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好比春江水-----------(二) 你在天堂还好吗? ——写给牺牲的战友陈建雄烈士(转载54军161师482团记事) 因为我们是到位于黄河以北的北方部队,所以给我们发了“四棉”:棉衣棉裤棉帽棉鞋,把我们南方人的小个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以至当地老百姓看我们就像看黑猩猩似的。我们也觉得怪怪的!特别是那双棉鞋,又大又黑,我瞧瞧你,你瞧瞧我,我们都觉得好笑!晚上,县委(当时好像还是“县革委会”)和县武装部举行电影招待会,招待全县4、5百名新入伍的新兵。电影是在县人民电影院举行的(年前我回去儋州市过,那个当年的电影院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一座大型商场。)记得放映的电影是反映淮海战役支前民工的《车轮滚滚》。我们吃过晚饭,冒着寒冷的细雨,列队进入电影院。 第二天,也就是1977年1月2日,军车队把我们运至海口的秀英港,在那里,我们和海南岛各地的新兵汇集一起,登上了一艘由万吨货轮改装成的运兵船。由于万吨轮吃水太深,没法靠岸,只能远远地停在外海。从码头到万吨轮只能靠驳船来回运送兵员,到万吨轮边上,我们要顺着从甲板放下来的软梯,爬上楼房般高的船舷,由于海浪翻滚,驳船上下颠簸,稍有不慎,就有掉进大海的危险。所以整个登船过程用了大半天。 你还记得吗?上到船上,由于我们先登上运兵船,后面还有大部队在陆续登船,我们先登船的就要等待很长时间。这个时间,你就以坐过无数次轮船自居(那当然,你每年都要坐海口至广州航线的客轮回汕头探亲嘛!)带着我,上下到处转悠。还跑进驾驶室和船长室。船长室的豪华和舒适,让我这个农场的孩子看得呆呆的,以至我当时对你笑着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当海军?!……当舰长?!”那个情景至今还让俺难忘。还有一个细节,不知道你还记得不?我们溜进没人的船长室,我坐在船长室的单人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正在做着“舰长”梦的时候,你就溜进船长室的洗手间里,想你是要体验一下万吨巨轮船长的豪华厕所来着。问题出来了,坐式马桶在那个年代,还是很多人没见过的,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乡巴佬”。你事后告诉我,当时你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马桶,就干脆蹲上去,蹲得晃晃悠悠的,出恭极不爽!……想想当时的情景,你在船长专用的豪华厕所的马桶上,“蹲”立不稳的样子,我也忍俊不禁。更让我俩忍俊不禁的是,你使用完后,居然找不到冲水的机关,研究了半天,蹲下身子四处寻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马桶下面边上有一个悄然伸出的踏板,一脚踏下去,一股水流喷薄而出,差点没喷你一脸……。你极力掩饰自己的“土”,忙不迭地说:“我坐过的轮船的厕所不是这样的……”我更是忙不迭地说:“我更是没见过……” 虽然,我俩都没把船长的厕所搞懂,但我俩都把军人的纪律搞懂了!带兵的军官知道我俩“私闯”船长室,在众多的新兵面前狠狠地批评了我俩,并要我俩自我批评……这是我俩第一次受到“军纪”“处置”! 你懂得很多……你懂得音乐,会识谱,拉得一手好二胡,写得一手好字,会出黑板报,会唱歌,哦,对了,你还会打快板(在往北奔驰的军列上,你就为接兵军官和我们表演了一番)。而我,当然还有我们其他4人咯!全是五音不全的音盲。你还会绘画,入伍的时候,我带了一旅行袋的书,你带了一个大画板和许多速写本……,我们还为“素描”和“速写”这两个美术概念争得不可开交……当时我们都是怀着浪漫的理想和热血情怀走进绿色军营的。你比我们大许多,比我们成熟很多,也比我们懂得许多。 乘轮船到了湛江,转乘军列,就是那种“闷罐子车”往北,目的地是黄河以北的中原。到了野战部队,我们被分在同一个部队——具有光荣传统的“红军团”54军161师步兵第482团,3个月紧张的新兵训练后,你被分配去了步兵7连,我和林小明被分配去了警备连,覃海兵分配去了步兵2连,唐石才分配去了机枪连。 