炉子。每逢暑假,老师便带我们到郊外过夏令营。面对熊熊燃烧的营火,我们憧憬着未来,崇拜卓娅和舒拉,更崇拜董存瑞……
  六五年军衔取消了。然而,用童心可以拥抱生活的岁月却变得浑浊了。
  六七年我参军时,爸爸已被关押起来。几经交涉,妈妈领我见到爸爸。妈妈悄声对爸爸说:“总算有门路了,蒙生可以当兵了!”
  爸爸从铁栅栏里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我的脸:“孩子,莫哭,战士有泪不轻弹嘛。去吧,到有枪声的地方去锻炼!要记住你为啥叫蒙生,要记住你是军人的儿子!”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个军。这个军是当年从山东南下过来的。军、师、团三级现任领导中,不少人是我爸爸的老部下。我曾洒泪感激正直豪爽的军中前辈,在爸爸蒙难之时,他们念及战争岁月的生死之交,对我精心关照……
  十年动乱,摧残了多少人材。权力的反复争夺,又使多少人茅塞顿开,学得“猴精”呀!人为万物之灵,极具谋求生存的本领,是适应性最强的动物。在那你死我活的政治漩涡中,心慈的变得狠毒,忠厚的变得狡猾,含蓄的变得外露,温存的变得狂暴……造物主催化万物的奥妙,是在一个“变”字呀!
  职位再高的人也是人,人都具有可塑性。妈妈本是军区卫生部副部长,不知从何时起,她已象“外交家”一样极善于周旋了。当五千年古国文明史上首屈一指的“演员”林彪摔死之后,我爸爸“华野山头黑干将”的问题澄清了,又恢复了职务。妈妈的“外交才华”,更是熠熠生辉……
  妈妈的“外交内容”事无巨细,颇为繁杂。比如为老战友搞些难搞到的药品啦,补养品啦;又如哪位老同事想当候鸟,随着季节的变换要由北去南或由南去北疗养啦,妈妈便不遗余力地挂长途电活联系,把求上门来的老同事安排到称心之地……最能体现妈妈“外交才华”的是送女同胞参军。那阵儿,城里的父母们一面高呼“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面却在为子女们苦苦寻求出路。尤其是女孩子,不管是高墙深宅的闺秀还是普通人家的千金,大都把穿上军装当做梦寐以求的最高理想。我的姐姐是六二年凭考分进了上海军医大学的,用不着妈妈再操心。我的两个妹妹是同一天穿上军装的,我们家一下便成了“全家兵”…… 
 
  有人暗中估算过,说通过我妈妈的关系穿上军装的姑娘,足能编一个“红色娘子军连”。这实再太夸张了。我了解实情,妈妈送走的女兵也就是十多个,最多能编一个“娘子军班”。
  “送走几个孩子当兵犯什么法?保卫祖国是她们神圣的权利和义务!”妈妈常在人面前这样说,“现在北极熊到处挑衅,当兵是去准备流血牺牲的!杨家将,一齐上。打起仗来,让你们瞧瞧俺赵家的全家兵!”
  我当然不再相信妈妈的话是出自内心。但我却常常为有妈妈这样的大树做为萌庇,感到莫大的幸福和自豪!
  然而,大也有大的难处。因我爱人柳岚上大学的事,妈妈竟遇上了难劈的柴。
  七七年夏天,S军医大学来我们军招生。名额只有两个。原则上是通过推荐和考试择优录取。柳岚在军门诊部工作,妈妈费了好大的劲才使柳岚刚刚由护士提升为医助。这时,她又想上大学。于是,远在外军区的妈妈打长途电话来,把柳岚推荐上了。参加考试的有二十多位“娘子军”,柳岚考了个倒数第三,却被录取了。“娘子军”可是不好惹,一旦她们发现自己仅仅是些“陪衬角色”时,她们联名写信到处揭发,说柳岚提医助就是走的关系,这次上大学又走后门。什么“这次招生根本不是才华与智慧的选拔,而是权力与地位的竞争”,言辞尖刻得很。有人提出要组成联合调查组,揭开这次招生的内幕,坚决把柳岚追回来……
  妈妈接到我的告急电话之后,象基辛格往返中东搞穿梭外交那样,火速赶到军里。
  听我说明事态后,妈妈显得有点紧张,转眼便神态自若。她带着我,先后看望了爸爸的两位老部下。
  “……老干部活到今天容易吗?是不是有人嫌我和蒙生他爸挨斗挨得还不狠,受罪受得还不够?是不是军里有人生个法子想整我们?群众有情绪,可以开导教育吆。柳岚的事我是不管,你们看着办!”临别,妈妈朝对方笑了笑,“哎,忘了对您说了。您那老三在我们军区司令部干得很出色呐,群众威信蛮高唻。听说快提副科长了。”
  妈妈对爸爸的另一位老部下说:“……柳岚考试分数是低了点,那还不是十年动乱造成的!她爸妈都是地方干部,前些年受的罪更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正因为柳岚文化差,才更应该让她上大学深造吆!不然,没有过硬的技术,怎能让她更好地为人民服务!这些活,你们当领导的得出面给同志们解释呀。”临别,妈妈握着对方的手,“呃,忘了跟您报喜了。您那四丫头在我们总院内二科,根本不用人操心,全凭自己干得好,前几天已入党了。对了,她可是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种事,我这当大姨的是得给你们老俩口分点忧哪。放心,你们放心。”
  一切都在谈笑之间。既不象低级说客那样赤裸裸地进行交易,更不象小商贩那样为头高头低去煞费苦心地拨弄秤砣。然而,我却深悉妈妈话中的潜台词:“外交关系”按惯例都是对等的,看来无往非礼也!
  柳岚的事总算平息下去了。
  前两年要不是活动和等待柳岚提升医助,我和她早就调回爸妈身边去了。当柳岚上大学之后,我的调动便列入了妈妈的“议事日程”。
  谁知这时,人称“雷神爷”的雷军长在十年靠边站之后,又重新回到军里任军长了!
  对他的到任,我曾喜出望外。因为妈妈给我讲过,在抗日战争期间,她曾拚死救过“雷神爷”的命。现在只要你“雷神爷”点个头,我赵蒙生可以大摇大摆地调回去!
  哪知“雷神爷”一到军里,便电闪雷鸣,嘁哩喀喳,又是搞党委整风,又是抓机关整顿,那架势,即使是亲娘老子他也不买你的帐!
  团以下干部跨军区调动,在过去是极为罕见甚至是没有的事。可这些年,战士跨军区调动也不是奇闻了。按说,连职干部的跨军区调动,也是需要通过军区干部部的。可某些单位为了给某些人以方便,连职干部从师里便可直接调往外军区。这当然是违犯规定的。鉴于这种情况,有人在电话上给我妈妈出点子,说我要想调回去,得赶紧离开军机关,躲开“雷神爷”,千万不能在“雷神爷”眼皮底下干这种事!
  干部处的花名册告诉我,这九连的指导员是空位。于是,通过关系,我便冠冕堂皇地来上任了。
  这一切,连长梁三喜还蒙在鼓里呢!
  吃过午饭,他领我围着营房到处转,看了连队的菜地、猪圈、豆腐房。边看他边给我当解说员。当他安排完下午各排的训练课目后,又回到连部给我介绍整个连队的思想状况……
  他真的把我当成来九连扎根的指导员了!我俩面对面坐着,他轻言慢语地说,我装模做样地在小本上记……
    不过,客里空的角色很难扮演,我真不知道这“曲线调动”的戏该怎样收场!

  熄灯号响了。我和梁三喜隔着一张办公桌,各自躺在自己的铺上。
  他告诉我:明天是星期二,早操课目是“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还说我乍从机关来到连队,怕一时难适应紧张的生活,他让我越野时只带上手枪就行,背包啥的就不必带了……
  九连执行全训任务,是全团军事训练的先行连。步兵全训连队,往往比搞生产和打坑道的连队更艰苦,更消耗体力。对此,我当时既不甚了解,也没有吃大苦的思想准备。
  我睡得正酣,猛觉有人在晃动我。听声是梁三喜:“指导员,快,吹号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懵懵懂懂摸过军装穿上。想打背包也谈不上了,我连衣服扣儿都没顾上扣,提起手枪就窜出连部。我已尽了最大努力,自认为动作也够麻利的了。可赶到集合点一看,梁三喜早已带着披挂整齐的战士们,象一队穿山虎一样嗖嗖远去了……
  “指导员,连长让我留下等你。”说话还带着又尖又嫩的童音的司号员金小柱,边跑边不时回头呼唤我,“指导员,我认识路,快!”
    启明星还没隐去,眼前黑魆魆的。蜿蜒山道,崎岖不平,看不清哪处高,哪处低。跑着跑着,我脚下打了个滑,一头摔倒了。全副武装的小金,不得不折回身来捡起我……
    我在军机关里散漫邋遢是是挂了号的。我天天早晨睡懒觉,有人开玩笑说我是政治部里的“一号卧龙”。我从来赶不上在机关食堂里吃早餐。柳岚从营养学的角度多次对我说,早饭特别重要。我也曾研究过人体每天需要多少热量,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体内缺乏营养。每天睡足之后爬起来,先来一杯浓浓的橘子汁,再来两块美味巧克力或蛋糕啥的……咳!我“一号卧龙”啥时吃过眼前这种苦!不过,为了装装样子,我得咬紧牙关坚持一番……
  当我跟在司号员小金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爬到一架大山的半腰,离山顶还有一大截子路时,梁三喜已带着全连返回来了。
  他在我面前停下,轻声对我说:“比上次越野,又提前了两分多钟到达山顶。”
  骸汗水已浸得我眼也睁不开。我抬起右臂用袖子抹了下脸,发现他携带着背包、挎包、手枪、水壶、小铁锹、指挥旗、望远镜等全副装备;另外,身上还挂着两支步枪,肩上还扛着一架八二无后坐力炮筒。
  想不到这“瘦骆驼”样的连长,真能“驮”!
  这时,三个掉队的战士赶到他身边,很难为情地把该属于他们携带的铁家伙,从连长身上取走了。
  全连一个个都象刚从河里捞出来一般。梁三喜让炮排长靳开来头前带队,他和我走在队伍的后面。
  “别着急,慢慢就适应了。”他谦和地对我说,“人么,总是各有特长。今后,军事训练方面我多抓些,你集中精力抓思想方面的工作。”
  看来,他是个很能宽容人的人。
  “行。”我有点受感动,点头答应着。
  我身上仅带着一支手枪,返回连队途中,却直觉得双腿象灌满了铅,身子象散了架。出现了低血糖症状,热量已消耗殆尽。
  后来,我精确计算过,在全副武装越野时,连里步兵班战士的负重尚不值得惊叹,八二无后坐力炮班的战士,每人负重是八十九斤!他们如牛负重,还得象战马一样火速驰骋,拚命冲杀呀……
  在我下连之前,连里已进行了两周时间的轻武器射击预习。按规定,连里的干部也要参加射击考核,并须掌握本连的各种武器。
  我既怕打得太差丢人现眼,也想过一次“枪瘾”,便耐着性子和战士们一起,胸贴大地背朝天,苦苦地熬了三天。
  星期五这天,第三季度轻武器精度射击考核开始了。
  梁三喜第一个上阵,取得了“全优”成绩。然而,战士们谁也没有感到惊讶。看来,这是连长的拿手戏,大家早巳多次目睹。
  我过去喜欢拨弄手枪,那不过是玩新鲜。眼下却使我没丢大丑。手枪射击我“猎”了个良好,除了轻机枪射击不及格,别的都及格了。
  梁三喜脸上漾着笑:“指导员,你还行哩!就预习了三天,不错,打得还算不错!”
  接着,从一排开始逐班进行考核。一班、二班打得很理想。临到三班打靶时,战士段雨国9发子弹,只打了17环……
  讲到这,赵蒙生转脸对段雨国:“喂,小段,你当时是个啥形象,你自己塑造一下吧。”
  段雨国朝我笑了笑,说:“说起我当时的形象,那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我是从厦门市入伍的,爸爸是工艺品外贸公司的经理,妈妈也在外事口工作。我当时哪能吃得了连队生活的苦哇!因我读过几部外国小说,便自命是连里的才子。甚至还曾妄想要当中国的雨果。我当时尤其看不起从农村入伍的兵,说他们身上压根没有半个艺术细胞,全身都是地瓜干子味。结果,大家便给满身‘洋味’的我起了个绰号---‘艺术细胞’。连里所有的人都不在我眼里。一次,王指导员给全连上政治课,我在下面听我的袖珍收音机,使课堂骚动不安。王指导员让我站起来,命令我关死收音机。我当即把收音机的音量放得更大,并油腔滑调地说:‘听,这是中央台,是党中央的伟大声音!怎么,不比你指导员那套节目厉害得多吗?’……仅此一事,您就能想象出我当时是个啥德行!好啦,在这个故事中,我是一个很次要的小角色,还是让教导员接下去对您讲吧。”
  赵蒙生淡淡一笑,继续讲下去---

  当时,三班战士围着小段,一片讥讽。
  “喂,请问‘艺术细胞’,你把子弹艺术到哪里去啦?” 
  “新兵老秤砣,每次打靶都拽班里的成绩!”
  “呸!这种玩艺还叫人,脸皮比地皮都厚!”
    “嘴干净些!”段雨国抹了把他那在全连里唯一的长头发,用蔑视的目光望着众人,“不就是飞了几发子弹吆,老子不在乎!再说,打不准也不怪我,是枪不好!”
  梁三喜走过来: “你的枪咋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呗,准星歪了!”段雨国挑逗般地望着梁三喜,“怎么,能换支枪让咱再打一次吗?也象你们连干一样,过过子弹瘾!”
  梁三喜那厚厚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我猜他必该动怒了。
  然而,他二话没说,一下从小段身上抓过那支步枪,把八发子弹压进弹仓。他没有卧倒在靶台上,举枪便对准靶子,采用的是更见功夫的立姿射击。
  一声哨响,靶场寂然。
  “叭!叭!叭叭……”他瞬间便射击完毕。
  战士们眼睛不眨望着正前方,等待报靶员挥旗报靶。只见报靶员从隐蔽处跃到靶子前瞧了会,扛起靶子飞也似地跑过来……
  “让……让中国的雨果先生……”报靶员气喘吁吁,“自己瞧瞧!”
  战士们围着靶子,欢呼雀跃:“78环!78环!”
  “喂,‘艺术细胞’,瞧瞧这是不是艺术呀!”
  “可爱的雨果先生,过来,过来瞧瞧哟!”
  面对战士们的讥笑,段雨国原地不动,故意把头歪在一边:“打80环也没啥了不起!”
  “你说啥?!”随着一声吼,只见炮排长靳开来拨开围成圈的战士们,象头发怒的狮子闯在段雨国面前。
  靳开来中等偏上的个头,胖敦敦的。眉毛很浓,眼睛不大。眼神却象两道闪电似的,又尖又亮。他周身结实得象块一撞能出声的钢板,战士们说他是辆“轻型坦克”。他用两个指头点着段雨国的鼻尖儿:“段雨国,又有啥高见,冲我靳开来说!”
  段雨国眼皮一聋拉,不吱声了。
  “说呀!”靳开来把两个指头收回,攥成拳头,“亏你段雨国不在我炮排!要是你在我炮排,两天内我不治得你‘拉稀’,算我不是靳开来!”
  是慑于“轻型坦克”的威力,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段雨国乖乖地低下了头……

高山下的花环(二)
李存葆

  风吹日晒,摸爬滚打,我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六。
  晚上,团电影组来连队放电影,片子是老掉牙的《霓虹灯下的哨兵》,我懒得去看。司号员小金帮我从伙房提来一大桶温水---再不冲个澡,我实在受不了啦!
  下连六天来,尽管我流的汗水比连长梁三喜,甚至比战土段雨国都要少得多,但我的军装也是天天湿漉漉没干过。要不是昨天小金把我塞到床下的军装和内衣全洗了,眼下连衣服也没得换。
  冲完澡,觉得身上轻松些了。我想把堆在地上的那全是汗碱的军装和内衣涮洗一下,但双臂酸疼懒得动手。我用脚把它们踢到床底下。也许明天小金又要抢去帮我洗,那就让他去学雷锋吧……
  我晓得指导员应该是个艰苦朴素的角色。下连后我把抽烟的水平主动降低,由抽带过滤嘴的“大中华”降为“大前门”之类。趁眼下没人在,我打开我那小皮箱,先看了看那架“YASHIKA”照像机,又取出一盒“大中华”拆开。点上一支烟,我依在铺上吸起来。闭上眼,那五光十色“小圈子”里的生活,又频频向我招手---
  前不久,七、八月份。在军医大学的柳岚放暑假,我也趁机休假了。我和她同时回到了爸妈身边,回到了那令人向往的大城市。
  孩提时的伙伴和朋友,纷纷登门邀请我和柳岚,到他们那个“小圈子”里光顾一番。
  在部队里,我和柳岚已被人们视为“罗曼蒂克派”。可跟那“小圈子”里的红男绿女一比,才深感自惭形秽,才知道我俩还不是“阳春白雪”,仍是“土八路”,“下里巴人”!
  “穿‘黄皮’吃香的年代早过去了,快调回来吧!”
  “喂,两位‘老解’,还在部队学雷锋呀,瞧瞧我们是怎样学的吧!”孩提时的伙伴们,很友好地戏谑我和柳岚。
  “小圈子”里举行家庭舞会:探戈、伦巴、迪斯科、贴面舞……
  “小圈子”里比赛家庭现代化:小三洋、大索尼、雪花牌电冰箱……
  香水、口红、薄如蝉翼的连衣裙,使看破红尘的男女飘飘然;威士忌、白兰地、可口可乐,令一代骄子筋骨酥软……
  我和柳岚眼花缭乱。她以“患流感”为由续假在家多玩了十天,我也以“发高烧”为借口晚十天才回到军里。
  理性告诉我,那“小圈子”里的生活是餍足而又空虚,富足却又无聊。本能在向往:我和柳岚完全具备可以那样生活的条件,何乐而不为!
    …………
  “指导员,快出来!”炮排长靳开来进屋便喊道,“来,甩老K!”
  听来头是电影散场了。初来乍到,出于礼貌,我摸起一盒没开封的“大前门”烟,从内屋走出来。
  梁三喜和另外三位排长,也都进来了。大家围着四张长方桌拼起来的大办公桌坐了下来。
  “砰”,靳开来把两副扑克按在桌上,顺手摸起我的“大前门”抽出一支,又朝桌中间一拍:“指导员抽烟的水平不低,弟兄们,都犒劳犒劳!”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没启封的“三七”,也朝桌子中间一放:“今晚两盒烟抽不完,这场老K不罢休!”
  
    看来他很讲义气。我发现,这“轻型坦克”完全不是发怒时的样子了,面部表情很生动。
  梁三喜早已点起一支小指头肚般粗的旱烟。他重重地吸了一口,说:“算了吧,都挺累的,今晚上不甩了。”
  “我知道看了这场电影,你就没心思甩老K了!”靳开来斜觑着梁三喜,“怎么,要早躺下梦中会‘春妮’呀!”
  梁三喜淡淡一笑,轻轻地吐着烟。
  “指导员,你还不知道吧。要是《霓虹灯下的哨兵》在这里连放一百场,连长准会看一百次的。你知为啥?”靳开来先卖个关子,接上说,“别瞧连长这副穷样儿,命好摊了个俊媳妇。媳妇姓韩名玉秀,长得跟电影上演春妮的演员陶……陶啥来?”
  “陶玉玲。”显得最年轻的一排长说。
  “对。全连一致公认,韩玉秀长得跟陶玉玲似的。心眼吆,比电影上的春妮还好。”靳开来朝我使了个眼色,“呶,你瞧,一提春妮,连长的嘴就合不拢了。”
  的确,梁三喜的脸上已漾起美滋滋的笑。下连以来,我首次发现他的笑容是那样甜美。
  “奶奶的!陈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摊上春妮那样的好媳妇还闹离婚!”靳开来仍饶有兴味地谈论刚看的电影,“要是咱摊上春妮那模样又俊、心眼又好的人当媳妇,下辈子为她变牛变马也值得!哪象咱那老婆,大麻袋包,分量倒是有!”
  一排长“嘻嘻”地笑着:“这话要是叫你老婆听见……”
  “听见咋啦?她充其量不过是公社社办棉油厂的合同工,我靳开来的每句话,对她都是最高指示!”他说罢,抓起扑克,“不谈老婆了。来,甩老K!争上游?还是升级?”
  见梁三喜和我都没有甩老K之意,勒开来把扑克又放下了。他一本正经地对梁三喜说:“连长,别苦熬了,你是该休假了。”
  梁三喜看看我:“等指导员再熟悉一下连队情况,我就走。”
  “要走你得早些走,韩玉秀可是快抱窝了。”靳开来笑望着梁三喜,掰着指头算起来,“小韩是三月份来连队的,四、五、六……嗯,她是十二月底生孩子。你等她抱窝时回去,有个啥意思哟!”他诡秘地一笑,骂道:“奶奶的!夫妻两地,远隔五千里,一年就那么一个月的假,旱就旱死了,涝就涝死了!”  
  三位排长笑得前仰后合。
  梁三喜说:“炮排长呀,你说话就不能文明点儿!”
  “甩老K你们不干,谈老婆你又说不文明。那么,这星期六的晚上怎么熬?好吧,我说正事儿。”靳开来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指导员,你刚来还不了解我,我正想找你谈谈心。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把心里话掏给你。你到团里开会时,请你一定替我反映上去,下批干部转业,说啥我靳开来也得走!为啥!某些领导对咱看不惯,把咱当成‘鸡肋’!鸡肋吆,吃起来没啥肉很难啃,嚼嚼没有味儿可又舍不得扔。我靳开来不想当这种角色,等人家嚼完了再扔掉!转业回去不图别的,老婆孩子在一块,热汤热水!算了,不说了,回去挺尸睡大觉!”说罢,“牢骚大王”扭头而去。
  不欢而散;另外三位排长见老K甩不成,也都走了。
  梁三喜对我说:“炮排长这个人呀,别听说话脏些,作风很正派。他当排长快六年了,讲资格是全团最老的排长了。论八二无后坐力炮和四○火箭筒的技术,在全团炮排长中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他对步兵连的战术,也是呱呱叫。管理方法虽说生硬了些,但他对战士很有感情。实干精神那更是没说的。”停了会,梁三喜叹了口气,“咳!这人就是爱发牢骚,爱挑上面的刺,臭就臭在那张嘴上。连里和营里多次提议,想让他当副连长,可上面就是不同意。”
  我没吱声。梁三喜面部悒郁地楞了会神,说:“以后慢慢就互相了解了。不早了,休息吧。”
  我俩回到内间屋。他搬过一个大纸箱,打开翻弄着,说要找出衣服明天好换洗一下。
  他连个柳条箱也没有,看来这是他的全部家当。纸箱里,他的两套军装全旧了,有一套还打着补丁。下连后我听战士们反映,步兵全训连队的军装不够穿,他这当连长的当然也不例外。我见他纸箱里有个大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件崭新的军大衣。便问他:“这大衣是刚换发的?”
  “不是。是去年‘十一’换发的。”
  他这当连长的为啥连块手表也没有?他为啥总是抽黑乎乎的早烟末儿?我已知道他老家是沂蒙山,而我也是在当年炮火连天的沂蒙山中出生的呀!按说,我们这一文一武有好多话题可闲聊。然而,既然他还不晓得我是高干子弟,压根还不知我为啥要颠到这九连来,我可懒得跟他去谈啥沂蒙山……
  躺在铺上,我浑身酸疼睡不安宁。听他也不时轻轻翻身儿。他大概认为我睡着了,划火柴抽起烟来。象他这样的人并不怕吃苦,大概也是感到寂寞难熬吧?是想“春妮”了?我猜。  
  ……我不知不觉地迷糊过去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又将我唤醒。朦胧中,我听见他下床了。那扎腰带的声音告诉我,他要冒雨去查铺查哨。
  当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后,我心中涌起阵阵恻隐之情。是的,象他这样的连长,以及那些土头土脑的战士,无疑都是忠于职守的。对他们,我可以表示同情,怀有怜悯,甚至还可以赞美他们!但是,要让我长期和他们滚在一块,我却不敢想象……
  咳!这被称为“熔炉”的连队,这真正的“大兵”生涯!没有“苦行僧”的功夫,我该怎样继续熬下去!我又恨起“雷神爷”来,要不是为了躲开他,我何用“曲线调动”来九连“修炼”呀!

  单兵爆破、土工作业、排连进攻、刺杀对抗、周末会操……团司令部下连按“操典”逐一进行验收,指导员竟毫无例外地要做一名战斗员接受考核。
  文部建设、季度总结、“双学”评比、党团发展、谈心次数……团政治处要求政治工作渗透在练兵场,指导员的工作包罗万象,很难胜任。
  最令我望而生畏的是每星期二早晨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尽管我几次都没跑到过目的地,但每遭下来,小腿肚儿准转筋,有一次还差点虚脱过去。另外,可供转化为热量的一日三餐,也常使我感到度日如年。馒头、大米、玉米面倒可放开肚皮吃,就是副食太差。我真不晓得造物主赐给人的胃都一样,为啥梁三喜他们竟吃得那般香甜。我几次试图让炊事班长改善一下生活,炊事班长叫苦不迭。说伙食标准没增加,物价日见涨。要改善也只能做些“金银卷” (白面、玉米面合制),把碗中菜用皮儿包起来(大包子)。
  连队驻在深山沟,我有钱也没处下馆子。一次,我到团部开会时从服务社买回两包点心。人面前不敢吃,每次都是趁人不在时慌忙吞两块,那滋味就跟偷了人似的……
  掰着指头数日子,我下连差两天还不到一个月。照照镜子:脸黑了!摸摸腮帮:人瘦了!
  每次冲澡时我都发现,身上的皮一层一层朝下蜕……
  我已两次给妈妈写信,让她尽快展开“外交攻势”。妈妈来信说,她那头好说,准备安排我到军区新闻科当摄影记者,只是我这头还不行。她已给师里有关领导同志写过信打过长途电话,得到的回音是:眼下不是前几年,调动之事切不可操之过急,过急了太显眼,太显眼容易出漏子。让我在连队干半年再调不迟……
  天,半年?那我就熬成“瘦骆驼”了!
  这天中午,我到营部开会回连,全连已吃过午饭。我到饭堂把炊事班留给我的饭菜胡乱吃了些,便回到宿舍倚在铺上想心事。
  猛然间,紧急集合号响了。我忙扎好腰带,走出连部。
  只见全连列队站在饭堂门前。梁三喜面对全连,脸上“乌云翻滚”:“……不象话!简直是不象话!”
  想不到他的脾气竟是这样大,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我不知连里出了啥不象话的事,便悄悄站在队列里洗耳恭听。
  “馒头,有人把雪白的一个半馒头扔进了猪食缸!”他用手拍了拍心口窝,“同志们,扪心问一问,感情,我们还有没有劳动人民的感情? 还有没有?!”
  我呆了!适才我吃午饭时,炊事班给我留了三个馒头在碗里,我只吃了一个半,便把剩下的扔进了猪食缸……
  “解散!”梁三喜怒吼着,把手一挥:“现场参观!”
  战士们围著饭堂旁边的猪食缸,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靳开来把目标对上了段雨国:“段雨国,你这花花公子,说,这是不是又是你干的!”
  段雨国大眼一瞪:“吃柿子单拣软的捏,你就看我好欺侮!面对上帝起誓,谁扔的谁是乌龟蛋!”
  三班长出面证实,说中午吃饭时没见段雨国扔馒头。靳开来才不吱声了。
  梁三喜余怒未息:“谁扔的,可个别找班长、排长讲一下。今晚各班都要召开班务会,好好议一下这种少爷作风!”
  也许我对“公子”、“少爷”这样的字眼尤为敏感,我当下便认定是梁三喜借一个半馒头整我,是想转着圈子丢我的丑。我心中拱着一团火,扭头急步回到连部,气鼓鼓地倒在铺上。过了会,梁三喜进来了。我怒气冲冲地对他说:“连长同志,要整我,明着来!不必效仿‘文化大革命’来个发动群众!一个半馒头,是我扔的!”
  “指导员,我……不知你去营部开会已回来了。我确实不知那馒头是你扔的。要知道是你,我会同你个别交换意见的。”梁三喜尴尬地解释。
  我“腾”一下转过身去,把脸对着墙壁,又听他叹口气说:“指导员,千万别为这事影响团结。我不是表白自己,我这个人……还没搞过那种背后插绊子的事。我和原来的王指导员共事三年多,俺俩争也争过,吵也吵过,有时也脸红脖子粗。但俺俩始终如同亲兄弟,团结得象-个人。”
  我仍不吱声。停了阵,他讷讷地说:“我这就让司号员小金去通知各班,晚上的班务会,不……不开了。”
  为这事我三天没理梁三喜。
  这事发生后的一天中午,三班战士段雨国趁梁三喜不在时溜进了连部。
    “指导员,别理那‘七撮毛’!”段雨图察颜观色地望着我,“大上个月我把吃剩的一块馒头扔进了猪食缸,也是挨了‘七撮毛’一顿好整!”
  “什么‘七撮毛’!”
  “嘿嘿……是我用艺术手法给连长起的绰号。”段雨国得意的笑着。他从梁三喜那破旧的绿色军用牙缸里取出一支牙刷,“指导员,你瞧瞧,他用的这支牙刷象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撮,两撮,三撮……哟,不是七撮,是九撮……这不,又掉下一撮来,那么,就叫他‘八撮毛’吧!”
  我没搭腔。和梁三喜一个月的相处,我虽没数过他用的牙刷还剩几撮毛,但我早已觉得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连一分钱也舍不得乱花。
  “每月六十元钱的军官,他连支新牙刷都舍不得买!”段雨国把那“八摄毛”的牙刷扔进牙缸里,“攒钱,就知道攒钱,典型的小农民意识!世界已进入高消费的时代,听说日本人衣服穿脏了连洗都不洗,扔进垃圾堆里就换新的。可咱这里,‘八撮毛’竟然借一个半馒头整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看来段雨国是来寻找“同盟军”,跟我搞“统一战线”来了。尽管我对梁三喜已怀有成见,但指导员这职务的最起码的约束,我也不会跟段雨国这样的战士搞在一起。
  见我不吭气,他又搭讪道:“指导员,你还不赶快调走呀!”
  我一惊:“你听谁说我要调走?”
  他笑笑:“这还用谁说,我自己估计呗!”
  我沉下脸来:“你……”
  “这怕啥哟。”少停,他问我,“指导员,听说你爸爸的官挺大,是六级,还是七级?”
  “你瞎说些啥!”我有些火了。
  “嘿嘿……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呢。”他仍嬉皮笑脸,“事情明摆着,咱们跟‘八撮毛’这些乡下佬在一起,哪有共同语言?哪有共同向往?年底,我就打报告要求复员!”他说罢,又跟我套近乎道,“指导员,你要买大彩电和收录机啥的,给我说一声就行。我爸妈都在外事口工作,买进口货对我段雨国来说,是小菜一碟!价格嘛,保准比市面上便宜一半……”
  “我啥也不会托你买!请回吧。”
  见我冷冰冰的样子,段雨国才怏怏而去。
  …………
  十月中旬,梁三喜的休假报告批下来了。他几次打点行装要动身回沂蒙山,但几次又搁下了。
  想走又觉得不能走,我看出他的心情是极为复杂和矛盾的。显然,他早已觉出我是个十二分不称职的指导员,他担心他走后我会把连队搞得一团糟……
  这天,他去团部参加为期一天的军训会议返回连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灯下,他把军训会议的精神简要对我讲了一下,说转眼就是年终考核,劲可鼓不可泄。说罢,他望着我:“指导员,我想明天就动身休假。这样,回来还误不了年终考核。你看呢?”
  “那就走呗!”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他把黑乎乎的旱烟末卷起一支,吸了两口,很难为情地对我说:“指导员,我这个人有话憋在心里怪难熬的。前些日子我就听说过,这次去团部开会,我又听到关于你要调走的风言风语。”
  我打了个愣。 
  他接上道:“我想,这也可能是有人瞎传。不过,你真要调走的话,这假我暂时不休了。如果没有那回事,那我明天就动身。”
  事情既已点破,我也就不在乎了。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休不休假,你自己看着办!至于有人议论我,舌头长在他们嘴里,我任凭他们说长道短!反正组织上还没通知我,让我调走!”
  他没有再说啥。第二天,他没有动身。以后,他再也不跟我提休假的事了。
  我和梁三喜以及连里其他干部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明显了。每逢星期六晚上,连部里空荡荡的,他们早就不愿和我凑到一块甩老K、谈老婆,逗笑取乐了。
  一天,这里进行正常性的战备教育。按团政治处拟定的教育内容是:把越寇近年来在我广西和云南边境多次进行的武装挑衅,综合起来给战土们讲一次,以激发大家的练兵热锗。我便找来一些报纸,念了几篇有关这方面内容的消息、通讯、以及我外交部对越南当局的照会等等。我毫无个人发挥,完全是照本宣读……
  下课后,炮排长靳开来竟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指导员,你讲得不错!飞机上挂暖瓶,你水平高得很唻!放心,啥时打起仗来,我们保证跟着你这当指导员的屁股后头,一个劲地往前冲!”
  面对他的讥讽挖苦,我扭头而去……
  我调动的事,妈妈抓得越来越紧了。每隔几天,我总会收到她的信。她在信中不断向我说明调动一事的进展,叹息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
  我本想“曲线调动”的事连里是不会知道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时,尽管这里还没谁了解其全部内幕,但我来九连是为了调走这一点,不仅连里干部全知道,连消息灵通的部分战士也挤眉眨眼地晓得了。
  我苦熬硬撑到十一月底。这天,我又收到妈妈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我,调动的事总算有眉目了。她让我一旦接到调令,务必尽快离开连队。她在信的结尾部分,煞是神秘地告诉我,说她听说我们这支部队可能有行动。但告诫我:切莫声张!切莫瞎传!
  面对两个带叹号的“切莫”,我琢磨不透我们这支部队能有啥行动。不错,南边的形势是够紧张的,但那是小打小闹,枪声离我们这里还远着呢!我竟违背了妈妈的叮嘱,趁没人时悄悄把电话挂到师里那位帮我办调动的领导家里,当我把意思拐弯抹角地说明后,对方哈哈笑了起来,说他压根还没听到啥,说我妈妈的神经太过敏了……
  我放心了。但我却一天也不愿在连队里熬了。我天天盼着调令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心烦意乱地到山溪边散了会步返回营房。当我走到连部窗前时,听屋内梁三喜和靳开来在高声谈论,我便悄悄停下来。
  靳开来:“连长,除了那件大衣是新的,你总共就那么点破家当,又穷鼓捣啥!”
  梁三喜:“伙计,你也抽空拾掇拾掇吧,看来是快开拔了。”
  靳开来:“开拔?见鬼,往哪开拔?”
  梁三喜:“往南边!你不觉得该打一仗了?”
  靳开来:“仗看来是要打的。可全国这么多军队,你咋知我们这支部队要往前开?”
  梁三喜:“你别问了。等着瞧就行了。”
  靳开来:“连长,是不是上面已给你透风了?……怎么,对咱还保密呀!”
  梁三喜:“上面没谁给我透风。该咱连级干部知道的事,老百姓也差不多知道了。”
  靳开来:“那,你是……”
  梁三喜:“我是从指导员他母亲那里得来的消息。”
  靳开来:“活见鬼,那老娘们能给你啥消息!”
  梁三喜:“你真是个直肠子。你就没想想,为啥她对指导员的调动抓得那么急?我听团里的干部干事说,这些天指导员的母亲几乎天天往师里打电话……”
  靳开来:“嗯。有道理!听说那老娘们神通广大,她知道消息要比师长、军长还早呢!”
  梁三喜:“这不就得啦。我看部队在十天、八天之后要上前线!这事你千万要保密,决不能瞎嚷嚷。”
  靳开来:“奶奶的!只要是共产党坐天下,那老娘们胆敢在部队上前线时把她儿子调回去,看我靳开来不自费告状到北京!”
  …………
  十天天之后我终于拿到了调令!
  然而,想不到梁三喜竟能料事如神!当我就要离开连队时,一声令下,我们这支部队果真要上前线,要开拔!
  当天,炊事班一下便宰了四头猪,但却来不及吃了!
  进亦难,退更难。我处在万分矛盾当中!
  “滚蛋,你给我赶快滚蛋!”忠厚人梁三喜一下变成靳开来,他面对我劈头盖脸地痛骂,“奶奶娘!你可以拿着盖有红印章的调令滚蛋,我可以再请求组织另派一位指导员来!但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人,你不会不知道你穿着军装!现在,你正处在一道坎上,上前一步还好说,后退一步你是啥?有的是词儿,你自己去想!你自己去琢磨!”

    长龙般的专列闷罐车载着武器和土兵,昼夜兼程。在九连坐的两节闷罐子里,有我这拿到调令没敢退却的指导员。
    不用梁三喜直着骂,我当然也晓得,军人效命沙场,当应义无反顾。倘若我在这种时候离开这支部队,那将是对军人称号的最大玷污!众口啐我是“逃兵”算是遣词准确,破口骂我是“叛徒”也毫不过分……
  部队开到云南边防线,大家才知道这所谓边防实际上是有边无防。可红河彼岸,我们用肉眼便可看到一个挨着一个的永备性、半永备性的碉堡工事。如果拿起望远镜,既能清晰地看见那瞄准我们胸膛的黑洞洞的射击孔。而我们这边,多年来却一直高喊把自己的国土,当作对方“最辽阔的大后方”……
  如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还击,一切都显得紧迫而仓促。一下拥来这么多部队,安营首先成了大问题。团以上指挥机关挤进了地方机关的办公室。连队则分散在深山沟里,用青竹、茅草、芭蕉叶和防雨布,搭成了各式各样的“营房”。为防空防炮,还常常住进那刚挖的又潮又湿的猫耳洞……
  当我们九连听了边民有家不能归的控诉,现场参观了河口县托儿所被越寇用机枪横扫后的惨状后,求战书象雪片一样飞到连部。尽管上级不提倡写血书,连里还是有几位战士咬破了中指……可我这个当指导员的,人虽跟着九连来了,心里却仍在打小鼓。我懊丧自己自作自受,我后悔当初不该放着摄影干事的美差不干,来到这九连搞啥“曲线调动”!眼下,我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战斗连队,回到军机关……
  于是,我便悄悄找军里和我要好的同志,让他们侧面反映一下,以工作需要为名,把我重新调回军机关。恰在这时,军党委做出一个十分严厉的决定:凡在连队和基层单位的高干子女,一律不准调到机关里来。已经调的要坚决送回基层,个别因有利于打仗确实需要调的,不管他是干部还是战士,均需军党委审批才能调动。否则,按战时纪律予以追究。
    我听后,心里凉了半截。

    梁三喜对我的态度倒还够意思。在他骂我滚蛋时我没还嘴,见我跟着连队来了又没离开连队,他不仅没再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反而象我刚下连时那样主动找我商量工作。我还觉察到,他已给连里的其他干部做过工作了;当我们坐着闷罐车朝前线开时,一路上靳开来曾不时地说些风凉话给我听。扬言说战场上他将摽着我,一旦发现我有叛变的苗头,他会给我一粒“花生米”尝尝……而眼下,他见到我尽管脸还放不开,但大面上也总算说得过去了。
    连队进入了临战前的突击性训练。为适应在亚热带山地丛林中作战,团里让我们九连练爬山,练穿林。这比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更够人喝一壶的。梁三喜累得嗓音嘶哑,眼球充血,嘴唇龟裂,那瘦削的脸膛更见消瘦了。就连被誉为“轻型组克”的靳开来,脸颊也凹陷了。至于我,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累得晚上睡觉连衣服都懒得脱,常产生那种“还不如一颗流弹打来,便啥也不知道才好”的念头……
  我和妈妈已有二十多天中断了联系。来到前线后,料她也无神通可施展了,我也就懒得再给她去信。这天,从后方留守处转来连队一批信件,其中有我三封。一封是柳岚从军医大学写来的,她在信中质问我为啥接到调令后还不回去,讥笑我是不是想当什么英雄了。她毫不掩饰地写道:现在的大学生宁肯信奉纽约伯德罗埃岛上的铜像(自由女神),也决不崇拜斯巴达克斯……另外两封信是妈妈写来的。头一封信她让我离开连队动身时给她拍个电报,她好派车到车站接我回家。第二封信她已觉出事情不妙,似乎也深知在这种时刻调我回去的利害关系。她问我是否因周围有不良反应才没走成,如果觉得实在不能调走,那就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连队,重回军机关工作方为上策。
    妈妈的“上策”和我的心思吻合了”
  此时,我多么想赶快离开九连回军部啊!而重回军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雷军长身上。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多次给我讲过的她救过“雷神爷”一命的往事:

    一九四三年秋。近三万名日寇纠合吴化文、刘桂堂(即刘黑七)等部的皇协军,对山东沂蒙山区进行大规模的拉网扫荡。当时,雷军长是山东军区独立团的一营营长,妈妈是团所属“地下医院”的指导员(因医院的所谓床位不过是一些堡垒户的炕头,故称地下医院)。一营在掩护山东分局机关和渤海银行机关转移时,被敌包围了。人称“雷神爷”的雷营长,率全营四百余众与敌展开血战。战斗从上午十时许打响直到黄昏,机关安全转移了。这时,“雷神爷”所率的四百余众尚存不足百人,而且大部挂了彩。“雷神爷”也多处负伤,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担负救护伤员的妈妈,借着暮色的掩护,冒着纷飞的弹雨,在一片死尸堆里寻找还未死去的伤号。当妈妈用手一捂“雷神爷”的嘴,觉出“雷神爷”还有一丝呼吸,使将他背在身上,从死尸堆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
  为躲过敌人的清剿,妈妈把“雷神爷”安置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里。妈妈把一头乌发推成光头,从乡亲们那里借得一项瓜皮式旧毡帽戴在头上,腰缠一根猪鬃绳腰带,扮成一个看山林的穷小子,日夜守护着“雷神爷”。妈妈千方百计地为“雷神爷”寻找药物。没有绷带,她把自己唯一的一床被面用开水消毒后,撕成了条条……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妈妈听到洞外有声声怪叫。出得洞来,借着一道闪电,妈妈发现有四、五只狼睁着绿森森的眼睛,嗥叫着向洞口涌来。显然,是“雷神爷”的伤口腐烂,让野狼嗅到了味儿。妈妈将驳壳枪上了顶门火,但怕暴露目标又不敢鸣枪。她便抓过一把镐头立在洞口,与饿狼对峙,到天色破晓……
  妈妈承受了一个女同胞极难承受的艰险,精心护理“雷神爷”,终于使“雷神爷”死而复生。
    在“雷神爷”康复归队那天,他紧紧攥着我妈妈的手说:“有恩不报非君子,我雷神爷走遍天涯诲角,也忘不了你这女中豪杰!”

  这真是生死之交!没有妈妈,你“雷神爷”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要知道,我是妈妈唯一的儿子,尽管你“雷神爷”摆出副“铁面包公”的架势,可妈妈在最关键的时刻求你点事,难道你真会不帮忙吗?再说,我本来就是军机关里的人,军机关也要参战,调我回去并不是啥出大格的事吆!只要你“雷神爷”说一句“这是工作需要”,那就名正言顺了!
    想到这些,我忙给妈妈写了封倍,火速发出。
    我们在阵地上度过了春节。这时,各连的干部配备进行了较大的调整。我们九连的副连长调到团司令部侦察股任参谋去了。曾发牢骚说自己是“鸡肋”的炮排长靳开来,被任命为副连长……
  一个星期又熬过去了。我估计妈妈已收到我的信,我盼着妈妈快写信给“雷神爷”!
    战前的训练已停止,各连都在反复检查携带的装备,开始养精蓄锐了。
    迟了!我调回军部的事看来是办迟了!
    二月十四晚上(后来才知道,此时距十七日凌晨发起进攻,只有五十小时),师里组织排以上干部看内参电影《巴顿》。
    看完电影,已是夜里十一点了。师参谋长通过扩音器大声宣布,说军长正忙着最后审定我们师的作战方案,让大家静坐等待,一会军长要来讲话。
    “嗬,我们的巴顿要来讲话了!”不知是谁这样小声喊了一句。
    我知道,在坐的好多人看完《巴顿》后,是很容易把军长跟巴顿将军联想在一起的。
    少顷,人们探头探脑地说军长来了。我一瞧,正是“雷神爷”驾到!
    雷军长身高顶多有一米七○出头,是个干练的瘦老头儿,绝没有巴顿将军的块头。但他却比巴顿更令他的同僚和部属敬畏。他平时走路也按“每步七十五公分”的“操典”进行,腰板笔直,目光平视,一举一动都显出军人的英武和豪迈,将军的自信和威严。
    他捷步登上土台子,师参谋长忙把麦克风给他左右矫正了一下。
    军长用目光环视了一下这设在山间的露天会场,那俯瞰尘寰的架势告诉人们,他,他统帅的这个军,永远是天下无敌的!
    这时,只见他脱下军帽,“砰”地朝桌子上一甩,震得麦克风动了一下。
    仅此一甩帽,会场便骤然沉寂。静得象无波的湖水,连片树叶儿落下也会听得见。
    在我们军里,谁没听说过雷军长“甩帽”的轶事啊!
    那是一九六七年“一月风暴”席卷神州之后,军机关所在地C市的左派要夺市委的大权,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生亲自打电话给军里,让军方支持C市左派夺权,并指出军里可派一名主管干部,任C市“三结合”红色新政权的第一把手。在此之前,军里派出的支左观察小组已把得来的情况报告过军长,军长已知道参加夺权的那位造反派头头,是个偷鸡摸狗的人物;而准备参加‘三结合”的那位革命老干部,则是军长早就一见就烦的“滑头派”……
  军长主持召开军党委会,把军帽猛地朝桌上—甩:“不怕罢官者,跟我坐在这里开会!对那帮乌合之众要夺市委的大权,我雷某决不支持!怕丢乌纱帽者,请出去!请到红色新政权中去坐第一把交椅!”……
  甩帽的后果:他丢了军长的职位,被押进了学习班。
    C市左派夺权后搞得实在太不象话。一年之后,连“中央文革”也不喜欢他们了。军长这才从禁闭式的学习班回到军里。但是,军长的职位早有人占了,他便成了个无行政职务的军党委常委。接着,林彪抓什么“华野山头”,他又一次在军党委会上甩帽,为陈老总评功摆好……
  根据军党委会议记录,十年中军长曾四次甩过军帽。对于甩帽的后果,有几句顺口溜作了描述:“军长甩军帽,每甩必不妙,不是蹲班房,就是进干校。”
  眼前,这“雷神爷”为何又甩帽?人们目瞪口呆!
    只见他在台上来回踱了两步又站定,双手拤腰,怒气难抑。
    终于,炸雷般的喊声从麦克风里传出:“骂娘!我雷某今晚要骂娘!!”
  谁也不晓得军长为啥这般狂怒,谁也不知道军长要骂谁的娘!
    他狂吼起来:“奶奶娘!知道吗?我的大炮就要万炮轰鸣,我的装甲车就要隆隆开进!我的千军万马就要去杀敌!就要去拼命!就要去流血!!可刚才,有那么个神通广大的贵妇人,她竟有本事从几千里之外,把电话要到我这前沿指挥所!此刻,我指挥所的电话,分分秒秒,千金难买!可那贵妇人来电话干哈?她来电话是让我给她儿子开后门,让我关照关照她儿子!奶奶娘,什么贵妇人,一个贱骨头!她真是狗胆包天!她儿子何许人也?此人原是我们军机关宣传处的干事,眼下就在你们师某连当指导员!……”
  顿时,我脑袋“嗡”地象炸开一样!军长开口骂的是我妈妈,没点名痛斥的就是我啊!
    骂声不绝于耳:“……奶奶娘!走后门,她竟敢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我在电话上把她臭骂了一顿!我雷某不管她是天老爷的夫人,还是地老爷的太太,走后门,谁敢把后门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没二话,我雷某要让她儿子第—个扛上炸药包,去炸碉堡!去炸碉堡!!……”
  排山倒海的掌声掩没了“雷神爷”的痛骂,撼天动地的掌声长达数分钟不息……
  军长又讲了些啥,我一句也听不清了。
    那一阵更比一阵狂热的掌声,送给我的是嘲笑!是耻辱!!是鞭笞!!!
    …………
  我差点晕了过去。我不知是梁三喜还是谁把我扶上了卡车,我也不知下车后是怎样躺进连部的帐篷的。
    当我从痴呆中渐渐缓过来,我放声大哭。
    “哭啥,哭顶个屁用!”梁三喜愤慨地说,“不象话,你母亲实在太不象话!她走后门的胆子太大了!”
  我仍不停地哭。梁三喜劝慰我说:“谁都会犯错误,只要你能认识到不对,就好。仗还没打,战场上有改正错误的机会。”
  眼泪哭干了,我又处于痴呆的状态中。
    天将破晓了,一片议论声又传进帐篷:
    “军长骂得好,那娘们死不要脸!”
  “战场上谁敢后退,就一枪先嘣了他!”
  是谁们在这样说呵,声音嘈杂我听不真。
    “奶奶的!说一千,道—万,打起仗来还得靠咱这些庄户孙!”是靳开来在大声咋呼,“小伙子们,到时候我这乡下佬给你们头前开路,你们尽管跟在我屁股后头冲!死怕啥,咱死也死个痛快!”
  “哼,连里出了个王连举,咱都跟着丢人!”啊,那又尖又嫩的童音告诉我,说这话的是不满十七岁的司号员金小柱!我下连后,小金敬我这指导员曾象敬神一般!可自打我拿到调令那天起,他常撅着小嘴儿朝我翻白眼啊……
  “别看咱段雨国不咋的,报效祖国也愿流点血!咱决不当可耻的逃兵!”啊,连“艺术细胞”段雨国也神气起来了……
  我麻木的神经在清醒,我滚滚的热血在沸腾!奇耻大辱,大辱奇耻,如毒蛇之齿,撕咬着我的心!
    我乃七尺汉子,我乃堂堂男儿!我乃父母所生,我乃血肉之躯!我出生在炮火连天的沂蒙战场上,我赵蒙生身上不乏有勇土的基因!我晓得脸皮非地皮,我知道人间有廉耻!我,我要捍卫人的起码尊严!我要捍卫将军后代的起码尊严!!
    我取出一张洁白的纸,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帐篷。
    我面对司号员小金:“给我吹紧急集合号!”
  小金惊呆了,不知所措。
    “给我紧急集合!”
  梁三喜跟过来轻声对小金说:“吹号。”
  面对全连百余之众,我狂呼:“从现在起,谁敢再说我赵蒙生贪生怕死,我和他刺刀见红!是英雄还是狗熊,战场上见!”
  说罢,我猛一口咬破中指,在洁白的纸上,蹭!蹭!蹭!用鲜血写下了三个惊叹号---“!!!”

  说到这,赵蒙生两手捂着险,把头伏在腿上,双肩在颤动。我知道,他己陷进万分自责的痛苦中。
    “咔”地一声响,又一盘磁带转完了。过了会,我才轻轻取出录好的磁带,又装进一盘。
    良久,赵蒙生才抬起头来,放缓了声调,继续对我讲下去---

高山下的花环(三)
李存葆

    我们团受领的任务是打穿插。即:在战幕拉开之后,全团在师进攻的正面上,兵分数路从敌前沿防线的空隙间猛插过去,楔入纵深断敌退路,在保证大部队全歼第一道防线之敌的同时,为后续部队进逼敌第二退防线取得支撑点。
    放们三营任团尖刀营,九连受命为营尖刀连。这就使我们九连一下在全团乃至全师---居于钢刀之刃,匕首之尖的位置上!
    上级交给我们九连的具体任务是:在战幕拉开的当天,火速急插,务必于当天下午六时抵达敌364高地前沿,于次日攻占敌364高地,并死死扼守该高地。
    从地图上看:由无名高地和主峰两个山包组成的364高地,距我边境线直线距离有四十余华里。位于通往越南重镇A市的公路左侧,是敌阻击我南取A市的重要支撑点。
    据情报得知:364高地上有敌一个加强连扼守,阵地前设有竹签、铁丝网、布有地雷,高地上有敌炮阵地,多梯次的堑壕和明碉暗堡……
  是军长要实践他第一个让我炸碉堡的诺言,还是因九连是全团军事训练的先行连,才使这最艰巨的任务一下便落到我们九连的头上?(全营各连曾为争当尖刀连纷纷求战,而营、团两级几乎是毫无争议地便拍板定了我们九造,并说是军长点头让九连先上。)对于这些,我不愿去琢磨了。
    全连上下部为当上了尖刀连而自豪。但大家更明白:摆在我们九连面前的,将是一场很难想象的恶仗!
    按照步兵打仗前的惯例:全连一律推成了锃亮的光头,一是为肉搏时不至被敌揪住头发,二是为头部负伤时便于救治。
    炊事班竭尽全力为全连改善生活,并宣布在国内吃的最后一顿饭将是海米、猪内、韭菜馅的三鲜水饺。我发现,即使每月拿六元津贴的战土,会抽烟的也大都夹起了带过滤嘴的高级香烟。连从来都抽劣等旱烟末的梁三喜,竟也破例买了两盒“红塔山”。靳开来对我已明显表示友好,他不知从哪里买来两瓶精装的“五粮液”,硬拉我和其他连、排干部一起醺一口……
  人之常情呵,这一切都在告诉我,大家都想到将去决一死战,都想到这次将会流血牺牲。而在告别人生之前,要最后体味一下生活赐与人的芳香!
    这里已决定一排为尖刀排。党支部再次开会,商定连干谁带尖刀排。
    团里搞新闻报道的高干事列席了我们的支委会。当上级把尖刀连的重任交给我们连之后,他便来到连里搜集求战书和豪言壮语。显然,一旦我们九连打出威风,那将是他重点报道的对象。
    支委们刚刚坐下,靳开来便站起来说:“这个会根本不需要再开吆!查查我军历史上的战例,副连长带尖刀排,已是不成条文的章程!既然战前上级开恩提我为副连长,给了我个首先去死的官衔,那我靳开来就得知恩必报!放心,我会在副连长的位置上死出个样子来!”
  高干事没有往他的小本上记,这些牢骚话显然毫无闪光之处。
    我沉痛表示:“执行军长让我第一个炸碉堡的指示吧!这尖刀排,我来带!”
  “指导员,你……”梁三喜严肃地望着我,“咋又提起那件事?尖刀排,哪能让你带!”
  靳开来接上道:“指导员,我靳开来已觉出你是个有种的人!已过去的事我不提了,也不准你再提起!从现在起,我们将患难相依,生死与共!指导员是连队的中枢神经,要死,第一个也轮不到你!”
  他的话充满真诚的感情,我眼里一阵发热。
    粱三喜刚提出要带尖刀排,就被靳开来大声喝住:“连长,少啰唆,要带尖刀排,比起我靳开来,你绝对没有资格!”
  我和高干事都一愣。
    靳开来接上对梁三喜道:“当然,讲指挥能力,我靳开来从心里服你;论军事素质,你也比我靳开来高一筹!我说的资格是:我靳开来兄弟四个,死我一个,我老父老母还有仨儿子去养老送终,祖坟上断不了烟火。可你梁三喜,你家大哥为革命死得早,二哥为他人死得惨,惨啊!就凭这,不到万不得已,你粱三喜得活下来!”他转脸对我和高干事,“你们不知道连长家的事……咳!我这个人,就愿意把话说得白一些,尽管说白了的话怪难听。”
  我心里沉甸甸的。下连这么久了,我竟对连长的身世一无所知!看来,连长家中不知遇到过啥样的不幸。而眼下我们已来不及去聊那些事了。
    靳开来擦了擦发湿的眼睛:“连长,我说句掏心话,全连谁‘光荣’(前线战士把“光荣”作为牺牲的代名词)了,我都不会过分伤心,为国捐躯,打仗死的吆!唯独你,如果有个万一……你那白发老母亲,还有韩玉秀怎么办……咳!小韩该是早已经生了,可你还不如她生的是男是女啊!”
  梁三喜摆了摆手,声音有些颤抖:“副连长,别说那些了!”
  我眼里阵阵发潮。怪我,都怪我这不称职的指导员,使连长早该休假却没休成!
    “行了。别开马拉松会了。顺里成章,带尖刀排的事,听我的。”靳开来拍板定了音。
    接着,我们又进一步设想行动后可能遇到的难题,议论着对付困难的办法。
    散会时,靳开来对高干事笑了笑:“喂,笔杆子!一旦我靳开来‘光荣“了,你可得在报纸上吹吹咱呀!”说着,他拍了拍左胸的口袋,“瞧,我写了一小本豪言壮语,就在这口袋里,字字句句闪金光!伙计,怕就怕到时候我踏上地雷,把小本本也炸飞了,那可就……”
  粱三喜:“副连长!你……”
  靳开来:“开个玩笑吆!高干事又不是外人,怕啥?”……
  一切都准备好了,但一切又是何等仓促。

    二月十六日下午,从济南部队和北京部队调到我们团一大批战斗骨干,都是班长以下的士兵。团里照顾我们这尖刀连,一下分给我们十五名。显然,他们是从各兄弟部队风尘仆仆刚刚赶到前线。抱歉的是,我们既没有时间组织全连欢迎他们,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来不及登记,就仨仨俩俩地把他们分到各班,让他们和大家一起去吃“三鲜水饺”去了!
    夜幕降临,我们全连伏在红河岸边待命。
    战斗打响前,最大权威者莫过于表的指针。人们越是对它迟缓的步伐感到焦急,它越是不肯改变它那不慌不忙的节奏。当它的时、分、秒针一起叠在十二点上时,正是十七日凌晨。
    骤然,一声炮响,牵来万声惊雷,千百门大炮昂首齐吼!顿时,天在摇,地在颤,如同八级地震一般!长空赤丸如流星,远处烈焰在升腾,整个暗夜变成了一片深红色。瑰丽的夜幕下,数不清的橡皮舟和冲锋舟载着千军万马,穿梭往返,飞越红河……
  此时,一种中华民族神圣不可侮的情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更感到自己愧为炎黄子孙!
    全连在焦急的等待中迎来了破晓。早晨七时半,冲锋舟把我们送到红河彼岸。
    刚过河,就看到从前沿抬下来的烈士和伤员,连里几个感情脆弱的战士掉泪了。
    靳开来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傣家大刀。他把银灼灼的大刀当空一抡:“掉啥泪?哭个球!把哭留给吃饱了中国大米的狗崽子们!看我们不揳得他们鬼哭狼嗥!”说罢,他转脸对为我们九连带路的华侨说、“老哥,你在身后给我指路,一排,跟我来!”
  尖刀排沿两山间的峡谷朝前插去。粱三喜和我率领大家急速跟进。
    刚插进不多远,便遇上一群被我正面攻击部队打散的敌兵。他们用平射的高肘机枪、枪榴弹、冲锋枪,三面朝我连射击。
    “卧倒!”梁三喜一把将我摁倒,厉声下达命令:“三排,占领射击位置,打!”
  梁三喜手中的冲锋枪打响了。少顷,三排的轻、重机枪一齐“咕咕咕”叫起来。
  我刚端枪瞄准敌人,梁三喜转脸对我喊道:“我带排留下掩护,你带大家尽快甩开敌人!”
  “我留下!”说着,我射出一串子弹。
    “执行预定方案,少废话,快!”
  梁三喜的话是不容反驳的!我的指挥能力,怎能同他相比啊!
    我带二排和炮排匍匐前进躲过放射界,纵身跃起,紧紧尾随尖刀排上前急插……
  十时许,梁三喜才率三排跟了上来。他用袖子抹了抹满脸硝烟和汗水,沉痛地告诉我,有两名战土牺牲了,一名战土负了重伤。烈士遗体和伤号已交给担任收容任务的副指导员……
  越南北部山区,草深林密,路少坡陡。杯口粗的竹子紧紧挤在一块,砍不断,推不倒,硬是象道道天然屏障。芭茅草、飞机草高达两米以上。草丛中夹着杂木,杂水中盘着带刺的长藤。节今刚过“雨水”,这里的气温竟高达三十四、五度。这一切,都给我们急速穿插的尖刀连带来不可想象的困难。
    我们心急火燎地沿无路可寻的山沟插进,只见尖刀排在前面停住了。跟上去一看,面前是三米多宽、两米多高的木薯林,钻过去无空隙,爬上去又经受不住人。靳开来手持傣家大刀,左右横飞,为全连砍通道路……
  这时,营长在报话机中呼叫,问我们九连的位置,梁三喜忙展开地图,现地对照。一个扛着八二无后坐力炮的战士凑过来,瞧了几眼地图,一下用手在地图上指点说:“在这儿,错不了,这就是我们九连的位置。”
  梁三喜点了点头,看了看眼前这位昨天下午刚补进我连的战士,便对着报话机向营长报告了九连所处的位置。
    报话机中传来营长焦急的声音:“太慢!太慢!加快速度!要加快速度!”
  “是!”梁三喜回答营长后,站定身对全连命令道:“把背包、多余的衣服,统统扔掉!尖刀排继续头前开路,二、三排和连部的同志,协助炮排携带弹药!”
  战土们立即照办了。粱三喜的决定无疑是十分正确的。步兵排每人负重六十多斤,炮排每人负重九十多斤,要加快穿插速度,是得扔掉一些不急需的玩艺才行呵!
    当这一切办完之后,梁三喜问眼前那位识图能力极强的战士:“你,是从哪个部队调来的?”
  “北京部队。”
  “叫啥名字?”
  “嘿,说名字一时也记不准。我们刚补进来的十五名同志,就我自己是从北京部队来的。干脆,就叫我‘北京’好了。”
  这自称“北京”的战土,稍高的个头,长得挺秀气,浓眉下的眼睛一闪一眨,热情,深邃,奔放。显得煞是机灵聪敏。
    “那好。你就跟在我身边行军。”粱三喜说。显然,他已觉得身边极需这位很有一套的战土。
  我们加快了穿插速度。在通过一道山梁时,又两次遇到小股敌人的阻击。仍是由梁三喜率三排断后掩护,我们很快就甩开了敌人,拼死拚活地往前插……
  营长不时地在报话机中询问我们的位置,每次都嫌我们行动迟缓。
    下午三时许,营长又一次呼叫我们。战土“北京”又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我们的位置。
    梁三喜向营长报告后,报话机小的营长火了:“师、团首长对你们行动迟缓极不满意!极不满意!如不按时抵达指定位置,事后要执行战场纪律!执行战场纪律!!喊赵蒙生过来对话。”
  梁三喜移动了一下,我蹲到报话机边。
    “赵蒙生!赵蒙生!你战前的表现你清楚!刚才军长在报话机中向我询问过你的表现!你要当心,要当心!政治鼓动要抓紧,要抓紧!不然,战后你跳进黄河洗不清,洗不清!……”
  我的头皮又嗖嗖发麻。梁三喜推开我。
    “营长同志,政治鼓动很重要,很重要!但是我们没空多啰啰!有啥指示,你快说!”
  “梁三喜,你别嘴硬!战场纪律,对谁都是无情的!”
  营长的喊话停止了。从尖刀排位置折回身来的靳开来,牢骚开了:“娘的!让他们执行战场纪律好了!枪毙,把我们全枪毙!他们就知道用尺子量地图,可我们走的是直线距离吗?让他们来瞧瞧,这山,是人爬的吗?问问他们,路,哪里有人走的路!……”
  “副连长,少牢骚!”梁三喜额角上的青筋一鼓一跳地蠕动着。
    梁三喜厉声对战士们命令:“武器弹药携带好,每人留下两顿饭的干粮,另外是水壶,水壶绝对不能丢!其余的,统统扔掉!”
  …………
  没有亲身经历这场战争的人,压根儿想象不出我们这尖刀连在穿插途中的窘迫之状。为争取按时抵达指定地点,我们冒着热在亚热带高山密林中穿行,上山豁出命去爬,下山干脆坐下连滑加滚,一个个衣服全扯碎了,身上青一块、紫—块……
  太阳沉下去了,四周影影绰绰,我已辩不出东西南北。腿早已不打弯了,我跟着大家死死地往的窜。当听见梁三喜说已到达指定位置时,我一头栽倒了。
    梁三喜架起我做惯性运动。我定了下神,见全连绝大部分战士也都倒在了地下。
    粱三喜边架扶着我边命令:“都起来,互相协助,活动一下。”他突然松开我,轻声呼唤,“小---金,小金!”
  我一看,只见司号员小金栽倒在面前的草丛中。
    梁三喜晃动着小金:“小金!金小柱……”
  听不见小金的声音。
    我和梁三喜忙把小金身上的装备卸了下来:冲锋枪、子弹带、十二枚手榴弹、飘着红缨穗的军号、两包压缩饼干、水壶。另外,还有沉重的四发八二无后坐力炮弹---显然,这是他在穿插途中,遵照连长的指示,从炮排战友身上,背到了他的背上……
  梁三喜坐下把小金扶起,让小金倚在他怀中。他取过小金的水壶晃了下,听见有点响声,便将水壶对上小金的嘴:“小金,醒醒,喝点水……。
    小金嘴唇紧闭,毫无反应。
    我忙给小金做人工呼吸,但无济于事。
    我用手一模,小金的心脏巳停止了跳动!
    梁三喜眼中涌出滴滴泪珠。他用毛巾擦拭着小金脸上的泥垢和汗渍。小金那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胖乎乎的两腮上,各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他还没来得及为全连进攻吹响冲锋号,他没能杀敌立功,就这样安详地睡去了,永远地睡去了。
    事后,我反复想过,如果小金不给炮排背那四发炮弹,他也许不会……也许因为他太年轻,也许他的心脏或身体的某个部位本来有点小毛病,使他承受不了如此剧烈的穿插。啊,这位不满十七岁的士兵是累死在战场上的!
    此刻,我抚摸着他那圆鼓鼓的手,抽泣着。我下连后,就是这双手,曾天天早晨给我打好洗脸水,把牙膏都给我挤在牙刷上;就是这双手,曾给我一次次的洗军装;也是这双手,在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时,将摔倒的我扶了起来……我年龄几乎比他大一倍,可我……小金呀,原谅我吧,我不会是个永远都不称职的指导员,更不会成为“王连举”!
    战争期间,时间是以分秒计算的。当我们到达364高地前沿时,已是晚上八点零二分。比上级指定的到达时间,误了122分钟!
    然而,我们九连是问心无愧的。

    梁三喜命令各班检查了装备,武器弹药没有丢损。只是大部分战土已把水壶和干粮全仍在穿插途中了。他让各排把仅有的干粮和水集中起来分配。吃了一顿半饥不饱的共产式的“大锅饭”之后,全连基本上粮尽水绝了。
    我的水壶和干粮也在穿插途中扔掉了。梁三喜塞给我半包压缩饼干我没接,我瞒他说自己还有吃的。他把小金留下的水壶硬是塞结了我。我怎忍心喝小金留下的水啊!我把那半壶水连同小金为炮排背来的四发炮弹,一起交给了炮排……
  夜,黑得象看不到边、窥不见底的深潭。
    山崖下的灌木丛中,粱三喜召集各班、排长围拢在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行动。他在暗夜中铺开地图,借着圆珠手电笔那圆圆的光点,用手点了点由无名高地和主峰两个山包组成的364高地。接着,他让那位带路的华侨,谈一谈364高地敌人设防的情况。
    我们的向导,是位三十四、五岁的庄稼汉。穿插途中,我们派两位体格最棒的战士空手拉扯着他,才使他和我们一起赶到目的地。他是在越南当局反华、排华时蒙难回国的,他原来的家离这364高地不远。但遗憾的是,他对敌军事方面的布防所知甚少。他仅告诉我们,从七四年春开始,就看到有越南鬼子在前面的两个山包上构筑碉堡和工事。别的,他啥也不知道了……
  面对敌人苦心经营的364高地,大家思忖着。
    粱三喜已把战土“北京”视为连里的“高参”。此时,他对挨在他身边的“北京”说:“‘北京’同志,先谈谈你的想法吧。”
  “那好。我先谈点不成熟的设想,以便抛砖引玉。”战士“北京”说,“我连现已脱离大部队,孤军楔入敌腹。在缺乏强有力炮火支援的情况下,要攻占面前的两个山头,谈何容易!敌人居高临下,以逸待劳,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这就决定了我们的打法,切莫强攻,必须巧取。”
  “说得很有道理。”梁三喜催促,“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连已断粮缺水,一时又不能补充,行动必须迅速。趁敌尚未察觉我们,我建议战斗不应在明日,而宜在今夜展开。先拉开一个小小的战斗序幕。”
  “序幕?”梁三喜问。
  战士“北京”接上说:“对。孙子云,‘知己知被,百战不殆。’这小小的序幕是:一、先设法破坏敌阵地前沿的雷区,撕开一道豁口,以便全连接敌;二、以步兵排实施火力佯攻,引敌暴露火力点的位置,三、我炮排和步兵排的爆破组,借暗夜接近敌火力点。在隐蔽好自己的前提下,离敌火力点愈近愈佳。这样,待明晨拂晓,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无名高地,取得立足点。然后,才有可能考虑下一步。”
  想不到这年轻的战士“北京”,竟对兵家之事如此谙熟,我颇有些折服了。
    大家小声议了一陈,一致认为战士“北京”的设想,切实可行。
    这时,“北京”又说:“入伍后,我一直在步兵连八二无后坐力炮班当战士。在北京部队时,我参加过几次师里组织的山地进攻实弹演习。要讲摧毁敌火力点,‘八二无’堪堪称一绝。它最大射程一千米,绝就绝在进行肩炮直瞄发射时,我们可以把炮口当刺刀!山地作战,每块岩石下都可隐蔽白己。我打过多次百米内肩炮射击,根本不需瞄准,其准确程度如同把枪口直指敌人的肚皮,百发百中。眼下,我们是山地攻坚,如果采用远射程射击,倘若一炮打不准,敌碉堡里的机枪饶不了冲锋的步兵战友!我看,四○火箭筒也定要在百米、甚至是五十米、三十米的距离上发射,做到弹无虚发。可别小瞧越南鬼子,他们打了多年的仗,拚起来是些亡命徒!因此,我们非得冒风险,下绝法子治他们不可!”
  梁三喜说:“‘北京’同志说得十分有理。‘八二无’和四○火箭筒发射时要近些,再近些!必须做到—炮摧毁一个敌碉堡!不然,后果大家都清楚。一排长,行动还是从你们尖刀排开始,你们先用成捆的手榴弹,引爆敌人的地雷……”
  靳开来急不可待:“娘的!说干就干!先来十捆手雷,每捆十枚!”
  梁三喜按住要行动的靳开来,又周密地进行了具体分工。
    末了,梁三喜对我说:“指导员,战斗要提前打响,按说应该报告营里。可在敌人鼻子底下用报话机呼叫,那就等于把我们的行动报告给了敌人。你看怎样?”
  我当即说:“不必报告了。两座山头反正得我们去攻,早攻下来总比晚拿下来好!”
  战士“北京”说:“指导员说得极是。将在外,君命可有所不受。”
  行动开始了。
    靳开来率尖刀排把一捆捆手榴弹甩往雷区。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引来阵阵地雷的爆炸声……
  迎着爆炸后呛人的梯恩梯味儿,全连在炸开的豁口上,迅速、安全地爬过了雷区。
    这时,实施火力佯攻的三排,轻、重机枪早已一齐响起来。无名高地上敌各处的火力点喷吐出火舌。刹时间,山上山下一片枪声……
  我默数着敌火力点,对梁三喜说:“十二个,有十二个敌火力点。”
  “不,还多,最少是十三个。”
  按打响前的分工,梁三喜和我各带炮排的两个班和步兵排组成的爆破组,从无名高地左右两侧朝前运动,去潜伏到敌人的碉堡下。
    靳开来和我一起行动。有他在,我心里坦然多了。此时,他这炮排长出身的副连长,手握着火箭筒,身背着火箭弹,跃跃欲试要去炸碉堡了。
    三排的轻重机枪打打停停,各处的敌碉堡不时喷吐出火舌,为人们指引着行动的目标……
  我正向前爬着,靳开来扯扯我的衣服,悄声对我说:“别慌,你跟在我后面!”
  近了,不时喷出火舌的碉堡,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午夜时分,无名高地上完全静了下来。
    “啾儿,啾儿……”“唧唧,唧唧……”纺织娘,金钟儿,蛐蛐儿,还有—些不知名的虫儿,轻轻奏起了小夜曲。
    我和靳开来偎依在山岩下的茅草丛中。
    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贴着我的耳根问:“指导员,你,在想啥?”
  “我……没想啥。”
  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没想你老婆吗?”
  “这种时候,我可顾不上想她了。”
  “你老婆肯定很漂亮吧?洋味的?”
  “带点洋味。不过,还是土气点的厚道。”
  过了会,他又悄声自言自语:“我那小男孩四岁了,长得跟我—个熊样。下月六号是他的生日。咳……真想能抱过他亲他几口。”
  我们开始闭目养神。这时,我才觉出,被汗水多次浇透的军装已硬似铁甲,双腿沉得象两根木椽一样不能打弯,周身热辣辣地胀痛。
    “叮铃铃……”头顶上传来电话铃声。接着是咿哩哇啦的喊叫声。噢,是敌堡里的敌人打电话。神经一收缩,身上的疲惫感顿然消失了。
    置身于敌人的碉堡之下,我才深深地感到,这里已绝对没有啥将军后代和农民儿子的区分了。我们将用同样的血肉之躯,去承受雷,去承受火,去扑向死神,去战胜死神,一起去用热血为祖国写下捷报!