以后,我们都投入了野战部队紧张的军事训练之中,当时的口号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那种训练强度很难让人吃得消,让我们脱胎换骨。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我们还得站岗、出勤务,平时难得见面。记得有一次你到团教导队来集训,顺便到我们连来看了我和林小明,我们留你在连队吃了饭,聊了一个下午,我们都互相鼓励,要在部队好好干,争取早入党(那时候我连团员都还不是,只能早点入团了)……你说要赶在连队点名之前归队,就匆匆一别。以后我们在各自的连队和岗位紧张忙碌着,虽然很少见面,但是彼此关心和牵挂。 一眨眼,我们从新兵成长为一名老兵了,在军营里我们度过了两个春秋。 1978年底,祖国南疆战云密布,战争不期而遇。我们部队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准备开赴南疆。 1979年2月17日,世界关注的一场局部战争——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战斗在广西和云南中越边境地区展开。 我们随部队立即开赴广西边境,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 我们到达广西边境的宁明县,在向边境集结地——友谊关右侧的大青山林场集结。在开赴集结地的途中,我带领一名战士和一部报话机,和作战参谋肖永年执行调整哨任务。在行军的调整哨上首先遇到了步兵2连的覃海斌。当时他全副武装,除了一支56式冲锋枪、手榴弹、水壶、弹夹之外,他还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挂着几颗反坦克地雷,另一头捆着几枚迫击炮弹,汗流浃背,像个急匆匆去赶集的挑夫。我们只是匆匆打了一个招呼,互相喊了对方的名字。我只是对他高声说了一句:“多干掉几个……荣立战功!!”他把担子换了一个肩,回头跟我笑笑,就和他的连队在我们调整哨面前匆匆而过。 我看了看时间,盘算着,你们7连应该过来了。果然,远远就看到7连过来。我极力在行进的队伍中寻找你的身影。果然,看到了你。“陈建雄!”我大声喊你的名字。你也看到了我,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急忙迎上前去,打了招呼!因为部队在行进之中,我们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说了互相鼓励的话! “……” “杀敌立功!光荣凯旋!”——说完这句话,你头都没有回就赶上连队,消失在滚滚的洪流中! 不想,这句话,却是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2月26日夜,我们从集结地大青山出发,从15号界碑前出国境,执行穿插任务,攻占越北650高地和607高地。 3月4日,你所在的7连攻打607高地,进展不是很顺利,进攻受阻,并且出现了伤亡。那一天,我奉命带领一名战士配属步兵8连向那班、那越地区执行搜索任务,下午接到指挥所的命令,命令我们立即赶赴607高地,支援你连攻打607高地。 当我和8连赶到607高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渐暗,天空飘着冷雨。 新的攻击行动开始!实施炮火准备。我们的炮兵怒吼起来,隆隆的炮声,在群山中回荡!顷刻间,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在冲击出发阵地上,我们都感觉到炮火掀起的气浪。强大的炮火,覆盖了敌人阵地。…… 冲击发起后,由于敌人火力点的复活,地形复杂,敌人的交叉火力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攻击行动又一次受阻。我们攻击部队撤了下来。高地的下面躺着一些烈士的遗体和一些伤员,因为战事激烈,担架队上不来,烈士的遗体和伤员一时运不下去。一些重伤员躺在泥水里,呻吟着,伤员的呻吟声和远处不时传来的枪炮声交集在一起,时断时续……卫生员和几个战士在帮助一些伤员在清理、包扎伤口。还有一些轻伤的战士抱在一起,用自己的有限体温互相温暖着。我听到有的战士这样的话语:“……我们都是阶级兄弟,我们要互相帮助……” 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之感!果然,我在伤员中发现了你。我急忙附身向前……你浑身泥水和血水,躺在战壕里。你看到了我,似乎想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你眼睁睁地看着我,目光涣散……你的头部中弹,但伤口并不是很大……我愣愣地看着你……呆呆地站立着,默默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真想听到你说话,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有什么要交代的?!我站在那里,任凭汗水、泥水、雨水顺着我的脸庞流着…… 8连连长喊我了,新的攻击开始了,我匆匆离你而去…… 担架队第二天才上来。我后来听7连的兵说,你熬到第二天才牺牲。由于敌火力的封锁,我担架队和后勤上不来,许多伤员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加上夜间气温低,阴雨绵绵,饥寒交迫,失血过多……许多伤员熬了很长时间才牺牲!甚至可以说一些伤员是被冷死的! 攻占607高地后,我们坚守607高地,防止敌人反扑,直到我奉命归建,带领一个步兵班返回无名高地的前进指挥所。 我一直想知道你的情况,无奈战事紧急,信息又不畅,无法了解到有关的情况。 3月6日,新华社受权向全世界发表声明,我边防部队已经完成反击任务,中国边防部队将于3月6日开始撤出越南国土。 我们完成了作战任务,奉命撤回国内。为防止敌人乘我回撤之际对我举行偷袭,我们采取了交替掩护,逐步回撤的办法撤退。3月11日下午1点钟,我们从16号界碑踏上祖国的土地。那一天,骄阳似火,太阳把路边的绿草都烤焉了…… 从友谊关我方一侧的鸡公山上向越南同登方向眺望。——2001年7月摄 班师回防,我们先驻扎在友谊关的隘口(当时叫友谊公社隘口大队。就是中法战争冯子材痛歼法军的地方),后来驻防广西崇左县驮芦公社驮芦糖厂。 部队驻守广西边防,一直到4月28日,才奉命返回河南驻地。 回来以后,你的信息也很不明晰。你有一块手表,这个我是知道的。在我们入伍时候的那个年代,手表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很贵重的奢侈品,不亚于现在一部小轿车。而你就是戴着手表入的伍,当时带兵军官还强调:部队战士是不允许戴手表的。记得你那块手表是“广州”牌的。在奔赴军营的列车上,没少扳你的手腕看时间。我听说,你牺牲的时候,手表还戴在左手上,但在清理烈士遗物的时候,却不见了这块手表,有7连的兵跟我说,可能是担架队的民工给“撸”去了。你也别介意了,真是这样,就算是送给他的吧! 部队班师回防河南后,牺牲烈士的家属陆陆续续来到部队。因为你在海南农场没有亲人,听说你老家汕头的亲人来过部队,因为我们不认识你老家的人,他们到部队后也没跟我们联系。我们也怕触动哀伤的神经,也是尽量避免和烈士的家属接触,部队也有规定,一切由部队负责接待和处理。我还听说,你有一个女朋友(那个时候叫对象),好像也是农场的汕头知青,这事儿你一直对我们保密,当然,我们那时候也不懂爱情,你也懒得对我们这些“啥事不懂”的人说。听说她随你家人到了部队来了解你牺牲的经过。我觉得这个人是有情有义的!能在你牺牲后来部队,这就很了不起!你应该为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女朋友感到安慰和骄傲!据我所知,有一些已经订立婚约的姑娘,在得知男朋友要上前线了,急忙把彩礼都给退了!我们连就有一位排长,结婚不久,当他怀孕的妻子知道他要上前线了,在家偷偷到医院把胎给打掉了。还好,这位排长完好无缺地“胜利凯旋”了,但这件事,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所以,许多战士说,我们不怕流血牺牲,就怕亲人 广西边境南山烈士陵园一瞥。陈建雄烈士就长眠在这里——2002年7月摄 |