    乳白色的晨雾象纱幔一样轻轻飘散,东方显出了朦胧的光亮。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粱三喜发出了冲锋的信号!
    这时,卧在我身边的靳开来早已跃起身,他倚在岩石一侧,肩扛四○火箭筒,眨眼间便扣响了扳机。但闻“轰”地一声巨响,敌碉堡刚喷出一缕火舌,便腾空飞上了天!
    几乎是同时,离我有三十余米远的战士“北京”也扛起“八二无”,只见他身子一动,肩后便喷出长长的火龙(八二无后坐力炮发射时两头喷火,从后面喷出的火柱长达二十五米。)。
    “指导员,隐蔽!”随着靳开来的喊声,我忙卧到在岩石下。被炸碎敌碉堡水泥块儿,象雨一般刷刷落在四周。
    一声声巨响按二连三地传来,无名高地上腾起一股股硝烟气浪。显然,从左侧接敌的梁三喜他们,也进展顺利……
  靳开来和战土“北京”朝前跃进,我率火力掩护组迅速占领了有利地形。这时,无名高地顶端右侧,又有两个碉堡喷出火舌……
  “打!”我趴在轻机枪后扫射着,掩护组一齐压制敌火力,把敌人的火力引过来了。
    靳开来和“北京”各扛着自己的家伙,分别绕到敌堡一侧,真是炮口当刺刀,他们离敌堡都只有五十米左右的样子。只听两声巨响,又见两个敌堡飞上了天!
    声声巨响过后,我们纷纷跃起身,饿虎扑食般冲上了无名高地。这时,从左侧出击的粱三喜他们也扑过来了。
    扼守在堑壕中的敌人想负隅顽抗,我们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猛扫,既来不及喊啥“诺松空叶”(缴枪不杀),也来不及呼啥“宗堆宽洪毒兵”(我们宽持俘虏),当敌人还没明白过是啥回事时,便死的死,窜的窜了……
  战斗进行得如此干净利落,前后只用了十多分钟!
    梁三喜激动地拍着战士“北京”的肩说:“行!真不愧是从北京送来的战斗骨干!战后,我们首先为你请功!”说罢,他大声命令大家:“赶快清理阵地,进入堑壕,防敌反冲锋!”
  大家立即进入敌人遗弃的堑壕,做好战斗推备。
    我当时万万没想到,战斗从这时起便进入了极其残酷的时刻。事后,我们才清楚,仅这无名高地上就驻有敌一个加强连,而主峰上则是敌人的营部和一个120迫击炮排。
    眼下,主峰上的敌人把一发发炮弹倾泻到无名高地上。炮弹呼啸着,在我们占领的堑壕周围炸开。浓密的烟雾,象一团团偌大的黑纱,遮住了太阳,遮住了蓝天。罩在我们头顶上。泥土、石块、敌人丢弃的枪支,合着炮弹片的尖叫声,狂飞乱迸……
  每当炮击过后,敌人便从三面发起冲锋。
    由于我们取得了立足点,敌人的头两次反扑被我们压下去了。但是,连里已有八名同志牺性,十一名同志负了伤。
    敌人又一次极为疯狂地炮击之后,第三次反扑开始了。
    我和靳开来每人抱着—轻轻机枪,带领—排扼守在阵地西侧。这时,三十余名敌人在他们的火力掩护下,喊着、叫着,分梯次向我们扑来。
    我们向敌猛烈扫射。因敌三次反扑的时间相隔太短,不大会,我们的枪管都打红了,不能继续射击了。
    “快,拿手榴弹来!多,要多!靳开来把帽子一丢,亮出了光头。
    幸好,敌人丢弃的阵地上,到处是成箱的弹药和横七竖八的枪枝,而且全是中国制造。我忙搬过一箱手榴弹,递给靳开来几枚。
    “拧开盖,全给我拧开盖!”靳开来吼叫着,顺手便甩出了几枚手榴弹,“换枪,都快换枪!”
  眼前有靳开来这样的勇士,懦夫也会壮起胆来!是的,越怕死越不灵,与其窝窝囊囊地死,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拚!
    我把手榴弹盖一个个拧开,靳开来两手左右开弓,把手榴弹“嗖嗖”甩向敌群。战土们抓紧时机换了枪……
  敌人射来的子弹暴雨般在我们面前倾泻,蝗虫般在我们身边乱跳。有几个战士又倒在堑壕边牺性了。每分钟内,我们都承受着上百次中弹的危险!
    ……战争,这就是战争!它把人生的经历如此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起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瞬间的生与死……这一切,有人兴许活上十年、五十年。不见得全部经历到,而战争中的几天、甚至几小时、几分钟之内,士兵们便将这些全部体味了!
    阵地前又留下一片横倒竖歪的敌尸,敌人的第三次反扑,又被我们打退了。
    主峰上的敌人已停止炮击,战场沉寂下来。
    我和靳开来走至堑壕中间地段,碰上了梁三喜,见他左臂上缠着绷带,便知他在刚才打退敌人反扑时挂花了。我和靳开来忙察看他的伤口,他抬起左臂摇了摇:“还不碍事,子弹从肉上划了一下,没伤着骨头。”
  战士们把烈士遗体一个个安放在堑壕里。初步统计,全连伤亡已接近三分之一……
  没有人再流泪了。是的,当看惯了战友流血时,血不能动人了!当看惯了生命突然离开战友时,活下来的人便没有悲伤了!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这时,梁三喜见三班战士段雨国倚在三班长怀中,便问:“怎么,小段也负伤了?”
  “没有。”三班长说,“他晕过去了,渴的。嗨,小段也算不简单,拂晓进攻时,他只身炸了一个敌碉堡。”
  “看不出这小子也算有种!”靳开来不无夸奖地说。
    我们坐了下来。梁三喜把他的半壶水送给三班长:“快,全给他喝下去。”
  三班长不接,梁三喜火了:“战场上,少给我婆婆妈妈的!”
  三班长把水壶里的水慢慢流进段雨国的嘴里。过了会,段雨国苏醒了。
    三班长对小段说:“这是连长的水,全连就他这半壶水了!”
  段雨国慢慢睁开眼,望着梁三喜。他的嘴蠕动着,泪水顺着脸上淌下来……
  我们尝到了上甘岭上的那种滋味。
    在敌人反扑的间隙,梁三喜已两次派出战土在这无名高地周围到处找水,找吃的。别处均没发现有水,就敌人营房旁边有口并,但是,经过卫生员化验,井中已放上毒了。敌人已撤离的营房里,大米倒不少,一麻袋一麻袋的,麻袋上全印着“中国粮”的字样。可没有水,要大米有啥用啊!
    时已中午,赤日当头,烤得我们连喘气都感到困难了。
    三班长望了望我和梁三喜,嗫嚅地说:“山脚下……有一片甘蔗地……”
  靳开来象是没听见三班长的话,朝我伸出手:“指导还有烟吗?娘的,我的烟昨天穿插时跑丢了!”
  我摇了摇头。出发前我带着两条烟,穿插时被我扔掉了。
    梁三喜掏出他的“红塔山”,一看,还剩两支。他递给靳开来一支,将另一支折一半给了我。
    靳开来点起烟,贪婪地吸了两口:“指导员,是否让我去搞点‘战斗力’回来?”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战斗力”是什么,便站起来说:“让我带几个战土去吧,搞它一大捆来!”
  靳开来站起来把我按下:“还用你去!你当指导员的能有这个话,我就高兴!这犯错误的事,我哪能让你们当正职的去干!反正我靳开来没有政治头脑已经出名了,如果不死在这战场上,回国后宁愿背个处分回老家!”
  战前,上级曾严厉地三令五申:进入越南后,要象在国内那样,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准动越南老乡的一针一线。违者,要加倍严肃处理。
    靳开来又牢骚开了:“自己的老百姓勒紧了裤腰带,却白白送给人家二百个亿!今天,奶奶的,我不信二百个亿就换不了一捆干蔗。”说罢,他转脸对三班长,“带上三班,跟我走!”
  靳开来跃出堑壕,带三班走了。
    我和梁三喜有气无力地在堑壕里走着,察看各班、各排的情况。全连又有三个伤号,因流血过多和缺水牺牲了。活下来的同志个个口干舌燥,偎依在烈日下的堑壕里,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
  渴得要命。水,在这种情况下,不也可以说是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吗?!
    梁三喜也坚持不住了,他和我坐下来。他倚在堑壕边上,长吁了口气。
    猛然间,从高地右下方传来‘轰”的一声响,我和梁三喜认为是主峰上的敌人又要进行炮击前的试射,忙一下站起来,让战士们进入射击位置,做好击退敌人反扑的准备。可等了会,却不见一点动静。
    这时,三班长扛着一大捆甘蔗,跑进堑壕:“不,不好了!我们回来的路上,副连长踩响了地雷!他……他干啥事部非得他走在前头不行,他……”三班长放声哭了。
    不大会,三班的战土们把靳开来抬到堑壕边沿,我和梁三喜忙上前把勒开来接进堑壕里。
    他躺在地上,左脚被炸掉了,浑身到处是伤。我们忙为他包扎。
    他极度痛苦地翻了下身,把我们推开:“不,不用包扎了……我,不行了。让……让大家吃……甘蔗吧……”
  “副连长,你……”梁三喜一头扑在靳开来身上,抽泣起来。
    靳开来用手抓摸着粱三喜的肩:“连长,你……多保重!我……死了也没事,还有他们弟兄三个……”
  “副连长……”我呜咽着。
    靳开来侧脸望着我:“指导员,我……是个粗人,说话冲,你……多原谅……”
  “副连长……”我哭出声来了。
    他吃力地用手指了指他左胸的上衣口袋:“指导员,帮我拿……拿出来,不是什么豪言壮语,是……是全家福……”
  我脑中倏地闪过他跟高干事说过的话,忙将手伸进他的口袋,拿出一看,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他、他的妻子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
  我含泪忙把照片拿到他眼前,他用颤抖的手接过照片:“我……要去了,让我最后再……再看一眼……”

  赵蒙生哽咽着,讲不下去了。
    过了会,他擦了擦泪对我说:“副连长靳开来就是这样牺牲的。现在想起他来,使我揪心难过的并不全在于他的死。”
  段雨国插话:“回国后评功评模,指导员多次向团里为副连长请功。但是,副连长连个三等功也没能立上!”
  赵蒙生接上说:“如果按个人取得的战果评的活,我们副连长绝对可以评为战斗英雄!如果他口袋里果真有一小本豪言壮语,那就更能宣扬出去!可当我们如实把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写成材料报到团里,团里有人说:‘靳开来此人,思想境界一贯不高,是个牢骚大王。战前提他当副连长,他说让他去送死!再说,他是为一捆甘蔗死的,严重地破坏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且不说,死得不值得吆!’”
  “值得,他死得完全值得!”段雨国嚷起来,“是人都会有缺点,他发牢骚也不是没缘由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副连长在我们九连的心目中,永远是大义凛然的英雄!没有他搞来的那捆甘蔗,我们当时都渴晕了,我们能攻上364高地主峰吗?!”
  我们仨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大阵子,赵蒙生长叹了口气,接下去讲述这场未完的战斗。

高山下的花环(四)
李存葆

    战斗愈来愈残酷了。
    当我们每人分到的两根甘蔗刚刚嚼完,主峰上的敌人居高临下,又一次向我们实施炮击。这次炮击比前几次更疯狂,更凶狠,炮击持续了长达半小时之久。无名高地上,我们作为依托和立足点的堑壕,前后左右,到处弹坑累累。扑面的硝烟使我们睁不开眼,浓重的梯恩梯味儿呛得我们喘不出气。
    炮击刚停,主峰山半腰的两个敌堡,用平射的高射机枪、轻重机枪,向我们这无名高地扫射……
  显然,敌人是要从南面反扑了!
    “三排,压制敌火力!”梁三喜大声喊道。
    我们刚从堑壕里探出头,便见一群敌人已爬上堑壕前的陡崖,离我们只有十几米了!
    “打!”梁三喜边喊边端起轻机枪,对着敌群猛扫!全速奋起向偷袭过来的敌群开火,瞬间,阵地前的敌人便被我们打得如同王八偷西瓜,滚的滚,爬的爬……
  这群敌人是从主峰上下来的。他们趁炮击时我们无法观察,便越过主峰和无名高地间的凹部,偷袭到我们的阵地前沿。真险啊,如果我们稍迟几秒钟发现他们,他们就扑进我们的堑壕里来了!
    当敌人的反扑又被我们打退后,敌戏双方又平静下来。
    这时,报务员跑到粱三喜跟前,说营长在报话机中呼叫九连。
    梁三喜极其简要地向营长报告了我们攻下无名高地的经过。营长在报话机中告诉我们:营指挥所和营所属另外三个连队,离我们这无名高地直线距离还有十公里左右。预定的穿插计划因战局发展被打乱,他们已不能按预定方案按时到达预定位置了。眼下,三个连队正分头扼守山口要道,阻截从第一线溃逃下来的敌兵,保证大部队全歼逃敌。因此,他们一时腾不出兵力来支援我们。营长还收回了他昨天对我们的批评,并传达了师、团首长对我们九连的嘉奖今,说我们昨天的穿插速度是相当惊人的!……
  是的,当他们也在我们昨天的穿插路上走一走时,他们便会晓得我们九连为啥误了122分钟!
    “困难,你们有啥困难吗?”营长问。
    “伤亡已超过三分之一,断粮断水!”梁三喜喊道,“水,主要是缺水!”
  “坚持,你们想办法坚持!要坚持到明天头午,我们才能上去!”少停,营长减道,“团首长指示,如果攻下主峰有困难,你们就坚守在无名高地上,等我们上去再说!”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无名高地上坚持!要死,也只有到主峰上去死!”
  “怎么?你是梁三喜还是靳开来,牢骚不轻呀!”
  “报告营长,靳开来已经牺牲,我是梁三喜!”梁三喜脸色铁青,“主峰上有敌人的追击炮炮阵地,一个点地朝我们头上打炮 如果在这无名高地上坚持到明天头午,九连必将全连覆没!”
  …………
  跟营长通罢电话,梁三喜对我说:“指导员,召开个党员会吧。”
  我忙通知党员开会。这时,一些不是党员的战士,也纷纷把他们早写好的火线入党申请书递到我手上,问我可不可以列席参加党员会。我眼里一热,忙说:“可以,绝对可以!”
  此时要求入党,绝不是去领取一张谋取私利的通行证,而是准备向党献出一腔热血!
  梁三喜对围拢过来的党员、非党员说:“我们不能再被动挨炮了,要主动出击!我提议组成党员突击队,去拿下面前的主峰,去占领敌炮阵地!”
  战士“北京”接上说:“连长的话极有道理。看来主峰上敌兵力并不多,他们主要是靠炮来杀伤我们。只有我们站在敌炮阵地上,我们九连才能有点安全感。”
  梁三喜望了望众人,宣布了两道命令,任命战前刚经升的炮排长为代理副连长,任命战士“北京”为代理炮排长。
    说罢、他问我:“来不及碰头商量了。指导员,你看怎样?”
  我连连点头同意。眼下让谁升官,既不需升官者为自己“走后门”,更不需有人为升官者当说客,说文了叫“受命于危难之际“,说白了便是靳开来的话,给你个带头去死的差事!
    战士“北京”对梁三喜说:“连长,这种时候我是不会说虚的。说实话,让我指挥一个炮排,我还是颇能胜任的。不过,我用‘八二无’去炸敌碉堡还有点绝招,因此,我觉得让我作为一名炮手去行动,更能见成效。”
  梁三喜一听有理,点头同意了“北京”的要求。
    以党、团员为主的突击队组成了。
    梁三喜当即决定:由新任命的代理副连长和他带队,分头从主峰左右侧去攻占主蜂。他让我和三排留下扼守无名高地,掩护他们出击……
  “连长,你的胳臂已负过伤了!”我吼了起来,“如果你觉得我赵蒙生还有种,这突击队由我来带!”
  “少废话!你有没有种,战场上大家不都看见到了吗!”粱三喜的眼里射出不容分说的光,“可讲指挥能力,你还不过关!行了,趁敌还未炮击,要分秒必争!”他转脸对战士“北京”一挥手,“带足炮弹,你和弹药手们先是顺坡滑下去,速度越快越好!”
  无名高地和主峰间是个“U”形,我阵地面前的坡崖坡陡七十多度,而坡崖又完全暴露在主峰之敌的射界下。当战土“北京”抱着“八二无”炮身,和弹药手们急速从坡崖上滑下去时,主峰山半腰的两个敌碉堡,便开始不停地封锁扫射……
  “三排,压制吸引敌火力!”梁三喜命令。
    三排对准敌碉堡开火,但狡猾的敌人并不理会,仍不时地朝我面前的坡崖实施拦阻扫射……
  要通过这完全暴露在敌射界之下的坡崖,谈何容易啊!
    梁三喜皱起眉头。稍停,他对突击队员们大声减道:“看着点!都按我的样子办!”
  说罢,只见他把一挺轻机枪抱在怀中,趁敌射击间隙,飞身跃出堑壕,猛地朝山下滚进,滚进……
  我惊呆了!一个基层指挥员在战斗最紧要的关头,他把忠诚、勇敢和智慧所包涵的全部内容变为沉着,继而从沉着中又产生出这果断而不惜赴汤蹈火的行动!
    他成功了。
    突击队员们学着他的样子,瞅准敌射击间隙,一个个先后“噌噌”跃出堑壕,滚进,急速朝坡崖下滚进……
  过了会,敌人停止扫射。无名高地上安静无事,我心中越发不安。我问自己:“你不是立誓要血洗自己的耻辱吗?那你为啥不象梁三喜那样去冲锋?!”
  敌人又开始拦阻扫射了。我抓过冲锋枪抱在怀中,对三排喊道:“你们坚守,我过去!”
  我大步跨出堑壕,横身倒在坡崖上,拼命往山下滚进……
  我当时想的是:都是爹娘生的,连长梁三喜是人,我也是人,他能去做的事,我这当指导员的也应照着去做。才算称职!
    也怪,滚到山间,除了感到周身麻木外,竟觉不得疼。
    主峰上下全是一人多深的芭茅草,一接近它,便躲过了敌人的射界。我火速爬着赶上了梁三喜他们。粱三喜见我来了,也没责怪我。

    三排仍不时向敌人射击,敌人也不断还击。我们在草丛中攀援而上,去接近敌堡……
  爬了一大阵子,猫起腰便看见敌堡了。
    战士“北京”对梁三喜说:“连长,距离最多有五十米。放心,绝对不用打第二炮,干吧!”
  粱三喜点头同意。
    战士“北京”当即把炮弹装进炮膛。少许,他肩起“八二无”炮身,“噌”地站起来,勾动了扳机!然而,没见炮口喷火!
    战土“北京”一下卧倒在地。敌人的子弹“嗖嗖”从我们头顶上飞过……
  “怎么?是臭弹?”梁三喜问。
    “嗯。是发臭弹。”“北京”说着,忙把臭弹退出炮膛。弹药手赶忙又递给他一发炮弹,他又将炮弹装进了炮膛。
    稍停,他又肩起炮,猛地站起身,又一次勾响了扳机,却又一次没见炮口喷火!
    “哒哒哒哒……”敌人一串子弹射来,战士“北京”一头栽倒在地上!
    “‘北京’!‘北京’同志……”我和梁三喜同声呼唤着。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战士“北京”倒在血泊中,身上七处中弹。中的是平射过来的高射机枪子弹,处处伤口大如酒盅,喷出股股热血……
  呵,倒下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士兵又倒下了!他连哼一声也没来得及,眨眼间便告别了人生!他二十出头正年轻,芬芳的生活正向他招手!他是那样机敏果敢,他是多么富有才华!昨天晚上,他还以将军般的运筹帷握,为我们攻打无名高地献出了令人折服的战斗方案!可此刻,他竟这样倒下了!他从北京部队奔赴前线补到我们连,到限下才刚刚两天,我们还不知道他叫啥名字啊!五十米的距离上,他不瞄准也绝对有把握—炮—个敌碉堡!可臭弹,该死的两发臭弹!!
    梁三喜怒对爬到眼前的弹药手:“他的死,你要负责任!”
  弹药手沉下头不吱声。我知道,梁三喜这是由极度悲恸产生的激怒,而激怒又变为这无谓的埋怨!在同生共死的战场上,有哪位弹药手愿意出现臭弹啊!
    “怎么两发都是臭弹?咳!”
  “早晨打无名高地时,就已出现过一发臭弹。”弹药手伤心地回答梁三喜,“为啥是臭弹,你看看弹身上的标号就晓得……”
  梁三喜从战士“北京”身下的血泊中,取过那发退出膛的臭弹看了一眼,递给了我。我一看,只见弹身上印着:一九七四年四月出厂。
    弹药手嘟囔说:“批林批孔的年月里出的东西,还能有好玩艺!那阵儿,到处都停工停产搞大批判,军工的工人也都不上班……”
  啊,我心里一阵冷飕飕!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动乱年月,不仅给人们造成了程度不同的精神创伤,还生产出这样的臭弹!如今臭弹造成的恶果,竟让我们在这生死攸关的战场上来吞食!
    “奶奶的!”梁三喜气得象靳开来那样骂娘了,“要是再为了争权夺利,今天你搞他,明天他整你,甚至连死了两千多年的孔老二也拉出来批,我们就没个好!不用敌人打咱们,自己就把自己搞垮了台!”
  这时,山左侧传来一声令人振奋的巨响,不用问,那是新上任的代理副连长带着战友们,把敌碉堡炸掉了!
    我们上面敌堡中的枪又急骤地响起来,一串串子弹从我们头顶上掠过……
  梁三喜问弹药手:“还有几发炮弹?”
  弹药手说:“还有九发。有六发是七四年四月出厂的。”
  “真他XX的见鬼!扔了,把那六发全给我扔掉!”梁三喜气极了,厉声对弹药手,“你动作快点,给我拿发好弹来!”
  梁三喜从战士“北京”身下双手摸过血染的炮身,把那发还在炮膛中的臭弹猛一下退出来,忿然甩出老远!他接过弹药手递过来的炮弹,一下装进了炮膛。
  梁三喜肩起炮身。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站起来,眨眼间便见炮口喷火!炮弹“轰”地炸开,敌碉堡被炸得粉碎……
  碎石泥尘还在刷刷下落,我们便跃起身,迎着硝烟气浪上前扑去!
    上来了!上来了!从左右两侧出击的突击队员,还有从主峰正面待机冲锋的步兵一排,一齐呐喊着,冲上了山顶!
    我们,终于站在了364高地主峰上!
    “注意搜索残敌!”梁三喜命令说。
    我放眼望去,山顶上敌堑壕里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位于山顶右侧的炮阵地上,有十几门横倒竖歪的120迫击炮,遍地是待发的炮弹,还有那一箱箱未开封的炮弹箱摆在周围……这时,我才更觉出粱三喜判断的准确,决策的正确!如果不攻占这炮阵地,我们坚守在无名高地上是会全连覆没的!
    山顶上到处是巉岩怪石。我们沿着堑壕南边向西搜索。
    段雨国兴冲冲地来到我和梁三喜身边:“连长,指导员,胜利啦,我们终于胜利啦!这次战斗,能写个很好的电影剧本!”
  我望着段雨国那副乐样儿,真没想到他也攻上了主峰!
    “隐---蔽!”只听身后的梁三喜大喊一声,接着我便被他猛踹了一脚,我一头跌进堑壕里!跟着传来“哒哒哒”一阵枪响……
  当我从堑壕里抬头看时,啊!梁三喜---我们的连长倒下了!
    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连长!连长!”我一腚坐在地下,把他扶在我怀中……
  他微微睁开眼,右手紧紧攥着左胸上的口袋,有气无力地对我说:“这里……有我……一张欠帐单……”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头便歪倒在我的胳臂弯上,身子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攥在左胸上的手也松开了……
  我一看,子弹打在他左胸上,打在了人体最要害的部位,打在了他的心脏旁!他的脸转眼间就变得腊黄腊黄……
  “连长!连长!”战土们围过来,哭喊着。
    “连---长!”殴雨国扑到梁三喜身上嚎啕起来,“连长!怪我……都怪我呀……”
  梦,这该是场梦吧?战斗就要结束了,梁三喜怎么会这样离开我们!当理智告诉我,这一切已在瞬息间千真万确地发生了时,我紧紧抱着梁三喜,疯了似地哭喊着……

  讲到这,赵蒙生两手攥成拳捶打着头,泪涌如注。他已完全置身于当时的场景中了。
    我用手擦着不知啥时流下的泪,为梁三喜的死感到极为惋惜和沉痛。
    过了良久,赵蒙生才抬起泪脸,喃喃地对我说:“子弹,是一个躲在岩石后面的敌人射过来的。显然,梁三喜最先发现了敌人,如果他不踹我那一脚的话,他完全来得及躲开敌人,可为了我,他……”
  段雨国内疚地哽咽说:“怪我,都怪我啊!怪我当时让胜利冲昏了头脑,才使指导员先顾了跟我说话,才使连长他……”
  停了会,赵蒙生接上说:“痛哭过后,我想起梁三喜临终前没说完的那句话,我从那热血喷涌的弹洞旁边,从他那左胸的口袋里,发现了这……”赵蒙生说着,从一本硬皮日记本里,拿出一片纸,用瑟瑟发抖的手递给我,“你……你看看……”
  我接过一看,这是一张血染的纸条。这纸条是三十二开笔记本纸的小半页,四指见方。烈士的笔锋刚劲,字迹虽被血浸染过,但依然清晰可辩。只见上面写着:
    我的欠帐单
借:本连司务长120元
借:本团刘参谋70元
借:团后勤王处长40元
借:营孙副政教50元
…………
  梁三喜烈土留下的这张欠帐单上,密密麻麻写着十七位同志的名字,欠账总额是六百二十元。
    我顿感头皮麻嗖嗖的!眼下,我虽还不知梁三喜为啥欠了这么多的帐,但我已悟出,为啥赵蒙生在前面的讲述中,一再讲到梁三喜抽的是黑乎乎的旱烟末,连块手表也没有,用的牙刷只剩“八撮毛”……
  赵蒙生叹息了一声,对我说:“三年多来,这血染的欠帐单一直象沂蒙山中那古老的碾盘一样,重压在我的心上。每每看到它,我便百感交集。我常常这样想,梁三喜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是:‘这里有我一张欠帐单,我欠的帐还没偿还,还没偿还啊……”
  我们又陷入沉默中。
    过了会,我问:“那么,最后战斗是怎样结束的?”
  赵蒙生仍在擦泪,没有回答我。
    段雨国说:“当时,一串子弹射来之后,我见连长倒在地上,我误认为连长是就地卧倒隐蔽。我抬头一望,见前面岩石上有个黑影,一晃便不见了。我跑过去一看,也没见敌人在哪里。这时,又过来几位战士,我们一齐搜索,才发现岩石右下侧有个洞口。我返回身来想报告连长时,见连长已牺牲在指导员的怀中。我扑上去就哭起来……当我含泪告诉指导员敌人已钻洞,指导员疯了般地站起来,喊着要手榴弹……”
  赵蒙生摆手制止段雨国:“算了,算了!不必讲那些了!”
  “实事求是吆!总得让如实记录这个故事的作者同志,对这场战斗有个大概的了解。”段雨国接上对我说,“……指导员把十几枚手榴弹捆在一起,谁也拽不住他,他象疯了一样跑到洞口边,一下就钻进洞去。过了会,我们先是听到一阵枪声,接着是闷雷股的巨响。当时大家心想,指导员肯定牺牲了。我们打着手电,一个个钻进洞中,先把指导员抬了出来,见他额角上流着血,臀部也负了伤,他人事不醒了。接着,我们呼拉拉拖出九具敌尸,洞中的九名敌人,全让指导员那捆手榴弹给报销了!……”
  “行了,别塑造我的形象了!”赵蒙生内疚地说,“比比梁三喜、靳开来、战士‘北京’、司号员小金,我算个啥!我不过是让军长和战友们骂上战场的懦夫而已!如果说我还没有愧为炎黄子孙,那是烈士们用热血净化了我的灵魂。”停了停,他望着我,“不过,使我的心灵受到更大更剧烈震动的事情,还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打完仗之后发生的。那石头人听了也会为之动情的故事,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你现在也绝对猜不到。那么,让我给您继续讲下去吧---”

    我们九连就打了这一仗。
    当我抱着手榴弹闯进敌洞时,洞内漆黑啥也看不见。我贴着洞壁朝前摸,摸进十几米,才听见里面有动静。敌人显然也听到我进来了,射来一串子弹,却没有打中我。我便将一捆手榴弹拉了弦,扔了过去。之后,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后来,是代理副连长带领大家,象掏老鼠洞一样又掏了两个敌洞,又炸死了十三个敌人,战斗便胜利结束了。
    我是被自己甩出去的那捆手榴弹炸晕的,伤得并不重。这时,我们营的七连奉命赶到364高地,接替了我们九连。
    我先是被送到师战地医院,接着又转到国内。十几天后,我的伤就痊愈了。
    整个部队班师回国,凯旋门前是人海鲜花,颂歌盈耳;庆功宴上是玉液琼浆,醇香扑鼻。当活下来的我重新体味生活的美好和芳香时,—想起连里殉国的英烈们,我的心情分外沉重。
    部队展开了评功活动。军里决定报请军区,授于我们九连为“能攻善守穿插连”的荣誉称号。经过群众评议,我们九连党支部决定报请上级党委,分别授于梁三喜、靳开来、还有不知姓名的战土“北京”为战斗英雄称号……
  对梁三喜和“北京”同志,团里没有争议。对靳开来,不管我们党支部怎样坚持,却连个三等功也不批!这时,有人竟提议授予我英雄称号,说我在战斗最困难的时刻,第一个只身闯进敌洞炸死九个敌人,称得上什么“模范指导员”!
    我被刺眼的镁光灯和接踵来访的记者包围了。
    记者们对我好象尤其感兴趣,连我的名字也具有特别的诱惑力。有位记者说我当年出生在沂蒙战场上,现在又在战场上立了功,很值得宣传。他以抢新闻的架势找到我,对我进行单独采访。并说他已想好了一篇通讯的题目:正题是《将门生虎子》,副题---记革命家庭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英雄赵蒙生。他让我围绕着这个题目提供材料。我当即把我参战前后的情况如实给他说了一遍,一下打乱了他的构思。但他仍坚持要宣扬我,并说了一大套理由:什么报道要有针对性啦,用材料要去芜取精啦,因此不需面面俱到,要以正面表扬为主……
  我坚决拒绝了他:“要写,就真真实实地写,别做‘客里空’式的文章!”
  是的,战争刚刚打罢,烈士尸骨末寒,我怎敢用烈士的鲜血来粉饰打扮自己!
    评功活动完结后,接着进行烈士善后工作。我们连在全团是伤亡最大的连队。团里派出专门的工作组,来帮助我们做这项工作。
    烈土善后工作进行极为顺利。烈士的亲属们深知亲人是为国捐躯,个个深明大义,没有谁向我们提出过任何超出规定的要求。他们最关心的是亲人怎样牺牲的。我向他们一一讲述烈士的功绩,并把授结烈土的军功章捧献给他们……
  但是,当我面对靳开来的妻子和那四岁的小男孩时,我为难了。我向烈士的遗妻和幼子,讲述了副连长怎样带尖刀排为全连开路,怎样炸毁了两个敌碉堡,又怎样坚守无名高地消灭敌人。当然,我省去了副连长带人去搞甘蔗曲事,我只说副连长在阵地前找水踩响了地雷……
  当靳开来的遗妻抬起泪眼望着我,对这位来自河南禹县一个公社社办棉油厂的合同工,我已无言安慰。所有烈士亲人都有一枚授于烈土的军功章(大部分是三等功)。唯独她没有……
  我拭泪把我的一等功军功章双手捧给她:“收下吧,这是我们九连授给一等功臣靳开来烈土的勋章!”
  这位憨厚纯朴的女合同工,双手按过军功章捧在胸前凝望着。过了会,她才把这军功章连同靳开来烈土留下的那张全家幅一起包进手帕,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她带着那四岁的小男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连队。
    谢天谢地,她并不晓得连队是无权决定给谁立功的(哪怕是记三等功)!我默默祝愿,祝愿那枚军功章能使她在巨恸中获得一丝慰藉,也企望那四岁的孩童在晓明世事之后,能为父辈留给他的军功章而感到自豪!
    烈士亲属们都一一返回了。唯独不见梁三喜和“北京”同志的亲属来队。团政治处已给山东省民政部门发了电报和函件,请他们尽快通知梁三喜烈士的亲属来队。战士“北京”的真实姓名,在部队回国后我们通过查找对号,得知他叫薛凯华。参战前一天从兄弟军区火速赶来的那批战斗骨干,团军务股存有一份花名册。当时把他们急匆匆分到各连后,几乎所有的连队都没有来得及登记他们的姓名。因此,全团有好几个连队都出现了烈土牺牲时不知其姓名的事情……
  团、师、军三级党委,决定重点宣传粱三喜的英雄事迹。让我们连多方搜集粱三喜烈土的遗物、照片、豪言壮语以及有宣传价值的家信等等,以便送到军区举办的英雄事迹展览会上展出。
    当我着手组织搞这项工作时,确实作难了。
    梁三喜的遗物,除了一件一次没穿过的军大衣外,就是两套破旧的军装。团里派人把两套旧军装取走了,因那打着补丁的军装,足能说明烈士生前身先士卒,带领全连摸爬滚打练硬功。团里听说粱三喜有支“八撮毛”的牙刷,又派人来连寻找,因那“八撮毛”的牙刷,足能说明烈士生前崇尚俭朴。然而,很可惜,在那拚死拚活的穿插途中,梁三喜已把牙刷、牙缸全扔在异国的土地上了……
  至于照片,我们到处搜集,也没能找到梁三喜生前的留影。最后,我们从师干部科那里,从干部履历表中,才找到一张梁三喜的二吋免冠照。这为画家给烈士画像,提供了唯一的依据……
  我是多么悔恨自己啊!我曾身为摄影干事,下连后还带着一架我私人所有的“YASHIKA”照像机,却未能为梁三喜摄下一张照片!
    至于梁三喜写下的豪言壮语和信件,我们也一无所获。梁三喜是高中二年级肄业入伍的,按说他应该写下很闪光的文字。但是,我们只找到一本他平时训练用的备课笔记本,全是些军事术语,毫不能展现烈士的思想境界……
  参战前后,他在戎马倥偬中为我们留下的,就是那张血染的欠帐单!
    这天,我把欠帐单拿到团政治处,想让团领导们看一下。然而,无独有偶。团政治处的同志告诉我。这样的欠帐单并不罕见。在全团牺牲的排、连干部中,有不少烈士欠着帐。五连牺牲了四个干部,竟有三个欠帐的。这些欠帐的烈土,全是清一色从农村入伍的。他们欠帐的数额不等,其中,梁三喜欠的帐数额最多。
    看来,我对从农村入伍的排、连干部、以及那些土里土气的士兵们的喜怒哀乐,还是多么不知内情啊!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仍不见粱三喜烈士的母亲及妻子来队。我多次催团政治处打听联系。这天,政治处来电话告诉我,他们已数次给山东省民政部门去过长途电话,查问的结果是:粱三喜烈士的母亲梁大娘、妻子韩玉秀,她们抱着个刚出生三个多月的女孩,起程离家己十多天了。
    呵,十多天了?乘汽车、坐火车,再乘汽车……我掰着指头算行程,她们祖孙三代早该赶到连队来了呀!莫不是路上出了啥事?那可就……
  我后悔自己工作不细,恨当初为啥不建议团政治处,让连里派人赶往山东沂蒙山,去接她们祖孙三代来连队……
  我们连驻地不远有公共汽车停车点,我派人到停车点按了几次没接到,我更是忧心忡忡,日夜不安……
  这天中午,师里的丰田牌轿车开进连里。我一看,是妈妈来了!
    我忙把妈妈迎进宿舍里,给她倒了杯水:“妈……今天刚赶来?”我不知说啥是好。
    “咳!坐飞机,乘火车,师里派车在车站接到我,我到师里坐了一会,就来了。”
  我与妈妈相对而视,沉默无语。
    妈妈比我临下九连回家休假见她时,明显消瘦了。她脸上失去了往常那乐悠悠的神采,眼圈周围有些发乌。
    “你……怎么不给妈写信?”
  “回国后事情太多。”
  “你……你知道妈这些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呀!”妈妈眼泪汪汪,“妈是从报纸上……看到你们九连……妈才知道你没……”
  我无言对答。
    “那天晚上,妈要了三个多小时的电话,才……才好不容易要到‘雷神爷’。谁知,竟挨了他一顿……臭骂,打那,妈就夜夜做恶梦,一会梦见‘雷神爷’用手枪指着你,让你去……去炸碉堡,一会又梦见你满脸是血,呼唤着妈妈……”妈妈抹着泪,“妈知道在那种时候打电话也不应该,可‘雷神爷’他……他也太不讲情面了!妈是快往六十岁上数的人了,生来也不是怕死鬼!可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呀,要死,妈宁愿替你去死!”妈妈伤心地抽泣起来。
    我该说啥呀?我没有资格责怪亲爱的妈妈!

    妈妈的老家在皖北。早年间外祖父一家一贫如洗,妈妈八岁上就卖给了地主当丫头。一九三八年,国民党政府为躲过日寇南逃,炸开了花园口黄河大堤,造成了豫东、皖北骇人听闻的黄泛。咆哮的洪水使外祖父一家全部丧生。妈妈当时十六岁,她是抱着地主家一只洗衣的木盆,才大难未死!当年秋,她只身流浪到沂蒙山投身革命,后来当过团卫生队的卫生员、护土长、 “地下医院”的指导员,师卫生科长……再后来她随大军打济南,战淮海,长驱南下……妈妈参加过上百次战斗,满满一手帕勋章闪耀着她光挥的历程。她那九死一生的传奇经历,能写一部比砖头还厚的书啊!……
  而我,只不过刚刚参加了一次战斗!
    我感到心中燥热难挨,便摘下了军帽。
    “天!这……这是怎的?”妈妈发现了我额角上的伤疤,“是……是枪伤?”
  “不是。是被手榴弹片儿划了一下。”
  “天呀!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妈妈的声音在打抖,“疼,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
    望着不时拭泪的妈妈,我心中象打翻了个五味瓶。妈妈是那样宠我,疼我,爱我,到眼下还把我当成小伢儿一般! 我也曾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无比自豪、幸福、温暖! 可眼下, 妈妈的一举一动, 竟使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连戴在妈妈手腕上那块“欧米格”坤表,和那熠熠生辉的表链,过去我觉得那样受看,眼下却觉得有些刺眼了。
    “蒙生呀,咱不穿军装往回调啦,省得央这个,求那个!”妈妈擦干泪说,“血,你也为祖国流了, 问心,咱也无愧了!边境线上看来还安稳不了,干脆就脱了军装转业吧!”
  我摇了摇头。
    妈妈吃惊地望着我:“怎么?你……”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妈妈。
    此时,我只是觉得:母爱是神圣的,也是自私的!

高山下的花环(五)
李存葆
十一
    我妈妈来队的第二天傍晚。
    我正和妈妈一起在宿舍里吃晚饭,段雨国急匆匆地闯进来:“指导员,快,连长的一家来队了!”
  我扔下碗筷,赶忙跟着段雨国来到接待烈士亲属住的房子里。
    战上们正你出他进地忙乎着。见我进来,梁大娘和韩玉秀站了起来。床上睡着那刚出生三个多月的女娃。
    段雨国对梁大娘说:“大娘,这是我们指导员!”
  老人直朝我点头:“唔,唔。让你们操心了……”
  梁大娘看上去年近七十岁了。穿一身自织自染的土布衣裳,褂子上几处打着补丁。老人高高的个,背驼了,鬓发完全苍白,面孔干瘦瘦的,前额、眼角、鼻翼,全镶满了密麻麻的皱纹。象是曾患过眼疾,老人的眼角红红的,眼窝深深塌陷,流露出善良、衰弱、接近迟钝的柔光,里面象藏着许多苦涩的东西。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偶然遇上,我怎会相信这就是连长的母亲啊!
    我连忙双手扶着老人:“大娘,您快坐下吧。”
  我把大娘扶到床沿坐下,转脸对韩玉秀:“小韩,您也坐下。”
  玉秀刚坐下,床上的孩子醒了,哇哇直哭。玉秀忙转过身去给孩子喂奶,轻声哄着啥事还不知的孩子:“盼盼,好闺女,莫哭,莫哭……”
  “大娘,听说你们上路十几天了。怎么才到……”
  没待我说完,段雨国贴着我的耳报告诉我,大娘她们下了火车,是步行赶来连队的!
    “啥?!”我心里打了个寒悸。
    从火车站到连队驻地一百六十多华里,难道这祖孙三代是翻山越岭,一步一步挪来的?这时,我发现大娘和玉秀的鞋上、裤角上全沾满了南国殷红色的泥巴。昨天刚落过一场雨,路该是多难走哇!
    段雨国对梁大娘说:“大娘,下了火车站不远就是汽车站,汽车能直接开到我们连的山脚下。怎么?你们没打听着有长途汽车站!”
  玉秀小声说:“打听着了。”
  大娘接过话:“庄稼人走点路,不碍事。”
  “你们在路上走了几天呀?”段雨国又问。
    “四天带一过晌。”玉秀边给孩子喂奶边说,“要不是老打听路,走得兴许还快些。”
  我忙结段雨国递个眼色,不让他再问了。
    在邀请烈士亲属来队时,团里已寄去了足够用的路费。这祖孙三代下了火车步行而来,是将路费用在别的事上了,还是为了省出几块钱?!粱三喜留下的那六百二十元的欠帐单,足以使我晓得梁大娘一家的日子过得该是有多难……
  炊事班长带着几个战土,端着刚出锅的面条和四碟儿菜走进来。他们把面条盛进婉里,让大娘和玉秀坐到桌前吃饭。
  这时,大娘从床上摸过一个包干粮的包袱。包袱是用做蚊帐用的那种纱布缝的,沾满了旅途上的尘埃。大娘解开快空了的包袱,我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些黑乎乎的碎片儿,还有几个咸萝卜头。大娘用手抓着那些碎片儿,朝面条碗里放……
  炊事班长上前抓住大娘的手:“大娘! 别吃这烂瓜干做的煎饼了!瞧,都挤成碎碴碴了……”
  “带在路上吃没吃完。孩子,吃了不疼撒了疼,用汤泡泡还能吃。”大娘说着,又把那煎饼碴儿往碗里捧……
  我眼里湿了。此时,只有此时,我才真正明白,粱三喜生前为啥因我扔掉那一个半馒头而大动肝火啊!
    …………
  大娘和玉秀安歇后,我打电话报告团政治处值班室,说梁三喜烈士一家已来到连队。
    接电话的是搞报道的高干事。他告诉我,一个月前,团政治处已给梁大娘和韩玉秀去过两次信,让她们来队时一定带上梁三喜生前的照片和写的家信。高干事让我务必抓紧时间问一向照片和家信带来了没有。因为军区举办的“英雄事迹展览会”即将开馆展出,梁三喜烈士的照片和遗物都太少,军、师政治部已多次来电话催问此事……
  次日早饭后,我又去看望大娘和玉秀。
    屋内已坐着几位战士和几位班、排长。玉秀去年(七八年)三月间曾来过连队,他们跟她早就认识。
    玉秀显得很是年轻,中上等的个儿,身段很匀称。脸面的确跟靳开来生前说的一样,酷似在《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扮演春妮的陶玉玲。秀长的眉眼,细白的面皮,要不是挂着哀思和泪痕的话,她一定会给人留下一种特别温柔和恬静的印象。她上身穿件月白布褂, 下身是青黑色的布裤,褂边和裤角都用白线镶起边儿,鞋上还裱了两绺白布(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按古老的沂蒙风俗,为丈夫服重孝)……
    见我进屋,她站起来点了点头,脸上闪出一丝笑容,算是打招呼。然而,那丝笑就象在暴风雨中开放的鲜花一样,转眼便枯萎了,凋谢了,令人格外伤感。
    大家都默默地抽烟,好象都不知该对烈土的老母和遗妻说啥才好。
    昨天晚上,我已对全连讲过, 关于粱三喜留下‘欠帐单”的事,谁要是有意无意地透露给烈士亲属知道,没二话都要受处分!大家含泪拥护我定的“干法令”……
  此时,我琢磨着该怎样把话题引出来。我想应该先向大娘和玉秀介绍连长在战场上的英维壮举,然后再问及照片和家信的事。但一看见床上躺着的那才三个多月的女娃和低头不语的玉秀,我的心就隐隐绞痛。
    如果不是我下到九连搞“曲线调动”,上级派别的指导员来九连的话,粱三喜怎会休不成假啊!那样即使他在战场上牺牲了,他与妻子不也能最后见一面吗?再说,战场上粱三喜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
  “秀哪,队伍上不是打信说要三喜的照片啥的。”大娘对玉秀说,“你还不赶紧找出来。”
  玉秀忙站起身,从床上拿过个蓝底上印着白点点的布包袱,从衣服里面找出半截旧信封递给我:“指导员,别的没有啥。他就留下过这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五岁那年照的,一张是他参军后照的。”
  我接过半截信封,先摸出一张照片,一看是梁三喜的二吋免冠照,这和从他的干部履历表中找到的照片,无疑是一个底版。
    当我取出第二张照片看时,那变得发黄的照片使我一怔:照片上有位三十五、六岁的农家妇女,墨黑的头发,绾着发髻,慈祥的笑脸,健康丰满。在她的怀前,偎依着两个一般大的小男孩。照片上方有行字:
                  大猫小猫和母亲合影留念 1953年5月于上海
    “啊!”我象触了电一样惊叫一声。这照片我不也有一张吗?就夹在我上高小时用的那本相册里……
  我脑子嗡嗡响,转身对着粱大娘:“大娘,这照片上……”
  大娘探过身来,用手指着照片:“这边这个孩子叫大猫,就是俺那三喜。那边那个孩子叫小猫,是队伍上的孩子。这照片,是大娘俺有一年到上海去送小猫时,抱着两个孩子照的……”
  霎时,我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周身象处在飘悠悠的云端里!呵,命运之神,你安排过芸芸众生多少幕悲欢离合啊……

  在我十几岁之前,妈妈不止一次对我讲过:
    那是一九四七年夏,国民党向山东沂蒙山区发动了重点进攻。孟良崮战役之后,为彻底粉碎敌人的进攻,我主力部队外线出击去了。
    这时,我出生了。妈妈生下我第三天,池患了“摆子病”(沂蒙土话:即疟疾),一点奶水也没有。我饿得哇哇直哭。地方政府派人把妈妈和我送到蒙山①脚下的一个山村里。村中有位妇救会长, 是当时鲁中军区的“支前模范”。她也生了个小男孩,那男孩比我大十天。就这样,那位妇救会长用两个奶头喂着两个孩子。为躲过还乡团的搜查,她把她的孩子取名大猫,叫我是小猫,说大猫小猫是她生的一对双胞胎……
  妈妈也曾多次对我说过,那妇救会长待人可好啦,有奶水先尽我这小猫咂,宁肯让大猫饿得哭。妈妈在那妇救会长家中过了满月,治好了“摆子病”,接着又随军南下了……
  直到我将近五岁时,那妇救会长才把我送到上海,送到爸妈身旁。当那妇救会长带着大猫悄悄走了之后,有十几天的时间,我天天哭着找娘,哭着找大猫哥哥……

  “指导员,你……”
  “指导员,你怎么啦?”
  恍惚中,我听见战友们在喊叫我。
    “大娘!”我呐喊了一声,扑进了粱大娘怀中。
    大娘轻轻推开我:“孩子,你……你这是咋啦?”
  “大娘,我……我就是那个小猫!”
  “啥?!”大娘一下放开我,用手擦擦红红的眼角,望望我,摇了摇头:“不,不会……吧。”
  “是!大娘,我真是那个小猫!”我哭喊着。
    “你……你真格是当年赵司令的孩子?”
  “嗯。打孟良崮时,他是纵队司令员。”
  “你妈胜吴?叫……”
  “嗯。她名叫吴爽。”
  大娘又楞了会,当我又伏进她怀中时,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梦,这不是梦吧……”
  我伏在梁大娘怀中,心潮翻涌:呵,梁大娘,养育我成人的母亲!呵,梁三喜,我的大猫哥!我们原本都不是什么龙身玉体,我们原本分不出高低贫贱!我们是吃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的,本是同根生啊!……

①沂蒙山是由沂山和蒙山两道纵横几百里的山脉组成的。
十二
    这意外的重逢,使我的心灵受到多么剧烈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
    当我拿着那颜色变得发黄的照片让妈妈看时,她也蓦然惊呆了。
    妈妈让我领她来到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子里。
    梁大娘慢慢站起来,和妈妈对望着。显然,她俩谁也很难认出谁了!
    一九五二年五月,当梁大娘把我送交爸妈身边后,头几年我们两家还常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妈妈总忘不了给梁大娘家寄些钱。我家也常常收到梁大娘从沂蒙山寄来的红枣、核桃、花生等土特产。后来,妈妈给梁大娘家写信逐年减少。十年动乱开始后,更是世态炎凉,人情如纸,两家从此便音讯杳然,互不来往了……
  “梁嫂,您……”颇具“外交才华”的妈妈,此刻竟笨口结舌了。
    “老吴,果真是老吴不成?”梁大娘满脸皱纹绽出了笑容,“当年,你管俺叫梁嫂,让俺喊你爽妹子,是吧?”
  “是。”妈妈应着。
    “老吴!”梁大娘上前挪动了两步,用枣树皮般的双手,激动地抚摸着我妈妈的两只膀臂:“前些年那么乱腾,你能好胳臂好腿的活过来,不易哪!那帮奸臣,天打五雷轰的奸臣,可把你们整苦了哇……”
  妈妈无言以对。
    梁大娘上下打量着我妈妈:“一晃眼快三十年没见了。嗯,你没显老,没显老呀。赵司令(她称的是我爸爸当年的职务),他也好吧?”
  “嗯。好。”妈妈点头应着。往常,每当别人说起爸爸挨斗的事,妈妈可总是滔滔不绝呀。
    “只要你和老赵都好,俺和村里人也就放心啦。”梁大娘叹口气,“咳! 刚乱腾那阵,有人到俺那里调查你和老赵,问你们是不是投过敌,俺当场就没给他们好颜色!沂蒙山人嘴是笨些,可不会昧着良心说话呀。在俺那一块,谁不知你和赵司令!好人,你们是天底下难寻的好人呵。打天下那阵,你们流过多少血哪……唉……唉……”梁大娘撩起农襟俺擦了擦眼睛。
    “梁嫂……您,坐下吧。”妈妈扶着梁大娘坐下。
    我和玉秀也坐了下来。
    此时,我看出妈妈的神情是极其复杂的,梁大娘对我们越是无怨言,我和妈妈越觉不是味。
    妈妈望着梁大娘:“梁嫂,您一家也都……”
  “这不,俺一家子都来了。”梁大娘心平气静地说,“这坐着的是儿媳妇玉秀,那睡着的是孙女盼盼。”
  沉默。
    “咳---”梁大娘长叹一声,对我妈妈说,“俺那老大你没见过他,可你知道他。他小名叫铁蛋,当儿童团长时起大号叫大喜。大喜八岁就给咱八路跑交通,十二岁叫汉奸抓了去……”
  梁大娘不朝下说了。
    这时,我想起童年时,妈妈曾给我绘声绘色地讲述过那铁蛋送信的故事。铁蛋八岁就当小交通员,送过上百次信,没出一次差错,老交通和首长们常夸铁蛋机灵。铁蛋十二岁那年,一次送情报让汉奸发现了。当铁蛋把纸条儿搓成团吞进肚里时,让汉奸抓住了。鬼子逼铁蛋的口供,汉奸用锤子把铁蛋满口的牙一个个全敲掉了,铁蛋没吐一点风声。鬼子把刺刀戳在铁蛋的鼻尖上,说再不开口就挑死他。铁蛋啥也没说,被鬼子用刺刀活活地挑死了……
  呵,沂蒙山的母亲! 你不仅用小米和乳汁养育了革命,你还把自己的亲骨肉一个个交给了民族,交给了国家,交给了战争啊!
    半晌,妈妈又问梁大娘:“梁嫂,您不是还有个比蒙生他们大两岁的儿子,叫……叫栓……”
  “你说俺那栓牢呀,他大号叫二喜。”梁大娘转脸对玉秀,“秀儿,二喜他是哪一年没的?”
  “六七年‘反逆流’的时候,二喜哥他……”
  “这流那流俺说不上来,反正是那年夏天。那阵沂蒙山中老虎拉碾,一下子乱了套!老干部一个个都挨批挨斗,越是庄户人觉得好的老干部,越是没个好。你要不是跟他们击反啥流,他们就把你往死里揳!庄户人看不过,便护着老干部,成群结队地沿着沂河往南奔,躲进了大南边的马陵山①……
  “一天深夜,当年在俺家住过的张县长躲进俺家来了。家里哪能藏住他,二喜便护着他连夜走了。他俩白天藏,夜里赶,一块上了马陵山……
  “没多久,从济南府用大卡车拉来了‘棒子队’,说是要剿灭‘上了马陵山的土匪’②。那‘棒子队’多的看不到头,望不见尾。那架势,比蒋该死当年重点打咱沂蒙山半点也不差,甩了手榴弹,动了机关枪,也放了大炮。二喜是让人家用炮打死的。听说那一炮就打死了十多个庄稼汉,就地挖坑埋了。到现今,连二喜的尸首也不知埋在哪里……
  “唉,不细说了。过去了,这些都过去了。唉……”
  也许梁大娘的眼泪在早年间已经流尽,也许是因二喜的惨死已时隔十余年,老人轻声慢语讲这些事时,毫不象诉说她自己的命运,而象在讲述古老的《天方夜谭》。
    妈妈用手帕擦了擦泪汪汪的眼。过了会,她声声发颤地对梁大娘说:“难道梁大哥他,他也是在……动乱中……”
  “你说三喜他爹呀。他是在杀树挖坑那一年……”
  玉秀轻声打断婆婆的话:“是批林批孔,不是杀树挖坑。”
  “不管是咋说法,反正是‘割尾巴’杀枣树那年春天,三喜他爹才得的气臌症。”梁大娘转脸对我妈妈说,“老吴,蒙生离开俺枣花峪时还小,记不得事。你知道俺枣花峪为啥叫枣花峪,就是仗着枣树多呀。光村南半山坡上那片枣林子,就有两千三百多棵枣树呀。每逢枣花开时,喘口气都是香喷喷的。那片枣林子是俺村的命根子,当家的打油买盐指望它,大闺女小媳妇扯块花布也指望它呀……
  “老吴,你知道,俺家三喜他爹推着小车往淮海运军粮时,腿上挨过蒋该死的炮弹片儿。办初级社后,他别的重活干不了,就一直在村南半山坡上看枣林子。那片枣林子,大炼钢铁时被伐了一些炼了铁,但还没有挖坑刨根。后来又栽上了枣苗,那片枣林子越长越喜人了……
  “可到了杀树挖坑那年,上面派来了‘割尾巴’小分队,硬逼着俺们伐了枣树修大寨田。眼看着枣树一棵棵被伐倒,三喜他爹心疼地趴在地止嗷嗷大哭。山上有棵最老的枣树,是蒋匪军当年上山伐木修工事时漏下的,村里人都叫它‘老头树’。三喜他爹搂着那棵‘老头树’,说啥也不让人家伐,说他宁可跟‘老头树’一块遭斧头。结果,人家一脚把他蹬了个大轱辘子,他滚到一边就爬不起来了。他当场气晕了……
  “左邻右舍用门板把他抬回家,打那他就得了气臌症。天天躺在炕上,‘噗(口+扑)---噗---,’一口一口,不停地朝外倒气……
  ‘转年夏天,一场大雷暴雨下来,全村老少修了一年的那大寨田,被大雨冲了个溜溜光。泥土全随着雨水流进了沂河,别说再回过头来栽枣树,山坡上连棵草也不爱长了……
  “这事,村里人谁也没敢告诉三喜他爹。他躺在炕上一个劲地倒气。他一病就是两年多,可把在队伍上的三喜拽拉苦了。三喜一心想把他爹的病治好,一次次邮钱来,让我给他爹去抓药。那阵,三喜跟玉秀还没成亲,可多亏了玉秀忙里忙外地跑呀。洋药吃了又吃中药,熬了多少中药,玉秀最清楚不过了。到头来,钱花够了,三喜他爹也咽了气……”
  啊,直到眼下,我才明白,粱三喜为啥会留下那六百二十元血染的欠帐单!
    停了会, 梁大娘对我妈妈说:“三喜他爹临死那阵还叨念,说杀枣树那当口,如果赵司令在就好了。按赵司令那脾气,准会给那帮人一顿匣子枪不可。”
  我和妈妈都没作声。即使我爸爸当时在场,他又有啥法子呢?我清楚,这些年来,我爸爸也说过不少违心话,办过不少违心事啊!他当年那带楞角的“脾气”, 早已在“大风大浪”中磨平了。象雷军长那样一次次敢“甩帽”的战将,毕竟是少见的啊!
    “老吴,一见面,俺不该给你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让你听了也伤心。”梁大娘望着我妈妈,“好啦,现在好啦!听说是毛主席过世时留下话要抓奸臣,托他老人家的洪福,共产党总算把奸臣抓起来了,一个个都抓起来了!往后,庄户人又有盼头,有盼头啦!”
  这时,睡着的盼盼醒了,哭了起来。
    玉秀忙起身把盼盼抱在怀里,给盼盼喂奶,盼盼仍不停地哭。
    妈妈忙站起来:“怎啦,别是孩子生病吧?”
  “不是生病。”玉秀说着,用手轻轻掂打着怀中的盼盼,“好闺女,莫哭,莫哭……”
  梁大娘说:“是缺奶水。玉秀刚出满月,就听到了三喜的事。打那,奶水就不够孩子吃了。”
  …………
  妈妈和梁大娘一家见面后,又看了梁三喜留下的欠帐单,她难受得直掉泪。让我脱军装转业的事,她再没提起过。
    对梁大娘一家,我和妈妈商量该怎样帮助她们。妈妈这次来,身上没带几个钱,因我—直想调回去,手头上也没有存款。
    这天下午,炊事班长要到团后勤跟卡车进城拉菜,我便将我的“YASHIKA”照像机交给他,让他想法到委托商店里卖掉。我还让他以连队的名义先从团后勤借一千元现金,我有急用。
    妈妈一再嘱咐炊事班长:“呃,别忘了,买十袋奶粉,买四瓶橘子汁,再买个奶锅、奶瓶。”……
  新建的烈士陵园就在我们九连驻地的山腰间。梁大娘一家来队的第三天上午,我和连里的同志们,陪粱大娘祖孙三代去瞻仰了梁三喜烈土的墓。她们婆媳俩象所有的烈士亲属来队时一样,只是默默地站在亲人的墓前,没有当着我们的面流一滴眼泪。所不同的是,梁大娘和怀抱着盼盼的玉秀,象举行仪式那样,围着梁三喜的坟,左转了七圈,右转了七圈。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她们按沂蒙山古老的祭俗,给亲人“圆坟”……
  两天后,炊事班长回来了。他把从团后勤借来的一千元现金和买来的奶粉等物全交给了我。加上手头上还有的一点钱,我留出六百二十元准备为梁三喜烈士还帐,又凑够五百元,准备交给梁大娘。
    我和妈妈又来到梁大娘一家住的屋子里。
    妈妈拿过一袋奶粉拆开,给玉秀讲着奶粉和水的比例应是多少。然后,她往奶锅里倒一点奶粉,开始调制。弄好后,她将奶装进奶瓶,试了试冷热是否合适,便抱起盼盼,给盼盼喂奶。
    盼盼大口大口地咂奶……
  梁大娘站在旁边,乐了:“在家时听他们年轻人说城里有这玩艺,俺还不信哩。啧啧,这玩艺是好……啧啧,人可真有本事,造的那奶头跟真的一样……啧啧,是好,是好……”
  不大会,盼盼便咂饱了。妈妈把盼盼放在床上。盼盼睁着乌亮亮的眼睛望着我们,咧开小嘴,甜甜地笑了……
  梁大娘更乐了,转脸对玉秀:“秀哪,这下可不愁了,不愁了!”
  此时,梁大娘愈是高兴,我愈是心酸。勿庸讳言,现代文明离梁大娘她们,还是何等遥远啊!
    过了会,我把那五百元钱拿出来,放在大娘面前:“大娘,这点钱,请您收下。”
  “孩子,这……这可使不得!”梁大娘用那枣树皮样的手拿起钱,“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她硬是把钱塞回我的口袋里。
    我三次把钱掏出,梁大娘十分执拗地又三次把钱塞还给戏。
    “梁嫂……”妈妈伤心地说,“您如果……还看得起我和蒙生,您就……把钱收下吧!”
  “老吴呀,这你可就把话说远了!”梁大娘忙说,“你给盼盼买来了这么多奶粉,这就帮了俺的大忙了,哪好再花你们的钱。庄户人过日子好说,俺手头上还行,还行。不缺钱。”
  当我和妈妈离开这屋时,我又把那五百元钱放在了床上。
    玉秀火急地追出屋来:“指导员,不行,这可不行。不但俺婆婆不依,俺也不能收。快,您拿着……真的,俺还有钱,有钱。”
  我回到自己的屋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妈妈讷讷自语:“山里人,山里人的脾气哪……”
  呵,山里人!难道我们不都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吗?我们的军队,是在山沟里成长壮大;人民的政权,是从山沟里走进高楼。山沟里养育出我们的一切啊!
    前些年我曾一度把拜金主义当作圣经。此时,我才深深感到,人世间总还有比金钱和权势更珍贵的东西,值得我加倍去珍爱,孜孜去追求。
    极度内疚中,我看了看另外那准备为粱三喜还帐的六百二十元,我心中掠过一丝儿慰藉。然而,这慰藉很快又变为更难言状的悔恨。
    是的,梁三喜烈士欠下的钱,我有财力悄悄替他偿还。可我和妈妈欠沂蒙山人民的感情之债,则是任何金钱珠宝所不能偿还的呀!

    ① 马陵山位于鲁南和苏北交界处。
    ② 1967年,篡夺了山东大权的第一把手,在全省发动了所谓“反逆流”运动,首先把黑手插进了临沂地区。一大批干部和群众被迫上了马陵山。当权者便把这些干部和群众诬蔑为“马陵山游击队土匪集团”, 下令从山东各地抽调了大批武装起来的“棒子队”,开进了沂蒙山区。当权者提出的行动纲领是:“不打则已,打则必歼。”
    据1978年12月2日《大众日报》载, 当时临沂地区有四万多人被抓捕、关押、惨遭毒打,其中有569人被打死,有9000多人被打伤致残。当地驻军因不支持“反逆流”,有2000多名指战员也横遭毒打,有的被活活打死,有的被打伤致残。革命老根据地沂蒙山受到空前的浩劫,成为十年动乱中山东有名的“重灾区”。
十三
  这天下午,高干事骑着自行车来到连里。
  一见面,他车子还没放稳,就很激动地对我说:“大有文章可做,大有文章可做呀!”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知他为何如此兴奋。
    “战土‘北京’的亲属找到了!”
  “在哪里?”我急问,“薛凯华的亲属来队了?”
  “你先猜猜,你们的英雄战士‘北京’,也就是薛凯华烈土……”高干事非常神秘地望着我,“你猜他的爸爸是谁?”
  我想头不知。
    “雷军长!薛凯华是雷军长的儿子!”
  “啊!!”我大为震惊。过了会,我有些不解地问:“凯华咋姓薛?”
  “军长的老伴姓薛呀,凯华是姓母亲的姓!”高干事滔滔不绝地说,“我听军里一位干事说,军长有四个女儿,只有凯华一个儿子。军长的大女儿和凯华姓薛,另外三个女儿姓雷。军长的大女儿姓薛,是因为战争年代,军长的家乡曾多次遭敌人的血腥屠杀,凡是军属都在劫难逃,所以他的大女儿便随了外祖父家的姓氏。至于凯华为啥姓薛,听说是因为军长对他唯一的儿子管教极严,当儿子上学取大名时,军长问儿子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儿子毫不含糊地说喜欢妈妈。军长哈哈大笑了一阵,说:‘那好,象你大姐一样,你也跟你妈姓吧!’于是,便给儿子取名薛凯华……”说到这,高干事突然问我,“呃,军长到你们连来了。怎么,你还没见到他?”
  “没有。”
  “这就怪了。”高干事楞了会,“军长乘吉普车先到的团里,他离开团时说要到你们九连来,我是跟在他的吉普车后头,一个劲地蹬车赶来的!”
  我一听,忙和高干事走出屋,围着营区转了一圈,既没见有吉普车,也没见军长的影子。
    回到连部,高干事这才顾上蘸湿了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
    “听说军长早就得知凯华牺牲了,但直到眼下,他还没把儿子牺牲的消息写信告诉老伴。”稍停,高干事接着对我说,“凯华同志留下了一纸遗书,遗书是师里烈士收容队在埋葬他的遗体时,从他的上衣口袋里发现的。因遗书上署名只有‘凯华’两字,当时谁也没想到他是军长的儿子。遗书原件现已在军长手里,这里有师宣传科的打印件。”说着,高干事拉开采访用的小皮夹,把一纸遗书递给我,“你看看吧,一纸遗书才华横溢,内涵相当深,相当深!”
  我接过薛凯华的遗书,急切地读下去。
亲爱的爸爸:
    我从北京部队赶赴前线,与您匆匆一见,未及细述。儿知道,爸爸战前的时间,可谓分秒千金也。
    遵爸爸所嘱,我已来到这担任穿插任务的九连。等待我们九连的将是一场啥样的恶仗,现在不管对您还是对我们九连来说,都还是个“X”。
    去年冬,爸爸在《军事学术》上读到我写的两篇千字短文,来信对我倍加鼓励,并夸我有可能是个将才。不,亲爱的爸爸, 您的凯华不瞒您说,我不但想当未来的将军,更想成为未来的元帅!
    嗬,您二十一岁的凯华口气多大呀! 不管此乃“野心”也罢,雄心也好,反正我极推崇闻名世界的这一兵家格言:“不想成为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诚然,绝非所有的士兵都能成为将军和元帅的。举目当今世界,眼花缭乱的现代物质文明,对我们这一代骄子有何等的诱惑力呀!但是,我的信条是:花前月下没有将军的摇篮,卿卿我我中产生不出元帅的气质;恋栈北京的士兵,则不可能成为未来的元帅!未来的元帅应出自深悉士兵涵义的士兵,应来自血与火的战场上!基于此种认识,我才请求离开京都,奔赴前线,来做—场“未来元帅之梦”。
    亲爱的爸爸,您去年推荐我读的几部外国军事论著,我大都早巳读过。爸爸年已五十有七,尚能潜心研究外军,儿感到可钦可佩。爸爸在写给我的信中云:“一介武夫,是不可能胜任未来战争的!” 此语出自爸爸笔下,儿感到尤为振奋!有人把军人视为头脑最简单的人,错了,大错特错了!且不说张翼德的丈八蛇矛和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即使小米加步枪的时代也一去不返了!现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世界列强又把科学尖端首先运用于军事。小小地球,日行八万里,转速何等惊人!现代战争,向我们的元帅和士兵,提出了多少全新的课题!如果我们的双脚虽已踏上波音747的舷梯,但大脑却安睡在当年的战马背上,那是多么危险呀!前些年儒家多遭劫难,但我却企望,我们的元帅和将军,个个都能集虎将之雄风和儒家之文采于一身!
    亲爱的爸爸,写到这里,我不能不对我的父辈们怀有隐隐怜心。当新中国的礼炮鸣响之时,你们正值中年,如果从那时,你们便以攻克敌堡的精神去攻占军事科学高峰,那么,现在的你们则完全会是另一番风采!然而,一场场政治运动的角逐,一次次“大风大浪”的漩涡,既卷走了你们宝贵的年华,也冲走了中华民族多少物质的和精神的财富啊!更有甚者,有人乱中谋私利,把人民交付的权力当作美酒啜饮,那就更令人可悲可叹了!
    爸爸,我知道,用牢骚去对待昨天是无济于事的。那么,让你们老一代带领我们新一代,赶紧去抡救明天吧!
    亲爱的爸爸:马上就要集合了,您戎马生涯大半生,打仗意味着什么,勿庸儿赘言。如果战场上我作为一名士兵而献身,当然不需举国为我这“未来的元帅”举行葬礼。不过,能头枕祖国的巍巍青山,身盖南疆殷红的泥土,我虽死而无憾,也无愧于华夏之后代,黄帝之子孙了。
    此次战争胜券稳操,凯旋指日可待。
    祝爸爸键康长寿!
                                   您的爱子:凯华敬上
                                1979年2月16日下午四时
    爸爸:参战前连里包的“三鲜”水饺,眼下尚未出锅,容我再赘几笔:假如我在战斗中牺牲,望爸爸缓一些日子再把我牺牲的消息告诉我最亲爱的妈妈。如果说爸爸那种“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严厉父爱不会使儿沦为纨袴子弟的话,那么,妈妈的拳拳慈母之情,则更使儿倍觉人间的温暖。此时,一想起妈妈,儿就泪洞信笺,在爸爸蒙难之时,是妈妈带我闯过了生活的险关驿站!妈妈的心脏不太好,她实在承受不了更多的压力了。
    另:妈妈曾多次让我改为父姓,一旦我牺牲,儿愿遵从母命。望爸爸转告组织。
    再:当爸爸站在我墓前的时候,我望爸爸切莫为儿脱帽哀悼,只要爸爸对着儿的墓默默望几眼,儿则足矣!这是因为,爸爸脱帽容易使儿想起爸爸“甩帽”。“十年”中,爸爸每次“甩帽”都横遭罹难!儿在九泉之下,祝愿爸爸永远发扬“甩帽”精神,但儿却惧怕那常常惹爸爸“甩帽”的年月会卷土重来!不过,谁要再想给中华民族酝酿悲剧,历史已不答应,十亿人民也决不会答应。看来,我的担心又是多余的。
                                         儿:凯华又及
    一纸遗书,令我荡气回肠!
    “赵指导员,你……”高干事见我热泪滴滴,有些不解!
    我并非感情脆弱,我在战场上目睹了凯华的大智大勇,此时捧读他的遗书所产生的激动,是局外人压根不能体味的呀!
    屋外传来吉普车响。我和高干事出屋一看,正是军长坐的吉普车,却不见军长在车中。司机告诉我们,军长从团里又到了营里看了看,他现在已到烈士陵园去了,一会就到连里来。
  我和高干事沿着新修起的路,直奔山腰间新建的烈士陵园。
  只见军长站在写有“薛凯华烈士之基”的石碑前,默默为薛凯华致哀。许是遵照儿子的遗言,他没有脱帽。过了会,他后退一步,庄重地抬起右手,为长眠的儿子致军礼。良久,他才把右手缓缓垂下……
  我和高干事轻轻走过去,只见军长老泪横流,大滴大滴的泪珠洒落在他的胸前……
  “遵照凯华的遗愿,你们给团政治处写份报告,把凯华的姓……改过来吧。”军长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另外,我拜托你们,给凯华换一块墓碑,把‘薛’字改为‘雷’字……”
  我擦了擦泪眼,连连点头应着。
    这时,高干事打开照像机,要为军长在烈士墓前拍照,被军长挥手制止了。
    “你,是团里的报道干事?”
  “是!”高干事立正回答。
    “宣传凯华一定要实事求是。”
  “是。”
  “不要在凯华改随父姓这事上做文章,报道中还是称他为薛凯华。”
  “是。”
  “凯华就是凯华,文章中不要出现我的名字。半点都不要借凯华来吹捧我。”
  “是。”
  “关于九连副连长靳开来没有立功的问题,请你给我搞份调查报告。”
  “是。”
  “十天之内寄给我。”
  “是。”
  “战场上,靳开来打得不错吆”
  “是。”
  “你俩先回去吧,”军长对我和高干事说,“我在这里再停一会……”
  我和高干事离开了烈士陵园。当我俩走十几步回头望时,只见军长低头蹲在凯华的墓前,一手按着石碑,辕身瑟瑟颤抖。当我们转身朝山下走时,隐隐约约听见军长在抽泣……

高山下的花环(六)
李存葆
十四
    我把凯华是军长之子的事告诉了妈妈,妈妈先是愕然,后是叹息,半晌没说一句话。
    我从妈妈住的屋里走出来,站在营区外的路旁等候军长。不大会,军长从山上下来了。
    军长先看望了梁大娘一家,才来到连部坐下。他让我向他汇报了梁大娘一家的遭遇,并看了梁三喜留下的欠帐单。他指示让我抽空多跟梁大娘和韩玉秀唠唠家常,连里要尽量帮助梁大娘一家解决些具体因难,有些长期需要解决的问题,可通过部队组织反映给地方政府……
  开晚饭时,军长亲自去把梁大娘一家请到连部里,陪着梁大娘一家吃饭。军长让我喊我妈妈一块来就餐,但妈妈推说她身体不舒服,没来……
  吃过饭,军长让我带他到我妈妈住的屋里。
    “吴大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呀!”军长进门便嚷道,“不过,我知道你吴大姐是有意躲开我!”
  半倚在床上的妈妈忙坐起来,朝军长点了点头。
    “我这次到九连来,一是想在凯华的墓前站站,但主要还是想见见你这吴大姐!不过,有言在先,我老雷可不是来负荆请罪的!”军长说罢,坐了下来。
    妈妈尴尬无语。
    “吴大姐,老实对你说,我老雷早有思想准备。准备打完仗后,你哭着来跟我算帐,跟我来要儿子!”军长点起一支烟,重重地抽了一口,“蒙生虽没死在战场上,但也是九死一生吆!”
  “老雷,您别……”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不错,我在电话上臭骂了你一通,我那是忍无可忍!你可以恨我‘雷神爷’不近人情,但我老雷至今不悔!吴大姐哪,你的胆量可真不小呀!你出面打电话,你为啥不让我那指挥千军万马的老首长跟我打交道?他可以给我下指示,让我执行吆!但是,我量他不会,也量他不敢!那种时候,你竟敢占用我前沿指挥所的电话,托我办那种事,你……你,你就没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吗?!”军长激动地用手指“咚咚”敲打着桌面。压了压火,他接上说,“要是时间后退三十几年,如果我‘雷神爷’托你大姐办那种军人最忌讳的事,你会咋办?骂我一通,搧我两耳刮子,那是轻的!给我一粒枪子,算我活该!当年是个啥样情景?‘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送儿打东洋’吆!那首歌,还是你吴大姐一句一拍教我唱会的,唱得热血沸腾吆!”
  “老雷,您别说了……”妈妈啜泣起来。
    “不。我今晚的话多着呢!你这次来,我满足你的要求。我老雷没有忘记我当年说过的话:有恩不报非君子!没有你吴大姐把我从死尸堆里背出来,我‘雷神爷’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军长一下拧死烟蒂,站了起来,“行呀!只要蒙生本人也同意,你这遭来可以把他领回去!穿着军装回去可以,脱掉军装回去也行!我老雷办事图干脆,这次,我签字!我画圈!”
  “老雷……”妈妈哭出声来了。
    “但是,签字画圈之后,我的吴大姐呀,我老雷得让你扪心问一问!那么办了,是报你的恩呢,还是把你往泥坑里推呢?那么办了,死去的烈士会不会答应?养育我们的人民能不能答应?!别的不说,单说四三年秋在沂蒙山的那场突围战,我带的那个营是整整四百人哪!可—仗下来,当吴大姐你把我从死尸堆里背地来后,活下来的有多少?只有四十三个幸存者,刚过十分之一呀……”
  军长的声音沙哑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发湿的眼睛,又坐了下来。他又点起一支烟,轻轻地喷吐着。
    妈妈不停地拭泪,军长看看她,放缓了声调:“在延安整风的时候,我们曾学过郭老写的《甲申三百年祭》。那时候体会还不深。现在回过头来看,打天下,坐天下,居功骄傲,贪安逸,图享受,会毁掉一切的!前些年我靠边站,得空啃了几本古书,我反复诵读过社牧的《阿房宫赋》,杜牧就秦王朝的灭亡,发出这样的感叹:‘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我们党作为工人阶级的先进部队,当然不可与历代农民起义相提并论。不过,两千多年封建特权的劣根性,资产阶级腐朽发霉的毒菌,在我们党内还是很有些市场呵!我们还有没有‘倒退’之虞呢?是否还要让我们的后人来“哀’我们呢?这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军长抽了口烟,看看我,“经过十年动乱后,现在有人指责青年一代‘看破了红尘’。那么,我们这些老家伙中有没有所谓‘否破红尘’的?依仗权势,胡作非为,互开后门,损公肥己……发展下去,不得了哇! 老百姓有句土话,叫作上梁正下梁歪。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做出样子来,咋去教育青年一代?蒙生现在是功臣了,我不好再批评他。他过去之所以那样,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可吴大姐呀,难道你这当妈妈的就没有责任吗?”
  妈妈含泪点了点头。
    军长望着我妈妈:“你八岁卖给地主当丫头,我七岁就给东家放牛。现在给青年人忆苦思甜,怕是起不到明显作用了。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常想想过去的苦。那还是很有好处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列宁算是把话说到家了!”军长弹了弹烟灰,又吸了口烟,“六五年我到北京开会时,和陈老总进行过一次长谈。当谈到我们当年在山东时,陈老总意味深长地说,在他进棺材之前,他忘不了山东父老!当然,我们的陈老总不单是指山东父老,他指的是人民!要说报恩,我们要一辈子报答人民的大恩大德,而不是把我们当成人民的救世主!革命,是人民用小米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呀!”
  一弯月儿在窗棂上探出头来,投进点点银辉,屋内,静极了。
    “今天见到梁大娘,别提我心里是啥滋味儿。”军长深沉地说,“吴大姐,你的蒙生是吃着梁大娘的奶长大的。可你看看梁大娘穿的那身衣裳,你再看看梁三喜留下的那欠帐单,你就不难想象出,她们还过着啥样的日子啊……”
  军长的眼里闪着泪光,妈妈也在抹泪。
    “不错。吴大姐,十年动乱中,你我这些老家伙们都吃过苦,挨过整。可我要说,受苦受难最厉害的不是我们,是梁大娘那样的老百姓!不必隐讳,就是我在蹲班房时,我吃的用的也比梁大娘她们好得多,甚至可以说没法比。……咳!”军长喟然长叹一声,“我那凯华十五岁时和他四姐一起,到延安延川县插队,住在我当年的一个老房东家里。七七年春那阵我还没复职,我专程去米脂县看望我那老房东。谁会相信呀,老房东全家八口人,却只有五个吃饭的碗,他们连吃饭的黑碗都买不全。当时,我……延安,那更是养育革命的圣地啊!”
  “老雷,别……别说了……”
  “我……不说了。说起来我真想大哭一场!前些年老百姓身上的肉早已不多,可‘尾巴’倒不少,一个劲地割,割,割!自己‘出有车,食有鱼’,过得舒舒服服的,咋就不睁眼看看老百姓?别说党性了,问问我们的良心何在?!革命,共产党因为穷才革命。治穷,本是共产党人的天职呵……”
  屋内的空气又凝结了,沉重的气氛象铅块,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轻声对军长说:“这次打仗,我们团里有许多烈士留下了欠张单,他们都是从农村入伍的。”
  “这件事情,我们是要向中央报告的。”军长说,“极左路线,可把老百姓害苦了。”
  过了五、六分钟,军长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这时,他问起我们九连的战斗情况,我一一作了汇报,并向他重点介绍了梁三喜和靳开来参战前后的表现……
  军长听罢又站起来:“这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象梁三喜他们,尽管十年动乱给他们留下了难言的苦楚,但当祖国顼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以身许国!”军长激动地挥着右手,“我们的民族是伟大的,这就是伟大之所在!我们的事业是有希望的,这就是希望之所在!鲁迅说‘惟有民魂是值得宝贵的’,梁三喜他们,真正称得上是我们的民族之魂!”过了会,军长又坐下来。他看了看表,“不早了,夜深了。”
  他又简单地问起凯华牺牲时的情况,我回答了他。但那两发臭弹的事,我却压根没敢告诉他。我不忍心让这位虎将再怒发冲冠地“甩帽”了。
    这时,炊事班长推门进来,慌慌张张地对我说:“指导员,韩玉秀不见了!”
  我一听,急忙奔出屋。见梁大娘站在院子里,我问她是咋回事,她说她打了个盹,拉开灯睁眼一看,就不见玉秀了……
  边境线上时有越寇的特工队员潜进来活动。我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战土们也都起来了,我忙带大家在营区周围寻找,也没见玉秀在哪里。
    “玉秀她,会不会到三喜的坟上去了。”梁大娘对我说,“自打听到三喜没了, 玉秀怕淹伤心,她没敢当俺的面哭过……”
  我忙带着几个战土赶到烈士陵园。
    一钩弯月斜挂中天。当我们离梁三喜的坟还有十几米远时,见一个人趴在坟上。无疑,那是玉秀。我让大家停下来。
    山崖下,竹林中,草丛里,传来虫儿的声声低吟,却听不见玉秀的哭声。
    过了一大会,我们才轻轻走近梁三喜的坟前,只见玉秀把头伏在坟上,周身战栗着,在无声地悲泣……
  “小韩,您……哭吧,哭出声来吧……”我呜咽着说,“那样,您会好受些……”
  玉秀闻声缓缓从坟上爬起来:“指导员,没……没啥,俺觉得在屋里闷……闷得慌……”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泪光莹莹的脸,“没啥。俺和婆婆快该回家了,俺……俺想来坟上看看……”
  满天星斗象泪人的眼睛,一闪一眨。苍穹下的一切,在我面前全模糊了。
十五
    次日,军长离开连队到军区开会去了。临行前他又一再嘱咐,让我们好好关照梁大娘一家。
    梁大娘和韩玉秀在连里又住了一个星期,便说啥也待不住了,非要回去不可。我知道是无法挽留她们了。再说,住在连里,举目便是烈士新坟,这对她们也无疑是精神的折磨。我想,一切留待今后从长计议吧,让她们早些回去,或许还好些。团里也同意我的想法。
    粱大娘一家明天早饭后就要离开连队了。
    这天下午,团政治处主任来到连里,一是来为梁大娘一家送行。二是要代表部队组织,问一下梁大娘家有哪些具体困难。因为,对于象梁三喜烈士这样不够随军条件的直系亲属及子女,抚恤的事需部队和地方政府联系商量。据我们了解,在农村中,对家中有劳力的烈士父母,一般是可照顾可不照顾;对烈士的爱人及子女,按各地生活水准不同,有的每月照顾五元,有的每月照顾八元……情况不等。团里想把梁大娘一家无依无靠的情况,充分向地方政府反映一下,以取得民政部门对梁大娘一家特殊的照顾。
    粱三喜烈士没有给他的亲人留下什么遗产。他的两套破旧军装被作为有展览价值的遗物征集之后,团后勤又补发了两套新军装。再就是他生前用塑料袋精心保管的那件军大衣。
    我拿着那件军大衣和两套新军装,准备交给韩玉秀。
    当我和政治处主任走至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前时,玉秀正坐在水龙头下洗床单和军衣。这些天来,不管我和战土们怎样劝阻,玉秀不是帮炊事班洗涮笼屉布,就是替战土们拆洗被子,一刻也闲不住……
  “小韩,快别洗了。”我对玉秀说,“快进屋来,主任代表组织,要跟您和大娘谈谈。”
  玉秀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擦擦手,跟我和主任进了屋。
    我把那两套新军装和塑料袋里的军大衣,放在玉秀的床上:“小韩,这是连长留下的……”
  玉秀用手一触那盛军大衣的塑料袋,“啊!”地尖叫一声,扭头跑出屋去。
    我忙跟出来:“小韩,您……怎么啦?”
  玉秀满脸泪花,把两手插在洗衣盆里,用劲搓揉着盆中的衣服。
    “小韩……您?主任要跟您谈谈。。
    她上嘴唇紧咬着下嘴唇,没有回答我。
    “蒙生啊,你让她洗吧。”屋内的梁大娘对我说,“您早就跟同志们唠叨过,玉秀要干活,你们谁也别拦档她。她啥时也闲不住的,让她闲着她心里更不好受。洗吧,让她洗吧。明日她想给同志们洗,也洗不成了……”
  从玉秀身上,我看到了中国女性忍辱负重、值得大书特书的传统美德!可此时,梁三喜留下的军大衣为何引起她那般伤痛,我困惑不解……
  “蒙生,别喊她了。有啥话,你们就跟俺说吧。”梁大娘又说道。
    我和主任面对梁大娘坐了下来。
    主任把组织上的意图,一一给梁大娘讲了。
    大娘摇了摇头:“没难处,没啥难处。”
  我和主任再三询问,大娘仍是摇头:“真的,没啥难处。如今有盼头了,庄户日子好说。”
  面对憨厚而执拗的老人,我和主任无话可说了。
    过了会,梁大娘望着我和主任:“有件事,大娘想请你们帮俺说说。”
  “大娘,您说吧。”主任打开小本,郑重地准备记下来。
    “咳!”梁大娘叹了口气,“说起来,俺梁家真是祖上三辈烧过高香,才摊上玉秀那样的好媳妇呀!你们都见了,要模样她有模样,要针线她有针线。家里的事她拿得起,外面的活她拢得下。她脾气好,性子温,三村五疃都夸俺命好有福……”大娘撩起衣襟擦了擦眼,“可一说起玉秀,大娘心里就难受,俺这当婆婆的对不起她呀!她过门前,三喜他爹病了两年多,俺手头上紧……她过门时,别说给她做衣服,俺连……连块布头都没扯给她,她就嫁到俺梁家来了……”
  梁大娘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停了阵,梁大娘又断断续续地说:“……去年入冬俺病了,病了一个多月。俺本想打封信让三喜回去趟,可玉秀怕误了三喜的工作,说来回还得破费,就没给三喜打信说俺病了。那阵玉秀快生了,是她拖着那重身子,到处给俺寻方取药,端着碗一口一口喂俺吃饭……又擦屎又端尿的……唉,大娘这辈子没有闺女,就是亲生的闺女又会怎样,也……也比不上她呀!眼下,媳妇待俺越是好,大娘俺心里越是难受……”
  梁大娘不停地用衣襟擦着眼角,我心里涌起阵阵痛楚。良久,她抬起脸来看着我和主任:“玉秀她今年才二十四岁,大娘俺不信老封建那一套。再说,三喜也留下过话,让玉秀她……可就是有些话,俺这当婆婆的不好跟媳妇说。你们在外边的同志,懂的道理多,你们帮俺劝劝玉秀,让她早……早寻个人家吧……”
  “娘!您……”玉秀一下闯进屋,双膝“噗嗵”跪在婆婆面前,猛地用手捂住婆婆的嘴,哭喊着:“娘!您别……别说……俺伺候您老一辈子!”
  梁大娘紧紧抱着儿媳:“秀哪,那话……当娘的早晚要……跟你说,娘想过,还是……还是早说了好……”
  “娘!……”玉秀又用手捂着婆婆的嘴,把头紧紧贴在婆婆怀里,放声哭着。
    “秀,哭吧……把憋在肚里的眼泪全……全哭出来吧……”粱大娘也流泪了,她用手抚摸着儿媳的头发,“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玉秀嘎然止住哭声,抽泣起来。
    主任已转过脸去不忍目睹,他手中的记事本和笔不知啥时落在了地上。我用双手紧紧捂着脸,只觉得泪水顺着指缝间流了下来……
  …………
  炊事班长三天前便得知梁大娘一家要回去,他借跟团后勤的卡车进城拉菜的机会,买回了连队过节也难吃到的海米、海参、木耳、冰冻对虾等,准备做一餐为梁大娘一家送行的饭。
    是的,世上任何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大娘和玉秀都有权利享用,也应该让她们尝一尝!
    翌日晨。团里派来了吉普车,要把梁大娘一家直接送到火车站。
    营首长来了。我妈妈也过来了。各班还选派了一个代表,和大娘一家一起就餐。
    桌子上摆着二十多盘子菜。炊事班长说“起脚饺子图吉利”,还包了不少水饺。
    我妈妈替玉秀抱着盼盼,用奶瓶给盼盼喂奶。
    我们不停地把各种菜夹到大娘和玉秀碗里,让大娘和玉秀多吃点菜。但是,夹进碗里的各种菜都冒出了尖,大娘和玉秀却没动一下筷子……
  在场的人谁心里都明白,这桌菜并不是供大家享用的,其作用只不过是借劝饭让菜,来掩饰大家心中的伤感罢了。
    在大家一再劝让下,大娘只吃了两个饺子,喝了几口饺子汤。玉秀只吃了一个饺子,喝了一口汤,便说她早晨吃不下饭,她不饿。她饱了。
    战土们已陆陆续续来到连部,要为大娘一家送行。昨晚,我已给大家讲过,在大娘一家离开连队时,让大家把眼泪忍住……
  这时,段雨国竟第一个忍不住抹起泪来。他—抹泪,好多战土也忍不住掉泪了。
    梁大娘站起来:“莫哭,都莫哭……庄稼人种地,也得流几碗汗擦破点皮,打江山保江山,哪有不流血的呀!三喜他为国家死的,他死得值得……”
  大娘这一说,段雨国更是哭出声来,战士们也都跟着哽咽起来。有人捅了段雨国一下,他止住了哭。大家也意识别不该在这种时候,当着大娘和玉秀的面流泪。
    屋内静了下来。
    “秀哪,时辰不早了。别麻烦同志们了,咱该走了。”停了停,大娘对玉秀说,“秀,你把那把剪子拿过来。”
  玉秀从蓝底上印着白点点的布包袱里,拿出做衣服用的一把剪子,递给了梁大娘。
    大娘撩起衣襟。这时,我们发现,大娘衣襟的左下角里面缝进了东西,鼓鼓囊囊的。大娘拿起剪子,几下便铰开了衣襟的缝……
  我们不知大娘要干啥,都静静地望着。
    只见大娘用瘦骨嶙峋的手,从衣襟缝里掏出一叠崭新的人民币。放在了桌上!
    我们一看,那全是拾元一张的厚厚一叠人民币,中间系着一绺火红的绸布条儿。
    接着,又见大娘从衣襟缝隙里,摸出一叠发旧的人民币,也全是十元一张的……
  大娘这是要干啥?我惊愕了!大娘身上有这么多钱,可她们祖孙三代下了火车竟舍不得买汽车票,一步步挪了一百六十多华里……
  大娘看看我,指着桌上的两叠钱说:“那是五百五拾块,这是七十块。”
  这时,玉秀递给我一张纸条:“指导员,这纸条留给您,托您给俺办办吧。”
  我按过纸条一看,是梁三喜留给她们的欠帐单!这纸条和那血染的纸条是一样的纸,原是一张纸撕开的各一半……
  顿时,我的头皮嗖嗖发麻!
    梁大娘心平气静地说:“三喜欠下六百二十块的帐,留下话让俺和玉秀来还上。秀哪,你把三喜留下的那封信,也交给蒙生他们吧。”
  玉秀把一封信递给了我。
    呵,我们在此时,终于见到了梁三喜烈士的遗书!遗书如下:

玉秀:
    你好!娘的身子骨也很壮实吧?
    昨天收到你的来信,内情尽知。因你的信是从部队留守处转到这里的,所以从你写信那天到眼下,已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
    你来信说你很快就要生了。那么,我们的小宝贝眼下该是快出满月啦。我遥遥祝幅,祝福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娘看到她的小孙子(或小孙女)呱呱问世,准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秀:从全年六月开始,我每次给你写信都说我很快就回家休假,你也天天盼着我回去。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眼下新的一年又过去一个月了,我并没能回去。尽管你在来信时对我没有丝毫的抱怨,但我从心里觉得,我实在对不起你!
    一个月前,我给你去信时说我们连要外出执行任务,别的没跟你多说。现在我告诉你,我们连离开原来的驻地,坐火车赶到这云南边防线来了。来到一看,越南鬼子实在欺人太甚,常常入侵我领土,时时惨杀我边民!我们国家十年动乱刚结束,实在腾不出人力、物力来打仗,但这一仗非打不可了!别说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是普通老百姓来这里看看也会觉得,如再不干越南小霸一家伙,我们作为中国人的脸是会没处放的!
    当你接到这封信时,我们就已经杀上自卫还击的战场了!
    秀:咱俩出生在同一个山村枣花峪,你比我小八岁,虽说不上青梅竹马,可也是互相看着长大的。自咱俩建立关系和结婚以来,只红过一次脸。你当然会清楚地记得,那是去年三月你来连队后的一天夜里。我跟你开了个玩笑,说我说不定哪一天会上战场,会被一颗子弹打死的。想不到这话惹恼了你,你用拳头捶着我的胸膛,说我“真狠”,“真坏”!之后,你哭了,哭得是那样伤心。我苦苦劝你,你问我以后还说不说那样的话,我说不说了,你才止住了泪。你说:“两口人,谁也不能先死,要死,就—块死!”秀:我知道你爱我爱得那样无私,那样纯真,那样深沉!
    但是,军人毕竟是战争的产儿,没有战争就不会有军人!秀:现在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了,我不得不告诉你,这极有可能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秀:咱俩结婚快三年了。连我回家结婚那次休假在内,我休过两次假,你来过一次连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九十天!去年你来连队要回去的最后一个晚上,你悄悄抹了一夜泪。(眼下看来,那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和最后一次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是那样舍不得离开我,我也很想让你多住些天。但你既挂着咱娘一个人在家不行。又惦着农活忙,还是起程了。当你泪汪汪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我当时心里也说不出地难受。艰苦并不等于痛苦,平时连队干部的最大苦衷,莫过于夫妻遥遥相盼,长期分居两地呀!我当时想过,干脆转业回老家算了,咱不图在部队上多拿那点钱,那点钱还不如你来我往扔在路上的多!家中日子虽苦,咱们苦在一处,不是比啥都好吗?!但转念一想,如果都不愿长期在连队干,那咋行?兵总得有人带,国门总得有人守,江山总得有人保啊!
    秀:我赤条条来到这个人世间,吸吮着山村母亲的奶汁长大成人。如果从经济地位来说,我这“土包子”连长同他人站在一起,实在够“寒碜”人的了!但我却常常觉得我比他人更幸福,我是生活中的幸运儿!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那是因为有了你,我亲爱的秀!每当听到战友们夸奖和赞美你时,我心里就甜丝丝的。又岂止是甜丝丝的,你,是我莫大的自豪和骄傲!但是,每当想起你,阵阵酸楚也常常涌上我的心头。一是因为我家的那些遭遇,更是因为咱的家乡还太贫穷,你跟上我,没过一天宽裕日子呀!尽管我是被人们称为“大军官”的人,又是个月薪六十元的连职干部,可我却没能给你买过一件衣服,更别说什么象样的料子和尼龙了。然而,你却常常安慰我:“有身衣裳穿着就行了,比上不足,比下咱还有余呢!”……秀:此时想起这一切,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我只能说,你对我,你对俺梁家的高恩厚德,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忘记的!
    头一次给你写这么长的信,但仍觉话还没有说尽。营里通知我去开会,回来抽空再接上给你写。
    玉秀: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下面的话便是我的遗嘱:
    当我死后,你和娘作为老革命根据地的人民,深信你们是不会给组织和同志们添麻烦的。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她本人也曾为革命做出过贡献,一旦我牺牲,政府是会妥善安排和照顾她的。她的晚年生活是会有保障的。望你们按政府的条文规定,享受烈士遗属的待遇即可。但切切不能向组织提出半点额外的要求! 人穷志不能短。再说我们的国家也不富,我们应多想想国家的难处!尽管十年动乱中,有不少人利用职权浑水摸鱼巳捞满了腰包(现在也还有人那么干),但我们绝不能学那种人,那种人的良心是叫狗吃了!做人如果连起码的爱国心都没有,那就不配为人!
    秀:你去年来连队时知道,我当时还欠着近八百元的帐,现在还欠着六百二十元。(欠帐单写在另一张纸条上,随信寄给你。)我原想三、四年内紧紧手,就能把帐全还上,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可一旦我牺牲,原来的打算就落空了。不过,不要紧。鼓照规定,战士、干部牺牲后,政府会发给一笔抚恤金,战士是五百元,连、排职干部是五百五十元。这样,当你从民政部门拿到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后,还差七十元就好说了。你和娘把家中喂的那头猪提前卖掉吧。总之,你和娘在来部队时,一定要把我欠的帐一次还清。借给我钱的同志们大都是我知心的领导和战友,他们的家境也都不是很宽裕。如果欠帐单的名单中,有哪位同志也牺牲了,望你务必托连里的同志将钱转交给他的亲属。人死帐不能死。切记!切记!
    秀:还有一桩比还帐更至关紧要的事,更望你一定遵照我的话办。这些天,我反复想过,我们上战场拼命流血为的啥?是为了相国人民生活得更美好!在人民之中,天经地义也应该包括你---我心爱的妻子!秀:你年方二十四岁,正值芳龄。我死后,不但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更盼望你美美满满地去生活!咱那一带文化也是比较落后的,但你是个初中生,望你敢于蔑视那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的封建遗训,盼你毅然冲破旧的世俗观念,一旦遇上合适的同志,即从速改嫁!咱娘是个明白人,我想她绝不会也不应该在这种事上阻拦你!切记!切记!不然,我在九泉之下是不会瞑目的!!
    秀:我除了给你留下一纸欠帐单外,没有任何遗产留给你。几身军装,摸爬滚打全破旧了。唯有一件新大衣,发下两年来我还一次没穿过,我放在一个塑料袋里装着。我牺牲后,连里的同志是会将那件军大衣交给你的。那么,那件崭新的军大衣,就作为我送给你未来丈夫的礼物吧!
    秀:我们连是全训连队,听说将担任最艰巨的战斗任务。别了,完全有可能是要永别了!
    你来信让我给孩子起名儿,我想,不论你生的是男是女,就管他(她)叫盼吩吧!是的,“四人帮”被粉碎了,党的三中全会也开过了,我们已经看到了未来美好的曙光,我们有盼头了,庄户人的日子也有盼头了!
    秀:算着你现在已出了月子,我才敢将这封信发走。望你替我多亲亲他(他)吧,我那未见面的小盼盼!
                                      顺致
    军礼!
                                            三喜
                                       1979年1月28日
    捧读遗书,我泪涌如注,我怎么也忍不住,我嚎啕起来……
  我用瑟瑟发颤的手拿起那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对梁大娘哭喊着:“……大娘,我的好大娘!您……这抚恤金,不能……不能啊……”
  屋内一片呜咽声。在场的人们都已完全明白,是一桩啥样的事发生了!
    战土段雨国大声哭着跑出去将他的袖珍收音机拿来,又一下撸下他手腕上的电子表,“砰”一下按在桌子上:“连长欠的钱,我们……还!”
  “我们还!”
  “我们还!!”
  “我们还!!!”
  ……泪眼小,我早已分不清这是谁,那是谁,只见一块块手表,一把又一把人民币,全堆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当一片撕心裂胆的哭声渐惭沉下,我嗓音发哽地哀求梁大娘:“大娘,我是……吃着您的奶长大的……三喜哥欠的钱,您就……让我还吧……”
  梁大娘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苍老的声音嘶哑了:“……孩子们,你们的好意,俺和玉秀……领了,全都领了!可三喜留下的话,俺这当娘的不能违……不然,三喜他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不管大家怎样哭劝,大娘说死者的话是绝对不能违的!她和玉秀把那六百二十元钱放下,上了车……
  我妈妈已哭得昏厥过去,不能陪梁大娘一家上火车站了。战土们把东倒西歪的我,扶进了吉普车内……
  走了!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就这样走了!
    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上帝!
尾 声
    赵蒙生讲述的往事,已深深把我打动了。
    我们啜泣着,谁也不再说话。
    良久的沉默过后,赵蒙生擦了擦发红的泪眼,声音发涩地对我说:“就是因为那些,三年多来,我一直把梁大娘视为亲娘。我每月领到薪金后的第一桩事,便是给梁大娘写一封问安的家信,并汇去三十元钱。自然,我是有条件一次给大娘汇去上百元、甚至几百元的,但我没有那样做。我知道梁大娘并不稀罕别人的钱,我所以这样,是为了让大娘得到些精神上的安慰,让她老人家时时知道,边防线上还有一个她当年用奶汁喂大的儿子,还月月没忘了向她老人家尽一点点孝心呀!可眼下,大娘她……”赵蒙生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用手拍了下头,“为哈?大娘为啥把钱全给我退回来了?难道大娘一家的生活,真的不需要点添补吗?不是,不是啊……”

  段雨国望着我,轻声说:“去年春天,我那阵还在九连当文书,连里推选我当代表,让我和教导员一起,专程去沂蒙山看望过梁大娘一家。由于实行了生产责任制,经济政策放宽了,梁大娘一家不再为吃犯愁了,穿得也比过去好些了。但是,我和教导员也都看到了,大娘家铺的炕席,竟有十几处补着蓝布补丁。大娘和玉秀,连领新炕席都舍不得花钱买呀!”
  “为啥?这到底是为啥?”赵蒙生面对汇款单,又大声自问,“难道大娘是不宽恕我这不肖子孙吗?不会,不会的!再说,这三年多来,我没有啥事瞒着过大娘呀……”
  “那是绝对不会的!”书记段雨国对赵蒙生说罢,转脸对我说,“李干事,你回山东后快去采访梁大娘吧,梁大娘真是有颗菩萨般的慈母心啊!去年春上,我和教导员去看望她老人家时,甭提大娘对我们有多好啦。吃,她怕我们吃不好;睡,她怕我们睡不宁。顿顿尽力给我们做好吃的,还悄悄把那下蛋的母鸡也宰了两只!不然,我和教导员还会多住两天的,怕再住下去把大娘累垮了,我们才不敢多停留。”
  赵蒙生对段雨国说:“小段,你再帮我琢磨琢磨,大娘她为啥把钱全给退回来啊?”
  段雨国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前几天,我读过一篇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说过:‘接受施舍会使人变得卑微,被人怜悯是最痛苦的事情。’梁大娘和韩玉秀是很有骨气的人,会不会……”
  “啥?!”赵蒙生霍地站起来,一把抓起段雨国胸前的衣扣,“你这小知识分子,你说的啥?!你……你……”
  面对骤然狂怒的教导员,段雨国结结巴巴地说:“教导员,我……我……”
  赵蒙生放开段雨国,满脸火辣猩红:“施舍?怜悯?别说我小小赵蒙生,我要放声问,谁,谁有权力施舍梁大娘?!谁,谁有资格怜悯梁大娘?!天经地义,她早就应该过上好日子,顺理成章,她有权利也有资格享受幸福的晚年!”
  说罢,他一下坐在椅子上,两手按着额头,又痛苦地沉默了。
    段雨国低下头,自责地说:“教导员,我……我说错了。”
  吃晚饭的时间早过了。这时,通信员进来送给赵蒙生几份报刊和一封信,催我们去吃饭。
    赵蒙生拆开信看了会,把信递给我:“你,看看这封信吧。”
  信是赵蒙生的母亲吴爽同志寄来的。大意是:柳岚这次超假,确系患病。柳岗患的是急性肺炎,已住院二十天,绝不是通过关系开啥病假条欺骗组织。这,她当妈妈的愿以老党员的党性来证实。信中说柳岚现已病愈,近几天便可归队。但说柳岚的思想问题仍很严重,一心想脱军装回城市。当妈妈的希望赵蒙生不要光是吹胡子瞪眼。要多做柳岚的思想工作。吴爽同志在信中还写道,她已办了离休手续,近些天她准备起程到沂蒙山,去看望梁大娘一家……
  见我看完信,赵蒙生说:“去年夏天,柳岚从军医大学毕业时,一心想分配到爸妈身边。我和她进行了反复的思想交锋,甚至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她才不情愿地来到这边防前哨。在这件事上,我妈妈还是起了好作用的,她提前把柳岚要回城市的后门全堵死了。我对柳岚的态度,也许有些过火。别说她,就是我本人又怎样呢?我也毕竟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啊!三年多来,在脱不脱军装转业回城的问题上,我也动摇过,彷徨过。但是,一想起牺牲的烈士们,一想起梁大娘一家,我就感到无地自容。不过,要让柳岚也住这里待下去,看来是难,难哪!”
  我在部住了一夜。九连的营房离营部只有一溪之隔。第二天,赵蒙生带我来到九连。
    头午,我召开了个座谈会。过午,全连停课采集花卉,我也参加了。
    明天是清明节,九连要用鲜花扎成花环,敬献到烈土墓前。
    云南边陲,四季花事不败。清明前后,又是花事最盛的时节。山上山下,路旁溪边,到处是花儿绽蕾舒萼。风里飘着幽香,空气里含着甜汁。傍晚时分,采集花卉的战士们汇集到溪边来了。
    晚霞映照着从深山中流来的一泓清溪,溪中溢红流彩。大家坐在溪旁,用火红的攀枝,洁白的山茶,金黄的云槐,天蓝的杜鹃,还有一束束颜色各异的野花,扎成一个个五彩缤纷、群芳荟萃的花环。然后,大家把扎好的花环立在溪中,将一串串珍珠般的溪水,洒落在花环上……
  段雨国从营部跑过来,对赵蒙生说:“教导员,梁大娘来信了!信我已看了,那汇款单的事……干脆,让李干事先看看吧!”
  我接过信,读起来:
蒙生:
    你身体好,同志们的身体也都好吧!
    每次给你回信,都是玉秀写。这次因为大娘要说到她的事,就让俺村小学的孙老师给掩写这封信。
    前两天,大娘托人到邮局把你三年多来汇给俺的钱给你寄回去了,总共一千二百元,你收到了吧?
    蒙生:俺村老少没有不夸你的,说你心眼好,一直没忘了你大娘。大娘把钱给你寄回去,你可别多心呀。
    一是因为大娘家的日子,现在是确实好过了。公家每月发给俺、玉秀、盼盼每人五元钱,合起来就是十五元。加上现在搞责任田,大娘一家三口包的地,收的也不少。村里有拥军优属小组,你大娘家包的地,都是种时先种,收时先收,不等俺和玉秀动手,他们就抢着给干了。老解放区,有这么个传统。现在你大娘不但不欠钱了,左邻右舍急着用钱时,还常常从你大娘这里拿几块呢!
    二是前线上一直还不安稳,你们风里雨里站岗放哨,多么不容易啊!三喜当连长回家时对俺说过,连里有不少战士有困难,家里遇上啥病呀灾的,有的战土就犯难。可三喜那时手头上紧巴,拿不出钱来帮他们救急。所以大娘掂量来掂量去,还是把你三年多来寄来的这一大笔钱给你寄回去。万一哪个战士家遇上难处,你把这些钱铺排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安心保国,大娘觉得更合适。
    蒙生:往后你可千万别再给大娘寄钱了。你心里有你这个大娘,大娘俺就觉得啥也有了。
    另外,去年大娘打信跟你要柳岚的像片,你寄来了。大娘一瞧她那俊眉俊眼的模样,就喜得受不了,你来信说她在前线不安心,你说她的那些话,大娘俺不依你!你可别虎二呱叽地老训她。女人家比不上你们男子汉,夜里你可别让她去站岗!别说她是城里长大的,连俺玉秀都说,让她在那深山老林里住,她夜里都害怕。这些,你可得依着大娘的话去办!
    再就是,这些日子大娘遇上了顶欢喜的事,玉秀的事已有着落,见眉目了。俺村里有个民办教师小陈,两年前他父母都过世了。小陈还没成家,他和俺玉秀是同岁。小陈心眼实,人长得也受看,配俺玉秀正合适。村里人撮合着要把玉秀许给小陈,小陈挺愿意,还说要上门来养俺的老。可就是玉秀心里还总惦念首三喜,一直不点头。也算巧了,你妈最近来信说她退休了,就要来看俺,俺本不想让你妈来回破费,但眼下俺盼着你妈来。她来了让她开导开导玉秀。只要你妈一来,大娘俺不管玉秀她点不点头,由俺和你妈给她做主,立时就欢欢喜喜地把她的婚事办了
    到那时,你大娘这辈子就啥心事也没有了,没有了……
  …………

  朝阳,头顶着一抹橄榄色的云冠,露出了慈祥的笑脸。霞光给青山绿水披上了斑斓的彩衣。
    赵蒙生带领着九连全体同志和我,抬着一个个用鲜花编织成的花环,徐徐来到烈土陵园。
    大家把花环一个个敬献在烈士墓前。
    松柏掩映的烈士陵园里,到处有人工精心培玉的花从。在梁三喜烈士的墓前,是一簇叶茂花盛的美人蕉。硕大的绿叶之上,挑起束束俏丽的花穗,晨露在花穗上滚动,如点点珠玉闪光……
  和梁三喜烈士的墓碑并排着的是:九连副连长靳开来烈士的墓碑、八二无后坐炮班战士雷凯华烈土的墓碑、不满十七岁的司号员金小柱烈士的墓碑……
  默立在这百花吐芳的烈士墓前,我蓦然间觉得:人世间最瑰丽的宝石,最夺目的色彩,都在这巍巍青山下集中了。
    …………
1982年5月20日--6月19日草稿于北京
1982年7月5日--7月18日抄改于北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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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文革中的许世友 李文卿

历程---1984年4月28日5时56分
两由之
序言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八日,闻名中外的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老山之战拉开了序幕。
声明:
  一、本文忠实记录、真实再现原昆明军区第十四集团军第四十步兵师所部某团——“老山主攻团”的作战经过。   
  二、本文内容依据多位当年参战的指挥员、战斗员的口述回忆,来源于当年的作战资料。   
  三、本文所有内容均不涉及泄密问题。
  四、本文所涉及的人物,除已为国捐躯的烈士之外,均生活在我们周围。十多年过去了,为了不给烈士家属及走下战场的勇士们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本文中出现的人名将只留姓氏、职务,不具名字。
  五、本文的写作目的在于:
  力求把当年战场上将士们的浩然正气,化为七彩长虹,去沟通我们心灵上、情感上的空间;
  力求将当年官兵们的血水、泪水、汗水,汇集成潺潺流淌的暖流,去滋润和灌溉我们这代年轻人的心田;
  力求将当年战士们声嘶力竭地拼搏呐喊,变做无声的惊雷,使我们在出现刹那间的堕落之时,能闪现出良知上的震颤。
  六、本文为原创作品。第一篇于本日(2001年3月31日)在舰船知识网络版“军事历史论坛”开专题首发,并将在本专题下分次贴出。
  七、本著作权人对本作品拥有完整、充分的著作权。本著作权人对本文在各军事论坛上的转载、转贴不持异议,前提是在转载、转贴时应根据《著作权法》的相关规定注明作者及出处。此外,禁止任何人以书面文字、电子出版物等传统出版方式散发、出版本文,禁止任何人用任何方式以此文谋取经济利益。
谨以此文
献给走向战场的儿子们、丈夫们和父亲们
献给我们民族的精华
献给最值得我们记住的人们
愿以此文
化作一缕点燃的清香,使英雄的灵魂得到一次真诚的祭奠
老山地区地理特点
  老山位于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城以南二十五公里处,中越边境口岸船头镇西南五公里处的中越边界骑线点上,横亘于中越边境12号至13号界桩之间。
  老山地区的地形是山高坡陡,主峰海拔1422.2米。同其他大山相比,这并不算高,但主峰山脚下的船头地区海拔仅仅为160米,峰、谷垂直比高为1262.2米。山势为西高东低,坡度为北陡南缓,平均坡度为40度左右,接近主峰时坡度为60至70度之间。以主峰为中心,向东北,西北,正南延伸出三条大山梁,成鼎足之状。主峰的正北面是60米高的悬崖峭壁,无法攀缘。当地瑶族同胞中流传着谚语:“猴子难上老山顶,山羊难攀老山岩”。
  老山地貌为热带雨林气候,海拔800米以上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盖,800米以下多为竹林、灌木和飞机草。竹林间距15至20公分,灌木、杂草高达2米以上。人进其中,抬头不见天,俯首不见地,不经砍伐,无法通行。
  老山地区河多沟深,路少桥小。整个地区有3条大河、7条小河、一条暗河。1979年之前有猎人小径三条,后因越军威胁,无人行走,小径被茅草覆盖,路迹难辨。
  老山地区属热带气候,雨量充沛,雾大潮湿,气候多变。云雾时聚时散,有时终日不散,老山主峰常年笼罩在云雾缭绕之中。老山地区昼夜温差为5至10度,山上和山下温差为10至20度。
  老山地区毒虫肆虐,疾病传播快,自然减员多。其中对人员、牲畜威胁最大的是各种毒蛇、蚂蟥、小黑蚊、小黄蜂。人们常说:“云南十八怪,三条长虫一麻袋,三个蚊子一盘菜,黄蜂蜂窝当锅盖”。
  归纳起来,老山地区的地理特点是:山高坡陡,河多路少,草深林密,毒虫骚扰,雾大潮湿,悬崖峭壁。山下穿短裤,山上穿棉袄。
老山地区中越双方概况
  老山是中越边境12号界桩至14号界桩之间最高点。
  占据老山,向北可通视我国境内纵深25公里的广大地区;向南可俯瞰越南老寨、清水以南至河江省会27公里地区;向东可封锁我国麻栗坡县至越南河江省的主要通道、口岸;向西可监视12号界桩以西至扣林山边境诸要点。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从古至今,历为兵家必争之地。
  按照国际惯例,相邻两国边界两侧各15公里以内禁止屯兵和进行军事演习。但越南政府自我军1979年完成自卫还击作战以后,不顾中国政府多次警告,秘密派兵侵占老山。之后,越军又依托复杂的地形,修筑了大量坑道、堑壕、掩体、藏兵洞,并在靠近我方一侧的阵地正面设有多道铁丝网、陷阱和防步兵壕。在距阵地400至600米的我方地段,设有警戒雷场。在距阵地50至100米处,设有宽正面、大密度的混合雷场。这些雷场又配以各种障碍物,形成障碍区;障碍区之间的间隙再配以火力控制,形成了防御设置上的大纵深。
  在越军的防御阵地内,配备了多种战斗火器,形成了直射、曲射、远射、近射、侧射、倒打相互交叉;上层、中层、下层、明火力、暗火力相互结合的密集火力配备。另外,越军还对我国境内主要道路、军事目标和可能攻击的路线都准备了炮兵射击诸元。这样,整个老山地区的越军防御就形成了以钢筋混凝土地堡、坑道、掩蔽部为骨干,以雷场、铁丝网、陷阱、鹿砦为补充的防御体系,成为能打、能藏、能独立作战、能长期坚守的坚固野战防御阵地。
  偷占我老山之敌为越军越北二军区313师122团。
  该团历史上在抗法、抗美的战争中能攻善守,颇有战功。在几十年中获过多次荣誉,曾被越军国防部授予“决胜团”称号。在该团偷占老山后,越北二军区又抽调两个步兵团、一个炮兵旅、五个炮兵营的兵力支援该团。
  可以想象得出:在这样复杂的地形上,在这样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在这样坚固的防御面前,进攻老山之敌并战而胜之,无异于虎口拔牙、狮口夺肉。越军313师师长狂妄放言:“老山防御可以挡住昆明军区的进攻,中国军队要想攻下老山,就必须用尸体铺着上来”。
  正是由于越军的狂妄和骄横,自偷占老山起,就对我国境内进行了无数次骚扰、挑衅。从1979年至1984年3月,越军共向我国境内开枪开炮690多次,发射各类枪弹28000余发,打死打伤我边民300余人,炸毁我境内房屋67栋。由于越军的威胁,麻栗坡县船头农场有4000亩橡胶林不能经营,2000亩良田不能耕种,24个村寨被迫内迁。
  越军的累累罪行激起了我南疆各族人民的极大愤怒,他们强烈要求我国政府收复老山,将越军赶出中国领土。
接受作战任务
  1983年12月5日,原昆明军区第十四集团军第四十步兵师受领作战任务。
  主要任务:收复被越军侵占的我老山地区,形成有利于我方的边境态势。
  “老山主攻团”被定为40师的主攻团。
  主要任务:攻击并占领老山主峰。
  部队经过短暂的准备后,于1984年2月16日夜,采取昼伏夜进的方式摩托化开进,2月20日凌晨1时到达麻栗坡县城西南五十公里的南温河一带,集结完毕,转入临战训练。
  为了确保夺回老山的绝对把握,原昆明军区领导根据中央军委“杀鸡要用牛刀”的指示,对40师又加强了:炮兵第四师、十四军炮兵团、四十一师炮兵团、步兵第122团、昆明军区通讯团、军区工兵第七团、汽车第二十二团、军区敌后侦察大队、42师侦察大队、麻栗坡县民兵团。同时,原昆明军区为了在战略上麻痹越军,采取隐真示假的手段,调动了500部各种型号电台,并配以少量佯动部队,造成我企图向越南横连山省进攻的假象,成功迫使越军调动其主力316A师、311师向西移动,以加强其西线防御。
  在临战训练期间,我参战各部队针对老山战区的地理特点和越军防御特点,组织部队熟悉地形、强化训练、研究战法、模拟演练,并对作战武器和器材进行了大量的技术革新。至1984年4月25日止,我军完成了进攻老山的一切准备。
  这次老山作战共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4月2日至4月27日。主要以部分炮兵对越军的军事目标进行火力打击,造成敌人的错觉;
  第二阶段从4月28日至5月1日。主要任务是收复被越军侵占的领土,清除敌人在我境内的各种军事设施;
  第三阶段从5月2日至8月30日。主要任务是转入防御,打击敌人可能发动的各种进攻。
  此次老山作战,第40师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共歼敌7100余人;击毁敌人火炮188门;坦克四辆;军车78辆;摧毁敌弹药库、弹药所62个;营房350余栋。
  在我军发起进攻的第一天,我“老山主攻团”即毙敌341名;俘敌7人;缴获冲锋枪264只;轻机枪15挺;重机枪17挺;高射机枪15挺;40火箭筒17具;60迫击炮12门;82迫击炮8门;82无后坐力炮13门;电台11部;各类炮弹8000余发;手榴弹50000枚;子弹32万余发。在后期的防御作战中,战果更为显著。
  战后,“老山主攻团”涌现出四个一级战斗英雄,分别是:史光柱、陈洪远、张大权、尹光中;八个二级英雄;还有一大批英模集体。全团荣立集体三等功。
步兵第二营:前进4米之后
  步兵五连是二营的尖刀连,九班是五连的尖刀班,主要任务是沿连队的攻击线路为全连开辟通路。
  什么叫开辟通路呢?通俗地讲,就是在部队发起攻击前,派人将敌人防御前沿的障碍物拆除,为攻击部队疏通道路。在老山地区,越军为了阻止我军进攻,在其阵地前沿埋设了宽正面、大纵深的防步兵雷场。在雷场内,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压发雷,只要是有一定压力,它就爆炸。另一种是绊发雷,就是用头发丝粗细的铜、铁丝将地雷单个或串联起来挂在树枝上、草丛里或人行小道两侧,只要有人绊住铁丝,马上就会引起连锁爆炸。这两种地雷一般体积都不大,最大的像馒头,一般都像核桃、李子,草绿色,布雷时间一长,和山里的野果子一模一样,极难辨认。
  我军的作战传统,历来是一级压一级,阵地指挥员带队冲锋,这次老山作战也不例外。
  步兵五连的进攻由游副营长带队。第一个进攻目标是21号高地,尔后顺22号、45号、50号高地向主峰发起进攻。
  1984年4月28日凌晨1点30分,九班韩班长带着全班悄悄摸到21号高地前沿展开,开始秘密排雷。当时雾大天黑,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排雷不能出现任何声响,以免暴露企图,所以,排雷效率相当低,一小时只能前进20米。
  凌晨6时左右,我炮兵开始向敌实施火力急袭。趁此机会,九班采用导爆索开辟通路,但由于草深林密,30米长的导爆索无法伸展开,连续三次发射都不成功。这时候,我军的炮火已经开始延伸射击,按战前部署,这预示着离发起攻击的时间仅剩25分钟。军令如山,如果在最后时刻仍不能按时开通道路,将会大大增加即将发起冲锋的连队战友的伤亡。
  团指在急切地询问五连的位置,营指在不断催促五连采取措施加快进度,副营长和连长在焦急地等待着九班破障的消息,全连的战友都在为九班捏着一把汗。
  这时的韩班长,心中非常清楚殆误战机将会产生的严重后果,更清楚在这种地形上破障开路的难度。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死神在一步一步地向连队逼近。韩班长思虑再三,将全班召集在一起,坚决而果断地说:“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我命令:全班编成四个小组,组与组之间距离15米,用人体依次开辟通道。”话音一落,他就带着第一组的另外两名战士走向了雷区。
  他用竹竿拍、用刀砍、用脚踩,走在全组最前面。当他们在雷区前进了约7米时,他的左脚踏响了一颗地雷,致左小腿被炸伤,左脚掌被炸掉四分之一,头部和胸部也受了轻伤。战友们用了三个止血带才给他包扎好,他急切地对副班长说:“第二组向前走,一分一秒也不能耽误。”接着,他拉住本组战士小孟说:“背着我,跟在第二组后面。”小孟背着他走了不到5米,第二组的三个战士就被爆炸的绊发雷击中,导致全部阵亡、重伤,小孟也被一颗地雷炸断了腿,背着的韩班长被摔到两米多远的草丛里。
  他挣扎着将第三、第四组的战士叫到跟前,说:“这里离越军第一道战壕大概还有50米了,地雷可能越来越多,要打开通路,伤亡肯定更大。听我命令,我先在前面爬,如果我不行了,你们再分别上,无论如何我们九班要在十分钟内完成任务。”说完,他就拖着被炸伤的双腿,利用胳膊的支撑力,向前爬行、滚动……
  ……仅仅前进了四米,又一颗地雷引爆,将他的右手炸飞,头部和胸部再次负伤。韩班长实在爬不动了,过多的流血和剧烈的疼痛使他昏迷了过去……就这样,九班的战士们炸倒一个,再上一个,炸倒一个,再上一个,硬是在总攻发起之前一分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雷区趟开了一条宽三米、长72米的通路。
  当九班最后一名全身血迹的战士,再次找到韩班长时,他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两眼望着前方,双手伸向了主峰方向。九班的12名战士用自己的行动实现了他们全班战前立下的“攻克老山洒热血,愿为祖国献青春”的钢铁誓言。
步兵第三营:他用手一擦……
  步兵第三营为“老山主攻团”的左翼攻击营。所辖的八连负责攻击54号高地,九连负责攻击50号高地。两个连队犹如两把尖刀插向了敌人的心脏。
  九连的二排是突击排,在第一次攻击过程中,排长身负重伤倒在阵地上。此时,全排被敌人的高射机枪和重机枪压在一片开阔地带,由于分队无人指挥,陷于被动挨打的危险境地,人员伤亡不断增加,形势非常危急。
  在这关键时刻,四班长史光柱大声喊道:“全排注意,我是四班长,排长负伤了,现在全排听我指挥:四班的轻重武器一齐开火,压制敌人火力,掩护五班、六班撤退。”全排撤到安全地带后,史光柱将全排人员重新进行了编组,把轻重火器也进行了搭配。尔后,用861指挥机向连长报告,请求继续向50号高地进行攻击。
  当史光柱带领全排冲到距敌人阵地前沿只有五米时,他踩响了一颗地雷。在地雷爆炸的一瞬间,他只觉得两眼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史光柱用手拍拍脑袋,神经正常;用手一擦脸上的泥土,摸到了一团血糊糊的肉,原来是他的左眼球被弹片削出了眼眶,只剩一些肉丝粘连着,挂在脸上。史光柱又揉揉右眼,右眼球也被弹片带动的热力严重烧伤。战友们要给他包扎一下,他一把将掉出眼眶的眼球扯掉,大喝一声:“快去拿下高地,向连长报告火速增援我们。”说完,剧烈的疼痛使他昏迷了过去。
  战斗结束后,史光柱被送进了后方医院。由于伤势过重,他的左眼做了手术,右眼也处于失明的危险状态。当时的军委副主席杨尚昆同志得知这一情况后,指示总后由全军乃至全国抽调最高明的眼科医生,务求保住史光柱的右眼一线光明。但是,尽管军内外的专家们尽了一切可能的努力,终因伤势过重,而且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史光柱的右眼最终被摘掉了。
  双目失明的史光柱,没有悲观,没有泄气,相反还经常安慰、鼓励其他受伤的战友。当战友们到医院看望他时,他轻松地说:“相对于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我虽然双目失明,但毕竟还活着。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但我的心里是一片光明。”
  战后,中央军委根据他的英雄事迹,授予他战斗英雄称号。史光柱伤愈归队以后,就主动与有关部门联系,抓紧时间自学盲文。他的英雄事迹见诸报端后,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深圳大学破格录取他为该校的一位盲人学生。大学毕业后,他经常在报刊、杂志发表自己的诗歌和散文,并且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于1990年12月,出版了自己的诗歌专集《黑色的河流》。
  他的诗歌通俗明快,热情奔放,朴素中流溢出风韵,自然中浸透着情趣,散发出强烈的时代气息。他的诗歌既有对生活的热爱,又有对战友的怀念,既有对邪恶的鞭挞,又有对弱者的启迪。他在《小草歌》中写道:“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春风啊,春风把我吹绿,大地母亲把我紧紧拥抱……”这首诗被作曲家谱成曲子后,妇孺皆唱,响遍了全国。
步兵一营:在这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中
  步兵第一营为穿插营。主要任务,是在战斗打响前越过国境线沿46号、47号、48号、76号高地,秘密摸到越军防御阵地后方的纵深地带。首先攻击76号高地、77号高地一带,并设法打掉敌人的营指挥所,使其群龙无首,失去指挥。尔后,攻击1072高地,截断越军的退路,阻击越军第二梯队对老山主峰的增援,配合二营、三营形成对老山守敌的围歼态势。
  综上,通过介绍“老山主攻团”所部三个步兵营的主要任务就可以看出,“老山主攻团”所采取的战术手段是:隐蔽接敌,秘密穿插,侧翼突破,侧后攻击,分割包围,多路向心攻击。
  对这一战术手段的运用,外行人是很难看得透的。但对越军来讲,对此却并不陌生。因为越军的营以上军官大都在我国各级、各类军事院校培训过,所学的技术、战术与我军基本一致。其中级指挥员,特别是高级指挥员一般都在前苏联的军事学校和我国高等军事学府深造过,他们对我军的作战思想、战役企图、兵种编成、火器配置等都比较熟悉。
  在战前,越军根据老山地区的的地形,已预计到由46号高地至1072号高地一线,很可能是我军的穿插路线(这从后来缴获的越军作战计划上得到证明)。据此,越军除在沿线各高地设置了大量障碍设施外,还对沿线各高地准备了炮火射击诸元。
  同样,我军的各级指挥员也已预料到穿插分队必有一场恶战。因此,除对一营的人员、武器进行加强外,并在作战会议上内定由一个炮兵团随时支援一营的战斗。同时,对一营的战术运用和运动的方式作了专门规定。
  4月28日,我军发起的第一次炮火急袭刚过,一营先头连队——步兵一连已进至76号高地北侧,并干掉了敌哨兵、占领了其警戒阵地。步兵二连则向48号高地展开攻击。同时,步兵三连在张副营长的率领下向47号高地发起了攻击。
  一时间,在越军防御阵地的前方和后方到处是炮声、枪声和喊杀声。在穿插路线上,各个高地的越军无法搞清我军的主攻方向到底在哪里,只有固守一地,仓促应战。
  至早7时30分 ,一营的三个步兵连已经夺取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对各高地守敌形成分割包围之势。
  直到此时,越军的指挥官才弄清我军的战术企图。为了挽救败局,他们用电台向其上级请求炮火支援——对整条穿插路线和沿线诸高地进行覆盖射击。
  几乎是同一时间,“老山主攻团”为了加快一营的战斗进程,以便尽快占领1072高地、形成对主峰的围攻之势,也要求上级炮兵和本团炮兵对穿插路线上的各高地之敌实施炮火急袭。
  起初,是越军的炮火对我穿插路线进行轰击;紧接着,就是我军的炮火对穿插路线上各高地进行轰击。到后来,是双方的炮火在所有地段和高地轮番轰击。
  整条穿插路线和诸高地转眼间变成了光与火的世界。
  阵地上到处都是弹皮撕破空气的尖叫声,到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这令人胆寒的爆炸声中,还有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情况——满山遍野的原始次生林和高大的毛竹在空中就将各种弹药引爆,这大大提高了弹片在空中的覆盖面和杀伤范围。敌我双方的士兵在这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中一片一片地倒下去。
  “枪林弹雨”这个概念,是几乎所有人所熟知的,书籍上有、课本上有、言语中有,但大多是顺口说说,或在电影院里顺眼看看而已。而在这里,在1984年4月28日的老山战场,在一营的穿插路线上,这个抽象的概念得到了真实而准确的解释:
  7时40分:
      步兵一连吴指导员被地雷炸伤头部,肋骨被炸断四根,重伤倒在了阵地上;
      跟随一连的顿副营长也被炸成重伤;
      一连副连长遭敌重机枪射击,中弹阵亡。
  7时50分:
      二连丛副连长带领突击排向48号高地发起冲锋,遭敌重机枪射击中弹阵亡;
      二连王连长在指挥战斗中遭敌炮火袭击,重伤阵亡;
      二连高指导员遭敌炮火袭击,被弹皮削断左腿,重伤倒地。
  7时55分:
      机枪一连陈连长与陈指导员在指挥作战时双双中弹,几乎同时阵亡;
      三连副连长在率队攻击中中弹阵亡;
      随三连指挥作战的张副营长(代理)遭敌炮火袭击被炸成重伤,倒在了阵地上。
  ……
  战斗打响后不到两个小时,在穿插路线的各个高地上,已到处是伤兵和尸体。
  树枝上、竹林里、草堆里、灌木丛中到处是横飞的血肉和断肢残臂。
  有的尸体被弹片削去头颅,头断之处在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有的尸体被炸成几截,五脏六腑被高挂在枝头上,令人惨不忍睹……
  阵地上那呛人的火药味、刺鼻的尸体焦糊味、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相互交织到一起……,战场,被一种令人痉挛的窒息感,充满了。
  炮火急袭之后,战场上的敌我双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营的情况是:
  刘营长、卢政委及在一营参与指挥作战的向副团长率领营指挥所位于48号阵地南侧,并指挥着一个60人的营预备队向1072高地运动;
  步兵三连的建制被炮火打乱,郑连长带领20多个战士由1048高地向1072高地运动;
  步兵二连的阵地指挥员几乎全部伤亡,剩下的战士群龙无首,失去组织;
  步兵一连的17名战士,在胡连长率领下,正在继续向1072高地的残敌进行攻击……
  从整体上看,一营的战斗力已是基本丧失。
剩下的人们
  就在这残酷的情况下,步兵一营的官兵却没有一个退却,没有一个溃逃。
  他们从不同的阵地,不同的连队,不同的方向,自动地组织起来:或三五个人一组,或十来个人一班,或单枪匹马向有枪声响的地方去,向有喊杀声的地方冲。
  老山地区的27座山头,几乎每一个阵地都有一营的兵。
  步兵三连的两个战士被打散后,在树林里摸索了一个晚上,次日凌晨,正巧碰到友邻部队122团正向敌人攻击,就主动加入了该团的战斗。由于他们俩作战勇敢,击毙数敌,122团分别给他俩记了二等功和三等功。
  二连四班有个新战士小李。小伙子入伍后在短短的两个多月临战训练中,刻苦训练,认真钻研,在团队组织的军事对抗赛中,他获得了单兵战术和个人技术第一名。就凭着这过硬的军事技术,使他在血与火的厮杀中成为幸存者。
  战斗打响后,他们班呈前三角队形向敌发起冲锋,冲至48号高地前沿。小李正在集中精力向前跃进,突然感到脚下一软,他敏感地意识到这是踩中了越军埋设的压发地雷……在这性命攸关的一瞬间,小李以一个极其敏捷的侧滚翻,摔倒了一个炮弹坑里,地雷随之爆炸,但他却活了下来。
  在二连攻克48号阵地以后,他们班就只剩下他一人了。随之而至的越军大规模炮击,又使他与连队失去了联系。在这种情况下,他考虑了一下下步的行动,然后就从阵亡烈士的遗体上找来了子弹、手榴弹作为补充,顺着山梁向枪声激烈的1072高地摸去。
  此时,一连胡连长正带着本连17名战士向1072高地残敌进行攻击。但是,由于敌人火力太猛,加之攻击力量不足,连续两次攻击都受到挫折,这时,战场上的敌我双方都在调整兵力准备着新一轮的拼杀。阵地上一时处于对峙状态。
  小李从1072高地的两侧(也就是越军防御阵地的后面)摸到了第一道战壕。可能是由于残余越军正在全力对付一连的进攻,居然没有察觉到一名中国士兵已经进入了阵地。等到小李摸到第二道战壕时,才被越军发现,他们马上组织了5名士兵从三个方向向小李包围过来。
  小李见状,立刻隐蔽在堑壕内的小猫耳洞里,开枪击毙一名越军。接着,他又沿战壕迅速转移到一块盖沟水泥板的下面,突然出击,又击毙一名越军。正当他悄悄地准备转移到另外一条战壕时,却在战壕的拐角处和一名悄悄包抄的越军突然碰了头……,于是,战场上出现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在极近距离内,敌我双方士兵同时举枪,同时射击,同时倒下……越军头部中弹登时毙命,而小李却没有死……越军发射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前子弹夹。
  正当小李准备爬起来转移时,他听到又跑来一名越军,嘴里还叽哩呱啦地乱叫,大概是说:“那个中国兵被打死了,走,过去看看。”此时,由于敌我双方距离太近,小李已经来不及转移了,于是,他就干脆倒地不动……装死,手中紧紧握住冲锋枪的扳机、眼睛的余光则盯住越军士兵的身影……等到越军靠近、用脚踢他时,他突然跃起,一枪将其击毙。
    就这样,小李在1072高地上东打一枪、西打一枪、上打一枪、下打一枪,搅得整个1072高地上的越军乱了套,成为敌人的心腹之患。这为步兵一连最终夺取该高地做出了突出贡献,战后荣立了二等功。
儿子
  一营步兵一连有个战士小程,是重庆市人。小伙子吹、拉、弹、唱、跳样样精通,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是个多才多艺的战士。小程本来在连队当文书,连队的各项工作协调得井井有条。但自从接到作战任务以后,他坐不住了,三番五次找连队领导要求去尖刀班。胡连长考虑到连指也需要他,同时也考虑到小程的家庭是两代军人,在家又是独子,所以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此事急得小程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他咬破右手的中指,蘸着自己的热血给连队党支部写了请战书,表达了他对祖国,对人民的赤诚之心。
  连队干部几经商议,最后决定调他到七班任班长,担任全营的尖刀班。
  尖刀班既要给全营带路,还要开路,更要随时准备和敌人接火,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4月28日战斗打响以后,小程对全班说:“我们7班是全营第一班,第一班就要冲上第一道战壕,拿下第一个高地,就是死,也要死在第一批。”
  在向76号高地的攻击中,他在击毙一名越军后被敌人高射机枪击中,牺牲在阵地上。战友们在现场清理烈士遗物时,从他的上衣兜里找到了一封未发出的浸透鲜血的家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
  在这决战的前夕,我们的训练任务十分繁重,一封家信写了几次还没写完,我想你们肯定等急了。没有办法,我现在只能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几分钟写几个字,寄托着我深深地思念,愿远方的二老保重身体,工作顺利!
  据我们连队的干部讲,这场大战就要开始了,我自己也经常想象战斗中那惨烈的画面。每当如此,我心中总是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愧疚思恋之情。有人说:战争是残酷的集中表现,军人是冷酷的典型代表。其实,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们军人也是人,也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并不是冷酷无情的的冷血动物。就拿现在来讲,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正在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越是这样,我心中越是想念你们二老双亲。
  我还清楚地知道,你们二老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子。当初参军时,爸爸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和妈妈那辛酸的泪水已经使我刻骨铭心,临上火车离开重庆时,爸爸那少有的慈祥微笑和妈妈那近似唠叨的重复嘱咐,使人们常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得到深刻的延伸。我今年19岁了,我知道这19年来你们为我付出的沉重代价,为儿我就是做牛做马、尽孝至终也难以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现在,我是多么想再听一次爸爸那近似古板的正统教诲,我是多么想在体弱多病的母亲面前撒一下儿时的娇欢,哪怕是看到母亲一丝痛楚地苦笑,为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今天是4月25日,我们明天晚上就要向战区开进了,战争这个人类互相残杀的魔鬼就要向我们走来,我们和越军同时走在了死亡的边缘。虽然我们每个军人对生都有着深深的眷恋,但是,当我们看到边疆人民惨遭杀害,看到那遗弃的大片田园,看到老人孩子无家可归栖身山林,看到越军那狂妄狰狞的嘴脸。我作为一名军人,总有一种负债的内疚感。这里的现实激励了我,这军人的职责告诉了我,这祖国的尊严驱使着我,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用我们军人的一腔热血去换取祖国完整的领土,用我们的青春去托付起边疆人民的一方平安。
  爸爸,您当过兵,您完全可以预料现代战争的后果,万一孩儿有什么不幸,您一定要挺住,要多多开导多病的母亲。孩儿是党员,党员在战场上就是带头打头阵,别人不能吃的苦你必须能吃,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你必须要去。为儿我万一在战斗中牺牲了,我求爸爸帮儿办理好一件后事,代我缴纳51年的党费,每月三毛,共计183元6毛钱。
  再见了,我敬爱的爸爸,
  再见了,我亲爱的妈妈。
                                不孝儿 程敬 上
                                  1984年4月25日
  透过这封沾满了鲜血的家书,使我们听到了老山战士对祖国、对人民的赤胆忠心在热烈地跳动;摸到了中华民族之所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精神脉搏;看到了老山战士那无私奉献的博大胸怀;知道了“战士”这两个崇高字眼里所蕴含着的深刻内涵。
  著名军事统帅拿破仑曾说过:“爱国是文明人的首要美德。”我们的老山战士用自己的正义之举追求和实践了这种美德,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使这种美德得到了精神上的光大和思想层次上的升华。
从集结地到进攻发起地
  山高坡陡、草深林密、气候多变是老山地区的地理特点。正是这个特点决定了此次老山作战全过程必将异常艰苦。
  1984年2月20日,我军参战部队到达战前集结地域。由于地理环境所限,住的是军用帐篷和临时用草搭建起来的靠山棚,吃的是压缩干粮,喝的是凉开水,后勤保障相当困难。
  虽是如此,但本着“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充分训练体能的指导思想,战士们的训练量达到了平时的2——3倍。
  从1983年12月5日受领作战任务后,参战部队的指战员们就再也没有休息过。几乎天天都是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体力、精力消耗巨大,衣服、鞋子烂得特别快。长时期的高耗能训练使战士们消瘦了、精干了、苗条了。战士们把这总结为三大好处:一是身体灵活,便于穿山越林;二是开脾健胃;三是不会神经衰弱,全部都是倒头便睡,从不失眠。并把这种超负荷的训练风趣地称为“百宝丹训练法”。
  训练,终于结束了。1984年4月26日下午5时,“老山主攻团”集合完毕。
  在简单动员的基础上,全团指战员在肃穆庄严的气氛中喝完了出征酒,尔后,各营按照早已布置好的各自的开进路线,以营为单位,冒雨向进攻出发地域开进。
  从战前训练集结地到各分队指定地域的距离,在地图上看只有20公里。但如果加上坡度系数、弯曲系数,实际距离是48公里。
  步兵分队的战斗装具主要有:各种枪支、子弹、手榴弹、60迫击炮、40火箭筒、反坦克地雷、炸药包等,平均负重32公斤。如果再加上个人用的水壶、干粮、防毒面具、自救包等,最大负重量是41公斤。
  为了达到攻击的突然性,避免过早暴露我军企图,部队只能在晚上开进。
  老山地区的夜晚,要么是雾气腾腾,要么是细雨霏霏,漆黑如墨。
  攻击部队的开进路线大都选在靠近我方一侧的山头反斜面上。有的路段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看不见底的深沟。为了解决“看不见”和“路难走”这两个难题,部队采取了三条措施:一是以班为单位,战士们扯住一根背包绳,便于相互联系;二是每个战士手中拄一根拐杖,像盲人行走一样,未走先探,防止掉下悬崖;三是在每个战士的钢盔后边点上一个像一分钱硬币大小的荧光点,后边的战士看着前面钢盔上的荧光点走。
  在开进的过程中,由于坡陡路滑,有时一小时只能前进四五百米。
  步兵七连有个新兵小郑,是山东省邹县人,1983年12月入伍,当时的实际年龄不满18岁,刚参军就走上了前线。
  连队在进行战斗编组时,考虑到他年龄小、身体单薄,又是来自北方的平原地区,不习惯走山路,就分配他到炊事班,负责连队的后勤保障。
  在开进中,班长安排他背一口空行军锅和他本人的作战装具。第一天晚上的开进,他勉强坚持了下来。到第二天晚上再走时,就走不动了,几乎是推一下走一步,只要前面稍微一停,他马上就坐在泥水里,要拉好半天才起来。
  班长要替他背锅,他不干;副班长要替他背枪,他也不干。任凭全班战友如何劝说,他就是一声不吭。没有办法,班长只好派两个身强力壮的战士架着他走。
  到了28日凌晨6点钟,连队已到达预定地域,准备冲锋了,他问班长:“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100号高地?”(100号高地是国境分界线)。班长说:“我们已经越过100号高地了,而且先头排已经将敌人的警戒哨兵干掉了。”话未说完,就听到“扑通”一声,再看小郑,已是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在进攻的初期阶段,“老山主攻团”有相当一部分战士就是因为背负过重,路泞难走,导致过度劳累、反应迟钝而来不及躲避枪击、炮击,并因此阵亡。小郑的吐血倒地,可见当时的劳累和艰辛非同一般。
四条腿的牲口和两条腿的人
  “老山主攻团”的高射机枪连是军工连,担负着向一营方向前运弹药、干粮、后送伤员、烈士的任务。
  全连85名战士,每人配一匹驮炮的军马。上山时,人背25公斤,马驮55公斤;下山时,人抬伤员,马驮烈士遗体。
  按照战前的协调计划,伤员和烈士以两级接力的方式运送:首先由第一线连队的炊事班将烈士和伤员从各个高地上抬下来,送到营的救护点,将伤员和烈士稍作处理后,再由第二线的军工连运送到团抢救中心。
  高机枪连根据抬伤员烈士的难易程度,规定抬烈士遗体时以四个人为一组,抬轻伤员和重伤员时分别以8人和12人为一组。
  由于丛林密度大,抬烈士遗体时只能由一名军工战士背着,其他人扶持。如遇到实在难以行走的陡峭地段,就由两个人抱住烈士遗体滑下山坡。待将烈士遗体运到稍平缓的地段后,就搭在军马身上驮回。
  但是,在抬伤员时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重伤员,必须要保证担架的平稳和安全。遇到难走的地段,前面抬担架的四名战士每人腰间拴一根绳子,由后面的四个人分别牵着,用以控制下滑速度。抬担架的人身旁还需有一人搀扶着,以保证抬担架的人重心稳定。
  从山脚到第一线哨位,一个来回需用时五个小时,高机连的战士们每天要运送两次。如果遇到“情况”(打击敌人的反扑),就要跑三次。
  “老山主攻团”的高机连,就是在这陡峭的山坡上,在这稀软的泥泞里,在这莽莽的丛林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坚持了五个月零二十天。
  几个月中,他们将1500多吨作战物资从山下送到山上、送到一线战士们手中,又将近千名伤员和烈士从山上送到山下、送回后方。在这极端艰难困苦的情况下,高机连的干部、尤其是连队的党员队伍做了大量的艰苦的政治思想工作,其中最有效、最能激励连队战士们超越忍耐极限的思想工作就是以身作则。正是靠着这种无声的表率作用使战士们顽强地支撑着、坚持着、忍耐着。
  但是,那些跟随战士们的军马却是不懂得坚持和忍耐的。它们上山驮弹药、干粮,下山驮烈士遗体和物资,每一次从阵地上下来,通身上下全湿透,口吐白沫,一停就卧。等到第二次再上阵地时,死活不让上驮架,即使背上驮架也不肯走。战士们与军马朝夕相处,有感情,但遇到这种实在没办法的局面,也只得用鞭子抽。就是这样也不行,抽轻了它不动,抽重了它就乱踢乱咬。有的甚至四处狂奔乱跑,窜向雷区。
  有一次,“老山主攻团”一线部队打击越军的反扑,弹药需要量大,全连人员一天跑了三次,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开始吃饭休息,真可谓人困马乏。但这时上级命令高机连再送一批40火箭弹到阵地……这是战争,军令如山,没办法,不满意也要去,不去也得去……叫醒了40个战士。可那些军马就不干了,有一匹军马看到又要上驮架,气得狂嘶乱踢挣脱缰绳跑开了,以表示抗议,其他军马见状,也一哄而散……三十多匹军马聚集到了另一座山头上,到处乱窜,这种情景被越军的炮兵前观发现,紧跟着一阵炮击,将25匹军马打死在山头上。
  由此可以想象,四条腿的牲口尚且如此,我们那些两条腿的战士又在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又该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意志来支撑。
  有些军工战士曾经发牢骚:“一线是拼死拼活,二线是累死累活”、“一线玩命,二线要命”。
全部烂成一堆堆的肉泥……
  “老山主攻团”在攻下老山以后,上级根据战场情况情况,于1984年5月21日将其撤到后方进行休整,由步兵120团接替他们的防御。
  20多天后,从6月20日起,“老山主攻团”一营奉命转入老山战区东线防御。
  至7月初,全团进入全线防御。
  众所周知,战场上的攻守双方中,进攻一方虽然会伤亡大些,但却掌握着战场上的主动权;防御一方虽然伤亡小些,但却是被动应付。更主要的是,防御一方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随时准备应付各种情况。
  “老山主攻团”的主要防御阵地是松毛岭和那拉口子,整个防御地带地势低洼,海拔最高的山头也只有634米,最低的山头才195米。在我防御阵地的正南方是越南的大青山,东南方是大东山,这两座山海拔都在1500米以上,越军在山头安装了高倍望远镜,我军防御人员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军防御地带四面环山,云雾到此聚集不散,阵地就像被罩住了一样,空气也流动不畅,凝固了一般。所以,这里夜间的气温是35度左右,白天的气温一般在42至45度之间。
  部队的战士在这里防御,白天就只能躺在阴暗潮湿的猫耳洞里,忍受着炎热的蒸烤,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出来伸伸四肢,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在这样的环境里,坚守几天甚至个把月还是可以忍受的,但如果长期坚守,战士们吃不好,睡不好,心情紧张,环境郁闷,再加上蚊虫叮咬,麻烦可就多了。
  相当大一部分战士都头昏脑胀,浑身无力,这种病在医学上叫做美尼尔氏综合症。还有一部分战士皮肤溃烂,尤其是裆部溃烂,让人奇痒难耐。为解决这个问题,战士们一般都不穿外衣,只穿一条短裤,有的甚至赤身裸体,虽然不文明,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反正都是男性。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越军丢弃在阵地前沿的尸体,在烈日高温下,全部烂成了一堆一堆的肉泥,奇臭无比。遇有南风吹来,即便是戴上防毒面具也顶不住,让人难受得坐卧不安。
  防御刚开始时,战士们还能坚持,但一个月以后就开始发牢骚了,在两个月以后,就开始骂娘了。有的就以各种理由溜到后方医院去,甚至还有极个别的战士用自伤、自残的手段来达到离开第一线防御的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要求和教育无济于事,骂娘和训斥无动于衷,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将军官和党员充实到最艰苦的哨位去,用自身的模范行为去带动和影响他人。
  步兵一营有位排长,开始上阵地时腿部负伤,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伤口开始化脓、溃烂、长蛆,但他仍以顽强的毅力坚持着,战士们恳求他下阵地去治疗,他不去,一定要坚持到防御结束。等到防御结束将他抬下阵地后,医生不得不将他的左腿锯掉半截,才保住了他的生命。
  “老山主攻团”在作战总结时有一条宝贵的经验:关键时刻、关键地段要依靠共产党员。
学生官和他战场实习
  在老山作战中,“老山主攻团”的指战员有胆有识,有勇有谋。他们在战斗中以灵活多变的战术与狡诈的越军斗智斗勇,消灭了大量的敌人。
  步兵六连三排长小谢是战前刚从昆明陆军学院毕业的学生官。在率部攻打53号高地时,他头脑冷静,充分利用山林地复杂的地形地貌,指挥全排巧妙地隐蔽接近敌人阵地,牢牢把握主动权,先敌开火,打掉了敌人的警戒哨兵。
  正当他们准备发起进攻时,突然发现从另外一个高地迎头跑过来一个班的越军,由于距离太近,越军也同时发现了三排的队伍,于是“打不过就跑”——赶紧钻进附近的一个山洞,并依托山洞向三排射击。
  谢排长见状,马上命令所部八班从两翼包抄山洞顶部和后部,待敌人出洞后断敌退路。
  紧接着,命令七班和九班在佯攻一阵山洞后边打边撤,埋伏在山洞两侧的草丛里……
  急于逃命的越军看到没什么危险,马上窜出山洞向南逃去。刚刚离开洞口大约400公尺,就遭到我七班和九班的两侧夹击,越军看事不妙,就边打边向洞口转移,打算再次钻洞。
  这时,埋伏在山洞顶部的八班出现在了敌人背后,三下五除二将十个越军全部击毙,打了一个漂亮的小歼灭战。
他的枪刺令敌胆寒——战斗英雄尹光中
  “老山主攻团”的八连诞生于1937年,抗日战争时期在山西省,在一次战斗中用刺刀和大刀同来偷袭的日本侵略者拼杀,全歼日军一个小队,被八路军总部授予“白刃格斗英雄连”的光荣称号。
  多少年来,八连的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英勇格斗的精神没有丢。在此次老山作战中,八连的官兵发扬前辈们敢于近战歼敌、敢于刺刀见红的光荣传统,以锋利的枪刺蘸着越军的鲜血谱写了连队的新一页历史。
  4月28日,八连在相继攻克59号、56号高地之后,奉命向54号高地发展进攻。
  54号高地由三个小高地组成,成鼎足之势,互为倚角。它既是通往老山主峰的必经之路,又是越军老山防御的核心阵地之一,战术价值相当高。越军利用高地的特殊地形设置了一个网状防御地带,并配备了较强的火力火器。
  我部八连集中优势的兵力兵器,在上级炮火的支援下,一鼓作气攻占了54号高地东南侧山头的表面阵地,正当先头排展开进攻、刚刚靠近网状阵地前沿时,即遭到两侧和北侧两个高地越军的火力压制射击,当场阵亡十人,十三人受伤。而最危险的,是越军用各种火器将先头排死死压在网状阵地前沿,我方指战员随时都有可能伤亡,并且有被越军利用网状阵地分割围歼的可能,战场形式对我极为不利。
  在这危急关头,八连官兵没有鲁莽行事、自乱方寸,彭连长沉着冷静,经过短暂考虑后,果断命令全连轻重火器和营属炮兵全力向敌射击,阻止和压制越军向我先头排靠近。同时,命令五班长尹光中带领全班,以最快速度迂回到54号高地北侧小高地,并即刻抢占北侧阵地这个制高点,再以此为依托用火力压制西侧小高地,打破敌人倚角之势,以解先头排之围。
  尹光中班长是云南省开远市人,1980年入伍。尹班长身体素质特别的好,军事技术是全团的尖子,曾两次代表集团军参加全军运动会和原昆明军区运动会,荣获昆明军区军事全能个人第二名。接受命令后,他立即将全班分成三个战斗小组,命令各小组无论采取何种战术手段,必须要在十分钟内到达北侧高地,二十分钟内解决北侧高地的战斗。
  下达完命令,尹光中一马当先,凭借着良好的身体素质,在密林中钻、滚、翻、爬,仅用了五分钟就抢先到达北侧高地。而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面绝壁。越军的阵地在绝壁之上……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一幅令人永远无法忘记的壮丽画卷……
  尹光中,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以一往无前的万丈豪情……利用竹竿荡上了5米来高的峭壁……如天神一般纵身跃入敌人的战壕……
  此时的越军,正在集中精力应付我八连的主力,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从北面的绝壁上攻上来。
  尹光中跃入敌阵……稍加观察……立即占据有利位置……举枪……射击……“叭、叭”两枪,击毙两个正向我八连射击的越军重机枪手。
  越军一看,大吃一惊……阵地上冒出一个中国兵……马上派了三个人从三个方向向尹光中围过来。
  尹光中迅速转移到战壕的拐角处,等到越军从拐角处试探着刚一露头,说时迟,那时快,尹光中猛然跨步,暴喝一声“杀”,一个漂亮的突刺,刺刀就刺进了越军的左胸。就在尹光中扭腰、转胯、突刺的一瞬间,他的背后又上来一名越军,也端着刺刀向尹光中背后刺来……这时的尹光中已经知道背后有敌人,但此时刺刀尚未拔出来,已经来不及拔出来,要转身和调转枪口更是来不及……在这生命攸关的时刻,尹光中急中生智……将身子略一晃动,身体紧靠壕壁,同时,将枪托向后猛然一击……几乎在这同一时间,只听“啪”、“嗤”两声……一声,是尹光中手中的枪托打在越军的嘴巴上,打得越军满嘴开花,疼得丢掉枪支,捂着嘴巴嗷嗷乱叫……另一声,是越军的刺刀刺中尹光中的左臂,活生生的挑下一块肉来。紧跟着,尹光中顾不得疼痛,迅速调转身体,提枪,突刺……随着一声惨叫,越军倒地身亡。
  就在尹光中在战壕里与两名越军拼杀的时候,另一名越军也跑过来,手握修战壕用的铁锹,站在战壕上边,准备打向尹光中。但,当他看到神勇异常的尹光中在短短数秒钟之内就将两人捅死,完全被吓破了胆、寒了心……扔下铁锹,转身就跑……尹光中不慌不忙,举枪,瞄准,一枪将其击毙……
  就这样,尹光中踏上越军阵地仅仅几分钟,枪打刀刺,一口气消灭5个越军,打的北侧阵地的越军目瞪口呆、无心再战,纷纷钻进坑道。
  八连长抓住这有利时机,指挥先头排立即攻占了北侧高地表面阵地,并以此为依托,迅速攻占了两侧小高地。至此,54号高地三个小高地全部被我军占领,八连转入搜剿残敌的战斗。
  由于尹光中班长为攻克54号高地做出了突出贡献,为二营五连攻占老山主峰扫清了最大的威胁。为表彰尹光中同志的英雄事迹,中央军委授予他“战斗英雄”称号。
“孤单英雄”陈洪远
  如果他倒在战场上,所有的人都会落泪,但,没人会对这个结局感到奇怪。……最终,他没有倒下。
  在遭到越军的炮火袭击后,步兵一营一连的四班长陈洪远,与连队失去了联系。
  当时,战场上大雾弥漫,天气阴暗,几米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在这敌我阵地犬牙交错,双方人员混杂的情况下,他想喊不敢喊,想走又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好找了一个灌木丛隐蔽起来等待时机……
  大约到了上午八点钟左右,他听到四周到处都响着枪声、炮声,就掏出指北针,大体确定了一下方位,然后向着枪声比较激烈的南方摸去。
  在密林中大约走了半小时,他发现了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了一个高地。高地的树林中隐约能看到几件小草屋和环绕高地的战壕,他估计这可能是越军的某处警戒阵地,于是悄悄的从高地的西侧绕到了高地的南侧……他利用一棵大树作掩护,检起一块石头尽力向战壕扔去,时间不长,就看见一名越军从战壕里探出头来,端着枪东张西望的搜索可疑目标,看看四周没有动静,就又缩回了战壕内的猫耳洞里。
  陈洪远明白,这是越军的潜伏哨,不好对付,就又从高地的南面摸到了高地的东面。在这里,他发现有两名越军正拿着望远镜全神贯注地向山下观察,没有注意他这面的动静,于是,他利用草丛作掩护,慢慢靠近……举枪瞄准,将其中一名击毙。另一名越军见状,东瞅西望,正在判断枪声来自何方,又一声枪响,糊里糊涂地也被打死。
  消灭了这两个越军,陈洪远利用树林的掩护,越过第一道战壕,埋伏在高地顶端的草丛中,四处观察,等待时机。等了大约有二十分钟,没有什么动静,正当他准备转移隐蔽点时,听见从远处传来了几哩哇啦的喊叫声,细一观察,原来是四个越军抬着一挺高射机枪,向他的方向走来,一直走到离陈洪远只有10米的地方,站住,准备构筑射击阵地。陈洪远悄悄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其他越军,于是……他趁着几名越军正埋头操作的功夫,抓住时机,突然跃出草丛,端着冲锋枪一阵猛扫,将四名越军全部击毙。
  一打完,他就赶紧转移到第二道战壕的一个坑道里的猫耳洞,再次隐蔽起来,等待时机。
  过了大约一刻钟,看看还没有什么动静,他就顺着坑道向外摸去……在坑道和战壕交叉口的转角处,坑道开始向下延伸,并且,在坑道两侧和顶部发现有粗大的圆木支撑着。显然,这是一个藏兵洞的洞口。陈洪远看到这些,心中倒没有注意:“是进去?还是不进去?这坑道战怎么个打法?”正在犹豫之间,耳畔传来嘀嘀咕咕的电报声和几哩哇啦的喊话声,他心中陡地一震,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越军的一个指挥所。
  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大大刺激了陈洪远那疲惫的神经,强烈的战斗欲望使他全身的细胞再次恢复到亢奋状态。他马上摸出坑道,迅速将洞口周围的地形和敌情侦察了一下,看到在离坑道口下方15米处的斜坡上有一个用干树枝遮掩着的通气口……他慢慢摸过去……小心翼翼地扒开树枝……从腰里抽出三颗手榴弹……拉响了引信……扔到了通气口中……
  在听到里面“轰”地一声后,他立即跃到坑道洞口,刚站稳,就看到一名越军提着冲锋枪没命地向外跑,他手起枪落,将这名越军击毙。接着,就悄悄地搜索到了指挥所内……看到里面东倒西歪地躺着7个越军。他用脚将他们逐个踢了一遍……还有两个没有断气,就又补了两枪,让他们彻底断了气。
  然后,就将指挥所内的电台、电话机砸烂,拿了一具望远镜和一个笔记本(后经翻译查看,该笔记本是越军的作战记录本),揣在怀中,向洞外走去……
  刚走到洞口拐角处,突然,从外面扔进一颗手榴弹,落在了脚下,正在嗤嗤冒烟……陈洪远一看大事不好,立即卧倒在一个越军尸体的旁边,但由于距离太近,他的左眼还是被手榴弹爆炸掀起的碎物擦伤。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赶紧提枪在手,瞄向了洞口拐角处……
  洞口外那个扔手榴弹的越军听到爆炸过后没什么动静,以为陈洪远可能被炸死了,就摸索着走了进来……此时的指挥所内烟雾弥漫,陈洪远在暗处,越军在明处,他趁着那个越军正伸着脖子搜寻目标时,突然开火,将其击毙。又等了一会,听到外面“很安静”,就试探着向洞口拐角处一露头……就听“叭”的一枪,顿觉右眼一热……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的右眼已是严重负伤,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他有稍微的懈慢……他摸出了最后一颗手榴弹……拧开盖……拉响引信……等待三秒钟……将手榴弹向洞口扔去……伴随手榴弹的爆炸声,一具越军尸体从洞口摔了下来。
  陈洪远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越军,不敢贸然冲出去了,想了想,还是保守点吧:他先用纱布将右眼包起来,然后将8具越军尸体拉过来,堆成一垛防御工事,坐在洞口拐角处,闭目养神,等待时机……
  这一次,一直等到了天黑,还不见有什么动静。
  耳畔,只有远方零星的炮声和林海的涛声。
  他估计战斗已基本结束,就利用左眼微弱的视力摸索着走下高地。
  在离高地200米远的一个灌木丛里,他吃了点压缩干粮,躺下休息,准备等待天亮后再往北走……
  如果他们就此消失在了林海深处,所有的人都会想念他们;但,没有人会对这个结局感觉奇怪……最终,他们回来了。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在灌木丛中迷迷糊糊待了一晚的陈洪远就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想看看周围的地形,然后决定如何走。
  但是,他的眼睛不行了。右眼严重负伤,钻心的疼,用纱布简单地包着,什么也看不见。而左眼也被越军投掷的手榴弹所掀起的碎物擦伤,尽管是轻伤,但眼部充血,红肿胀大,无法看清前方的事物。
  没有办法,他只好用手指将左眼的上下眼皮撑开,摸出指北针,确定了北方,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向着国境线的方向一步三摸地走来。
  当他走到76号高地南侧时,突然听到树丛里有人喊“四班长,四班长!”他赶紧提枪在手,迅速卧倒,厉声喝问:“谁?!”就听前方树丛里有人说:“四班长,不要开枪,我是小刘。”
  这回听清楚了,原来是本连战友小刘。他在向76号高地冲击中,被越军埋设的地雷炸断左腿,倒在阵地上。此刻,他在昏迷了一天一夜后刚刚清醒过来,正准备慢慢爬回国内。当看到陈洪远的身影后,高兴地喊了起来。这两个在战场上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战友再度重逢,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经过短暂的商议,他俩决定“取长补短”、共同前进——陈洪远搀扶着小刘,小刘借助陈洪远的腿力,慢慢向前挪动;而陈洪远则借助小刘的眼力,掌握前进的方向和观察周围的情况……两人互相搀扶着,互相依赖着,向着57号高地挪来……
  在57号高地东南侧的一棵大树下,他们又遇到了被越军地雷炸断双腿的二连战士小袁和头部负伤的火炮连战士小杨。危难关头,战友相见,分外亲热。
  激动过后,四个人开始商量如何返回部队。但商量了好一会,形不成一致意见。陈洪远和小杨的意见,是大家齐心协力、相互帮助,结成一个战斗小组,慢慢向回走。而小袁和小刘不同意,他们认为自己是重伤员、行动不便,如果大家一块走,势必会造成行动艰难,拖延时间,弄不好被越军的散兵发现,四个人谁也走不成。主张让陈洪远和小杨先往北走,待找到部队后再来接应他们。
  看到双方争执不下,陈洪远说:“这样吧,按照条令规定‘军人在作战、抢险等紧急任务期间,建制散乱后,由职务最高的人代理指挥’。我是班长,又是党员,你们都听我指挥:我和小杨负责寻找烈士的绑腿带,扎成一副担架,抬着小袁走;我眼睛不行,在后面抬,小杨带一支冲锋枪走在前边,一边带路、抬担架,一边担任前方警戒;再用树枝和竹竿弯一副拐杖,小刘自己撑着双拐走,同时带一支冲锋枪,担任后方警戒。时间不早了,大家执行吧。”
  就这样,他们四个轻重伤员组成了一个临时战斗集体,用近似爬的速度……一步五寸,一米三滑,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忍受着无法忍受的痛楚,向着北方、向着祖国艰难地走来。
  从上午11时出发,一直走到下午4时,整整五个小时,他们才向北前进了二公里。
  到达57号高地北侧后,几个人看看实在是走不动了,就采取丢包袱的办法,将枪支、子弹、干粮、水壶等都丢掉,四个人只剩下两颗手榴弹,用以防身……
  快到天黑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处凹地。此时,小袁由于伤口发炎,一直高烧不退,处于昏迷状态。小刘拄着拐杖,拖着一条断腿,两个胳膊窝都磨出了血,疼痛难忍,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脸色特别难看。陈洪远和小杨见状,不忍心再走下去了,况且,他们两个本身也是伤痕累累,又抬着担架,疲倦至极,难以支持。
  稍微休息后,陈洪远和小杨就分头到附近的地方寻找烈士的遗体,在战友的遗体上找到两包压缩干粮和一壶水,大家凑和着吃了一顿饭。到了夜间,陈洪远和小杨轮流担任警戒,守护着小袁。
  然而,到第二天早晨再走时,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小刘由于昨天的强行走动,导致伤口溃烂、化脓,即使拄着双拐咬牙勉强站起来,却一步也不能走动。小袁的伤情和病情继续恶化,浑身上下烫得像火炉一样,嘴皮上长满了燎泡,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同样,陈洪远和小杨也由于活动量过大,出汗过多,导致伤口溃烂,头昏脑胀,天旋地转。
  ……最严重的问题是他们四人面临着断水和断粮的威胁。
  在热带雨林地区,没有干粮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找些野草、野果,可以临时充饥。但如果没有水就危险了。一来天气热,出汗多,身体需要补充水分。二来重伤员小袁病情急剧恶化,没有任何药物,只有依靠水来调理。
  陈洪远和小杨又到附近找了好半天,可没能找到水和干粮。急的陈洪远在草丛里走来走去,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是任凭小袁的病情越来越重,呻吟声越来越弱,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小杨看到这种情况,也是又急又气,手中拿着锋利的砍刀四处乱砍,以发泄心中的急气之情。当他拿着刀照着一棵嫩毛竹一刀砍下去后……这棵嫩毛竹随着刀锋就咯呀咯呀地倒了下去……同时……竹节里哗地流出了一股清水!目睹此景,小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马上拿刀砍向另一棵毛竹……同样……从竹节里又流出一股水!高兴地小杨大声喊叫:“我找到水了,我找到水了,我们得救了!”
  ……他和陈洪远共砍了5“竹节桶”水,首先给小袁灌了下去,尔后用凉毛巾擦遍他的全身,进行物理降温。他们几个在喝足以后,就又趁着这精神一振的时机,赶紧继续向北走去……
  可是,仅仅走了不到一小时,几个人都感到小腹憋得慌,想解手但解不出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喝了这竹节里的水,就像老年人患上前列腺炎一样,小便困难。难受得小袁在担架上来回滚动,小刘也捂着肚子站不起身来,仰面朝天的躺在草地上。
  陈洪远看到这种情况,就选择了一个隐蔽的树丛,将两个重伤员进行了安顿。接着,他把小杨叫到一边,对他说:“情况你都看到了,看来我们几个要想一块走回去是不可能了。我想让你带着这个指北针先走一步,我眼睛不好,留下来,在这里守护着他们俩,等你找到部队,再来接应我们,因为只有你具有这个能力。”
  小杨默默的点了一下头,眼里噙着泪水说:“班长,你要多保重,我一定会找到部队,我一定会来接你们。”
  临走之时,小杨又找来两支冲锋枪和四颗手榴弹,给陈洪远他们留下一支枪和两颗手榴弹,尔后,又砍了十竹节水,以备急用,这才恋恋不舍的向北走去……
  就这样,陈洪远他们四人同伤痛、同饥饿、同炎热、同干渴、同死神进行了顽强的抗争。当小杨在五月一日带着担架队找到他们时,他们每人手里握着一颗拧开盖的手榴弹,躺在那里,已经奄奄一息。
  陈洪远孤身一人,在敌人的指挥所内拼杀了6个多小时,消灭了16名越军,捣毁了一个越军的营指挥所,为“老山主攻团”全歼老山主峰之敌做出了重大贡献。尔后,又带领三名伤员,克服重重困难,战胜了死神,胜利回到了部队。
  战后,陈洪远班长被中央军委授予“孤胆英雄”荣誉称号。
“神枪手”和“神炮手”
  物以稀为贵。在冲锋枪的丛林里,狙击步枪就显得很特殊。在战士们当中,小陆就显得很特殊。
  战士们都会打枪,但战士们当中射击标兵不多;而在射击标兵中,像小陆这样的不多。小陆的枪是一把怪怪的枪——狙击步枪,“零碎”很多。
  小陆,是狙击手。
  狙击手很多,但像小陆这样的不多——他没有自己的“地盘”。
  小陆随战友们一起冲锋。
  “老山主攻团”步兵八连的射击标兵小陆,担负着特殊的作战任务。
  在随队向54号高地冲击中,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只要敌人一露头,他手中的狙击步枪就响。尤其是越军的重机枪手和高机枪手——那是他射击的主要目标。
  只要越军的重武器一开枪,他就瞄准射手打——枪枪见血。
  到最后,越军只好将重机枪和高射机枪搬到地堡里去,这大大削弱了越军重火器的杀伤力。
  在战斗中,小陆创造了连续七发子弹消灭七个敌人的记录。
  小陆被战友们誉为“老山神枪手”。
  与小陆不同,小刘和小杨是另一类。
  他们手里的家伙,很平常,很普通。但,他们用这种普通的家伙做出了不普通的业绩。
  配属步兵八连的无后坐力炮手小刘和新战士小杨,针对越军火力配置隐蔽、射击位置多变的特点,采取引蛇出洞的战术,诱敌暴露,用游击炮的战术,予以消灭。
  他们两人从夺取敌人警戒阵地到向主峰冲击,共发射14发火炮弹,摧毁敌火力点12个。
  他们两人被战友们誉为“老山神炮手”。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在老山之战打响前的隐蔽开进中,配属步兵八连的重机枪手小陈,由于天黑路滑,掉进了越军设置的三米多深的陷阱里,头部被重机枪枪管砸开一条四公分长的伤口,血流满面的小陈仅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随队投入了战斗。
  在攻打54号高地时,由于草深林密,战士们视线受阻,只能听到枪声,却看不见火力点在什么地方。小陈就爬上一棵大树,给60炮射手观察指示目标。
  越军发现他后,用高射机枪向他猛烈射击,他不顾个人安危,躲在树干后面,直到将敌人的火力点消灭。但当步兵向前冲击时,敌人的火力点又复活了,密集的子弹将正在冲锋的战士们压在一块地势低洼的地方。
  那个地方树大草深,不易架枪,小陈几次试射都不理想。看到战友们在敌人的火舌下不断伤亡,看到越军那嚣张的气焰,小陈感到不能以手中的火器掩护步兵战友是重机枪兵的极大耻辱。于是,他用双手高举着枪管,挺直了身子,让班长瞄准目标,一口气打出了一个弹链的子弹……敌人的火力被暂时压了下去,但小陈的双手却被枪管烫得滋滋冒烟。
  就在他们蹲下来换弹链的时间,一发越军炮弹落在附近,横飞的弹片击中了小陈的背部,鲜血立即染透了他的军衣,但他咬紧牙关,再次举起发烫的枪管,让班长射击……等到掩护八连占领54号北侧高地后,他的手已被打红的枪管烫得血肉模糊、四指粘连。连长见状,命他撤下阵地,他说什么也不肯,随队又向另外阵地冲击。
  在进至54号高地西侧阵地前沿时,正在跃进的小陈踩响一颗地雷,臀部被弹片削去一大块肉,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茬子。
  随后赶到的卫生员在小陈身上一共包扎了13个急救包,才勉强止住了血。剧烈的疼痛使他脸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在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痛至极的卫生员在身边给他擦汗,安慰他“别着急,挺住劲,连长已经向营里报告了,担架队很快就来”。
  但是,由于多种原因限制,运送伤员极为不便,小陈在阵地上同伤痛顽强抗争了三个多小时后,终因失血过多、抢救不及时,光荣牺牲。被战友们称为“钢铁战士”。
  他们两人被战友们誉为“老山神炮手”。
为什么?——阿铁上将的疑问
  在我军收复老山后不久,全国的新闻媒介以各种形式迅速进行了报道。消息传出,世界舆论为之哗然,各国政界、军界为之震惊。其中,反响最大的莫过于直接同越军交过手的美国和泰国。
  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头目在观看了卫星传导的电视情报后,感到在热带山岳丛林地带作战,尤其是进攻像老山这样的坚固野战防御阵地,时间如此之短,战果如此之大,是创造了热带山岳丛林地作战的奇迹。
  泰国和柬埔寨山水相连,八十年代初的几年里经常与侵柬的越军发生边界战斗,有时是营、连级的战斗,有时甚至要投入整个师的兵力。泰、越双方交战多次,各有得失,难分胜负。所以,如何更为有效地打击越军就成为泰国政府和军方最关心的问题。
  泰国政府在得到我军攻克老山的情报后,责成军方要加强对中国军队的研究和学习,尤其要研究中国军队在热带山岳丛林地作战所采取的战略战术,用以指导泰国对越军的作战。
  1984年5月25日,泰国陆军司令阿铁上将应中国国防部的邀请,率领一个庞大的军事代表团由曼谷直飞昆明。随后,在原昆明军区张司令员的陪同下,驱车来到距老山战场仅5公里的交址城村。
  他首先和我军的军、师指挥员交换意见,紧接着,就同我军团、营级指挥员进行座谈。在座谈中,他详细观察了“敌我态势图”和老山地区的沙盘模型,询问了越军的防御情况,和我军的兵力编成及战术运用。接着,又看望了“老山主攻团”团步兵三营的部分官兵。
  在掌握了这些基本情况后,阿铁上将一行又来到掩蔽部,用四十倍的大型望远镜仔细观察了老山主峰和松毛岭阵地……看着看着,阿铁上将陷入了沉思,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离开掩蔽部、重新落座会议室之后,阿铁上将和他的助手及部属议论了好一阵,接着,突然向张司令员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我们想听一个团的详细作战经过,尤其想知道第一线的步兵作战细节。”
  由于这个问题提得很突然,在场的“老山主攻团”的指挥员们也没有专门准备,于是,只好将几个突出的连队以及做出突出贡献的个人事迹向他们作了介绍。没想到,这个简单的介绍引起了将军的极大兴趣,他不时地插话打断介绍,对一些细节刨根问底,并且不断地让秘书记些什么。
  阿铁上将的访问从上午9时持续到了下午4时,临结束时,这位五十年代就在朝鲜战场上同中国人民志愿军交过手的联合国军机枪连长无限感慨地说:“我们也在泰柬边境上同越军作战,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是战友。但坦率地说——论武器装备,我们和你们不相上下;论兵力投入对比,我们比你们还要大;论生活待遇,我们比你们高一些;论作战的环境条件,我们比你们要好一些。然而,我们每次和越军作战,却总是感到力不从心,胜负难以把握。就算偶有小胜,其战果也不令人乐观。这几天来,一直到刚才为止,我一直在想,和你们相比,差距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思索片刻之后,将军用充满感情的语气说:“看来这个答案今天被我们找到了,那就是——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不光只在武器装备和兵力投入多少上,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可靠的应该是靠精神和士气,用你们的话说,这是政治思想工作的结果。”
  阿铁上将的分析非常正确,他和他的代表团确实不虚此行,取到了资本主义国家军队很难学会的真经。
  老山之战过后,昆明军区在作战总结中指出:“我们之所以能在那种复杂的地形地貌上,将极其嚣张的越军赶出我国领土,靠的就是:英勇拼搏的英雄主义精神、为国捐躯的爱国主义精神、无私奉献的自我牺牲精神、恪尽职守的严于律己精神、不怕艰难困苦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正是这五种精神,激励着“老山主攻团”官兵用自己的生命之躯作为巨笔,以自己的血水、汗水和泪水研成红墨,在老山战区这张巨大的宣纸上,泼墨挥毫,写就了“精忠报国,无私奉献”这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这,就是老山精神的精确内涵。
“84-MB-北光计划”
  在我军收复老山之后,越军并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越军越北二军区命令前线部队要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夺回老山。
  在这种压力下,越军313师经过短暂准备后,以一个步兵团的兵力,借助漫天大雾,企图偷袭我主峰各阵地,结果,遭我军重创后狼狈撤退。
  1984年6月19日,越北二军区又以两个步兵团的兵力,在炮火的掩护下,向我松毛岭防御阵地发动大规模攻击,企图从我老山防御线的东线打开口子……尔后,沿松毛岭国境线向老山主峰发起进攻。最终,在我军的顽强抗击下,越军的进攻又遭到惨败。
  在这种情况下,越军迫于国内的政治压力和民族自尊心的驱使,越南国防部、越北二军区连续几天召开秘密会议,在原苏联军事顾问的周密策划下,拟定了“84-MB-北光”计划。
  据说,当时,我方的特工人员花费了很高的代价,才从情报贩子手里买回来这么一个计划名称,但具体内容却一无所知。
  后来,尽管我方的情报部门动用了全部侦察手段,但越军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一直到六月底为止,我方针对这个情报的侦察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后来,直到战斗结束,我军从被俘的越军营长口中才知道所谓的“北光计划”就是:越军从河内、老街、高平、凉山等地,从越军的精锐之师——316A师、356师、1师、炮三师、炮18旅、特工团、坦克团、工兵团等单位调集了8个团——共一万八千余人的兵力,经过周密的准备和实兵协同演练后,定于1984年7月12日向我老山地区发起大规模全线进攻,企图一举夺回老山……
  由于此次作战会议是在越南河口省一个叫北光的小山村召开的,所以叫“北光计划”。
  从1984年7月1日起,越军所有的无线电台停止使用……
  越军前沿部队停止向我军进行的任何挑衅行动……
  越军炮兵不再向我防御阵地和纵深发射炮弹……
  交战的双方一时间处于对峙状态,整个老山战场出奇的平静……
  面对这种极不正常的情况,我军各级指挥机关反复召开会议,研究、分析越军可能的企图。尽管当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作为依据,但大战、恶战在即已在各级指挥员和一线防御部队中形成共识。因此,指挥部发出通知:各部队应抓住当前的有利时机,加固和构筑防御工事、设置各种障碍、大量存放各种弹药。同时,命令兵种部队,特别是工兵、炮兵、通信兵,在5天以内必须完成大战、恶战所需的的各种保障。
  在此后几天:
  我军工兵部队用火箭布雷车向我防御阵地前沿抛射了30多万颗大小地雷,形成了东西长7公里、纵深宽500米的地雷区。
  我炮兵部队积极与地方有关部门联系,征用地方车辆近800台,昼夜不停地从内地弹药库将大量的炮弹运到每个炮阵地。按照有关规定:每门炮的弹药基数一般都在0.75左右,最大量不得超过1.5个基数。而经此次准备,我军每门炮的弹药都达到了3个基数以上。同时,使用了先进的炮兵雷达监测系统,只要越军的大口径炮弹一发射,只需3秒钟,计算机就能准确的标绘出越军的炮兵阵地所在地和炮的种类,这对于摧毁越军的炮兵阵地将起到重大作用。
  我通信兵配发了专程从北京空运来的先进的单边带电台和同步调频双边带电台,以保障主要防御方向的通信联络畅通无阻。
  总之,老山战区已是箭在弦上、长矛在手,单等一声令下,利箭穿心,擒缚苍龙。
  十天之后,1984年7月11日晚23时50分,在我电子侦听部队严密监听之下的越北二军区前指电台发出一个无线电信号。经计算机破译,其内容是:“各部速报准备情况”。
  得知这一情报后,我军指挥机关马上召开紧急作战会议,对其进行研究分析,认定越军很可能在7月12日凌晨开始实施“84—MB—北光”计划。
  紧接着,12日凌晨零时30分,越军各部队先后以无线电条码信号的形式报告其上级:“准备完毕”。这就更清楚地证实了我军判断的准确。
  根据这些无线电信号的频率和波长,我无线电测向仪和测距仪立即进行了跟踪监听和区域电子扫描,基本确定越军集结地域距我防御前沿5—10公里一带。
  至此,中越双方的指挥机关已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我“老山主攻团”的防御地带:
  为了便于地域区分和作战协调,我军把老山战区分为东、中、西三个区域。
  东区,以八里河东山为核心。那里是峰峦叠嶂,山势呈南北走向,平均海拔1600米,国境线为由东向西穿过,由中越双方军队分别控制着各自的疆域。
  西区,以老山主峰为核心。山势北陡南缓,大小27个山头,全部由我军控制。
  在东区和西区的中间地带是中区。区内有一条长4公里的山梁,叫松毛岭。以松毛岭为界,以南为越南,以北为中国。以松毛岭为基本点,其东面是一个呈南北走向的大峡谷,峡谷内有一条河,叫泸江河,河水由北向南,从我国流入越南。河边有一条公路,就是当年我国支援越南的四号公路。峡谷的东面是笔直峭立的八里河东山。
  由松毛岭向南,7公里以内,是一片丘陵地带,有大小56个山头,海拔最高的为634米,最低的为200米。由松毛岭再向南7公里以外,是越南的大青山。山势呈东西走向,长约20公里,平均海拔在1500公尺以上。
  在大青山和八里河东山交汇处的峡谷口,有一个越南村寨,叫清水口,是当年我国支援越南必经的交通要道和越军进入老山地区的咽喉要道,军事意义非常重要。
  由松毛岭向西,顺山梁走5公里就是老山主峰。
  由此可知,我军的防御地带是三面环山的低洼地,主要防御方向是从松毛岭到越南的清水口。
  根据地形和敌情,我军指挥机关判断:如果越军要在老山地区组织战役级规模的作战,其人员和辎重就必须从清水口经过,而后才能沿地形展开兵力。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为此,我军指挥员定下了“赶羊入圈,分段拦截,关门打狗,务求全歼”的作战决心。
  所谓“赶羊入圈”,就是运用各种手段,诱使和驱动越军进入我防御地带。
  所谓“分段拦截”,就是运用我强大的炮兵火力,将越军的战斗队形打乱,使其不能首尾相顾,便于我各个歼灭。
  所谓“关门打狗”,就是以各种炮火将峡谷口的清水口封闭,使越军后续部队不能进来增援、先头部队进来回不去。
  所谓“务求全歼”,就是运用各种歼敌手段,将进攻之敌基本歼灭在这中区地段上。
  后来的作战经过和战果表明,这个决心和部署是完全正确的。
    ……
    凌晨2时30分,越军各部队以无线电条码的形式向其上级发出了“开饭完毕”的电报,这就预示着越军已经开始向我防御前沿运动……
  在得知越军已开始向我防御前沿运动后,我军指挥部命令:
  ——命令炮兵第四师,以130加榴炮(大口径远程炮,射程30公里)向越军后方供给基地、炮兵阵地、后续部队、保障部队等可能集结或屯留的地区进行10分钟火力急袭,待取得战果后,即行加大炮火密度;
  ——命令炮兵第320团,以122加榴炮对敌清水口附近地域进行10分钟火力急袭,待取得战果后,即行加大炮火密度;
  ——命令三个小口径炮兵营,对我防御前沿三公里地段内进行10分钟火力急袭,待取得战果后,再改用大口径火炮射击。
  ……
  凌晨2时50分,在我军第一次火力急袭过后,向我运动之越军各部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有些遭受重创。同时,这突然的打击也迫使越军潮水般涌向清水口,蝗虫般密密麻麻地进入我防御阵地前沿,东寻西找,相互之间喊叫着、辱骂着、撞击着,有的越军在惊慌之中用电台发明语向其上级报告:“我部建制已被打乱,请给予协调。”还有的越军干脆在电台上大声急呼:“我部被敌炮火拦阻在某某地区,不能按时到达某某号高地,请求压制敌炮兵。”……
  凌晨3时,越北二军区前指以通播电报形式电令各部:“迅速占领进攻出发阵地,按原定计划行动。”
  得到这个情报后,我军指挥部立即命令所有炮兵部队,对越军的后方地清水口、我军防御阵地前沿按计划实施地毯式轰炸。随着命令下达,我方阵地万炮齐鸣,地动山摇,整个老山战区马上变成了一个啸叫与火光的世界。
  尽管我军的炮火打击一直持续不断、尽管有些越军部队尚未展开攻击就已溃不成军……,越军仍旧按照原来的协同计划开始实施……
  凌晨5时10分,越军168炮兵旅加15个炮兵营按照协同计划开始向我各防御阵地实施火力急袭。与此同时,已抵达我方警戒阵地的越军各步兵分队,开始排雷破障、开辟通路……
  据此,我军指挥部确定:
  ——以两个炮兵团,全力封锁清水口子,务使清水口以外的越军“一个人也不许进来”、“以内的越军绝不能再让出去”;
  ——以一个炮兵团对八里河东山的越军实施不间断轰击,令其无法居高临下威胁我军;
  ——以一个炮兵团支援老山主峰的战斗;
  ——以一个炮兵团加5个火箭炮营,对我防御阵地前沿实施反复地梳头式射击;
  ——以三个小口径炮兵营,对凹地、山头的反斜面及死角地带实施大密度轰击,用以打击敌人的指挥所和二梯队屯留地;
  ——以两个85加农炮兵营,将火炮推至前沿阵地,用以消灭敌人的坦克;
  ……
  1984年7月12日晨,老山战区中段:
  中越双方共投入47个炮兵营,用各种类型、口径的火炮对这块东西宽5公里、纵深7公里的土地实施轰击;火光之中,是三万余名战斗人员在这块狭窄的地带上进行着殊死拼杀。攻守双方,一个是志在必得,一个是寸土必争;一个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一个是主动出击、以牙还牙;一个是不计一切代价拼死向前、向前,一个是誓与阵地共存亡、死不后退……
  至上午八时,战斗就已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阵地上,到处是排山倒海似的炮弹爆炸声、地动山摇的地雷怒吼声、疾风暴雨般的枪弹尖叫声、令人胆颤的坦克隆隆声、我军气壮山河的呐喊声、敌军垂死挣扎的哀吟声……只有战场,才能发出这种声响,只有战地之声,才能如此动人心魂……就像一只庞大的乐队,战斗员们操纵着不同的乐器,弹拨着不同的音符,从不同的方向,汇集到这个露天舞台上,在大本营的指挥下,齐奏着蔚为壮观的战地交响曲……伴随着令人心碎胆寒的乐曲,是千万颗绚丽的弹流光往来穿梭、交相辉映,衬红了那灰蒙蒙的天际……是巨大的气浪冲天而起,搅得天地间一片昏暗……是那漫山遍野的条条火舌……是那血汗泥尘所散发出的蒙蒙薄雾……是那绚烂的、黑红的、剧烈开放的、瞬间熄灭的火焰,火焰中倒下去的是人类的肉体,火焰中矗立起来的是民族的尊严。
  这是老山之战中最壮丽、最真实的写生画卷,这是英雄们献给祖国的配乐诗朗诵。
“十五勇士,和他们的李海欣高地”
  “老山主攻团”步兵三连三排的战士们负责196高地的防御任务。
  7月12日凌晨4时50分,越军一个步兵营和一个特工连秘密摸到了196高地前沿。当敌人在我主阵地前沿进行排雷破障时,被我警戒阵地的暗兵发现。三排代理排长李海欣接到报告后,立即带领5名战士赶到警戒阵地一侧,埋伏在草丛里,看准时机,向正在开辟通路的越军突然开火,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敌人看偷袭不成,便马上转为强攻。50多个越军在密集的火力、炸药包、手榴弹的掩护下,一次冲锋即攻占我警戒阵地,之后,一窝蜂似的向我主阵地扑来。
  李海欣立即按预定方案命令全排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当越军气喘吁吁地进至我阵地前沿20米时,李海欣大喝一声:“打”,顿时,各种枪弹从上、中、下成立体式,从左、右两侧成交叉式,水柱一般向越军飞泻而去……战斗进行了不到10分钟,越军就丢下20多具尸体撤退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蒙蒙发亮。李海欣带领全排抓紧时间埋设定向地雷、搬运弹药,等待着天亮后越军的大规模攻击。
  6时30分,敌人在极其猛烈的炮火支援下,动用了两个连的兵力,分三路向196高地扑来。这一次,越军采取了相互掩护、梯次进攻的战术,利用其火力和兵力上的优势,特别是充分利用其炮火将我三排的全体战士死死压在战壕里抬不起头来的时间,一鼓作气攻占了我主阵地东、西两侧的三个警戒阵地,使我失去了倚角之势。继而,越军分东、南、西三面将196高地包围起来,先头越军距我第一道战壕只有50米了……196高地的形势已经非常危险。
  李海欣很清楚所处的险恶境地,他知道,单靠他们这几个人死拼硬杀是无论如何也打不退越军的。看到这种危险局面,他便用861无线电指挥机和上级沟通了联络,请求我军炮火对196高地前沿50—100米地段实施集中射击……不到一分钟,我军的炮弹就一组一组的呼啸而至……炮弹准确地打在越军的进攻队形里,打得越军鬼哭狼嚎,抱头鼠窜,使其攻击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李海欣抓住这一难得时机,命令全排立即开火,将靠近前沿的越军消灭掉。在我强大炮火的支援下,越军这第三次进攻又告失败。此时,三排有2人牺牲,5人重伤,2人轻伤,能坚持战斗的人只剩10个人了。
  利用这战斗的间隙,李海欣带领战士们将牺牲烈士的遗体和重伤员抬进阵地上的一个坑道里。这个坑道原来是一个小山洞,后经越军改造和我军的加固,已经成为了一个能打、能藏、能生活的藏兵洞。战士们在藏身洞里只要将洞口控制住,即使越军占领了表面阵地,在洞里面坚守一个星期是不成问题的。李海欣仔细将伤员和烈士遗体安顿好,又根据人员的伤亡情况对阵地防御重新进行了分组,尔后,抓紧时间修复被敌人炸毁的工事,埋设地雷,备足弹药,等待着越军的再次攻击……
  10时50分,越军集中了一个炮兵旅的炮火,将成百吨的炸弹像冰雹一样砸在196高地上……整个高地烟柱冲天,爆炸声震耳欲聋……刚刚修复的工事被全部炸平,满天的硝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炮火袭击刚过,200多个越军在督战官的带领下,赤裸着上身,全身挂满了子弹和手榴弹,杀气腾腾地喊着口号,向着196高地扑来……
  熟悉越军战术的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就是越军那臭名昭著的“敢死队”。
  这些人是越军的骨干分子,作战时凶猛异常,军事素质高,人人怀有必死心,个个都是亡命徒。按照越军几十年的作战“惯例”,只要“敢死队”出战,一般都有取胜的把握。
  现在,他们来了……
  上午11时,炮火袭击的烟雾尚未散尽,越军便出动了从不轻易出动的“敢死队”,向着196高地——日后的“李海欣高地”——发起了冲锋……
  ……望着这黑压压的人群,看着这气势汹汹的敢死队,老战士一般都能沉得住气,新战士可就心慌了……
  三排有个纳西族新战士小和,刚刚参军,尚未满18岁。看到越军“敢死队”漫山遍野蜂拥而上……一梭子子弹就打倒一片人……一颗手榴弹就炸翻五六个……心想:照这样打下去,那得打死多少人呀?!越想越不敢开枪,越想心里越发毛,越想越打抖……就偷偷地溜回了坑道……
  三排的战士本就少得可怜,小和一走,阵地上就出现了缺口。越军敢死队马上利用我防御上出现的空隙,在烟雾的掩护下,冲进了第一道战壕,并开始向第二道战壕发展进攻……
  李海欣一看,立即端着冲锋枪飞奔过来,在击毙了正在翻越壕沟的8个越军后,他自己的胸部和小腹也两处中弹,身受重伤……他咬紧牙关,强撑着身子,向前爬了两米多,按响一颗定向地雷——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十几名越军飞上了天空,随之化为落下的血雨腥风和残肢断体。这时候,九班杨班长跑过来为李海欣包扎伤口,他按住杨班长的手,说:“别再为我浪费急救包了,现在,我就把高地交给你,告诉战友们,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不能给咱三排丢脸。”说完,他一把将杨国跃推开,眼睛盯着第二批冲上来的越军、盯着铺天盖地向他飞来的手榴弹和炸药包——按响了第二颗定向地雷……几乎就在同时,越军敢死队扔过来的炸药包也在他身旁爆炸……将他的身体炸成了两截——李海欣壮烈牺牲。
  目睹李海欣排长的惨死,杨班长悲痛欲绝,痛恨至极——他一越而起,站直身子,迎着越军的敢死队猛烈开火……边打边高声呼喊:“弟兄们、给我狠狠打、打死这些王八蛋、打死这些龟儿子,给咱们排长报仇!”
  全排的战士听到排长牺牲的消息,个个气得浑身颤抖、两眼血红,再也不顾什么危险和隐蔽了——端着冲锋枪在战壕内左冲右突,对着越军一个劲地猛扫,枪管打红了,换一支再打,有的将手榴弹几个几个地捆成一捆,不停地往敌群内丢……
  ……阵地上战友们那声嘶力竭的喊杀声惊动了坑道里的重伤员,他们纷纷从坑道里爬出来,或换弹夹,或捆绑手榴弹,或按定向地雷,同阵地上的战友们一起投入了这场殊死搏斗……
  那个纳西族战士小和,想到因自己的一念之差造成了防守上的空档,造成了排长的惨烈阵亡,深感对不起排长,对不起全排的战友们,现在,只有以死相拼、将功赎罪吧!……他怀抱一挺轻机枪,在阵地上往来奔突……哪里形势危急,他就杀向哪里……一口气打完了三个弹链,打死打伤了几十名越军,在危急时刻为巩固阵地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全排战士的拼死搏杀、顽强抗击下,越军敢死队在我阵地前沿丢下了80多具尸体后,狼狈地退了下去——越军的第四次攻击宣告失败。
  趁这个机会,杨班长赶紧检查了阵地上的情况:15个战士中有6人牺牲,5人重伤,4人轻伤——阵地上已经没有一个完人了;高地上除了一条坑道外,工事和战壕基本上都被炸成了一层厚厚的浮土;而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唯一能与上级保持联系的861指挥机也已被炸烂——这意味着他们再也得不到炮兵的支援了。面对这种情况,杨班长带着三名轻伤员将阵亡战友遗体将和重伤员抬进坑道,接下来,赶紧埋地雷、压弹夹,准备继续战斗。
  然而,刚刚埋了几颗地雷,就听到高地四周响起了“缴枪不杀”的喊叫声,杨班长抬头一看——第一道战壕已被越军占领,第二道战壕里也站满了越军,并且端着枪,从东、西、南三面将他们四人围起来,最近的越军离他们只有20多米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越军看到连敢死队也无法攻占196高地,便改变了进攻的战术手段——在第四次进攻刚一结束,马上动用预备队,利用茂密的树林和茅草作掩护,不开枪,不开炮,在杨班长他们正集中精力抬运重伤员和烈士遗体时,悄悄地占领了第一道战壕……
  杨班长一看,知道他们这四个人要硬拼是不行了。于是,小声告诉三个战友:“看我的动作,撤回坑道”。说完,就按响了两颗定向地雷,趁着尘土飞扬和越军卧倒的一刹那,他们几个连滚带爬的撤进了坑道……表面阵地失守了。
  此时,越军已经成群结队地涌上196高地,他们高举着枪支,围绕着军旗,在阵地上又是欢呼跳跃、又是摄影拍照,欢庆他们来之不易的胜利。
  表面阵地失守以后,战士们憋在坑道里,听着越军那粗野的狂笑,心里感到极不是滋味,每个人都在想——难道牺牲了那么多战友的阵地,就这么完了么?
  大家谁也不吭气,就这样默默的闷坐着。最终,新战士小和再也忍受不住这郁闷的压抑,他悄悄摸到洞口,端起冲锋枪对着外面狂叫的越军就是一梭子,吓得外面的越军全部卧倒,心里在揣摩着枪声来自何方……
  也似乎在这一瞬间,他们才明白……他们并没有完全胜利,阵地上仍然有中国士兵。
  于是,越军又组织了一个排的兵力向坑道口逼近,准备炸毁坑道,逼我出洞。但是,他们在几次靠近洞口往里投手榴弹和炸药包时,都被杨班长他们打退了。就这样,双方相持了一个多小时。看到这几个少得可怜的中国士兵已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越军便只留少量人员守住洞口,大多数就转向攻击其他高地去了。
  杨班长他们看到这种情况,就想办法撬开了坑道出口,钻出来打敌人的冷枪,尤其是大量射杀沿196高地运送弹药的越军后勤兵。这就又迫使越军调来一个连的兵力,重点监视三排的最后几名战士。
  下午5时,我军经过充分准备和周密组织,在强大炮火的轰击下,开始实施反冲击——要在天黑之前夺回被越军占领的所有阵地。
  杨班长他们根据炮弹的炸点、越军的喊叫声和越来越密集的枪声,判断我军正在实施反冲击。于是,他指挥三个轻伤员钻出秘密出口,在敌人的背后开枪射击,搞得越军腹背受敌,无心再战,仓皇逃去。就这样,在增援部队和炮兵部队的配合下,三排的全体战士顽强抗击,终于打退了敌人的第五次进攻,重新夺回了196高地。
  这次战斗,全排15名战士共毙敌114名,缴获各种枪支185支(挺);有三名战士荣获“战斗英雄”称号,其他12人都荣立一等功或二等功。他们坚守的196高地被誉为“李海欣高地”,全排被中央军委授予“十五勇士”荣誉称号。
结局
  1984年7月12日的惨烈战斗一直持续到晚上10点30分……越军在拼命攻击了17个小时之后,已是焦头烂额,精疲力竭,军心发生动摇,战斗力已基本丧失,再也无力继续进攻了……
  在无可奈何之下,越北二军区向进攻部队下达了全线撤退的命令……
  晚11时左右,就见那些越军的残兵败将——从树丛里、从茅草里、从峭壁后、从顽石旁——他们抬着、背着、扶着受伤的同伴,三三两两地从各个高地上摇摇晃晃的溜下去——汇集成一股冲天的晦气,消失在大青山背后……将晦气带给了越南政府,将悲哀留给了越南人民。
  此次防御作战,我军共击毙越军2700余人,伤敌3000余人,击毁敌火炮150余门、坦克四辆,缴获各种枪支弹药不计其数……
  血战后的当天晚上,硝烟未散之时,中央军委、昆明军区、云南省委等向祖国的英雄们发来贺电:向他们祝贺——祝贺我军自中印反击战以后22年来对外军作战中最辉煌的胜利!!!
  参加此次作战的“老山主攻团”指战员,以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艰难奋战、英勇搏杀,为祖国争了光,为军旗添了彩。
爱情
  和平时期在逐渐延长,人们的生活环境在逐步改善,在繁荣、进步、安全、发展的背景下,一些人对军人的认识便逐渐模糊起来。
  有人认为军人的生活枯燥简单、机械呆板,是对体现自身价值的慢性自杀;有人认为军人性格冷酷,在生活中严肃有余、活泼不足,可敬而不可亲;更有人认为军人就是赳赳武夫、憨头大兵,不懂细腻的情感和罗曼蒂克的浪漫氛围……其实,这都是对军人的生活缺乏最基本的认识,更谈不上对军人世界的了解。
  军人,首先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普通人。像所有的人一样,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像所有的人一样,渴望得到甜蜜的爱情、由衷地向往温馨的家庭。
  但是,军人毕竟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塑造了他们坚强的性格,神圣的责任感又使他们常常将情感深深地埋在心底——每当他们在衡量大家与小家、感情与理智、奉献与索取、得到与失去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将自身的价值去加重国家利益的砝码。
  1983年12月15日,“老山主攻团”步兵一连的指战员们为他们的五班杨班长举行了一个简朴而欢庆的结婚典礼。
  杨班长来自云南大理州,是个白族小伙子,人长得白白净净,十分秀气。参军前是小学教师,热爱文学,擅长诗歌。在教书育人期间,他与一位白族女教师情投意合,两人倾心相爱,并按照白族的风俗习惯订了婚……入伍三年中,他们鸿雁传书,感情日笃——结婚的日期定在了84年元旦。
  ……双方家庭已将结婚用的一应物品准备完毕,单等喜日到来……可在12月8日,家中接到了杨班长从部队发来的电报:“执行紧急任务,不能按时探亲。”
  这一下,家里人着了慌,经过反复商量,估计杨班长可能在部队出了什么事。
  姑娘与双方老人一合计,就和杨班长的父亲来到了部队……杨班长看到这种情况,知道无法再隐瞒了,就直言不讳地对姑娘说:“部队要上前线打仗了,我是步兵连的班长,牺牲的可能性比战友们大,所以我觉得结婚的事暂时放一放,等打完仗再说,希望你能理解我。”
  姑娘听完杨班长的一番话,深情地说:“咱们白族的习俗你也知道——喝下去的茶不能吐,决定了的婚期不能变。现在你要上战场,我们的婚期更不能变,如果不能回家结婚,我们就在部队办婚事。你放心,结完婚我和老人就回去,决不耽误你的工作。我不图别的,我就是要你这颗诚挚善良的心。”
  这件事一直拖了三天,男女双方各不相让、争执不下,成了老人和部队的一桩心事。连队领导看到这种情况,经请示上级同意,决定由连队操办杨班长的婚事。
  在婚礼仪式上,按照白族的习俗,姑娘系着绣花小围腰,身穿小坎肩,头戴插花包头。五班的战士们从山上采来了鲜艳的山茶花,插在姑娘的头上……集自然之美、端庄之美、纯真之美于一身的新娘子就像出水的芙蓉,天生丽质,光彩照人,连那些电影里的明星佳丽也黯然失色。
  面对着全连官兵的亲切关怀,面对着姑娘那纯真无瑕的爱情,杨班长的胸中既激荡着勇士走上疆场的凌云壮志,又充满着对亲人、对战友的满腔情怀。激情之下,他随口念出了一首诗:
  我希望有一天,怒发冲冠斗敌顽;我渴望有一天,横刀跃马驰边关。当祖国需要我时,我定会拿出最闪光的奉献。我不要月下的细语,花前的缠绵,沙场作战要的是热血,战士的搏斗是为了情满人间。面对祖国,英雄虎胆;面对先烈,感受万千;面对顽敌,鹰击长空;面对亲人,珍重共勉;英雄史诗铺大道,光彩照人间。
  这首诗算不上名词佳句,但却道出了一个普通战士报效祖国的铮铮誓言,道出了一个普通战士的高尚情操,那就是“战士的搏斗是为了情满人间,一家不圆但愿万家圆”。
  婚后第二天,“老山主攻团”就接到上级命令:“所有临时来队家属在三天内必须离队。”
  姑娘深明大义,她抓紧时间把杨班长和五班全体战士的衣服、被褥全部拆洗了一遍,把他们的鞋子洗刷干净……
  到临走的那天早上,连队的干部和五班的战士们都来送行了……姑娘依照白族的习俗,眼含着热泪为杨班长、也为全连的战士唱了一首别离歌:
  “……
  与君短相聚,
  与君长相离;
  关山多险阻,
  别梦情依依;
  国破山河在,
  衷情秋风里;
  凝眸视云天,
  逢凶化为吉。”
  ……唱着唱着,姑娘已是泪流满面,唱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那沙哑的声带中,寄托着姑娘对杨班长的痴心爱意;那凄楚的腔调里,勾出了姑娘那错综复杂的心境;那闪光的泪珠里,饱含着姑娘对出征战士深深地祝福……
  他们婚后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仅仅只有4天,他们怎能不强烈地渴望着延长这幸福的时刻,他们怎能不思想着感情的交流,又怎能不企盼着胜利后的欢悦……
  但是,战争却残酷地将他们永远地分离了——很多人都知道《战争——让女人走开》这部电影,杨班长的婚事就是这部电影取材的一部分。
  ……4月28日那天,杨班长带着全班攻击76号高地……
  由于道路泥泞,他的一只鞋子不知在什么地方跑掉了,在紧张的作战中,他顾不得这些……光着一只脚继续冲击……
  在与越军争夺第一道战壕过程中,他连续毙敌4名,忍着脚部被木屑、杂物扎伤的疼痛,带领战士们一口气冲到了76号高地顶部。看到大局已定、残敌已处于我军围歼之中,就坐在地上……在拔出扎在前脚掌上的一根木刺时,被暗藏在茅草中的残敌开枪击中胸部,当即阵亡……
  当五班的战士找到躺在血泊中的班长时,他们的心情悲愤到了极点。副班长脱下自己的一双鞋,穿在杨班长的脚上,把杨班长的另一双鞋子缝好、洗干净,带回了部队……
  战后,噩耗传到杨班长的家乡,姑娘和杨班长的父亲昼夜兼程赶到部队。大家见面后谁也说不出话,谁也不忍打破这剧痛前的沉默……夜深了,五班的4名战士围坐在姑娘和老人身边,还在闷着头抽烟,心中默默的流泪……最后,当副班长将杨班长的另一只鞋子郑重地移交给姑娘时,姑娘睹物思人,那感情的闸门再也关不住巨大的悲伤……抱着鞋子趴在床铺上放声大哭了整整一夜……
  第三天,姑娘和老人执意要走……
  临别时,姑娘对着连队干部和五班的战士们说:“谢谢连队,谢谢五班的弟兄们。小杨他虽然走了,但我们还在,以后不管你们谁路过大理,一定要到杨家来,我会代表小杨招待你们的。从今以后,我会以女儿的孝心,替他侍候老人一辈子,让他在九泉之下安然放心……”
  这就是一个普通军人的爱情,这就是一个普通军人的婚姻——没有令人陶醉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但同样展现了爱情的真谛;没有那招摇过市的喧嚣婚礼,没有那贺客如云、推杯换盏的热闹场面,充满着生离死别的悲壮情怀……都是爱情,都是婚姻,那么的相同,却又那么的不同。
  在某种意义上讲,军人的爱情是对人民的奉献,军人的婚姻是对祖国的加倍付出。
“梁三喜”的身后生前
  自“老山主攻团”参加1979年2月17日第一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以后,一直到后来的扣林山作战、老山作战期间,众多作家从全国四面八方陆续到达云南,进行军事文学的创作。
  其中,济南军区创作室的李存葆等一批作家,受总政领导之托,在战斗的余烟尚未散尽,就风尘仆仆地赶到“老山主攻团”所属部队。他们不辞辛劳,深入到“老山主攻团”1979年对越作战的河口县、1980年骑线拔点作战地区扣林山、1984年作战地域老山战区……他们深入到基层连队,深入到士兵的生活空间,甚至不辞跋山涉水到边远的村寨去看望烈士的亲人。
  在收集了大量的英模素材之后,尤其是“老山主攻团”一些基层指战员和他们的亲人以国家利益为重、以民族利益为重的感人事迹之后,作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他为之惊奇,他为之惊叹,他为之震动,他为之震撼。
  惊奇的是我们的士兵——背负着40公斤重的作战物资,在崇山峻岭的泥泞中挣扎了两天两夜后,又在炮弹的催征中即刻发起冲锋,直至口吐鲜血累倒在阵地上。而这些战士两天两夜所耗费的热量来源竟那么少得可怜;
  惊叹的是我们的基层军官——他们的生活竟是如此清贫。有多少个牺牲的或是走下战场的军官上衣兜里,一边装的是个人的欠帐单和家中父母、妻儿病重病故的电报,一边装的是牺牲后个人抚恤金分配的留言。他们用自己的清苦换来了人民的富裕和边疆的安定,而共和国给予儿女们抚恤金的数量却无法衡量他们所作出的贡献;
  震动的是我们军人的妻子——她们是如此的可钦、可佩、可敬!有谁能相信她们靠自己稚嫩的肩膀,一头挑着国事,一头挑着家事,风雨中飘摇着疲倦的身影,焦虑中等待着噩耗的重击;
  震撼的是——在同一个充满阳光的国度里,在同一面旗帜下成长起来的同龄人,一边是血雨腥风,一边是灯红酒绿,血雨中升腾的是民族的英灵,酒绿中倒下的是糜烂的灵魂。前者为后者作出了全身心的付出,而后者在尽情享受前者的果实时却心安理得,冷漠淡然。
  李存葆经过三个多月的勤奋耕耘,写下了《西线轶事》、《战争之神》、《钢铁战士》等一些反映前线战斗生活的文章。但在闲暇之余,采访中那些许许多多的事迹却总是缠绕在他的脑际间,总觉得有一种负债感。这种内疚和不安促使他再下云南,将写作的触角伸向了基层官兵的生活、家庭和他们的内心世界,将战争的本质作出了深层次地挖掘。经过反复的推敲和修改之后,写下了代表当代军事题材纪实文学创作高峰的《高山下的花环》。
  这部小说一问世,立刻就引起了文学界的刮目相看,八一电影制片厂不惜重金,抽调了影视界的精兵强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它搬上了银幕。上映之后,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爆发了轰动效应。广大人民群众对剧中人的动人壮举感到可亲可敬,对烈士亲人的坎坷艰困感到怜悯和同情。
  人们在敬、叹之余不禁要问:剧中这些感人的情节,是作家的精心杜撰,还是生活中的现实?
  这是事实!都是事实!
  这是发生在“老山主攻团”的千真万确的事实!
  只不过,作家和导演不愿过多地渲染战争的残酷性,将现实中的梁三喜、靳开来的真实情况作了部分删动。
  剧中的主人公之一——副连长“靳开来”,以“老山主攻团”步兵五连副连长、一级战斗英雄张大权和步兵二连丛副连长为原型;
  另一个主人公——连长“梁三喜”,以“老山主攻团”特务连孙连长和步兵一营韦副教导员为原型。
  与“梁三喜”一样,“老山主攻团”特务连孙连长是山东人,他1973年入伍,历任战士、班长、排长、副连长等职;与“梁三喜”一样,孙连长身高1.78米,是地道的山东大汉;他喜好武术,尤以腿功见长。
  1979年,“老山主攻团”完成第一次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任务以后,老孙征尘未洗,就带着团侦察排加入到师侦察大队,在刘大队长的带领下,在中越边境线上的扣林山、老山、八里河东山、愧老虎山等地区进行敌后侦察活动。
  从1980年到1984年的四年多时间里,他多次带领侦察分队潜入到越南境内30—50公里的地带,进行敌后侦察,获取了越北二军区军队配置和越军一线防御的大量情报。
  他7次带队潜伏到老山越军防御前沿和纵深,熟悉地形、捕捉俘虏,为我军首长作出战略决断、下定作战决心提供了极为珍贵的情报依据。
  为获取情报,他曾与战友们在莽莽的热带丛林里埋伏过三天四夜,忍受了毒蛇、蚊虫、蚂蟥等数不清的叮咬;
  为获取情报,他宁肯自己胃出血住院,也要和当地瑶族同胞论碗喝酒、论斤吃肉,结盟拜弟;
  为获取情报,他连续四年没顾上探亲,二女儿已经五岁了却还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为了表彰孙连长的卓越贡献,上级党委给他先后记三等功四次、二等功两次。
  1983年12月,“老山主攻团”接到了作战任务。孙连长作为老山战区的活地图,奉命从老山前线回团介绍敌情和地形,在团里呆了三天。因前线敌情发生重大变动,准备返回老山。此时,他爱人带着两个孩子从老家来到了部队……
  看到亲人,孙连长百感交集,心中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夫妻多年不见面,相互之间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衷肠要诉,尤其是看到两个孩子都活泼健康,心中更是高兴。忧的是军令如山,任务紧急,上级立等急催,爱人刚到自己就要走,这分别的话自己如何忍心说出口!
  孙连长左思右想,愁肠难解,在万般无奈之下,这个身高一米七八、满身武功的山东大汉,躲在团长的办公室里,流着热泪给爱人写下了一封信,不辞而别,偷偷返回了老山。
  战后,“老山主攻团”在收集团史资料的时候,从孙连长的妻子手中找到了这封信:
    秀:
  我心爱的贤妻。
  由于情况紧急,我不得不走,几年来我们夫妻之间的朝思暮想,看来只有痛苦地延长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不住你,我知道我这样不辞而别你会怨恨我,甚至会骂我没良心,这些,我都认了。但是,我的内心也是和你一样是非常痛苦的。我想和你话别,但我不忍心看到分别时你那痛楚的面容。我想告诉你真实的情况,但我不忍心听到你对我那凄切辛酸的担忧。我多么想再和孩子们多玩上一会,但我不忍心再听到孩子们用那稚嫩清甜的嗓音喊我一声“爸爸”。
  秀,四年多不见了,当我看到你那憔悴的面容、忧郁的眼神时,我的心里极不是滋味,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真想抱住你大哭一场,以此来发泄我心中的感激和内疚。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走上这条受苦受累的道路。当年,是你说服了父母双亲,才使我这个独生子得以走上当兵的路,遂了我平生的心愿。
  我走后,你既要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还要照看双目失明的母亲。既要长年累月的在地里辛苦劳作,又要抚养两个幼小的孩子。为了举家过日,你省吃俭用,从不乱花一分钱。为了给父母治病,你将小 硬是拖到十岁才让她走进校门。为了翻修我们那三间土坯房,我们双方将感情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整整四年的时间我们只能是梦中相见。细细算来,我们结婚12年来,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年半,生活对我们这对老夫妻来说,倒真是有点不公平,甚至有点残酷无情。
  我始终这样认为:你是为了我,吃尽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处,为了我们孙家,你用尽了全身心的付出。有一首歌词中这样写道: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而我的六枚军功章却全是用你的心血铸成。秀 ,我现在用什么动听的话语都难以表达我的内疚之情,但这一次我向你郑重发誓,等打完这一仗,我马上就写专业报告,如果上级不批准,我就是当战士复员也要回到你的身边。我要用我的肩膀来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我要用加倍的勤奋来改变咱家的贫穷,我要让父母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我要让你和孩子都穿上像样的衣裳。秀 ,等着我吧,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来到的。
  秀 ,话又说回来了,你也知道,打仗是敌我双方的相互残杀,是钢铁与灵肉的击撞,这就难免有伤有亡。退一万步讲,万一我真的不在了,为了孩子,为了老人,为了咱们孙家的门户,日子再难,你也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我看过有关规定,我的抚恤金应是   多元,你要先还清我的借款数,咱们虽穷,但不能干那没有骨气的事,剩下的钱你就带着全家过日子吧。假如有一天你能有合适的伴侣,你就放心地去吧,我在九泉之下会保佑你们一生平安。
  在宿舍桌子的抽屉里面,有一个纸包,里面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我的借款名单。另外还有300块钱,就作为你和孩子回家的路费吧。战争说不定哪一天结束,等打完仗后,我会尽早来看望你们的,那时我们再互诉衷肠吧。
  再见了,我苦命的贤妻!
  再见了,我苦命的孩子们!
                                  孙
                                 一月九日
  当孙连长的爱人看到这封信时,他已经连夜乘车返回了老山……
  她欲哭不能,欲诉无处,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开始打点行装,在来部队后的第三天,就带着两个孩子忧心忡忡地返回了山东。
  1984年4月25日,我军指挥部召开了战前最后一次作战会议,对作战方案进行最终确定……
  在协调会上,原来负责带领穿插营进入预定位置的特务连副连长因另有任务,需要重新确定人选。“老山主攻团”领导内定由特务连钟指导员去带路,但孙连长却坚持认为他去最合适,理由有三个:一是穿插路线我熟悉;二是沿线敌情我清楚;三是穿插营的任务事关全局,别人去我不放心。
  会后,他又找到“老山主攻团”刘团长、王政委、杨参谋长,反复申明自己的理由,他说:“穿插路线上的地形地貌比较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贻误战机,后果难以设想。指导员刚刚伤愈归队,对情况的了解不如我清楚,为了确保作战的圆满胜利,请领导务必批准我的要求”。
  团领导经过再三考虑、反复研究,同意了他的意见……
  4月28日凌晨三时,穿插营在孙连长的带领下,在崎岖陡峭、荆棘密布的穿插路线上艰难地行进了近六个小时后,到达了指定位置……孙连长将周围地形、敌情向穿插营刘营长交代清楚后,就带着侦察班返回团指挥所……
  上午9时许,他们一行到达了中越边境线上的100号高地,孙连长对三班刘班长说:“在这休息一会吧,吃点干粮,再赶回指挥所”。
  在穿插路线上连续奔波了一天一夜的侦察战士们,早已是困乏至极,听到休息的口令,哪里还有心思吃干粮,也不管处境危险不危险,就地倒头便睡。孙连长喝了一口水,吃了几嘴压缩干粮,背靠着树干刚想迷糊一会,就听到炮弹的呼啸声,而且是朝100号高地方向打来……
  他赶紧喊醒大家“注意隐蔽”,并指挥战士们转移到100号高地的反斜面。正在这时,一发炮弹打来,将他炸倒在血泊之中,我们的好连长“梁三喜”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消息传开,团领导为孙连长的牺牲连声叹惜、泪流满面,连队军官为失去这样一位好战友而悲愤难忍,心情异常沉痛。最动情的,就是特务连的战士们,他们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几十个侦察兵像失去了理智的疯汉,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冲上100号高地,爬倒在他们敬爱的连长身上放声大哭、嚎啕不止……
  是啊,他们怎能忘记,是连长把他们从一个个普通的青年,通过一招一式的严格训练、累月逐年的思想教育,培养成了智勇双全的优秀侦察兵;
  他们怎能忘记,是连长带领他们在敌后侦察时遭到越军追击的关键时刻,舍生忘死,掩护他们安全撤退,而他自己则带着三个战士在丛林里和越军周旋了两天一夜,等回到连队时,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挂成了布条条;
  他们怎能忘记,是连长在他们生病、养伤的日子里,日夜守候在他们身旁,为他们端饭送水、查伤嘘痛,尽够了父母之心,兄长之情;
  他们怎能忘记,是连长在他们的家乡遭受自然灾害的时候,动员全连官兵捐款捐物,分寄到他们的家中。
  孙连长用自己的思想陶冶了战士们的情操,用自己的一举一动证明了“共产党员”这个抽象名词,用自己的满腔热情赢得了战士的崇拜与信任,用自己的品德在战士心中竖起了一座丰碑。
  战后,“老山主攻团”奉命撤回营房,开始着手处理阵亡烈士和伤残人员的善后工作。当时的工作程序是:
  首先由连队派人会同团里指派的干部组成十几个慰问小组,尔后,分赴烈士生前所在省市(家乡),向当地民政部门发出阵亡通知书;在当地民政部门的陪同下逐家看望烈士的亲人;邀请烈士亲人家属1—2人到部队办理有关手续和领取烈士遗物;参加团队组织的阵亡英烈追悼会。
  在确定由谁去山东省齐河县看望孙连长的亲人时,特务连的官兵谁也不愿去,准确地说,是谁也不愿去面对那痛苦的场面。最后,团里指定了宣传股何股长带一名战士去完成这件工作。
  何股长他们到达齐河县后,向当地有关部门简要地介绍了孙连长的英雄事迹,第二天,就乘车来到孙连长的家。
  孙连长的家坐落在村子的西北角上,一道残垣断壁的土墙围着三间土坯房。在围墙朝南的豁口处,有一个用树枝和高粱秆扎成的篱笆,就算是孙家的大门了。按照北方农村的居住习惯,屋子的西头一间住着孙连长瘫痪在床的父亲和双目失明的母亲,东头一间住着秀 母女三人,中间是堂屋。
  何股长他们到达孙家时,秀 带着大女儿到地里干活去了,家里只有老孙的父母和小女儿。看到这种情况,何股长马上改变了主意,没有对老人讲孙连长在前线牺牲的消息,只说是受部队委托来慰问参战人员家属的。而后,他们又返回了县城……
  第二天,正当何股长和县民政局的同志在一块商量如何向秀 做工作时,秀 已是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民政局办公室……何股长尽量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向秀 简单介绍了老山作战的一些情况,重点向秀 介绍了老山作战的英模事迹,尤其是讲到战争难免有牺牲、谁家都有可能摊上这样的不幸、要面对现实、正确对待时,秀 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她急不可待地打断何股长的话,问道:我们家老孙怎么样了?孩子他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何股长看到事已至此,就狠了狠心说道:“嫂子,我说了你可千万要挺住,孙连长已经在4月28日的作战中光荣牺牲了。”
  话没说完,秀 已是满头大汗、昏倒在地板上……经过紧张的抢救以后,她慢慢睁开无神的眼睛,嘴里喃喃地说:“老孙呀,你可不能走啊,你不能撇下我们一家老小不管呀,我们一家老小等着你回来跟我们过日子呀……”她边说边流泪,边流泪边低声哭泣,到后来越哭越伤心,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何股长他们一干人整整劝说了两个多小时,才使秀 的头脑清醒过来,大家千叮咛、万嘱咐,劝她一定要咬牙节哀,千万不能让风烛残年的老人知道,秀 这才强忍着悲痛,点头默允。
  ……
    接到嫂子要来部队的电报后,特务连的上上下下都行动起来,准备工作的标准决不亚于高级首长来部队视察——连队的干部们反复商议嫂子到达时欢迎的仪式、汇报的语句推敲、连长遗物的出具时间、嫂子来队的时间、生活安排等,甚至还考虑到了秀 向组织上提出的各种问题。战士们则忙着打扫卫生、布置房间、准备食物,有几个班长和老兵还聚在一起嘀咕了好几次,似乎要表示什么。同时,团里也指示特务连要认真准备,全力以赴接待好烈士家属,并专门指派组织股孙干事具体检查落实这件事。
  当团里接送烈士亲人的专车在特务连门口停稳后,几个连队干部马上钻进车里,将秀 和两个孩子接下了车……这时,全连人员成两路纵队列队夹道欢迎秀 母女,值星排长向全连人员下达了立正口令后,跑过来向秀 敬礼、报告:“嫂子,我们特务连全体官兵怀着崇敬的心情期盼着你的到来,我们全体官兵向你及老人问候。”
  看到这种阵势,秀 对钟指导员说:“谢谢大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部队的规矩,大家还是到屋里坐吧。”
  部队刚刚解散,众人正准备向屋里走去,孙连长的通信员小张从一边走过来……嘴里喊了一声“嫂子”就扑通一声跪在秀 面前……泪流满面地说:“嫂子,是我不好,都是我没保护好连长,我对不起你呀,我对不起孩子呀。”秀 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弯下腰拉着小张的胳膊说:“小张兄弟,快起来,快起来,老孙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辛辛苦苦地照顾老孙两年多,让你也受苦了。”正在说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全连的战士都面向秀 跪了下来……这一下,秀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随即拉着两个孩子,流着泪对战士们说:“弟兄们,快起来,这样做嫂子承受不起呀。老孙他活着的时候脾气不好,性格暴躁,平时有对不住大家的地方,现在他走了,我就代他给大家道个歉,谢谢弟兄们对我们孙家的情谊。”说完,就拉着两个孩子、母女三个同时跪了下来……看到这种情况,指导员和副连长赶紧命令战士们站起来,同时将秀 母女三人拉起来、走进了连队会议室。
  秀 在团里呆了三天,提出要到孙连长的坟上看看,团里指定特务连出一名排长和一名战士陪同前往。
  他们一行5人从昆明出发,坐了三天的公共汽车,赶到麻栗坡县城时已是天色发黑。陪同的刘排长说:“烈士陵园离县城只有两公里路,我们先休息一晚,待明天上午找辆马车拉我们去。”
  到了第二天上午8点,还不见秀 母子起床,刘排长以为旅途劳累,就又等到了九点半,还不见起床,正在犹豫间,只见两个孩子跑过来说:“刘叔叔,我娘说她先走一步,让你带着我们一块去。”刘排长这才恍然明白,赶紧找了一辆马车向烈士陵园赶去……
  等他们赶到孙连长的墓地时,只见秀 跪在坟头前面,将头抵在坟堆上,双手紧紧的抓住坟土,正在低声地哭泣……在看到两个孩子来到后,就将孩子们拉来跪在坟前……从书包里拿出一瓶酒、两节香肠和一盒红塔山香烟……对着坟头说:“老孙,我和两个孩子看你来啦,我知道你平时爱喝酒,今天我给你带来了,待会让孩子敬你一杯。我知道你爱抽烟,我给你买了盒你平时想吸又吸不起的烟,等会让孩子给你点一支烟,咱们这一家算是团圆了,他爹,你听见了吗?你留给我的信,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不会给部队领导和连队上添麻烦,过几天我们娘仨就回老家了,咱爹娘老是在别人家吃饭我也不放心。两个老人历尽艰辛,把你抚养大也不容易,以后的日子无论多难,有我吃的,就有老人吃的,我不会让老人受一点委屈的,我会代你行孝,让他们安度晚年。咱的两个孩子,我就是吃再大的苦,也要让她们读书,也要将她们抚养成人,让她们长大后经常来看你。你要我还的帐,等我从团里领了抚恤金后,我就分别还给人家,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家戳咱的脊梁骨。他爹,你托付我的这三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放心地走吧,我们娘仨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由于要赶中午1点钟返回昆明的长途客车,他们一行在11点离开了烈士陵园。走的时候,秀 步履蹒跚,一步三回头,两个孩子趴在坟头上,嘴里喊着“爸爸,爸爸,跟着我们走吧”,死活不肯离开……那场面,就是铁石心肠也会为之掉泪。
  ……
    老孙的爱人再过三天就要离开部队了……
  车票买好以后,她给团里提出了两个要求:
  一是孙连长欠连队的钱已经还清,但欠战士们的300多元钱却无法送出去——白天按名单将钱还回去,但到了晚上钱就又顺着门缝塞进来,有的还塞给不懂事的孩子手里。问题在于,不但原来的钱还不出去,塞回来的钱倒越来越多。同时,战士们还为她们母女三人买了许多东西,装了三大提包还装不下……面对这种情况,秀 要求团里和连队做一下工作,将钱还给大家,让她代替孙连长了个这个心愿。对此,团里对战士们反复做工作,并明确规定:凡是孙连长欠战士们的钱,作为一项任务,必须收下。另由团里补助孙连长一笔生活困难费,顶替还账数目。
  第二个要求,是孙连长的父亲是位老八路军战士,在解放战争时期作战负伤致残,常年瘫痪在床。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至今仍未得到民政部门的承认和给予照顾。老人不育,这才抱养了孙连长,指望着他将来给老人养老送终。现在孙连长不在了,团里能否出面与地方有关部门联系一下,按照有关政策给老人以照顾。由于这个要求完全符合政策和实际情况,因此,团里几位领导一商量,决定抽调懂政策、办事利索的宣传股刘干事和另外一名战士陪着秀娘仨返回山东老家,重点落实好这第二个要求。
  车到济南,刘干事让战士陪着秀 母女三人先回齐河老家,他就在济南暂时住下。第二天一早,他独自一人来到了省民政厅……
  当时,民政厅的几个领导正在开会,刘干事一头闯进去,也不等几位领导问话,就主动出具了证明并进行自我介绍……接着,就开始详详细细、绘声绘色地讲述老山作战的经过……
  由于当时地方上有关老山作战的一些情况都是传闻,地方上的同志也很想了解前方将士们作战的真实情况,于是,厅长就宣布会议暂时中止,由着刘干事讲下去……刘干事讲进攻、讲防御、讲上级指挥、讲地方支援,一口气讲了三个多小时……尤其是讲到孙连长的事迹时,声泪俱下,不能自己……民政厅的领导也都眼含热泪,激动地连声叹息。
  最后,刘干事说:“这个孙连长就是咱们山东省齐河县人,我这次来山东,是奉部队首长的命令来看望烈士的亲属、传播烈士的美名,我迫切需要咱们民政部门的领导能给予大力支持和帮助,使我得以顺利完成任务。”
  听完这话以后,厅长当即表示——明天除留一名副厅长在家值班外,其余副厅长和优抚处、安置处的同志陪同刘干事前往。另外,通知齐河县有关领导一同去看望烈士的亲人,以显示咱山东父老对前线英烈的敬重。
  第二天上午,省民政厅的领导和同志们陪刘干事来到了齐河县,县里派了县委副书记、副县长、民政局长等陪同,一路风尘来到了孙连长的家……
  看到这低矮的土围墙、置身于这烟熏火燎的小土屋、握着孙连长瘫痪在床的父亲和双目失明的母亲那干瘦的手……在座的各位领导的眼睛湿润了。
  尤其是听到孙连长的父亲讲到自己当年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断双腿,瘫痪在床30多年,至今仍未受到应有的照顾时,在座的各位领导更是内疚和尴尬……
  厅长当即指示齐河县民政局:立即将孙连长父亲反映的问题核查清楚,如果属实,应按照有关政策补发35年来应该发予的抚恤金。这件事如果县局有困难就向省厅申报。
  听到这句话后,刘干事将秀 母女三人推到厅长面前说:“感谢领导的关心”,厅长拉着孩子,对刘干事说:“这母子三人将来的生活,部队上有什么考虑没有?”刘干事说:“根据老孙同志的一贯表现,部队党委原本准备将他提升为副县职干部,以解决秀 和孩子的随军问题,现在老孙不在了,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根据政策给 元抚恤金,其余的就只能靠咱们当地政府了。”
  听了这话,厅长将各位领导叫到屋外,商议解决办法,最后商定:
  一是由省厅下划指标,将秀 全家转为非农业户口;
  二是由省厅拨款,在齐河县给秀 一家盖房定居;
  三是由齐河县负责安置秀 的工作,并联系好两个孩子的转学事宜;
  四是由县民政局负责孙连长父母的生活费用和其他事宜。
  听到这个决定,秀 代表老人和全家向各位领导致谢,在场的乡亲们也感到处理得非常得体,体现了党和政府对人民、对烈士家属的亲切关心。
  刘干事对着各位领导和众多的乡亲,代表部队发表了由衷的讲话,最后,他激动地说:“通过处理老孙同志的身后事宜,使我从思想上受到了一次深刻的传统教育,使我对人民群众的认识从心灵深处得到了升华。山东老区的各级党组织、各级政府、各位领导办事,还是像战争年代那样扎实。山东的父老乡亲对我们子弟兵的感情还是像战争年代那样朴实。山东的儿女们对国家、对人民的拳拳之心还是像战争年代那样诚实。山东的父老乡亲用自己的勤劳和心血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优秀儿女,山东的儿女用自己对祖国的铮铮铁骨矗立起一座又一座历史丰碑。山东大地给予我们军人子弟兵无穷的智慧和力量;山东的父老鼓励我们军人再创灿烂的辉煌。我为山东父老而骄傲,我为山东兄弟姐妹而自豪,我发自肺腑的衷心祝愿,山东大地风调雨顺,山东人民万寿无疆。”
主峰,主峰
  “老山主攻团”的五连是老山右翼攻击营的主攻连,按照战前战术编组,由五连的一排、二排组成突击队,五连副连长张大权担任突击队长。突击队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攻击老山主峰阵地。
  张大权,是《高山下的花环》中主人公——副连长靳开来的原型之一,贵州省毕节地区织金县人。他1976年3月入伍,家中有父母、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孩子,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他的家乡地处贫困山区,家道艰难,全家八口人合住在一个用土坯和茅草盖成的房子里。房子建造年代日久,上边顶部的茅草漏雨灌风,下部的土坯腐蚀剥裂,一家人就在这危困之中生活。
  张大权从当战士起一直到提干、成为基层军官,为了供三个弟妹上学读书,多年来省吃俭用、从不乱花一分钱。有一次,为了探家时给孩子带一件生日礼物,他转遍了大街小巷,左掂量右比较才恋恋不舍的花去一元七角钱;为了给父亲治病,他先是抽档次最低的“红缨”烟,后来干脆戒掉不抽;为了翻盖家中的破草屋,他从81年起连续三年没有探亲,硬是从牙缝里、舌尖上省下了580多块钱。
  1983年12月,正当他准备回家翻盖年久失修的房子时,“老山主攻团”接到了作战命令……他二话不说,将家庭的困苦和个人的夙愿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一门心思投入到了战前训练中。
  4月28日,战斗打响后,张大权率领突击队奋勇冲杀,连克越军22号、21号两个高地,尖刀班已进至主峰山脚下,突击队准备展开攻击……根据预定的作战方案:一排李排长带领本排担任主攻;二排曹排长带领本排担任助攻;张大权率重火器队负责掩护和支援……
  ……攻击发起后,突击队运用相互掩护、交叉攻击的战术,逐步向敌老山主峰阵地逼近……
  在我凌厉的攻势下,越军开始收缩防御阵地,力图凭借坑道负隅顽抗。此时,我突击队的先头班、组已经开始翻越第一道战壕,并以此为依托,开始向第二道战壕展开攻击,有个别小组已经控制了部分表面阵地,战斗的进展比较顺利。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在地图上看,老山主峰只有一个山头,我军将它编为第50号高地,但实际上老山主峰是由南北两个小山头组成,地势为北高南低,两者中间是一片100米长的凹地——当我突击队刚刚占领南侧山头的表面阵地、先头排刚进入中间凹地时,立即遭到北侧山头的越军轻重火器、明暗火力的疯狂射击……先头班有7名战士当场阵亡……攻击出现了暂时的停顿。就在这时候,南侧山头的越军又从坑道里、掩体里钻出来,轻重火器一齐开火,使我突击队腹背受敌——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一排又牺牲4人、重伤6人,还有20几个战士被压制在凹地里,形势非常危急……
  看到这种情况,张大权果断命令二排务必控制南侧山头,并全力掩护一排顺利撤出凹地;同时,呼唤我军炮火压制北侧山头的越军,保证一排顺利撤出——第一次攻击失败了。
  ……(在战斗打响前,他曾对秦连长说过:“从老山的地形和越军的防御情况看,从咱们五连所担负的任务看,这次作战我怕是凶多吉少了。如果我能侥幸活下来,那是咱命不该绝;如果万一我不在了,看在咱们这老乡的情分上,我有三件事相托:一件事,是我那老家的房子太破烂、太危险,我早就答应老人要翻修一下,但总是力不从心。本来我想今年冬天回去,春节前把房子盖好,一家人在新房子里过个团圆年,也算是对老人尽了一点孝心,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如果我真的回不去了,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替我还了这个心愿。”)……
  部队撤下来以后,张大权查点人数,将人员和火器重新进行了编组,并根据主峰的实际地形重新修改了攻击方案……在我强大炮火的轰击下,在四门无坐力炮、四挺重机枪、四具火箭筒的掩护下,张大权怀抱一挺班用轻机枪,亲自率队发动了对北侧山头的第二次攻击……
  冲击中,他的右手腕被越军子弹射穿,鲜血顺着枪管往下流……发红的枪管“吱吱”冒烟,右手没有力量了,他就用左手臂夹住机枪,继续带队冲击……
  ……(“……第二件事,是我手里原有500多块钱,原打算回家修房子时用,现在已寄回家让他们过春节用了。如果我不在了,按照政策规定我算了一下,我的抚恤金应是   元左右,请你替我保存好,先拿出374元,将我欠咱连队司务处的烟钱还掉,剩下的钱分一分,一半给老人修房子,另一半就作为将来孩子们上学的学费吧。……”)……
  在张大权的带领下,突击队的战士们勇猛奋进,连打带炸,不到20分钟,就冲进了北侧山头的的第二道战壕,占领了表面阵地。这时候,狡猾的越军躲进了坑道和掩蔽部,用电台呼唤其炮兵,要求对主峰阵地进行覆盖射击,支援其坚守阵地……
  正当我突击分队准备乘势扩大战果时,越军的炮弹就像雨点一样砸了下来……炮火中巨大的气浪挟持着横飞的弹片和漫天的烟灰,搅得整个主峰阵地乌烟瘴气,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由于我突击队员刚冲上去,立足未稳,没有任何依托和遮护,完全暴露在敌炮火之下,人员伤亡很大——张大权的左大腿被炮弹炸伤,小腹部被横飞的弹片削破一个洞——肠子和着鲜血从伤口处喷射而出……他赶紧隐蔽在一个炮弹坑里,用手将掉出来的肠子塞回小肚子,撕开三角巾缠住了伤口,指挥着突击队员撤了下来——第二次攻击又受挫了。
  ……(“……第三件事是我的婆娘,山沟里人,没有文化,两个孩子还太小,如果我不在了,请你转告她,为了她自己今后的生活、为了两个孩子,要早早改嫁,不要考虑其他的。但有一点要告诉孩子,以后他们不管到了谁家,都要记住,他们的亲爹爹是为国家为民族战死在了云南。等他们长大成人后,能给我的坟头添把土、烧张纸,也算是我没白亲他们一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这三件事,如果我的婆娘要是问起,你就告诉她这是我说的。”)……
  就在突击队撤下来时,越军又从坑道里、掩体里爬了出来,他们在阵地上用汉语狂呼乱叫:“中国佬,大草包!”、“中国佬,有本事冲上来!”……边喊边骂边把我军阵亡烈士的遗体往山下扔……
  看到越军那狂妄至极的嚣张嘴脸、令人发指的恶行,听到越军那不堪入耳的辱骂,突击队的战士们气得双眼冒火,他们实在难以忍受这种侮辱……一边和越军对骂,一边就要不顾一些地与越军拚命……张大权看到这种情况,赶紧把战士们喝令回来……
  突击队再次撤下来后,张大权瞪着血红的眼睛,强忍着小腹剧痛,对剩下的23名突击队员说:“我们五连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草包!我们这一代人也决不当草包!!现在,我张大权愿以死相拼,带着你们做最后一次冲击!活着,我们就站在主峰上!死了,我们也要躺在主峰上!我们今天就是要和越南人较量一下,看哪个XXXX的是草包!!!”
  听完队长的话,战士们群情激昂,异口同声地表示:“活着,就是为了今天!不拿下高地,誓不为人!!”说完,大家围坐在一起,商定了集中兵力兵器,重点突破,逐步夺取,力争将越军消灭在坑道内的战术安排。
  ……于是,在我强大炮火的支援下,张大权带着最后23名突击队员向主峰发起了第三次冲锋……
  ……当他们再次冲击到北侧山头第二道战壕时,遇到了越军的顽强阻击……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越军预感到了他们可悲的下场……拼命顽抗,阵地上出现了僵持局面。
  一排李排长见状,灵机一动,叫三班长使用“导爆索开辟器”来震慑越军……
  导爆索开辟器——在战前,“老山主攻团”根据越军在其防御前沿密布防步兵雷的情况而自己研制的开辟通路的器材。具体操作就是将40火箭筒的弹头与一根40米长的导爆索连结在一起,在弹头的拉力下,引起引信的爆炸,从而引发整条导爆索的瞬间爆炸,在爆炸地段产生高压气浪,用以压爆防步兵雷和炸伤敌方人员。
  当时,越军正集中全力拼命抗击我突击队的进攻……突然,烟尘弥漫、昏昏黄黄的空中两条弧光骤然一亮,迅即消失,随即,就听到地动山摇般的两声巨响……正在喷射着子弹的高射机枪和重机枪都被震的抖动着歪了方向……
  ……空中,那两条骤然划过、带着神秘幽蓝色的瑰丽弧光和接踵而至、猛然爆发的近似天塌地裂般的震撼,凝聚着阵亡将士们愤怒,凝聚着全体指战员的愤怒,凝聚着一个国家的愤怒,凝聚着一个民族的愤怒——这是中华民族的愤怒咆哮!
  在越军的外军知识教材中,从没有介绍过这种新式武器……他们也无法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撼吓破胆的越军认为这是中国研制的杀伤力极强的秘密武器……反正不管什么武器,先躲过去再说吧……于是,越军赶快撤出了阵地,都溜到坑道躲灾去了……
  我突击队抓住敌火炮尚未开始覆盖、抓住这生死攸关、胜负转换的一瞬间,迅速进入第二道战壕内,紧跟躲藏的越军,占据并死死封闭了三个坑道口,用无坐力炮、40火箭筒、重机枪向洞内猛烈射击……
  狡猾的越军一方面在坑道纵深继续顽抗,一方面利用坑道的秘密出口准备突围……
  张大权吸取上次攻击失败的教训,命令一排李排长带四名战士控制山头顶部,死死封住坑道秘密出口。同时,命令二排曹排长带二排向坑道内投掷烟幕弹,并用火焰喷射器向洞内喷火……炽热的高温和凝固汽油点燃了支撑坑道的大木头……熊熊大火伴着滚滚浓烟将大部分作垂死挣扎的越军烧死在里面。有两个越军刚刚爬出秘密出口,即被我突击队击毙……
  就这样,我突击队的80名勇士,在张大权的带领下,在兄弟连队的配合下,几经反复,终于攻占了50号高地,将胜利的五星红旗插上了老山主峰……
  张大权队长眼含着喜悦的泪花,用手捂着流出肠子的伤口,命令通信员:打一发红色信号弹,告诉营连两级,咱们突击队已经攻占老山主峰!
  ……就在信号弹升空的同时,隐蔽在草丛中的一名越军向他举起了枪……张大权头部中弹,牺牲在了主峰的阵地上。
  这就是一个普通军人的家庭生活,这就是一个普通军人的军中生活,这就是一个普通军人的内心世界,这就是一个普通军人的所思、所想、所做。
  在战场,他们面对凶残的敌人,拼死冲杀,雄风如虎,心甘情愿的为国家、为民族、为人民的利益流尽最后一一滴血。
  在平时,他们承受着各种压力,咬紧牙关,忘我工作,勤如孺牛,从不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
  他们用自己的人生轨迹向世人显示了伟人的那句话:“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张大权队长,就是这种勇于自我牺牲、自觉无私奉献的杰出代表。
  张大权在左腿、小腹、手腕三处受伤的情况下,以惊人的毅力和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带队冲锋,为我军攻占老山主峰做出了突出贡献,根据他的英雄事迹,中央军委发布命令,授予张大权同志“战斗英雄”称号。
历程
  1984年4月28日5时56分,我军千门大炮同时向越军防御阵地发出了怒吼,老山之战的帷幕就此拉开。
  在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艰苦卓绝的攻坚战中,“老山主攻团”全团2500名指挥员、战斗员发扬我军光荣传统,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一往无前的奋斗精神,前仆后继,不怕牺牲,英勇拼搏,顽强奋战,把五星红旗插上了老山主峰。
  战斗历时两小时53分钟。
(全文完)
本文原载于《舰船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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